重生后我成了前夫的猫 作者:谢沧浪 文案: 京城新办了桩喜事。 当朝七殿下微服出行,巧遇礼部尚书之子顾渊,回宫后便缠着陛下赐婚。 谁都知七殿下有异族血统,又受尽陛下宠爱,性子最是肆意任性。 人人都当他是一时兴起,暗自为声名在外、却因为皇家婚约无法入仕途大展宏图的顾渊可惜。 然而…… 小殿下爱玩,遇到好吃的好玩的,他一个劲儿地往顾府送。 小殿下护短,顾府的一干家眷被他护得严严实实。 而前途一事,小殿下得知后,更是亲自入宫,求来了顾渊原有的科举资格。 高中之日,状元郎策马长安道,世人皆惊叹不已,道路的尽头,他的马前却站了一个人。 “顾渊,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少年的语声骄纵肆意如初,容颜艳丽,一双异瞳漂亮似妖,让人怦然心动。 而那位郎艳独绝的贵公子,却一扫平日的温文尔雅,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去。 自此,这一桩一厢情愿的婚姻,彻底沦为笑柄。 * 所有人都以为,这对怨侣会这样一直勉强下去。 然而…… 四年后,新帝登基,朝野动荡,七殿下因谋反罪名被诛杀于宫中。 顾府松了口气,皆盼着自家公子能借此斩断前尘。却不料,消息传来的刹那,顾渊就红了眼睛。 他发了疯似地闯进了冷宫,却只得到了一具冰冷的尸骨。 而就在同一天, 皇宫内,多了只白色的长毛异瞳猫。 阅读注意事项: 1.重生的开始是猫猫的形态养魂,后面会变人,不是开局重生 2.清冷温雅端方君子X偏执任性明艳钓系小美人 3.追妻火葬场,1v1双初恋不换攻,古早狗血虐,攻受都不是完美人设 4.朝代架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赫连笙,顾渊 ┃ 配角: ┃ 其它:预收《穿成替身O后我抢了渣攻白月光》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漂亮猫猫(前夫禁rua版) 立意:珍惜眼前的人,学会倾听和交流才能收获幸福。 第1章 明月 ◎ 让人感到有些恶心。 ◎ 午夜,月色深沉。 春寒料峭,宫内的新衣裳薄得不顶风。 荒僻的冷宫外,小太监福子冻得浑身都有些抖,却丝毫不敢懈怠,有些忐忑地守着。 不多时,小径外匆匆来了一个人,一脚把他踹翻在了地上。 “谁让你把人放进去的!” 一声压低了的呵斥自头顶传来,怒不可遏。 这声呵斥像是惊雷,原本被踹得隐隐作痛的小太监迷茫了一瞬,立刻屁滚尿流地趴跪在了地上,语声颤抖: “师……师父,他……他说他有圣上钦赐的通行腰牌……” “里头那位还是圣上亲弟弟呢!” 老太监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要站不住。 话音落下,里面却突然传来花瓶被砸碎的声音。 他浑身一震,再顾不得自己不成器的徒弟,匆匆就奔了进去。 奔到殿口看清殿内情况之后的刹那,老太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自心惊。 殿内燃着烛火。 本就是冷宫,折磨人的地方,一应摆设俱是简陋。烛火昏暗,破败的窗户漏风,阴风吹过,吹得烛火东摇西晃。 烛火的阴影下,躺着一个人,面目狰狞地捂着不可言说的地方,显然是痛得不轻。 正是现今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儿,户部侍郎邹毅之子,邹宏济。 先前桑桂训徒弟训得狠,眼下却晓得分寸。 他熟练地堆起谄媚的笑,三两步跨过去,就跪在地上,扶住了人的胳膊。 对方正欲发作,忽得看清了他的脸。 “……桑公公。” 他的脸色风云变幻,最终缓缓镇定下来,定格在皮笑肉不笑的假笑上。 他开了口,语气很缓, “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桑桂垂着眼,语气愈发恭敬: “邹公子说笑了。” “今日夜宴,圣上喝得尽兴,嘱咐了老奴要好生看顾好各位大人家的公子小姐。”他把人扶起来,赔笑道,“这不,邹公子家的家奴遍寻不着公子,便找到老奴这儿来了。老奴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邹宏济皱了皱眉,看了眼门口,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家战战兢兢的家奴。 他冷嗤了一声:“多事。” “邹公子。”桑桂笑着垂首,“更深露重,这宫门也快落了,不如……早些回府歇息罢?” 这话里染着的暗示再明显不过,邹宏济怔了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圣上……还未歇下?” “正在御书房看折子。”桑桂笑道,“为的是梁王之事。” 他顿了顿,“梁王……在回封地途中,反了。” 这话一出,邹宏济骤然一怔。 “陛下的意思是……”桑桂神色不变,轻声道,“陛下与梁王为手足兄弟,纵是其犯下了滔天之祸,也乃皇室血脉。” “若是闹得太难看……损的却是皇家颜面。邹公子,您觉得呢?” 邹宏济沉默片刻:“……圣上仁慈,确是如此。” 桑桂但笑不语,作出了个“请”的手势。 明示至此,若是邹宏济再赖着不走,便是驳了圣上的面子。 他眉头紧锁,先是恶狠狠地瞪了家仆一眼,正抬腿欲走,却被某处的疼痛牵住了脚步。 他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狠戾,微眯起来,漫声开了口: “不急。” 说罢,他走到不远处的香案边上。 那里跌坐了一个人,正闭着眼轻轻的喘息。 他的长发披散,盖住了脸庞,身上是单薄得连太监都不如的单衣,上面还沾满了尘土和血迹,破旧不堪。 他的喘息声很小,几不可闻。 事实上,在刚刚桑桂与邹宏济说话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动弹。 只是在提到梁王谋反之时,他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后,便无意识地攥紧了掌心,被残留在手里的碎瓷片磨得鲜血淋漓。 眼下,那双手以及露出的一节手腕上新旧伤交错,触目惊心。 邹宏济微瞄了一眼,却是冷笑了一声。 随即,他一把攥住了他的头发。 原本披头散发的人蓦然被外力逼迫着仰起了头,在烛火的映照下,露出了一张苍白而完整的脸。 * 那实在是一张艳丽得有些惊心动魄的容颜。 眉眼流丽,尖俏的脸蛋上缀着小巧精致的鼻梁和毫无血色的唇。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左眼是清澈的浅蓝,右眼则是棕褐,宝石一般光华流转,顷刻就能夺取所有人的眼球。 即便此时此刻,那张脸上还残留着一些伤痕,却完全掩盖不住他原本的风华。 此时此刻,那双猫似的眼睛里带着些许嘲讽的笑意。 是极为清晰的不屑。 邹宏济看着这张脸,心头的痒意一闪而过,很快被更大的怒意取代。 他抬手,对着人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光从声音就听得出丝毫没留手。 几乎是瞬间,一缕细细的血就从人的嘴角流了下来。 门口听的福子吓得一哆嗦,立刻就跪在了地上,觑着眼去看他师父。 桑桂却没有动。 这一巴掌下去,邹宏济刚刚胸口憋着的气终于通了不少。 他看着被打得整个人都歪倒在地上的人,蹲下身,捏住了对方的下巴。 “给脸不要是吧,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他轻声道,“我要是圣上,就先把你送到勾栏去被人轮一遍,也不白费你这张脸。” 他顿了顿:“我再问你一遍,愿不愿意。我可提醒你,满朝上下,这会儿,也就我还乐意费这个心力保你,你想清楚了。” 这话他说得慢条斯理,语声里却藏着一丝急不可耐。 他的身后,福子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却见桑桂脸上丝毫没有意外之色。 只是很快,连桑桂都怔了一下。 因为跌坐在地上的人沉默了片刻,勾起了嘴角,示意邹宏济靠得近些。 他本就长得好,去了眼里尖锐的嘲讽,几乎生出了些许懒洋洋的媚。 这一下,差点没把邹宏济的魂勾走。 他几乎是瞬间就俯下身,凑近了人,然后…… 听到了一句带着气音的话。 “当初没顺便把你那没用的物件儿切了喂狗,确实是我的错。” 邹宏济:“……” “邹公子不可!” 桑桂看着他红着眼抄起旁边微点燃的烛台,心下一骇,就要去阻止。 但是…… 已经来不及了。 尖锐的烛台底端就这样砸到了人身上,顷刻间,就是一声闷哼响起。 原本就跌坐着的人捂着腹部,蜷缩成一团。 邹宏济还要砸第二下,这一回,终于被桑桂拦住了。 他像是才回过神,看着桑桂已经沉下的脸色,嗤笑了一声,将烛台丢到了一旁。 然后,他俯下身,轻轻地说了句“婊-子,你给我等着”,随即一甩袖,大步走出了屋子。 空气里一片死寂。 等到那大摇大摆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桑桂才回过了神,吐出了一口气。 他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福子会意,稳了下还在哆嗦的手,上前扶起了地上的人。 “七殿下。” 他颤着声道。 赫连笙十八岁出宫建府,先帝赐封号“毓”,取的是钟灵毓秀之意。 这么多年,宫里的宫女太监大多都是恭敬地称呼他一声“毓王殿下”。 只是眼下…… 他被幽禁于此,封号虽然未被褫夺,但也无人敢再叫。 这声“七殿下”,倒是恍如隔世。 他嘴角勾了勾,被福子扶起来的工夫,因着身上下的软筋散和伤,已经出了一额头的汗。 等到他重新费劲儿坐在椅子上,桑桂才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 赫连笙看着他,勾了勾唇,轻声开了口: “桑公公来得倒及时。” 语声带了些颤音。 是疼的。 “是圣上的意思。”桑桂恭敬垂首。 “是皇兄啊……”赫连笙轻笑一声,“看来皇兄,对我的事是真的很了解。” 他看着桑桂,一双猫似的异瞳眸光一闪,突然吃力地笑了笑,“桑公公知道,邹宏济为何要来此么?” “……老奴不知。”桑桂道。 “因为……”赫连笙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歪了歪头,脸上的神情很狡黠,“四年前,他在秦水河边上调戏我,被我一脚踹进了河里,成了全京都的笑柄。” 桑桂沉默了一瞬,觉得这是那个花天酒地、风流成性的邹家公子能做得出来的事。 “桑公公。” 赫连笙叹了口气,突然叫了他一声。 桑桂抬头,看到了这位,哪怕在皇家也长得极好的小殿下,澄澈干净的眼睛。 “他让我等着。”他轻轻地道,“但是我不用等了,是不是?” 桑桂有些沉默地看着他,少顷,从袖口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到了桌上。 “圣上说。”他轻声道,“您不爱酒,也不爱苦,便选了简便些的法子,望您体谅。” 赫连笙顿了一顿,撑着额头,看向了那颗白色的药丸。 * 赫连瑾要杀他,赫连笙倒并不很意外。 他只是想笑。 他的那位好皇兄,端着个仁义儒雅的名声将他囚于此,忍到今天,已是仁至义尽。 可事到临头,还要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倒确实…… 让人感到有些恶心。 他觉着恶心,便真扶着桌子干呕了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却空得吐不出东西,只余嘴里的一点血沫。 他随意抹了下嘴角,抬起头,看到桑桂垂着的,深蓝色的背。 他跟赫连瑾前些日子谈过一次,不欢而散之余,也达成了一些条件。 这几日风平浪静,他其实有预感,就要到了。 他拿了药丸在指尖轻嗅。 烛火映出了他有些苍白的脸庞,看着多了几分平静的可怖。 桑桂等着他的下一句问话,但是他却没有再出声。 一转眼,便到了寅时。 桑桂咬了咬牙,正欲开口,却突然听到了面前的人几不可闻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 “今日,赫连瑾宴请群臣,连邹宏济都能列席。他……” “来了没有?” 说到“他”这个字的时候,他的手指轻轻地蜷了一下。 桑桂一怔。 随后,他抬起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隐秘的、忐忑的期待。 这份期待让他原本灰败的脸色变得蓦然生动鲜活了起来。 只是终究被关了这许久,即便是期待,也像是笼中孱弱的幼猫,只敢颤巍巍地伸一点爪子。 他没有说是谁,但是桑桂在宫内呆了多年,几乎是即刻便知了他在问谁。 他沉默了片刻,难得地有了几分心绪复杂。半晌,轻轻俯首:“顾大人前些日子同诸位大人一同被派去治理南羌河水患,于昨日刚返回京城。” “今日的夜宴……自然,也是来了的。” “砰”的一声,药丸轻轻地落到了桌上。 桑桂连忙伸手去接,却见一只白皙秀气、血迹干涸的手已经先于他,将即将滚落地上的药丸接了起来。 “知道了。” 一个淡漠又平静的声音响起。 这是桑桂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昭德元年,毓王谋反之事败露,畏罪自尽于宫中,死时年仅二十又二,昭德帝感念手足之情,命人善殓其尸,葬于城陵。 出殡当日,京城久违地下了一场雪。 这场纷纷扬扬的春雪下了一天一夜,令京城众人皆忆起了四年以前。 那一年,天地未换。 新年初至,万象更新。 京城…… 也下了这样一场雪。 作者有话说: 排雷: 1.古早、狗血、虐,放开了写的 2.追妻hzc,但攻受都不是完美人设 3.感情戏份重重重于权谋部分,后面基本约等于瞎编,但也不是没有,朝代架空(有参考) 综上,做了全文大纲,所以基本不会因为评论区改文,感觉到不适/降智可自行退出,及时止损,么么哒 ===挂个预收~不出意外应该是接档文=== 预收《穿成替身O后我抢了渣攻白月光》求收藏~ 温家小少爷温盛然,娇纵金贵,一朝穿书,却穿成了渣贱文里的主角受。 主角受卑微懦弱,是流落在外的豪门真少爷,却不受待见,还要被渣攻当成替身O虐身虐心。 温盛然:。 好一本元素齐全的狗血文。 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想跑路,却发现因为腺体缺陷需要医药费吊着,他现在一穷二白,根本没有跑路资本。 温盛然想开了。 除了走剧情,他该吃吃该睡睡,时不时跟渣攻上演虐心大戏,就等他被认回本家,然后,从A城名门黎家的次子—— 也就是渣攻的白月光黎瑜的手里拿到特效药。 药到手,他就跑路。 然而…… 在看到黎瑜的瞬间,温盛然沉思了片刻,划掉了最后一句话。 * A城的人人都知道,温盛然是易家大少易诚养的小替身,漂亮温软,就是运气不大好。有高岭之花黎瑜珠玉在前,只能沦为陪衬。 但他们很快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 先前嫌弃温盛然穷酸的温家求着他回去; 眼高于顶的温家大少爷说温盛然是他唯一的弟弟; 易家大少易诚,更是红着眼,万般懊悔,只求温盛然能回头看他一眼。 而温盛然本人,却被另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 黎家次子黎瑜,清冷孤高,气质斐然,是许多人眼中的白月光。 包括爱而不得,甚至找了个替身的易大少。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轮高悬于天的月亮,永远不会坠下凡尘。 但是有一天,黎瑜突发易感期,却拒绝了抑制剂和所有的男男女女,唯独找上了一个人。 “玩够了么?” 他哑着声,眼中全是隐忍和克制,轻声问。 他的面前,原本怯懦乖顺的小替身笑得眉眼弯弯,踮起脚,亲了他一口。 “玩够啦。”他轻声道,“所以,你要带我回家么?” 第2章 明月 ◎提亲,断腿。◎ 四年前,京城。 午时一刻。 杀人落铡的好时候。 西侧宫门外,各个宫的采买太监正排队接受着检查。 今天是个难得的落雪天,细雪纷纷扬扬,地上湿滑,惹得人心情也烦躁。 守宫门的侍卫一一查看着各人的腰牌,不时还能碰上个丢三落四的,查到最后,面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你这车上,装的是什么?” “回大人。”小太监擦了擦头上的汗,“是官房那儿运出来的桶,净是些污秽之物……大人要看么?” 侍卫:“……” 眼见着人当真要哆哆嗦嗦地去掀桶盖,他赶紧拦住了人。 “不用了。”他嫌恶地别开了眼,冲他挥了挥手,“过去吧。” “哎哎,谢谢大人。” 小太监谄媚地应了声,一边擦汗,一边费劲儿地拉着桶,通过了宫门。 等到走出了侍卫的视线范围,他紧张地看了眼左右,突然拉起杆,飞快地跑了起来。一直跑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他才将车放下。 顾不上擦汗,他立刻揭开了桶盖。 与此同时,角落等候许久的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也冲了上来。 “小七,小七小七!” “六……六爷。”小太监被他吓了一跳,见到是他才松了口气,“您可吓死我了。哎呀,您说您二位爷这……” “少废话,小七呢?” 少年丢给他一锭银子把他打发走,就要往桶里扒拉。 下一秒,桶里就伸出了一双白皙秀气的手。 然后…… 这双手毫不犹豫地把一块抹布一样的东西丢在了少年的脸上。 趁着少年视线被遮蔽的工夫,一个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你叫魂呢?” “嘿嘿。”少年把布拿下来扔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这不是你一直没出来嘛。” “怎么样。”他关心地道,“贵妃娘娘没发现吧?” “没有,她去别的宫里了。” 赫连笙冷着脸,一边皱眉,一边心不在焉地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 他从来没穿过布料这么粗糙的衣服。 即便隔着一层里衣,他都觉得自己的皮肤在发痒。 ……还有这桶。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的木桶。 即便盯着人换了个新桶,但是一想到这玩意儿是做什么的,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联想。 一联想,他就想揍让他沦落至此的人—— 在他面前的赫连衡。 他磨了磨牙,抬起头,似笑非笑: “怕我母妃?” “这话说的。”赫连衡脱口而出,“你去问问这宫里宫外,有人不怕贵妃娘娘么,她……” 话说到一半,他看着赫连笙抱臂,懒洋洋地看着他的样子,沉默了一瞬,剩下的话就拐了个弯,“……她可是天仙下凡,北殷最耀眼的明珠,风华绝代,我们这些凡人怎么可能轻易亵渎。” 这还差不多。 赫连笙满意地别过眼,招呼了一句:“走了。” 赫连衡应了一声,跟在他后头,一边走,一边忿忿地踢着小石头。 “……没大没小,又不叫哥。”他嘀咕。 “什么?” 赫连笙回头。 “没什么没什么!” 赫连衡瞬间扬起一张笑脸,加紧两步,跟在了他的身后。 * 要说怂,赫连衡也觉得自己挺怂的。 怕天怕地怕自个儿弟弟,说出去也得给人笑话。 但是没法儿。 当今天子身体康健,膝下子嗣并不算少。 他跟赫连笙一个排行六,一个排行七,年龄相仿,自小一块儿长大。 小时候,大家都没什么尊卑意识,饶是赫连笙的生母是宠冠六宫、一人之下的贵妃,而他的生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美人,也没耽误他俩见天儿搁御花园里头打架。 这没落的兄长地位,就是那时候打架打出来的。 近几年,他家小七越长越大,脾气也跟着愈来愈坏。 要不是…… 要不是出落得也越来越好看。 他才不会忍。 赫连衡摸了摸鼻子,为自己的怂找了个颇有说服力的借口,上前搂住了赫连笙的肩膀,殷勤地问他:“小七,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这是他们第一次大着胆子偷溜出宫。 他现在很兴奋。 赫连笙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你要出来么?你要去哪儿?” “啊?我……”赫连衡猝不及防,舌头打了个结,“是。” “我这不是拖你出来散散心么。”他眼神躲闪,“整日在宫里,闷都快闷死了。” 没等人再说话,他就转移了话题:“那个……今天秦水河边上好像有赶集,去不去看?” 赫连笙一怔。 “走啦走啦。” 赫连衡拖着他往前走,不多时,就绕进了一条热热闹闹的街道。 年关刚过,正是热闹的时候。 临时搭的店铺一个挨着一个,穿着朴素的老百姓站在铺子前热情地叫卖,不时有人驻足,去看铺子上堆满的琳琅满目的新鲜玩意。 整条街上人头攒动,几乎没有什么空地儿。 赫连衡原本只是打个岔,这会儿却真起了兴致。眼瞅着身旁这位祖宗被挤得一张秀丽精致的小脸已经开始发沉,赶紧拽着他到了一边。 这是一家卖面具的铺子。 店铺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正撩着袖子张罗铺子,一抬头看到两人,愣了一下。 不怪他讶异,实在是这两个少年实在太耀眼。 身量相仿,年纪不大,身上穿的料子却看得出来极好,长得也都极为俊秀,尤其是其中一个少年,一双眼睛居然还是少有的异瞳。 异瞳,是北地的北殷族才会有的特征。 做生意的,眼光总是比一般人毒辣些。 他擦了擦手,心下思量出几分猜测,笑着开口时,声音已经比平日亲和了三分: “二位小爷,要点什么?” “你这……”赫连衡看他的摊位上摆着的东西,有些好奇,“卖的是面具?” 摊位上摆着各式各样花色的面具。 做工粗糙,模样却讨巧得很。 “二位小爷不是本地人吧。”摊主笑道,“今晚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啊。” “花灯节,大家伙儿都要戴面具上街。”他挑了几个最漂亮的递过去,“小爷瞧瞧?若是有空,今晚也可以凑凑热闹,很漂亮的,还有……” 他眨了眨眼睛,“芙蓉楼的花魁楚袅袅姑娘今晚第一次挂牌,届时将会在芙蓉楼二楼挑选一位公子共度良宵,二位小爷也可以去凑个热闹啊,楚姑娘前些日子一舞动京城,名气可是传遍了大江南北呢。” 听到前半段的时候,赫连笙还颇有兴趣,只是说到后头,他的脸色便稍显不自然。 赫连笙察觉到,看了他一眼。 赫连笙咳嗽了一声,竭力镇静,压低了声音开口,转移了话题: “买一个玩?” 原本以为赫连笙会没兴趣,对方顿了顿,却应了一声:“嗯。” 赫连笙倒不是真的对面具感兴趣。 只是老板看他的那一眼,让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并不讨厌他的异瞳,只是周围讶异和审视的目光让他不胜其烦。 更何况,异瞳太显眼。 若是被宫里发现,回头赫连衡被他母妃打了,又要找他来哭哭啼啼。 这样想着,他伸出手,去拿最角落的一个蝴蝶面具。 北殷的族徽是蝴蝶,他的脚踝上就纹了一只。 他对这样东西有天然的亲近感。 刚刚,他就看中了这个面具。 “就要……” “哥哥。”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在了他的耳旁。 赫连笙手顿了一下,回过身,对上了一双有些呆愣的眼睛。 “我想要这个小蝴蝶……” “可以吗?” * 小姑娘年纪不大,八九岁的样子。 赫连笙一眼就看出,她身上粉色衣裙用的是澜州的织锦做的。 不算珍贵但也上乘的料子。 难得的是款式典雅精致,大多是个世家的小姐。 对方还在看着他,怯生生的样子,模样倒是很可爱,就是瘦弱了些。 赫连笙第一次遇到当街跟他抢东西的,低下头—— 小姑娘还拽着他衣角。 “你想要?”他问。 对方看着他,一双眼睛澄澈单纯,犹豫地点了点头。 赫连笙勾起嘴角,语气有些恶劣:“你想要我就给?” 对方看着他,一双眼睛呆呆的,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赫连笙:“……”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判断面前的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过了一会儿,他直起了身,将面具丢到了她的怀里。 “哎,真给她啊?” 赫连衡刚刚一直在看戏。 这会儿,他看着拿着面具的,依旧呆呆愣愣的小姑娘,忍着自己去掐对方水嫩嫩脸蛋的手,不无惋惜地开了口。 “要不然呢。” 赫连笙漫不经心地直起身,瞥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 “你跟小孩子抢东西?” 他给老板丢了锭银子,看着不远处的仆从领走人,对他千恩万谢,随手拿了另一个面具,拎在手上就往外走。 还是脑子很明显就有点问题的小姑娘。 面具是不错。 但是他赫连笙要什么没有? 犯不着。 大不了回了宫,随便找个匠人做一个就是了。 赫连衡跟在他身后,三两步跟上了他,神神秘秘:“哎,你知道人谁不?” “嗯?”赫连笙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礼部尚书顾业潭顾大人家的小姐。”赫连衡小声道,“我刚看到了顾家的家徽了,听说他家有个庶出的姑娘,小的时候落了水,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不太好使了。” “哦。”赫连笙道。 赫连衡对这些奇奇怪怪的消息总是了如指掌。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他又不会因为一个面具去向顾家讨债。 “……你这什么反应。”赫连衡道,“那我再说一个人,顾渊,顾行舟,你知道么?” 赫连笙看着他,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谁?” “哎,你真是。”赫连衡又爱又恨地捏了把他的脸蛋,在他皱眉前赶紧收了手跳远了点,“名动京城的顾渊顾行舟啊,文武兼修,才情和品行都是上乘,七岁作的诗就被坊间争相传诵了。最重要的是他那张脸,我跟你说,顾渊长得可真是……” 他没能说完。 赫连笙松开捂住他的嘴,言简意赅:“你好吵。” 赫连衡:“……” “他再怎么好看,也跟我没关系。”赫连笙漫不经心地道,“你要看上人家了,就跟老头儿说一句,上门提亲,到时候要是被顾家打断了腿,念在你今天这一番真情剖白,我会替你在人家面前美言几句的。” 赫连衡:“……” 他家小七,嘴怎么就那么毒呢。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不远处一阵喧闹打断。 赫连笙看了眼,收回了目光,懒懒地道:“走?” “……去哪儿?” “你的楚袅袅姑娘要出来了。”赫连笙道。 他顿了顿,“还是你拉我出来,不是为了见她,而是为了顾……” 赫连衡眼前一亮,顾不得问他怎么知道的,拉了他就急吼吼地往前走。 赫连笙失笑,也把刚刚赫连衡胡言乱语的一通话抛到了脑后,跟在了他后面。 不多时。 二人就到了已经人声鼎沸的芙蓉楼。 作者有话说: 狂立flag的猫猫 下章见面 感谢在2022-03-28 19:40:22~2022-03-29 22:3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吹牛 10瓶;52349607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明月 ◎“把他给我丢湖里去。”◎ 芙蓉美人楚袅袅。 人如其名,楚楚动人。 一舞价值千金。 在赫连笙眼里,就是赫连衡傻子碰上骗子—— 上赶着上当。 他们在二楼雅座坐下的时候,芙蓉楼下的大堂已经坐满了人。 赫连笙戴上了面具,桌上沏好的新茶他一口也没动。 他只是支着下巴,看赫连衡伸长了脖子看外面。 像是只被拎住了脖子的鹅。 “一会儿要借你银子么?”他问。 赫连衡的生母不受宠,连带着他也不受重视。 他随了他娘,没什么心眼,整日傻呵呵的,被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 大多数时候,都是赫连笙看不过眼,帮他教训下人。 宫里用钱的地方多。 偶尔,他也会替人周转。 听到他这个问题,赫连衡的脸上先是出现了茫然。 然后,大片的红就漫上了他的脸颊。 “说……说什么呢。”他结结巴巴地道,“我就只是看看!” 赫连笙看着他。 这目光里含着些微妙和不解。 赫连衡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赫连笙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就是觉得,你明明喜欢人还想和人睡觉,又还要端着的样子,挺假的。” 不仅是他。 还有台下的一群人。 穿着得体,自诩名门。 眼里分明藏着欲望。 但是说出“想要”二字像是要了他们的命。 这话直白了些,赫连衡脸通红,正要辩驳这是风雅,却想起了面前人的出身。 赫连笙身上流了一半北殷族的血。 北殷民风开放,直来直往,从百姓到贵族,都是敢爱敢恨的性子。 当年北殷族公主独孤雅随父入京,本来是要嫁给先帝的。 是小公主一眼看上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硬是缠着北殷族族长提出更改婚约,这才成了如今的兰贵妃。 他将赫连笙的话迅速理解成了文化差异,心里平衡了不少。 “行,你厉害。”他心平气和地道,“等年后我俩出宫建府,贵妃娘娘就要张罗给你选妃的事情了。” “到那时候,希望你看上了哪家小姐,能像你说的那样主动哈。” 赫连笙皱了皱眉。 赫连衡的话戳中了他的心事。 近些日子,独孤雅确实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他看画像。 让他不胜其烦。 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答应赫连衡,跟他溜出来散心。 台下忽得传来一阵惊呼。 原来是楚袅袅已经上了台。 美人肤若凝脂,身姿婀娜,一双眼眸顾盼生姿,像是会说话。 她盈盈一拜,台下的无数人都看直了眼睛。 赫连衡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赫连笙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嗤笑了一声,在满堂喝彩声中站起了身。 “哎,小七你去哪儿?” “出去透透气。”赫连笙道。 再不出去。 他就要被甜得发腻的脂粉味儿呛死了。 * 京城最大的茶楼清风客二楼。 清雅幽静的临河隔间内,有两个身影相对而坐。 一人着青衫,一人则是淡蓝衣袍。 两人面前,都摆着一杯沏好的新茶。 茶叶浮浮沉沉,在袅袅的白雾中散发出浅淡的香气。 一双手执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正是身着青衫的那位。 一口茶喝罢,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热闹,然后笑了: “楚袅袅的面子还真是大啊,这半个京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都来了吧?” “嗯。” 他面前的人淡淡地应了一声。 似乎并不想对此多加议论。 “太冷淡了,太冷淡了啊顾行舟。”青衫公子支着下巴瞧他,“好歹楚袅袅的心上人也是你,你也不去凑个热闹,露个脸。” “……” “感情的事若不是你情我愿,何必给人多余的希望。” 顾渊道。 “也就你了。”孟乾摇了摇头,“你跟她身份云泥之别,就算是收了入府,没名没分,人家估计也乐意得很。换做旁人,早就下手了。” “对了。”他道,“我听说你爹近来很忙?” 顾渊的父亲是礼部尚书。 近些日子,一直频繁地出入宫中。 顾渊颔首:“北殷派人送来了岁贡,还说不日北殷使臣要来,为的是这件事。” 这事不是机密。 孟乾其实也听说了。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沉吟。 “这北殷族……”他若有所思,“近来似乎动作多了些。” 顾渊抬起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知道了。”孟乾笑了,“我不说了,有分寸。” “要说,北殷族也算是梁楚的功臣了。”他把玩着空茶杯,“当年乱世,群雄纷争,要不是北殷出兵相助,也打不下如今这么大的版图,梁楚开国之战,北殷出了大力气。” “也就是那个时候,越帝给了归顺的北殷族那么多的承诺,让其能够偏安一隅吧。” 这些承诺不仅包括了北殷族族长地位堪比异姓王,也包括了允其于北圣山以北的雪原自行聚居,不必南迁。 条件则是,为北殷守好北疆,且俯首称臣。 “当年,越帝跟北殷族的族长,可是真正的过命之交。” “百年之前的事了。” 顾渊淡淡地开了口。 “是。” 孟乾将空茶杯放下,应了声。 话已至此,再多的也说不出口。 两人一时,皆是无话。 不过,虽是说不了正事,不一会儿,孟乾又想起了些别的。 “说起来。”他道,“七殿下今年……也该十七了罢?” “应该是。”顾渊想了想,“怎么?” “没怎么。”孟乾嘴角勾了勾,语气很懒,“陛下不是对兰贵妃母子都宠爱有加么?七殿下娇纵任性,自小便出了名,也不知道日后是哪家小姐倒……有这个福气。” “不过……”他想了想,笑了,“我听说七殿下性子不好,相貌倒是随了其母,极为出挑,尤其是一双异瞳,漂亮得跟妖孽似的,真想见见。” 梁楚不如北殷风气开放,但男风之事也盛行。 这话里含着点隐约的狎昵意味。 顾渊沉了脸色,茶杯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孟乾。”他淡淡地道,“慎言。” 孟乾识趣,对他做了个“不说了”的手势,然后想到了什么,转过了头。 他们说了这么会儿话,都没避着身后的小姑娘。 这会儿转过去,孟乾才发现,她还在盯着手上的面具发呆。 “小亭月,还在看漂亮哥哥买给你的面具啊。”他笑了。 顾亭月刚回来,就说有个漂亮哥哥给她买了面具。 她怕生,很少跟陌生人亲近。 这是件稀奇事儿。 为此,孟乾还戏称,顾渊的兄长地位要不保。 小姑娘不搭理他,专心地看着面具发呆。 做工粗糙的面具上,斑斓的蝴蝶展翅欲飞,吸引了她的全部目光。 孟乾看了一会儿,在心里叹了口气。 正欲收回目光,他的目光落到一旁的窗外,顿了一下。 “哎,行舟。”他语气微妙,“你看那儿。” 顾渊顿了顿,抬起了眼:“嗯?” “邹宏济。” 孟乾言简意赅。 顾渊一怔,随即,皱起了眉。 * 芙蓉楼外的暗巷内。 赫连笙看着面前醉醺醺的人,揉了揉刚刚被攥得通红的手腕,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难得出宫一趟,前有拽着他衣角碰瓷的小姑娘,后有一个在这大放厥词,让他堂堂皇子陪一晚的…… “你刚刚说。”他饶有兴趣地道,“你姓什么?” “我家公子姓邹。”一旁的家奴趾高气昂地开了口,“你可以去京城打听打听,邹公子看上你,可是你的福气。” 赫连笙若有所思。 姓邹。 他对朝廷的官员不太熟悉。 若是赫连衡在,可能还知道这个邹家,是何许人。 “哎……别这么凶。” 一旁的男人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靠过来,要搂他的肩膀。 “小美人儿,我看你刚刚从芙蓉楼出来,戴着面具……是他们家的小倌儿?” 今日花灯节,芙蓉楼里的姑娘小倌儿都戴了统一的面具。 也算是应了个景儿。 赫连笙的面具是摊子上随便买的,纹样并不同。 但是天色昏暗,喝醉了的邹宏济显然注意不到这个细节。 他打量着面前身量纤细的少年,手上似乎还有刚刚碰到他手腕时滑腻的触感。 再加上对方露出的精致的下半张脸,他已经断定: 这是芙蓉楼藏着准备过些时日挂牌的极品。 赫连笙回过神,叹了口气。 “今天心情好。”他道,“给你个机会。” “现在滚……” “你可以保住你的一条胳膊。” 至于碰过他的那条,是肯定要打骨折的。 邹宏济这辈子没碰到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样平静又狂妄的话,愣了一愣,酒都醒了一半。 他眯起眼,打量着面前淡淡地看着他的少年,没感觉到生气,反而觉得带劲儿。 他冲家奴使了个眼色。 几个家奴会意,提了棍子就要上前。 赫连笙垂着眼,漫不经心地看地上的影子,在心里默数: 三。 二。 一。 影子到了近前,他叹了口气,正要掏腰间的令牌,耳边突然响起了个清冷的声音。 “住手。” 他怔了一怔,抬起眼。 月色下,男人一袭蓝衫,身姿挺拔如竹。 他的眉眼俊秀,鼻梁挺拔,一双薄唇紧抿,脸上俱是淡漠之色。 这一点淡漠让他骤然变得有些孤高,却依旧气质高华。 就像…… 天上挂着的那轮孤月。 “你们在干什么?” 他皱了眉,看向周围拿着棍子的家丁。 他看起来温文尔雅,却有股不自觉就让人信服的气场。 赫连笙回过神,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用眼神斥退了周边蠢蠢欲动的家丁。 与此同时,他闻到了一点香。 那是男人身上传来的,一点清茶似的味道。 被他这么一打岔,邹公子的酒算是彻底醒了。 赫连笙眼睁睁地看着他怒火中烧地打了个酒嗝,然后冲到了男人面前,却被一只手制住了手腕。 然后,邹公子就变成了一条被制住却还在疯狂蹦跳的鱼。 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过好笑,以至于赫连笙非常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他一笑,男人就看了他一眼。 不过很快,他就收回了目光,温声道: “要我报官,还是亲自上门,去告诉邹大人你今天做了什么?” 被制住的人看着他,目光露出了些许恐惧之色。 他咬着牙:“你……” “我说到做到。”男人淡淡地道。 邹公子的脸色由红转白。 最后,他不甘地道: “……我不动他就是了,你放开。” 男人顿了顿,放开了他。 然后,他走到了赫连笙面前。 “没事吧?”他问。 语气很轻,是温和的安抚。 赫连笙看着他眼底露出的关切,准备从墙上起来的动作顿了一下。 “有。”片刻后,他勾了勾嘴角,道,“手断了。扶我一下?” 顾渊:“……” 他看着对方明显完好的双臂,迟疑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就要俯身: “我送你去医……” “开个玩笑。” 赫连笙这回是真的笑了,直起了身。 这个笑极为晃眼,顾渊怔了一下。 下一秒,他听到少年开了口:“你认识他?你们是朋友?” 顾渊顿了顿。 “不算认识,不是。”他道。 这是实话。 他跟邹宏济没有交集。 唯一的交集,就是他听说过对方欺男霸女的名声。 对方愿意收手,是因为认出了他。 “我想也是。”赫连笙轻声道,“那我觉得不过瘾,亲自教训他一下,你不介意吧?” 顾渊怔了一怔。 还没等他思索出这句话的意思,少年就把他的话当作了默认,摘掉面具—— 露出了一双漂亮得近乎妖异的异瞳。 “把他给我丢湖里去。” 他把一块令牌丢给了不远处的仆从,轻声吩咐。 仆从听到前面的话,先是不可置信,然后,金色的令牌就落到了他们的手上。 看清上面字的刹那,他们就颤抖着跪了下来。 “七,七殿下……” 赫连笙从来下的都是命令,并没有要和人讨价还价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再搭理他们。 因为……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顾渊,轻声问。 片刻后,他等到了他的答案。 “顾渊,字行舟。”对方道,然后顿了顿,“七……” “……你等等。” 赫连笙皱着眉,伸手止住了他下跪的动作。 他思索了一会儿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一直到他看到了不远处跑过来的赫连衡。 哦。 他想。 原来是他给自己安排的嫂子啊。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明月 ◎这是一匹极为不听话的马。◎ “荒唐!” 一声怒斥自殿内传来,震得外面伺候的宫人皆是一抖。 一个小宫女急匆匆地想要进来,被桑桂拦在了门外。 “圣上……” “生气呢。”桑桂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小宫女会意,悄悄退到一边:“圣上还是为七……” 桑桂颔首,面上也有了些许无奈。 这里可是玄鹤宫。 换做往常,是整个后宫的艳羡目光聚集的地儿。 绫罗绸缎、奇珍异宝,日常是变着法儿地往这送,为的就是讨宫内那位的欢心。 这份荣耀,连皇后住的翊坤宫都比不过。 圣上何时在玄鹤宫发过这么大的火。 不过…… 宫内那位小殿下,也委实荒唐任性得太过了些。 几日前,六七二位殿下偷溜出宫。 本来,即便是遇上了邹家的公子,把人踹入湖中,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偏偏七殿下回宫之后就着了魔,直接面见圣上,非要圣上给他和顾家的公子赐婚—— 顾家的公子,虽说才情与品貌皆是上乘…… 可他毕竟是个男子啊! 七殿下平日任性,圣上都纵着,这一下算是气得不轻。 门内的呵斥还在隐隐传来,不多时,殿门被猛地踹开。 身着明黄、面目威严的皇帝气势汹汹地走出来。 桑桂赶紧跟在他后头,往里一瞥,看到了里面正倚在软榻上懒洋洋的身影。 ……也就七殿下了。 他想。 与圣上说话,不仅不需跪着,还能跟圣上吵个有来有回。 走到阶边,皇帝停下了脚步,桑桂适时地垂首。 “贵妃呢?”他问。 嗓音低沉,还含着些余怒。 “贵妃娘娘在御花园赏花。”桑桂轻声道,“圣上要摆驾御花园么?” “她还有心情赏花!她教出来的好儿子!”男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不住地起伏,“堂堂皇子,为了个男人跟朕叫板,说出去朕都嫌丢人!” “去,把她叫回来!” 小太监应了声,匆匆而去。 “……等等。”皇帝缓了一缓,“这几天,她有跟那个孽障说过什么么?” “回圣上。”小太监怔了怔,随即小声道,“贵妃娘娘这几天陪着殿下在马场驯马,回宫后殿下在书房,娘娘则是在宫内休息,娘娘……并未提起殿下的婚约。” 空气一片寂静。 片刻后,皇帝开了口:“宣顾业潭。” 桑桂以为自己听错了:“……圣上?” “宣顾业潭。” 男人的脸色晦暗不明,看了屋内一眼,缓缓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桑桂跟着看过去,看到了正支着下巴,垂着眸坐在软榻上专心看着一本书的赫连笙。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对方抬起头,冲他颇为无辜地笑了笑。 桑桂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慌忙低下头,匆匆地跟在了皇帝的身后。 * “所以,你是怎么跟父皇说的?” 玄鹤宫内,前来拜访的赫连衡问出这句话,语气颇为微妙。 饶是迟钝如他,也不太能接受自小同一起长大的弟弟突然成了个断袖。 而且…… 这里头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若不是他拖着赫连笙出去,对方也不会遇上顾渊。 “不是。”他还是没忍住,“小七,你这也太草率了,婚姻大事,不同于儿戏,你……” 他话说了一半,卡在喉咙里,瞠目结舌地看着赫连笙拿出了一张画像。 画像上,清冷俊秀的男子被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眉眼间那点冷月般的高华,被描绘得细致而又传神。 “好看么?”赫连笙问。 赫连衡:“……” “嗯。”他老老实实地道。 赫连笙漫不经心地将画收起来,搁在了一旁,懒洋洋地开了口:“没画出本人半分气质神韵。” 赫连衡:“……” “不是。”他不可置信地道,“就因为他好看?” “我不想娶妻。”赫连笙淡淡地道。 他不想娶妻,但又到了成婚的年纪。 “与其最后在宫宴上被老头儿先斩后奏。”他漫不经心地道,“还不如自己先找个顺眼的。” 他挑。 迄今为止,也就顾渊给了他“顺眼”的感觉。 这让他觉得颇为新奇。 他试了一下,若是整日对着这样一张脸,他应该不会感到讨厌。 这就够了。 赫连笙本来就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世俗道德拦不住他。 北殷族论姻缘,从来讲究的就是一个眼缘。 别说是一个男子,就算他看上的是一根木头,只要他乐意,给木头套上喜服再跟他成亲,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独孤雅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赫连笙把这件事的时候,二人正在马场驯马。 独孤雅一身火红的衣裙,头上用簪子松松地挽着头发,露出了一张艳丽动人的脸庞。 她已年近四十,面容却依然明艳动人,骑在马上的时候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听到了赫连笙的话,她只是略挑了挑眉: “想好了?” “嗯。”赫连笙道。 “想好了就去做。”她笑骂了一声,“小兔崽子,好的不学学坏的。” 如此。 赫连笙便知道,这就是同意。 至于…… “我跟他说。”赫连笙道,“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是个断袖。” “不是顾行舟,也会是别人,让他看着办。” 赫连衡哑然。 “你是么?” “现在是了。”赫连笙将画放到一旁,站起了身,“走,带你去看看我的飞雪。” * 飞雪是一匹马。 还是一匹极为不听话的马。 赫连衡不太擅骑射,主要是当初没好好跟着老师上课。 飞雪送进宫的时候,因为性子太烈,伤过好多人,其中就包括因为好奇尝试的赫连衡。 他养了两个月的伤,再来到马场的时候,赫连笙已经把它驯得又乖又听话。 飞雪脾气不好,赫连笙的脾气更坏。 赫连衡一直觉得,这是一物降一物。 欺软怕硬的一种。 今天没有再下雪,两人到马场的时候天气晴朗,阳光都照得人暖洋洋的。 赫连笙骑着飞雪在场子里了一圈,逆着光回来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 赫连衡看到了他额角的薄汗,从他那双漂亮的异瞳里看出了他今天心情不错。 “试试么?” “不了。”赫连衡很诚恳,“怕死。” 他顿了顿,“我还有个问题。” 他看着赫连笙漂亮精致的脸庞,阳光给那张几乎没有瑕疵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不说话的时候,赫连笙的长相也是抢眼夺目的漂亮。 赫连衡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他经常觉得,这样一张脸,即便是骄矜任性,也少了几分跋扈。 他好像天生就该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配上最好的东西,不管是珠宝、尊贵的身份,还是人。 “什么?” 赫连笙见他不说话了,主动开了口。 “没什么。”赫连衡道。 他本来想说,你这么大张旗鼓,要是顾渊不喜欢你怎么办。 但是现在想想,这话像是多余的顾虑。 不说赫连笙长得好看。 他虽是男子,但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室。 跟他成亲,便是皇亲国戚。 顾家再位高权重,没了这桩婚事,也到不了这样的身份。 他若是顾家,不会、也没那个胆子拒绝。 “我想多了。”他道。 赫连笙从马上下来,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赫连衡摸了摸鼻子,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 小太监恭敬地递上了帕子,赫连笙接过去,擦干净了手。 他其实知道赫连衡本来想说什么。 回到玄鹤宫,夜半时分,他躺在床上,看着外头皎洁的月色,却忽然有些睡不着。 他敢拒绝。 他漫不经心地想。 他若是敢…… 算了。 他叹了口气。 他好像对顾渊过分宽容了。 他想了想,若是对方敢拒绝,他好像也不太想治他的罪。 到时候让老头儿放他一马吧。 他这么想着,阖上了眼睛。 只是天亮的时候,他就没了这个顾虑。 “殿下。”小太监躬身,“圣上说,请您起了后到乾清宫去一趟。” “婚事……顾大人那边,已经同意了。” 赫连笙顿了一下,淡淡地应了一声。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了面前的铜镜,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是翘着的。 第5章 明月 ◎大婚。◎ 赫连衡最近被烦得很有些头大。 最近院子里养的那只鹦鹉会说人话了,见天儿骂他。 他的楚袅袅姑娘自从挂牌那一日被一个富商赎了身,便杳无音讯。 还有…… 就是赫连笙。 自从赫连笙与顾渊不日大婚的消息公布,便是满城的风雨。 坊间自是诸口相传,有叹皇家荒唐的,有兴致勃勃传各种版本的“佳话”的,甚至有以此事写风月话本的。 而朝廷内,文武百官皆被这桩惊世骇俗的婚事所震动,上奏的折子一沓接着一沓。赫连衡听闻,还有言官意图撞柱,被众人劝了下来。 当天,圣上脸色阴沉,下朝便甩袖怒气冲冲去了玄鹤宫。 兰贵妃早有准备,在院中等着,同时备好的,还有一壶炉子上煮着的、上好的清茶。 第二日,圣上便下了旨,以任性妄为、不成体统为由,罚了赫连笙禁足三月。 三月后出来,便是既定的婚期。 不能出门,赫连衡就理所当然地成了赫连笙的祸害对象。 “第……三个吧。” 他瘫在软榻上,双目无神地看着面前摆着的几个各有特色的琉璃盏,开了口。 赫连笙今日穿了一身浅色的轻袍,清雅的颜色被他硬生生穿出了肆意的气质。 听了赫连衡的话,他应了一声,将第三个拿起,递给了一旁的小宫女: “这个不要了。” 赫连衡拍案而起:“赫连笙你什么意思!” 一旁,他带过来的鹦鹉扑棱着翅膀,适时开了口: “丑八怪,丑八怪!” 赫连衡:“……” 他看着鸟,磨了磨牙:“胳膊肘向外拐!” 鸟豆子大点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看着他,动了下脖子:“六殿下,六殿下!” “诶……” “丑八怪,丑八怪!” 赫连衡:“……” “我今天非给你把毛拔了不可!” 他怒上心头,撩起袖子就要去开笼子,听到了一旁传来的一声轻笑。 他顿了顿,侧过脸,看到了一旁支着下巴看他的赫连笙。 他的手顿了一顿,有些恍惚。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家小七这样的笑。 在…… 那年之后。 宫内外都知道,当今七殿下骄纵任性,肆意妄为。 没什么人敢接近他,只有他知道,赫连笙会变成今天这个性子,不是没有原因。 在他五六岁的时候,独孤雅曾经离开了他许久。 具体缘由他并不清楚,只是知道原本总喜欢挠着他的下巴逗弄他的兰姨娘突然搬去了很远的地方。 在此之前,她已经独享了许久的盛宠。 墙倒众人推,没人敢替她求情,除了赫连衡的母妃。 但是没用。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赫连笙只有小小的一个,一个人在宫内享尽了冷清人暖。 这件事在独孤雅复宠之后几乎被所有人遗忘,但是赫连衡还记得。 因为自那之后,赫连笙的脾气就变得乖戾了起来。 但是即便如此,赫连衡还是觉得,赫连笙并没有其他人说的那样…… 不堪。 * 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叹了口气:“这第三盏琉璃盏,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是四哥送过来的?” 空气里燃着熏香。 赫连笙喜欢浓烈的味道,这香像是玉兰的香气,带着股暖甜。 “嗯。”他道,“他说是贺礼。” 他皱了皱眉,懒洋洋地道:“说了些有的没的,我没听,收了就借口有事把他送走了。” 赫连衡一怔。 随即,他有些无奈:“哎……” “也真是奇了。”他道,“四哥温文儒雅,待人极大方,对待我们这些兄弟也极好。偏偏你不喜欢他,你到底是哪里对他有成见?” 赫连笙手上拿着一颗夜明珠,正端详着,闻言,将珠子往一旁的盘子里一丢。 价值千金的珠子被随意丢在角落,委委屈屈地滚了一会儿,便不动了。 “假。”他道。 “你还记不记得。”他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道,“他有一个妾室,姓陆?” 赫连瑾比他们大几岁,早已出宫建府,也娶了正妃,是大将军谢长寅之女,谢如烟。 这个陆氏,是他婚后第二年纳的妾室。 “我记得。”赫连衡一愣,“当年四嫂有孕,陆氏给她投毒致其小产,休养了一年才休养好。四哥当即就命人把陆氏逐出府了。” 他犹豫着道,“当时还有人说,四哥这么一个温雅的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四哥四嫂伉俪情深。” “伉俪情深。”赫连笙嗤笑了一声,“如果真的伉俪情深的话。怎么会第二年就纳妾。” 赫连衡被噎了一下。 “谢如烟怀孕三月的时候。”赫连笙轻声道,“有人上了道折子,弹劾当年刚刚凯旋的谢将军与西北的成王有秘密来往,意图谋反。” 赫连衡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敛了。 “这件事圣上派人调查过。”他道,“谢将军是无辜的。” “是啊。”赫连笙唇抵着杯子,慢慢地笑开,懒洋洋地道,“虽然,谢将军最后被证明是无辜的。但是……你猜,得知谢将军意图谋反,那个从结婚初始就跟四嫂‘伉俪情深’的我四哥,在想什么呢?” “我可听说,那道毒,差了半分,没命的可就不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了。” 赫连衡看着他。 少顷,他深吸了一口气:“小七……” “我猜的。”他赫连笙站起身,“你随便听听就算了,毕竟我这么恶毒,嫉妒我四哥比我名声好,也不是不可能。” 说完,他走到一边,从不远处的柜子里拿出了两件大红的喜服,自然地问赫连衡: “这两件哪件好看?” 赫连衡:“……” 他还沉浸在刚刚听到的“秘辛”中回不过神,被这一抹艳红晃了满眼。 等到赫连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才猛地醒过神。 “右边……的?” 这一回,赫连笙颇为赞同。 “我也觉得。” 他把左边那件丢到一旁,然后将右边那件仔细地放回了柜子里。 赫连衡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察觉到了一丝诡异。 梁楚是没有专门男子与男子成婚的流程习俗。皇子成亲,又比民间要郑重许多。 这两天,宫内外为了这场荒唐的婚事,颇为头疼。 但是再头疼,也不至于让赫连笙亲自动手。 他现在这样,答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赫连笙自己想折腾这些。 “你就……”赫连衡抽了抽嘴角,“这么想把自己嫁出去?” “是娶。” 赫连笙纠正他。 赫连衡:“……” 他觉得自己一个正常人,跟断袖讨论房事,着实有些离谱。 “随便吧。”他道,“……你会不会太认真了些。” 赫连笙看着他,怔了一怔。 “就……”赫连衡结巴了一下,“其实我一直以为,你是一时兴起。” 不止是他。 他觉得。 宫里大部分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事实上,赫连笙提出要成亲这件事,就已经令人十分讶异了。 以他的身份,若是收个男宠养在院内,虽然会引来风言风语,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当然,顾渊是顾业潭之子,与小倌儿之流不能比,但是…… 正儿八经成了婚,便是把这件事摆到了明面上。 为了不寒顾家的心,皇帝既然同意了这门婚事,定不可能出尔反尔。 赫连衡今日才发现,原来赫连笙…… 是认真的。 他抬起头,脑子里有些恍惚,却发现赫连笙又用那种看脑子有病的人的眼神看着他了。 他:“……” “我不认真。”赫连笙道,“我在这给自己找罪受么?” 他是第一次发现成亲那么麻烦。 他又是被宠惯了的人,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这几日,他忍着不耐处置这些,已经挨了独孤雅好几顿嘲笑。 赫连衡无言,硬着头皮陪着他挑挑拣拣。 一转眼,就到了大婚当日。 * 大婚当日,赫连笙是被轿子抬进顾府的。 婚期筹备的后期,他已经被折腾得烦不胜烦,顾家派人谨慎地询问相关事宜的时候,他一应回了“皆可”。 再后来,这些琐事就交给了独孤雅。 一直到婚礼当天,他才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独孤雅在生他之前,其实一度想要个女儿。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皱着眉头被宫人拉着打扮,喜服,束冠,再被人塞上花轿。 所幸,独孤雅没有把喜帕盖到他的头上。 外面锣鼓喧天,他坐在晃晃悠悠的喜轿上,想起刚刚喜娘附在他耳边说的话,难得地走了神。 ……这事还得怪赫连衡。 他想。 要不是他说什么嫁娶,他也不会…… 去找那种东西来看。 看也没仔细看,刚翻了没两页,他就皱着眉把册子丢下了,觉得太过夸张。 以至于现在,他完全想不到一会儿该怎么办。 ……算了。 他想。 左右他又不会,让顾渊来也行。 这个念头一出,他再没了负担,专心致志地等着花轿落地。 他的腰上还别着一根玉笛,这会儿硌得慌,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没把它取下来。 别的礼物都可以到时候给,这根碧玉笛是他自己跟着宫里的师傅一点点做的,这份见面礼,他还是想亲手交给顾渊。 他支着下巴,随着时间的临近,感受到了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他觉得有些好笑,但并未在意。 他不是个喜欢遮遮掩掩的人,喜欢就是喜欢。 他期待今天的大婚,也期待见到顾渊。 当日惊鸿一瞥,他就记住了对方全部的样子。 他希望…… 对方也还记得他。 所以,一会儿第一句话说什么好呢。 他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想着,却发现轿子突然停了。 “殿下,到了。”有人在轿外道。 按礼,在这里,应该是顾渊将他扶出轿。 但是门外并没有动静。 赫连笙想了想,也不耐烦多等,自己掀了轿帘,下了轿子。 刚满十八的少年一身大红衣袍,一张艳丽的脸庞上了些许薄妆,愈发显得明艳夺目,更不用说一双勾魂摄魄的异瞳。 他出轿的刹那,不远处围观的百姓皆怔在了原地,然后,便是惊艳之后的窃窃私语。 他对于这些目光浑不在意,在不远处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多日不见。 对方似乎又好看了不少。 他看着对方那张清冷俊秀的脸庞,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来,几步走过去,就要牵住对方的手…… 他没能完成这个动作。 就在他碰到对方的那个刹那,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 他怔了一怔,抬起眼,看到了对方无波无澜的淡漠眼神。 “殿下。”他淡淡地道,像是没有看到他伸出的手,“当心脚下。” 赫连笙顿了顿,收回了手。 “好。” 他开了口。 然后,他看着顾渊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转过身,走向了里面。 他顿了顿,垂眸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片刻,抬起眼,跟在了对方的身后。 第6章 明月 ◎那是赫连笙身上的栀子香气。◎ 皇子成婚,讲究是颇多的,尤其是娶正妃。 不仅规矩森严,还礼仪繁琐,一天下来,能把人累得够呛。 但是到了赫连笙这儿,光成亲对象就惊世骇俗,真的到了礼数这儿,反而简略了不少。 先是祭天地,然后便是拜双亲。 顾业潭的正妻是前太子太傅乌勉之女,乌兰娴。 此时此刻,二人端坐在主位,面上的神情皆是僵硬不已。 这份僵硬在赫连笙跟着顾渊叩拜下去的时候蓦然碎裂。 “殿下……使不得!” 二人仓皇起身,要把人扶起来,赫连笙却已经自己站起了身。 他嘴角勾了勾,语气漫不经心: “无妨。” 这一拜,是应该的。 皇子不需向臣子行礼,但是他今日,是以晚辈的身份。 他天生就对宫内那套繁琐的规矩不感兴趣,拜不拜对他来说都一样。 他这一拜,是想到了顾渊。 若是没有他,顾渊应当会娶一个名门贵女。 知书达理,气质贤淑,这些礼数,更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名门贵女他给不了顾渊,但是能给的,他还是愿意给的。 只是…… 他看了一眼身旁神色从微讶到漠然的人,收回了目光。 大概…… 有些人也并不想要吧。 拜了父母,便是婚宴。 婚宴到底还是设在了毓王府。 新修的王府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 能来这儿的,都是人精。人人都将眼中的情绪掩得滴水不漏。 赫连笙换好衣服出去的时候,宴内俨然已经成了一个觥筹交错的交际场。 他向来不喜这些,除了个赫连衡,朝中也无哪家的公子与他交好。 他神在在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忽得,肩膀被拍了一下。 “一个人在这干嘛呢。” 是赫连衡,手上还拿了杯酒。 “今儿你大婚。”他道,“喝一个?” 赫连笙嘴角一勾,拿了他的酒,一饮而尽。 “你夫……呃。”赫连衡道,“顾渊呢?” “那儿呢。”赫连笙道。 赫连衡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一身喜服,独自坐在人群中饮酒的顾渊。 他的肤色极白,被大红色的喜服一衬,愈发如玉一般。 只是那张好看得人人称颂的脸庞上,缀着一双深潭般的眼。 “他看着不是很高兴。”赫连衡看了一会儿,犹豫地开了口,“你惹他了?” 赫连笙没说话。 “顾大人进宫那一日,曾经在盘龙殿内长跪,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一个温和清淡的声音响起来,赫连笙顿了顿,回过头。 “父皇只问了他一句话。”赫连瑾看着他,微笑道,“爱卿是觉得,朕的七皇子配不上你顾家的好儿子么?” “七弟。”他向赫连笙举了举酒杯,“你这一回,确实任性过头了。” 赫连衡怔在了原地。 “劳四哥关心了。”赫连笙笑了笑,“我听闻,四哥与顾渊私交甚笃。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四哥来玄鹤宫,却丝毫未提他对这桩婚事的不满,会作何感想。” 赫连瑾的脸色僵硬了一瞬。 赫连笙拿起自己的酒杯,与他的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然后,他离开了婚宴。 * “哎,七殿下可走了。” 不远处,顾渊被孟乾捅了捅胳膊, “你今日对他这么冷淡,不怕他记仇?” 顾渊没答话,只是仰头喝了一杯酒。 孟乾知他的心思,没有再拿话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陪着他喝。 喝到第三杯,顾渊站起了身。 “我出去走走。” 说罢,他不顾孟乾惊异的目光,转过身,离开了宴席。 毓王府是按照赫连笙的喜好建的,造得富丽堂皇,亭台楼阁,都极为精巧。 他不太熟悉路,只是凭着本能走,一直到远离了不远处的热闹,他才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才发现,他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他和赫连笙的婚房附近。 看着不远处刺目的红色,他慢慢地捏紧了掌心。 良久,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自然知道,他今日对赫连笙冷淡。 对方不仅是他的大婚对象,还是当朝的七殿下,圣上最宠爱的儿子。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这么冷淡。 但是…… 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还记得,圣旨下来的那天。 母亲差点晕厥过去,而父亲则是立刻就要进宫面圣。 而他那时,正在准备来年的会试。 一道圣旨,让他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此荒唐的…… 浩荡天恩。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却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声响。 “毓王殿下。” 他一怔,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了不远处的身影。 对方脚步有些不稳,侍女看到,连忙要扶他,却被他避开了。 顾渊顿了一顿。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七殿下喜净,最不喜陌生人碰他,身边甚至没有贴身侍女。 可是那一日,对方让他伸手扶住了他。 只凭一眼,就认定了么? 他扯了扯嘴角。 还真是…… 任性妄为。 他并不想在现在见到赫连笙,虽然他知道,今晚是他们的大婚之日,最终他还是要踏入那间婚房。 但是他希望这一刻,拖得越久越好。 想到这,他不再犹豫,想趁着赫连笙没看到他,转身离开。 可惜,天不遂人意。 他刚走出没两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带着醉意的声音: “顾渊。” 他僵在了原地。 少顷,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眼。 然后,他怔了几秒。 那日秦水河边,夜色昏暗,他其实是没看清赫连笙的脸的。 他自然也听过,七殿下肖似其母,长相艳丽非常的坊间传闻。 但是传闻归传闻,看到面前身着喜服的少年时,他还是有一刹那的愣怔。 在他的印象中,红色这样热烈的颜色,是很难穿好看的。 但是大红的喜服套在面前的人身上,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一般,将他一张明艳的脸庞衬得愈发勾魂摄魄,像是落入凡间的精怪。 眼下,那双异瞳里含着几分醉意,红意蔓延至眼尾,堪称…… 靡丽。 大约是见他没反应,对方又开了口:“顾渊。” 尾音带着钩子,很软。 顾渊被这一声叫得回过了神。 他抿了抿唇,开了口。 “殿下,臣还要去席上……” “骗谁呢。”赫连笙笑了,“我看着你在我后面出来的。” “过来一下。”他道。 顾渊捏紧了掌心,抿着唇没有动。 赫连笙等了几秒没等到他过来,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近似于失落的光芒。 这点光芒很快消逝,被一种惯常的漫不经心所取代。 “过来嘛。”他懒洋洋地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不过来,我可就过去了。” 说罢,他就当真朝着顾渊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顾渊从他身上闻到了一丝酒意。 他僵在原地,一时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对方已经快要走到他近前。 他几乎僵硬地接受对方歪着头的打量。 就在他快要忍受不住这样直白坦荡的目光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又往前走了几步。 就是这几步,让他踩到了一颗小石子。 对方滑倒的刹那,顾渊几乎是本能般伸出了手。 下一秒,柔软的少年身躯就落进了他的怀里,脸颊蹭过脖颈的刹那,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那是赫连笙身上的栀子香气。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会趁着没上榜修一下前文,大致剧情不变,应该会一次性替换,可看可不看,么么哒 感谢在2022-04-01 20:57:15~2022-04-02 22:2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淇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明月 ◎我觉得我们挺合适的。◎ 耳耳边是风掠过花枝的轻响,不远处的婚宴上,似是有人说了句什么,引发了满场的喧闹。 喧闹声传过来的刹那,顾渊手一顿,回过了神,放开了怀里的少年。 赫连笙倒是没赖着,只是在他的手松开的刹那,对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殿下要把我也丢湖里去么?” 少顷,顾渊开了口。 是一句冷冷的,带着些淡淡讥讽的话。 赫连笙身份尊贵,那一日隐瞒身份,想必本来就是要戏耍邹宏济一番。 何须他出手相救。 早知道……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他抬起头,却看到了赫连笙愣怔的眼。 他蓦然惊醒,捏紧了掌心。 目睹弱小于危困而不出手相救,有违他读过的圣贤之书。 即便赫连笙行事荒唐,邹宏济调戏他,也是欺凌弱小的恶劣行径。 ……他不该因为心中无处发泄的怒火,在这件事上迁怒赫连笙。 刚刚那句话,过了。 他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多解释一句,对方却已经回过了神。 再抬头,已经是浑不在意的一双眼。 “你又不是邹宏济。”赫连笙轻声道,“我们都成亲了,碰我一下怎么了。” 他大大方方地伸手,面上绽开了懒洋洋的笑容,“喏,你要碰,给你碰啊。” 顾渊:“……” 金尊玉贵的小皇子,一双手白皙秀气,上面一丝疤痕也无。 他的手上还戴着宝石串成的手链,月色下,五彩斑斓的宝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渊的母亲乌兰娴是名门之女。 顾家亦是书香世家。 即便是婚后,乌氏与顾业潭也是相敬如宾。 顾渊从来没见过这么直接坦荡的人,一时之间,脑子里只有一个词: ……轻浮。 他闭了闭眼,不去看那双养尊处优的手:“……不必了。” “殿下若是醉了酒,便早些休息。”他顿了顿,低声道,“臣还得回席上招待宾客,便不打扰殿下了。”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受到过的良好教育让他即便在这个时候也要维持最后的体面。 然而,赫连笙显然并不想遂他的心愿。 “这样啊。”他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渊忍无可忍,抬起了眼,冷声道: “殿下。” 赫连笙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臣只是一介草民,臣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只跟臣有过一面之缘,就向圣上请旨赐婚。” “皇恩浩荡,臣不敢辞。只是……” 他抬起头,看向了赫连笙,一字一句地道:“感情一事,自当你情我愿。臣不愿违背本心,还愿殿□□谅。” 这些话完全是脱口而出,说完他才恍然惊觉,这话有多么大胆。 即便圣上对七殿下没有那么宠爱,光凭这番话,面前的人也能治他的罪。 他抿紧了唇,却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笑。 “说这么多有的没的。”赫连笙懒洋洋地开了口,“不就是不想回来么?” “知道了。”他道,“下次不用说这么多废话。” 说罢,他没有再看顾渊怔然的目光,转过身,朝着婚房走去。 * 丢人么? 挺丢的。 面前是幽幽跳动的喜烛,入目之处皆是大片喜庆的红色。 赫连笙撑着下巴,酒意昏沉地看了一会儿,在铺满了花生枣子的床上摸了粒红枣,塞进了嘴里。 ……内务府果然是吃干饭的。 他想。 两个男人成亲,又生不出孩子,铺这一床东西,除了硌人,还能有什么用? 哦。 还能膈应他。 他面无表情地把枣子咽下去,看着满眼的艳色,又想起了刚刚顾渊说过的话。 其实赫连瑾出现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有预感。 这人虽然假仁假义,但是一般在这种能够看他不顺心的事情上,说的都是实话。 然后,顾渊就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 他做事虽然随心所欲,但也没有到逼良为娼的地步。 当初告诉老头儿,也只是让他去问一问,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以为…… 顾渊能答应这桩婚事,至少不讨厌他。 想起刚刚对方隐忍至极的表情和说的那一番话,赫连笙都要气笑了。 他面无表情地吃完了枣子,又开始剥花生。 窗外树影婆娑,半开的窗将烛火吹得摇曳,不远处是隐隐的喧闹。 等到他把被面上摆着的干果都吃完,时间也接近亥时。 喧闹散尽,外面依旧杳无人声。 他抿了抿唇,想站起身,却硌到了腰间的玉笛。 他沉默了一瞬,叫来了外面的侍女。 “殿下。” 赫连笙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扔了。” 小侍女是刚调来府上的,面容看着俏生生的,不过十五六岁。 看着面前的笛子,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惊讶:“这……这笛子看着成色很新,就这么扔了么?” 话音未落,她就想起了什么,赶紧慌张地跪下: “对不起殿下……” 她没得到回应,便悄悄地抬起了头,却对上了一双有些朦胧的异瞳。 对方揉着太阳穴,眼里并没有她想象的煞气,反而…… 像是一只有些困倦了的、懒洋洋的猫。 “看不顺眼。”他漫不经心地道,“扔了吧。” 并没计较小侍女脱口而出的疑惑。 等到小侍女出去,赫连笙才收回了目光。 他盯着自己的指尖,少顷,轻笑了一声。 算了。 他想。 他赫连笙要什么样的人没有,犯不着真的逼良为娼。 等过两日,老头儿情绪平稳点了,就带着顾渊把婚约解了算了。 免得对方每次见到自己,都像是见到了什么不想要的脏东西…… 似的。 * 顾渊回到婚房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二刻。 赫连笙那句“知道了”并不是赦免,若是他今晚不回,损的是皇家颜面。 哪怕是为了顾家,他也不可能这么做。 他垂了眸,吩咐管家处理好后续的事务之后,走到了先前来过的那条走廊。 一个小侍女拿着一样东西匆匆走来,见到他,赶忙行了个礼: “公子。” 顾渊一怔。 他跟赫连笙同是男子之身,称呼上便有些不好办。 他原以为…… 是赫连笙事先吩咐过了么? 这个念头刚在他脑海中闪过,他便看到了小姑娘手上拿着的玉笛。 他顿了顿,从人手上拿过,看了一眼。 成色尚新,晶莹剔透,上好的材质,做工却有些笨拙。 不过,不失为一把好笛子。 “这是?” “殿下吩咐奴婢丢掉。”小侍女讷讷地道。 顾渊皱了皱眉:“为何?” 小侍女犹豫了一下:“殿下说……看不顺眼。” 顾渊手顿了一下。 看不顺眼就要丢掉,看顺眼了就要抢过来。 这位小殿下,还真是任性妄为得过了头。 想到这,他面色冷了几分。 “给我吧。” 他淡淡地道。 小侍女怔了一怔。 “这么好的玉,丢了可惜了。”顾渊道,“不是让你丢了么?你就当是丢在我那儿了罢。” “是。”小侍女应声,将玉笛递给了他。 顾渊想了想,将玉笛交给小厮,吩咐他放到书房。 随即,他深吸了一口气,踏入了婚房。 他作好了面对赫连笙责难的准备,但是房间里却很安静。 他顿了顿,一眼看到了睡在床上的少年。 不同于醒时的嚣张肆意,对方睡着似的姿态更为安静些。 从侧面看过去,就是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他怔了怔,随即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赫连笙是等得不耐烦了还是单纯困了,他这一睡,让顾渊要面对的另一件事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他换了衣服,在一旁的软榻上安置下来,阖上了眼。 * 顾渊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口气,却是一直松到了几日后。 自从大婚的那天之后,除了例行的礼仪习俗,赫连笙并没有缠着他。 同样的,他也并没有干涉顾渊的任何行动。哪怕顾渊第二天就住回了顾府。 顾府原本还担心这样赫连笙会不满,但是一连几日,王府都没有动静。 相反,倒是木材和各式假山盆栽,流水般地在往王府内运。 赫连笙在折腾他的府邸。 毓王府建造的时候给他看过图纸,但是具体的布置总有未经过他手的地方。 这几日他看花不顺眼见水堵得慌,索性让人重新修缮了一遍。 赫连衡来的这一日,他正坐在长廊上,一边吃葡萄,一边指挥管家摆盆栽。 “有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抬。 “有啊。”赫连衡道,“听说你大婚没两天,折腾得毓王府门口的狗都嫌弃你。所以过来看看。” 他没说真话。 这几日宫内外传的都是赫连笙和顾渊伉俪情深。 两人最近同进同出,样貌也般配,渐渐的,宫内外都快忘了最初这是桩强买强卖的姻缘,羡慕之声不绝。 但是赫连衡了解赫连笙。 就这妖孽,要是看上了谁,不一天十二个时辰粘着就不错了。 哪儿还可能把人放回去,还一放就是几天见不着面。 猫腻。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这样想着,他却并没有明说,而是眼珠转了转,换了个方式。 “我听说你家那位今日去箭场了。”他坐在赫连笙边上,捅了捅他,“哎,你怎么没去?” 赫连笙顿了顿。 他最近没管顾渊在做什么,只是跟他提了一句,说有事要跟他说。 他没说是解婚约,这对他来说太丢脸了。 只是说归这么说,顾渊问他是什么事的时候,他还是迟疑了。 他从来没这么优柔寡断过,这让他觉得很烦躁。 “他去我就要去么?”他道。 他这个态度,要是赫连衡再看不出来不对劲,就有鬼了。 “别的不说。”赫连衡道,“骑射可是你的强项。我可听说,顾渊的舅舅原先是谢将军麾下的副将。顾渊的箭法便是跟他舅舅学的,据说达到了百步穿杨的地步。你不跟他比比?” 赫连笙手指一顿。 “走啦。”赫连衡道,“去看看。” 说罢,他就不由分说地拖起了赫连笙。 箭场距离京城不远,原本是供皇家子弟练习骑射的地方。 只是当今圣上仁德,允了官家子弟都能出入其中,因此,他们到的时候,赫连衡还碰上了不少熟人。 趁着他到处交际的工夫,赫连笙走到一旁。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抹玄黑的身影。 他其实知道顾渊有些功底在身上。 赫连衡说他“文武兼修”,而那一日,他阻止邹宏济的时候,也是直接用一只手制住了对方的手腕。 但是对方平日里一直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其实不太能够想象出对方在战场上的样子。 即便是刚刚,他也觉得赫连衡是在夸大其词。 但是眼下…… 他看着不远处的箭靶,眯了眯眼。 “拿我的弓来。”他轻声道。 跟着的小太监躬身应“是”,小跑而去。 与此同时,一旁正准备张弓搭箭的顾渊看到了他。 他怔了一怔。 赫连笙看着他。 顾渊今日不再穿颜色素雅的袍子,而是换了一身劲装。 玄黑的劲装勾勒出对方宽肩窄腰的身体。 对方看过来的刹那,他看到了对方眼底沉稳的锐利。 很快,那点锐意就化作了讶然。 “殿下。”他道。 赫连笙看着他,突然笑了:“来玩玩?” 顾渊迟疑片刻,颔首:“好。” “殿下想怎么玩?”他问。 “五箭。”赫连笙道,“谁射中红心的次数多,谁赢。” 这并不是个过分的要求。 事实上,箭场上,互相切磋的就不少,许多人甚至是陌生人。 因此,顾渊只是稍加犹豫,就点了头。 小太监拿来了赫连笙的弓。 他试了试手感,张弓搭箭,射出了第一箭。 箭落在了红心的边缘,堪堪射中。 “殿下好箭法。”顾渊淡淡地道。 赫连笙勾了唇角。 紧接着,他射出了四箭,除了一箭射偏,落到了红心外,其余皆正中靶心。 “该你了。”他道。 顾渊顿了顿,没有推辞,也举起了弓。 第一箭,靶心。 他垂了眸,调整了下姿势,正要射,余光看到了一旁看着他的赫连笙。 他顿了顿。 “要我也夸你一下么?”赫连笙问。 顾渊回过神:“……多谢殿下,不用。” 他不再分神,凝神射出其余四箭。 然后,场内便响起了一阵惊呼。 “五箭,都在靶心。”赫连笙的声音响起来,“且每一箭都是贴着前一箭落在靶上。” 他顿了顿,嘴角勾了勾,“我输了。” “殿下只是生疏了而已。”顾渊收了弓,淡淡地开了口。 这话是实话。 赫连笙的技法纯熟,射偏纯属是好久没练。 小皇子金尊玉贵,用不着他上战场,这些日子,对方鲜有练习骑射。 他跟着赫连笙走到一边,看着对方秀气精致的侧脸,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殿下今日来此,是来找我的么?” 赫连笙说过,有事要跟他说,他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多半是跟面圣有关的事,因为说这些话的时候对方的面色似有烦燥。 赫连笙开了口:“嗯。” “其实也没什么事。”他道。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面前人的眼睛。 “是这样。”他道,“顾行舟,我觉得我们挺合适的。你真的不考虑……跟我试试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晚了点,主要是剧情刹不住车orz 今天是直球猫猫~ 第8章 明月 ◎他能有一百种方法让顾渊喜欢上他。◎ 箭场地处郊外,入目之处皆是空旷。 刚刚射过箭,顾渊的手心还有着些微的细汗。 他偏过头,看到了赫连笙的眼睛。 顾渊之前就发现了,赫连笙很喜欢盯着人看。 他的异瞳很漂亮,是顾渊即便带着情绪也不能否认的漂亮。 像两颗剔透的宝石。 他就这样看着顾渊,眼尾上挑,等着他的回答。 顾渊沉默了一下。 “殿下值得更好的。”片刻后,他淡淡地开了口。 “我说过么?”赫连笙笑了,“我讨厌只做表面文章的废话。” “若是能让殿下多讨厌臣几分。”顾渊顿了顿,“对臣来说,是好事也未可知。” 赫连笙放弓的手停顿了一下,挑了挑眉。 这倒是句颇为冒犯的实话。 照理说,他该生气的。 但是赫连笙却一点儿都生不起气。 他发现自己对顾渊似乎总是有着奇怪的纵容。 而这种纵容的根源,是兴趣。 他想要顾渊。 他想要在这个人的眼里看到他的影子—— 不。 是这个人的眼里,只能有他。 “那……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他拖长了调子,“我发觉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话音落下,他成功地看到了顾渊某个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 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赫连笙勾起了嘴角,转过了身。 不远处,远远观望的赫连衡适时地溜达了过来,先是笑眯眯地跟顾渊打了个招呼,然后勾住了他的肩。 “怎么样?”他道,“我看你俩刚刚在那儿比箭,谁赢了?” “他。”赫连笙懒洋洋地道。 赫连衡挑了挑眉:“嚯!” “他倒是敢。”他道。 之前跟赫连笙比箭的人不少,但没一个赢过他的。 赫连笙射箭的功夫不错,但是也没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看出有人在刻意让着他之后,他就懒得玩儿了。 顾渊是第一个敢赢过他的人。 他捅了捅赫连笙的肩膀,挤眉弄眼:“那你俩……” “他不喜欢我。”赫连笙道。 赫连衡一愣。 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你们大婚那日,不会……” 赫连笙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成功地让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话咽了回去,不代表心里的想法收住了。 赫连衡心念一动,立刻就明白了这些天,赫连笙的异常是怎么回事。 想必是顾渊出自名门,心性高傲,觉得这桩婚事屈辱,给了赫连笙不少脸色。 以他家小七的性子,平日里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的,怎么可能能忍。 想到这,他全然想明白了,叹了口气,拍了拍赫连笙的肩。 “虽说当日父皇被你气得不轻,这桩婚事也算是成了。”他道,“但是你若是迷途知返,父皇肯定乐见其成。” 他想了想,“你打算什么时候退婚,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赫连笙脚步一顿。 “谁说我要退婚?”他道。 “……不是。”赫连衡看着他,有些吃惊,“他都那样了……” 一个明摆着不喜欢自己的人,还眼巴巴地凑上去。 ……不是。 这还是他认识的小七么? “那是他的事。”赫连笙道。 顾渊不喜欢他。 那是顾渊的事。 他只知道,他要是现在提了退婚,那么他跟顾渊就永远没有可能了。 而只要这桩婚约存在,他有自信…… 他能有一百种方法让顾渊喜欢上他。 “去打听一下。”他道,“他喜欢什么。” “我?” 赫连衡指了指自己。 “库房,你喜欢什么,随你挑。”赫连笙懒洋洋地道。 “那必然是当仁不让。”赫连衡立刻从善如流地转了个弯,笑眯眯地开了口,“放心,包在我身上。保准帮你把人喜欢穿的内衫颜色都问出来。” “哎,哎小七别打我?这就护上了……不是吧!” * 箭场的另一侧,顾渊收了弓往回走,脸色沉着。 他的身后,小书童颠颠儿地跟着,追上他的步伐:“少爷!” 顾渊想起了什么:“小黎呢?” 书童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黎少爷刚刚还在箭场边上看着呢,我去叫。” 不多时,一个身着水绿青衫的少年就跟着小书童一起,走到了顾渊面前。 少年不过十六七岁,面像秀气温和,相较于这个场上的人,看着格外羸弱。 他低垂着眉眼,小声开了口:“阿兄。” 顾渊脸色稍霁,应了一声:“嗯。” “玩得开心么?” 他道。 少年抿了抿唇,少顷,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渊看着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虽然唤他阿兄,但是柳黎并不是顾府的孩子。 他的亲生爹娘都是顾府的忠仆,一次意外,为了护住当时只有九岁的顾渊,夫妻俩双双离世。 乌兰娴是温柔善良的人,自此,就把当时只有六岁的,夫妇俩唯一的孩子柳黎接进了府。 柳黎进府,是以少爷的身份。 但是这孩子早些年没了爹娘,性格又怯懦,长到现在了,还是一副腼腆内向的性子。 顾府人丁不算单薄,顾渊上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均是乌兰娴所出,两人均已成家,照顾弟妹的责任就落到了顾渊的身上。 顾亭月不懂得人情世故,只要哄着便是。 唯有柳黎,让顾渊颇觉得头疼。 前些日子,他一直在忙大婚的事,没顾上柳黎。 今日,他在回府的时候碰上人,想着带他出来散散心。 没想到碰上了赫连笙。 两人一路往回走,他正思忖着开口问问弟弟近日的功课,就听到对方开了口。 “阿兄。”他轻声道,“刚刚……那是毓王殿下么?” 顾渊的步子一顿,“嗯”了一声。 “他可真好看。” 少年低声开了口,语气里有着一些不易察觉的黯然和羡慕。 “好看有什么用。”一旁的小书童插了句嘴,“黎少爷你可别看这毓王殿下长得好,脾气可坏了,我听说,宫里的人都绕着他走。” 他忿忿地道,“而且,他也太不讲理了。我们家少爷明明不喜欢他,他还非逼着我们少爷跟他成亲,圣上还纵着他!真是……” “阿福。”顾渊脸色沉了下来。 小书童讲到兴头上,恍然惊觉,讪讪地住了口。 “皇家之事,不可妄议。”顾渊道,“箭场人多混杂,一不留意,那就是祸从口出。” 他顿了顿,“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小书童道。 顾渊也没有要严厉斥责他的意思,见状,没有再多说。 只是离开箭场之后,柳黎突然开了口: “阿兄不喜欢毓王殿下么?” 他的声音极轻,内容却让顾渊怔了一怔。 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少年这是受了刚刚阿福的话影响。 柳黎虽然性子胆小,但是心思细腻。 因为自小跟着他一起读书,因而与他也格外亲近。 这应当是在担忧他。 他思忖了一下,没有跟人说实情,只是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不上喜不喜欢一说。” 他顿了顿,“不过……毓王殿下其实并没有传言中那么跋扈。” 若是跋扈,他几次说的话,足够赫连笙把他丢湖里一百次。 任性娇纵倒是真的。 吃穿都要最好的,哪怕是一点不合心意,就要折腾。 大婚第二日,顾渊仅仅是与赫连笙吃了一顿早饭,就目睹了对方皱着张脸,一口未动桌上小菜的样子—— 厨子是新来的,不知道他的口味。 他摇了摇头,注意到一旁柳黎依旧抿紧的唇,只当他是不信,转移了话题: “行了。” “回去之后,跟我到书房。”他道,“我考考你近日的功课。” 这话一出,柳黎抿紧的唇才松开,小声应“是”。 * 顾渊原以为,赫连笙的那句话,又是他随口而出的玩笑话。 他没放在心上,照旧做着自己的事: 看书。 虽然他心知,跟皇家成亲,自己大概率没办法参加第二年的会试。 只是这一日,他正在书房,却听到了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他怔了一怔,放下笔,走到了外头。 然后…… 他看到了一个个,如流水一般,被一群仆从抬进来的大箱子。 那些箱子上,每一个,都打着毓王府的标记。 作者有话说: 猫猫:做了标记,就是我的了 感谢在2022-04-04 22:38:45~2022-04-05 22:2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无一用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明月 ◎“我最近在考虑把顾渊药晕了丢到床上。”◎ 京城最近又出了桩新的轶事。 之前那位闹着要和男人成亲的小殿下,最近又有了新的幺蛾子。 他成亲的那位公子不喜欢他,他便变着法儿地买新奇的玩意儿来讨好他。 据说,送东西的车浩浩荡荡地占了半条街。 最后,却被那位公子尽数退了回去。 可谓是,郎有情,妾无…… “……念完了经了么?” “不想帮忙就滚回去。”赫连笙抬起眼,“吵得我耳朵疼。” 刚刚才一字不漏地转述完市井八卦的赫连衡眨了眨眼睛,自觉没趣,躲在一旁的软榻上挑糕点吃。 这些日子下来,经过赫连笙的摧残,他算是看出来了。 他家小七,这回是彻底栽了。 换做往日,若是有人敢传这种东西,当天晚上消息来源就要吃苦头。 更不用说在茶楼大肆宣扬,还编成话本。 他越想越觉得神奇,再一抬头,发现赫连笙已经拿着一卷字画出去了。 他愣了愣,跟着出去,看到他把字画交给一旁的侍女。 “送到顾府。”他道。 小侍女躬身应是,转身离去。 赫连衡靠在玄鹤宫的门上,啧啧有声:“前朝大家房时杰的画,上面还盖了先帝的印章。这画拿出去可是有价无市,你就这么给了啊?” “我不懂画。”赫连笙漫不经心地道,“放在我手里也是浪费。” 独孤雅不善琴棋书画,赫连笙随了她,与风雅二字根本不沾边。 他是听了人说,顾渊最喜房时杰的画,才从库房里翻出了这幅。 ……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把握,顾渊会收下。 世人如何说他,他其实并不在意,左右唾沫星子溅不到他身上。 但是,他在意顾渊。 这些日子,无论他怎么变着法儿地给顾渊送东西,对方都只是淡淡的一句“多谢殿下,您的好意臣心领了。东西还请收回去吧。” 有一次,他恼了,直接吩咐送东西的太监把东西搁了就走。 第二日,顾府的人就来准时敲他的门。 他不收,那小孩儿就在门口哭,哭得他不胜其烦,差点把人拎过来打一顿。 他不明白,当年独孤雅就跟老头儿见了第一面,两人就能私定终身。 怎么轮到他了,他喜欢的人却这么油盐不进。 就因为他是个男子? 越想越烦,他揉了揉太阳穴,琢磨着干脆强上了算了,耳边却突然听到了宫人的禀报: “殿下,四殿下来了。” * 赫连瑾是为了不久之后北殷使臣入京一事来的。 因此,尽管赫连笙十分想将他赶出去,但还是让人进了门。 赫连衡有事先行离开,屋中寂静,侍女上了茶便躬身退出。 茶香袅袅,端方优雅的人低头呷了一口,轻笑着赞了一声: “好茶。” “是吗?” “这茶是四哥之前送我的生辰礼。”赫连笙漫不经心地道,“若是四哥喜欢,带回去便是。” 空气中有一刹的寂静。 片刻后,赫连瑾面不改色地道:“原是如此么?” 他又尝了一口,笑道,“确实。” “南樟产的绿茶。”他轻轻放下茶杯,“刚刚居然没有尝出来,七弟有心了。” 赫连笙对他笑了一笑,十分纯良无辜。 “四哥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赫连瑾道,“此次父皇让我协助礼部接待北殷使臣等一干事务。我想着,贵妃娘娘是北殷族人,七弟或许对北殷风土人情更为了解一些。” “一些饮食禁忌等。”他道,“七弟可否告知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没等赫连笙说话,他又笑道:“我知道,这些礼部都有备案。” “只是……”他道,“这一回,我听闻,北殷族的二殿下也要一同来访。” 北殷二皇子独孤泽,与独孤雅乃一母同胞,是独孤雅的弟弟。 也是赫连笙的亲舅舅。 姐弟二人关系亲厚,独孤泽与她还有赫连笙均常有书信来往。 赫连笙虽然不喜赫连瑾,但也不至于在正事上刁难他。 略略思索了片刻之后,他就挑了一些重点告诉了赫连瑾。 赫连瑾一一记下,末了,笑道:“多谢七弟了。” “举手之劳。”赫连笙道。 他说完,一抬眼,看到了门口派往顾府的小太监。 他顿了顿:“四哥还有别的事么?” 赶人之心昭然若揭。 赫连瑾还在思索他刚刚说的事情,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沉默了一会儿,失笑: “七弟……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直率。” 他笑叹道:“父皇怕也是因为这个,总是要多偏爱七弟一分。” 赫连笙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那四哥高兴么?” 赫连瑾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你我是兄弟,父皇喜爱你,我自然高兴。”他笑道,“七弟缘何这样问?” 赫连笙看着他面上八风不动的笑容,觉得自己有的时候也挺佩服这样的人。 别的不说,就这对着讨厌的人面不改色地装亲热的工夫。 他永远也学不来。 门口的小太监还在焦急地等着,他懒得再调戏赫连瑾,起身:“四哥若是无事,就早些回去休息罢。” “我还有事。”他道,“就不留四哥了。” “去找行舟么?” 赫连瑾的话跟在他后面,赫连笙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回过了身。 “行舟跟我是好友。”赫连瑾看着他明显阴沉下来的脸,笑了笑,“他看着温雅,骨子里却极傲。” “七弟拿讨好小倌儿的做派讨好他。”他缓缓道,“便是真的走错了路了。” 赫连笙皱了皱眉:“我没……” “七弟不是这么想的,我知道。”赫连瑾站起身,“但是行舟……怕是不知道。” 他走到赫连笙边上,轻声道,“他有一双弟妹,行舟自小将他们照顾到大,颇为疼爱,七弟,不妨换个法子试试?” 赫连笙看着他:“……顾渊知道你在暗处帮我出主意么?” 赫连瑾微笑:“他是好友,七弟你却是我的亲弟弟。若是论亲疏,当然是七弟更重要些。” * “他这是什么意思?”赫连衡道。 此时此刻,两人正在去往顾府的马车上。 他们的身后,是一顶轿子,里面坐着宫内最好的御医—— 刚刚赫连笙直接从太医院抓的。 “顾渊不是他的朋友么。”赫连衡挠着头,“他这样做……不怕顾渊生气?” 赫连笙轻嗤:“你管这样的叫朋友?” 他顿了顿:“大概是……” 他耸了耸肩,“他觉得我跟顾渊如果真的成了,对他有好处吧。” 赫连衡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他自小便愚钝,旁人说他傻,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当日跟着太傅读书,赫连笙赫连瑾等人的策论被夸了多少遍,他就被骂了多少遍。 四书五经、治国之道,他是一窍不通。 几个皇子里,除了自小就去了边关历练的五皇子赫连霄,他是最不受重视的。 赫连笙看了他一眼。 “他觉得。”他懒洋洋地道,“我要是跟个男人在一起,之后就不可能跟他抢那个位置了。”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道,“但没了顾渊,其实也不可能。” “啊?哪个……” 赫连衡话说到一半,声音都变了调, “小,小七……” “在呢,没死。”赫连笙叹了口气,“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惊一乍的。” “你是觉得老头儿能长生不老还是怎么着?” 这一回,赫连衡连吃惊都不会了。 他瞪圆了眼睛,被这胆大包天的话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赫连笙看着他,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算了。 他想。 傻人有傻福。 马车轰隆隆地停下,他就要掀帘子下去,回头,看到了还呆呆地坐着的赫连衡。 “我懂了。”他低声道。 赫连笙:“……” “哦。”他道,“难为你为了我动用你那个多年不用的脑袋了。” 赫连衡:“……” 他被气得一阵红一阵白,就在赫连笙以为他要回嘴的时候,他听到对方轻声开了口,是很认真的语调: “为什么……你不行?” “我是说。”他涨红了脸,“小七你明明很聪明,而且一点儿也不比四哥差,为什么……” 赫连笙停顿了一下。 “可能因为。”他叹了口气,“我天生是个断袖,不是顾渊,也是别人?” 赫连衡:“……” “下车吧。”赫连笙笑了一声,懒洋洋地转过身。 “小七。” 赫连衡叫住了他。 “嗯?”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赫连衡低声道,“不管,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你记住,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日头已经很高了,赫连笙下车的时候,就被刺得睁不开眼。 他一只手遮着太阳,原本脸上的漫不经心褪去,一双异瞳内神色不明。 少顷,他开了口:“知道了。” 他顿了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帮我?” “嗯!”赫连衡用力点头,眼里全是真诚。 然后…… 他就看着他家小七沉思了几秒,开了口。 “我最近在考虑把顾渊药晕了丢到床上。”赫连笙道,“这件事,你……” 赫连衡:“……” “赫连笙你满脑子就是个男人你有没有出息!”他气急败坏地道。 赫连笙嘴角勾起来,刚准备开口,就听到了身后仆从的声音: “顾公子。” 赫连笙:“……” 他的笑僵在了脸上,回过头,果然看到了顾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我……” “只是想想。”他道,“不会对你做什么。” 话音落下,身后的马车上,御医匆匆赶下来,气喘吁吁地道: “七殿下,七殿下,您到底要让老臣配什么药,您倒是先说清楚……” 赫连笙:“……” 在某个瞬间,突然很想把这个御医丢到湖里去。 然后…… 他听到了轻轻的一声笑。 他抬起头,看到了顾渊勾起的嘴角。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人嘴上说着虎狼之词,其实纯情得要命 是谁,我不说 感谢在2022-04-05 22:26:41~2022-04-06 22:3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无一用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明月 ◎“你叫你弟弟都叫那么亲热,我吃醋。”◎ 这是赫连笙第一次看到顾渊笑。 在他面前。 尽管…… 只是稍纵即逝。 他发现他看上的人的确生着一副好面貌,也的确配得上京城赞誉的芝兰玉树、风姿特秀。 这样一个人,被他糟蹋了,赫连笙突然觉得,京中那些可惜的流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毫无愧疚地想。 这个人现在是他的。 御医还在一旁擦拭着头上的汗,他定了定神,把刚刚下车还没站稳的赫连衡一把拉到身后,然后开了口: “这是宫里医术最好的张太医。” 宫里的混世魔王第一次夸人,擦汗的张太医受宠若惊,差点吓得把药箱掉地上。 顾渊一怔。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殿下,是为了亭月来的?” 赫连笙“嗯”一声,让赫连衡把人带进去。 顾府的人都是惯会看脸色的,见自家少爷在那儿站着,并未出声反对,就立刻把两人迎了进去。 赫连笙其实也想跟着去看看,但是顾渊没动,他舍不得走。 赫连衡跟在家仆后头,对他使了个眼色,他看笑了,不经意转头,看到了顾渊有些复杂的脸色。 “……宫内的御医。”他轻声道,“是不能擅自出宫看诊的。” 这是规矩。 除非患病的是重臣或是劳苦功高的老臣。 “无妨。”赫连笙并不在意,“我带他出来的,罚不到他身上。” 他出格惯了,别说带个御医出来了,就是把顾亭月直接带进宫看病,也没人敢说什么。 但是这样,顾渊肯定不让就是了。 他不在意,顾渊却沉默了片刻。 这些日子以来,赫连笙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 他不觉得这位骄蛮任性的小殿下是真的喜欢他,多半是一时兴起。 正是因此,赫连笙送来的东西他一概没要。 赫连笙愿意一掷千金是他的事,他既然对对方无意,那么平白收下这些,并非君子所为。 只是…… 东西可以退回,现在,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是他的亲妹妹。 他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殿下对臣的一番厚意,臣……” “停。” 赫连笙开了口。 “我今天已经在赫连瑾那里听了一堆的废话了。”他看着顾渊,笑了笑,轻声道,“行舟哥哥,放过我,行不行?” 顾渊比他大两岁。 但。 这是赫连笙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叫他。 少年的声音很懒,带着几分漫步经心的调子,叫人的时候尾音勾起来,又软又撩。 顾渊怔了几秒,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自觉地掐了掌心。 他艰难地开口:“殿下……” “行了。”赫连笙叹了口气,“不就是还不喜欢我么?放心,没有让你卖身的意思。我只负责带人,诊金你们顾府自己出。” 他看着顾渊,笑了笑:“不过……” “我说喜欢你,是真的。”他轻声道,“顾行舟,别让我等太久。” 说罢,他满意地看着面前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人一瞬间的怔然,然后收回了目光,走进了顾府。 * 这是赫连笙自那日街上之后,第二次见到顾亭月。 小姑娘今天穿了一条鹅黄的裙子,扎了两个丫髻,依旧是怯生生的样子,但是大约是在家的缘故,比那一日放松了不少。 赫连笙跟顾渊走进去的时候,小姑娘正小心翼翼地伸着手腕。 太医在把脉,她就认认真真地盯着对方的药箱看,听到脚步声,才抬起了头。 看到赫连笙的那个刹那,她眼睛一亮。 赫连笙知道她认出了自己,露出了个懒洋洋的笑,看到了一旁桌上摆着的蝴蝶面具。 倒是真的很喜欢。 他想。 难怪那天在大街上拉住他,也要问他眼巴巴地讨。 下次来的时候,再给她带好了。 他还在想着,那边,顾渊已经开了口。 对待顾亭月,他的声音总是更温和一些。 “亭月。”他轻声道,“这是毓王殿下。” 小姑娘愣愣地抬起头,看着赫连笙,片刻后,小声开了口: “漂亮哥哥。” 顾渊:“……” 他揉了揉太阳穴。 顾亭月自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念叨她的漂亮哥哥。 近些日子倒是没念叨了,他还以为,对方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想着怎么跟赫连笙解释,余光却瞥到了对方一双浑不在意的眼。 ……也是。 他想。 赫连笙应该从未在意过规矩,他连自称都是“我”,想必不会在乎一个小姑娘对他的称呼。 只是…… 他看着对方线条流畅的下巴,流丽的眉眼,还有一双漂亮耀眼的异瞳,顿了一顿。 也难怪顾亭月会这么叫,赫连笙…… 确实生得好看。 “怎么样?”赫连笙开了口。 这一声打断了顾渊的走神,他悚然一惊,发觉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掌心,如梦初醒,有些懊恼地收回了目光。 好在赫连笙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收了医箱的人。 对方站起了身,二人会意,一起出了门。 “顾小姐可是受过什么伤?”老太医在医道上极为谨慎,捏着胡子开了口。 “曾经落水过。”顾渊道,“发过高烧。” “怕是那个时候便伤了心智。”老太医叹了口气,“贵府想必也寻过名医,这病……不好治。” 顾家确实曾经遍访名医,大多都是这个说法。 这个结果在顾渊的意料之中,失望之余,他还是道了谢:“辛苦张太医了。” “我还未说完。”对方摆了摆手,“虽说无法根治,但是还是可以缓解症状的。宫内以往有过该方面的记录,待老夫回去查看一下,写一个方子给公子。” “另外。”他道,“还需要辅以一些有意识的疏导,平日里,让顾小姐多做一些能够锻炼心智的事情,如认字、读书等,会有起色的。” “多谢张太医!” 顾渊怔了一下,眼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赶紧躬身拜谢。 赫连笙在一旁,也不禁翘起了嘴角。 顾渊忙着询问一些应当注意的地方,他也不想去打扰,索性趁着这一会儿随便逛了逛顾府的园子,刚走出没几步,他就看到了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他愣了一愣,停下脚步,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 然后,赫连笙看到对方抿了抿唇。 * 顾渊送走张太医,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柳黎是他叫来的。 今日他回府,原本就是因为到了考校对方功课的日子。 加上今日顾业潭难得从宫内早早地回来,乌兰娴便想着一家人能一起吃一顿饭。 他怔了怔,随即回过了神,走了过去。 赫连笙已经回过了神。 “这是你弟弟?”他问顾渊。 他来之前就知道顾渊有一双弟妹。 妹妹是亲的,弟弟则是顾府收养的。 顾渊颔首,然后对着柳黎低声道:“阿黎,这是毓王殿下。” 少年沉默了一瞬,垂着眼要行礼,被赫连笙拦住了。 “那么见外作什么。”他懒洋洋地道,“都是一家人。” 柳黎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一旁的顾渊:“……”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已经学会了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忽视赫连笙直白又坦荡的话。 “今日也多谢殿下。”他道,“天色不早了……” 赫连笙挑了挑眉:“你赶我?” 顾渊:“……” “臣没有。” 赫连笙看着他,突然道:“顾渊。” “我刚刚有没有说过。”他勾着嘴角,道,“我们是一家人。” 他歪了歪头,“不准用这种自称,也不准叫我殿下。” 顾渊:“殿下……” “这是孤的命令。”赫连笙淡淡地道。 他平日里肆意任性惯了,反而没什么正经的架子。 这句话一出,即便是一旁的柳黎,也在某个刹那感受到了切实的威压。 不过…… 只是一瞬。 很快,赫连笙就凑近了顾渊的耳朵,轻轻地道:“你叫你弟弟都叫那么亲热,我吃醋。” 尾音带了些许似真非假的抱怨,呼吸轻轻拂过顾渊的耳朵,又痒又麻,惹得顾渊轻轻一颤。 他呼吸无意识地一紧,别开了眼:“殿……” 赫连笙离远了些,笑吟吟地道:“你可以叫我阿笙。” 他顿了顿,“这是我的小名。” 顾渊额角的青筋直跳。 他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若不是柳黎在这,他几乎想要去捂赫连笙的嘴。 好在,对方只是想逗一逗他,没有让他真叫。 “说起来。”赫连笙换了个话题,“你妹妹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顾亭月需要按时喝药加每日的疏导,有些事情下人做不来,必定要有人陪着。 顾渊几乎是立刻松了口气,道:“我可以每天陪她一段时间,还有阿黎……” 他顿了顿,“阿黎就罢了,专心课业要紧。我跟我娘说一声罢,让她……” “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顾渊的手一顿。 他抬起眼,明艳漂亮的少年看着他,一双异瞳里满满的都是倒影。 他仰着脸,认真地看着顾渊,轻声道: “我可以照顾她。” “顾行舟,让我留下来帮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我们猫猫,是钓系小猫咪! 感谢在2022-04-06 22:35:51~2022-04-07 21:5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橖 12瓶;52349607 5瓶;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明月 ◎“他怕是……巴不得把这个福气让给别人。”◎ “……所以,最后,他同意了?” “没有。”赫连笙懒洋洋地道,“怎么可能。” “他一天只睡一个时辰也不会求我帮忙。”他道,“我逼他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在顾府的池塘边喂鱼。 左手是鱼食,右手牵着粉衣丫髻的小姑娘。 后者有些好奇地望着他的动作,他见状,勾了嘴角,俯下身,把手上的鱼食递给了她。 小姑娘怔怔地接了过去。 “往下丢。”赫连笙道。 小姑娘迟疑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了几粒鱼食,小心翼翼地往下扔。 水声顿起,白底橙纹的锦鲤欢快地涌聚到这里,打出了翻腾的浪花。 小姑娘眼睛霎时亮了。 赫连衡在一旁看着,心也软了。 “可惜。”他道。 “可惜什么?”赫连笙勾了勾嘴角,“生在这样的人家,锦衣玉食,家里人还愿意竭力照料。” 他淡淡地道,“昌洛以北,还有人吃不起饭,卖儿卖女呢。” 赫连衡:“……” 他看着面前的人,再看看紧紧牵着人衣角、一脸信任依赖的小姑娘,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嘴这么毒的一个人,会那么招小姑娘喜欢。 不光是顾亭月,宫里头的几个公主,平日里也爱往玄鹤宫跑。 “顾渊真就那么放心把人给你带?” “这话说的。”赫连笙看了他一眼,“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么?” 他顿了顿,想起了刚刚未尽的话题,漫不经心地道: “而且她黏我。” 这是顾渊让他留下来的主要原因。 赫连瑾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在某些事情上的判断确实极为精准。 用皇家的架子来压顾渊只是赫连笙的恶趣味,他喜欢看对方皱着眉,却无法拒绝他的样子。 但是真正让顾渊动摇的,还是顾亭月自己的态度。 那日,顾府留了赫连笙用饭。 吃饭时,一向寡言的小姑娘第一次主动坐到了赫连笙的边上。 不说顾渊,就连乌兰娴眼中也流露出了讶异之色。 饭后,赫连笙再提出留下的时候,顾渊也没了话。 只是…… 到底还是没住进一个屋子里。 赫连笙有些遗憾地想。 他没尝过喜欢的滋味,这是第一次这么花心思在一个人身上。 他以为最初的兴趣会逐渐变淡,但是随着时间的变长,他发现他似乎…… 对顾渊越来越在意了。 这就是喜欢么? 他慢慢咀嚼着这个从前他非常抵触的词,心里泛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就在这时,赫连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哎。”他道,“那是顾渊那个义弟么?” 他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正站在假山旁边看着他的纤弱少年。 * 最初听说顾渊有个义弟的时候,赫连笙其实并未放在心上,只把他跟顾亭月放在一起,名头也只是顾渊的弟妹。 但是这些日子,他发现,这位看着瘦弱内向的小少爷,似乎…… 对他很有些敌意。 当然,顾府的人对他有敌意的不少。 都是家生的仆人,护主是应当的。对于这些,赫连笙一概只当不知道。 但是这个柳黎,给他的感觉又格外的不同。 他一时也说不出来哪里微妙,就只好把人搁在一旁。 但是他发现,他不去找柳黎的麻烦,柳黎却似乎格外关注他。 就比如现在。 “哎,你是把人弟弟欺负了还是怎么着?”赫连衡还在念叨,“我怎么觉着人看你的眼神那么幽怨呢?” “滚。” 赫连笙笑骂了一声,把小姑娘暂且交给赫连衡管着,自己走上了前。 “毓王殿下。” 对方也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垂了眸行礼。 “怎么一个人在这。”赫连笙道,“今日老师没有来么?” 到底是顾渊的弟弟,他试图拗出一个兄长的形象,只可惜实在没这个资质,一句话说出来不像是关切,倒像是嘲讽。 话音落下,赫连笙就看到柳黎抿了抿唇。 他沉默了一瞬,放弃了。 “顾渊出去了么?”他问。 他闷得慌。 虽然顾渊三句不离敬称,但是跟他说话,赫连笙总觉得有意思。 “阿兄在书房读书。”柳黎低声道。 赫连笙应了一声:“行,我去找他。” 柳黎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赫连笙停下脚步,挑了挑眉,觉得挺有意思。 “有事么?”他问。 柳黎咬了咬唇。 他本就是偏文弱的气质,眉眼清秀,看着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赫连笙看着,想起顾渊对这个义弟颇为疼宠,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危机感。 他是不是,也该装个柔弱什么的? 万一顾渊就吃这一套呢? 他还在这边打着漫无目的的算盘,另一边,柳黎已经开了口。 他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抬起了眼: “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阿兄?” 赫连笙还在盘算怎么装柔弱比较自然,心不在焉地道: “什么?” “您明明知道阿兄不喜欢您!”柳黎着急道,“您跟他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强扭的瓜不甜。殿下您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要缠着我阿兄不放呢?” 这一席话落下,赫连笙终于回过了神。 他看着柳黎,挑了挑眉,觉得有些意外。 顾渊跟他说,他弟弟性子内敛,而且怕生。 这样看来,似乎也并不完全是? 片刻后,他开了口:“嗯。” “所以。”他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柳黎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 赫连笙却很坦然。 他愿意对顾渊耐心解释,因为那是他喜欢的人,他乐意。 至于其他人怎么想…… 关他什么事? “回去好好念书吧。”他懒洋洋地道。 说罢,就要转身。 柳黎在他身后咬紧了牙,突然道:“你根本不是真的喜欢阿兄。” 赫连笙停下了脚步。 他开始思考,是不是他在顾府表现得脾气太好了。 “你要是真的喜欢他,你就应该知道,他过两个月这个时候,本该金榜题名,因为你,他准备了这么多年,全都白费了!” 赫连笙一怔。 “殿下不知道么?”柳黎攥紧了掌心,死死地看着他,“按照规矩,阿兄若是跟殿下成了亲,便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参加科举,可即便这样,阿兄也一直没有放弃,一直在准备下个月的会试……” “以他的才华,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可是被圣上亲口赞过,有状元之才的!” * “殿下,殿下!” “哎哟,宫门都快落锁了您怎么还在外头,都跟您说了,圣上刚议完事,累着呢,谁也不见!” 赫连笙停下了脚步。 天色已经昏暗,隐隐有阴云密布之势。 他站在殿门口,面无表情,一双异瞳看着面前焦急的桑桂,轻声道: “那我明日来。” 桑桂欲言又止。 少顷,他叹了口气:“殿下若还是为了顾公子的考试资格一事,那便……” “不用来了。” 赫连笙霍然抬起眼。 “科举一事,那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桑桂看着他,轻声劝道,“能作皇亲国戚,已是他顾家几世修来的福气了,圣上近来心情不好,您可千万别再惹他生气了。” 皇亲国戚…… 赫连笙咀嚼了一下这四个字,嘴角勾了一勾,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轻轻道: “他怕是……巴不得把这个福气让给别人。” “可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可是……” “他有状元之才。” 而且…… 虽然赫连笙没有参加过科举,但也了解一二。 顾渊为了这场考试, 一定准备了很久,很久。 多少人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考取功名,出人头地。 而顾渊…… 他一定有更大的抱负。 “当初,顾大人跪在这里。”桑桂轻声道,“圣上给了他选择的机会。” 赫连笙抬起眼:“……没有。” “有的。”桑桂笑了笑,“若是不愿,法子多的是。圣上体恤臣子,若是真的不愿,怎会逼迫。” 恰逢天边起了一道惊雷,他宽慰道,“殿下,您先回去,这天色看着像是马上要落雨了……” 话音未落,赫连笙突然后退一步,跪在了地上。 “殿下,您这是何苦。”桑桂叹了口气。 “这是我欠他的。” 赫连笙笑了笑。 “烦请公公进去通禀一声,若是父皇仍不愿见我……” “我就跪到他愿意见我为止。” 第12章 明月 ◎那是比看陌生人还要冷漠的一眼。◎ 这场春雨下得很急。 豆大的雨珠打在屋檐上,在檐下连成一片连绵的雨幕。 小太监小宫女们急匆匆地走着,不时瞟一眼跪在阴沉雨幕里的那个身影,却无人敢说话。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惊雷。 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滑下来的时候,赫连笙用手撑了下地。 跟着来的是毓王府的侍女。小丫头急得眼眶通红,却只能在廊前干等—— 赫连笙让她别跟着跪,语气很强硬,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违抗。 “桑公公!”她小声哭道,“这么大的雨,殿下的身体又不算太好,不能一直这么跪着啊!您能进去再禀报圣上一声么!” 桑桂沉默了一瞬。 “已经禀报过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圣上的意思很明显了,毓王殿下应当也知晓,只是……” 他不愿意接受。 一边心意已决,一边不肯低头,那么结果就是僵持。 只能看…… 圣上会不会心软了。 他拍了拍红了眼圈的小丫头,抬起眼,看向了雨幕中跪着的身影。 赫连笙的意识还算清醒。 跪着淋雨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他没东西遮挡,只好闭着眼睛想事情打发时间。 然后,他就想到了顾渊。 这个时间,他应该依旧在书房吧。 这些日子他其实不怎么会去打扰顾渊,主要是赫连衡说的距离产生美。 他对于一个还没娶亲的人说的话半信半疑,但是这么做了之后,顾渊确实对他的态度软化了许多。 至少…… 他偶尔去书房找借口陪他的时候,面对他拙劣的借口,他只会露出些许无奈的神色,却没有真的赶他。 他从前从未觉得跟着太傅学习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如今却很感谢那个糟老头子。 因为他,他才听得懂顾渊在说什么,还能和他就这件事聊上两句。 顾渊总是会惊讶:“殿下竟也懂这些么?” 说完又自知失言。 赫连笙觉得他难得的窘迫的样子特别可爱,总是会凑上去问他: “所以,行舟哥哥,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惊讶于自己会问出这样的话。 宫里的人总是拜高踩低的。 独孤雅走的那几年,他学会了无视来自各种各样人的冷眼,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 他曾经以为,他再也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直到他遇到了顾渊。 “顾渊,这一回,我可为你彻底把老头儿得罪了……” 他低笑了一声。 “你要怎么报答我啊。” 除了漫天的雨声,没有人回答他。 雨声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皮似的白色时,赫连笙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 他的手撑在地上,勉强靠着最后一口气支撑着。 一直到他觉得眼前的砖都有些模糊的时候,里面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 “让他滚进来!” 赫连笙嘴角勾了勾,被一旁的侍女扶起来,走进了殿门。 * 没人知道赫连笙是怎么说服皇帝的。 太阳升起的时候,金龙殿内,威严的帝王揉了揉额头,疲惫地叹了口气: “桑桂,传旨吧。” 老太监怔愣了一瞬,随即躬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台下的人。 赫连笙的脸色和唇色都是颇有些吓人的苍白。 听到这话,终于吐出一口气,跪在了地上: “谢父皇。” 声音里已经带上些嘶哑。 “不用谢朕。”阶上的人冷冷地嗤笑了一声,“看看你自己吧。” “为了个男人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说出去朕都嫌丢人。” 赫连笙只当没听见,笑了笑,轻声道:“他不会让您失望的。” 皇帝默然不语。 少顷,他道:“还不滚出去。” 赫连笙应声,却没动。 “父皇也要保重龙体。”他道。 他闻到了空气里浓郁的药味儿。 皇帝最近在吃药。 这话从赫连笙嘴里说出来,恭顺乖巧得让原本还在咳嗽的皇帝都开了眼。 他看了眼面前不省心的人,一时间差点被气笑了,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 赫连笙嘴角一勾,站起了身,突然觉得有些两眼发黑。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赫连笙再次醒过来,是在熟悉的房间里。 独孤雅头上随意挽了个簪,一身简单的衣裙,正在一旁守着他。 他撑起身—— 他发现自己头重脚轻,根本站不起来。 独孤雅听到了他的动静,望了过来,开口就是一声冷笑: “出息了。” “敢跟你父皇那么叫板了。”她道,“是觉得不管怎么样,你娘都能给你兜底是么?” 赫连笙望着床帐,声音还有些哑,漫不经心的:“不用您兜底。” “我闯的祸多了。”他嘴角勾了勾,“您也兜不过来。” 独孤雅差点被他气笑,却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瞬。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语声风凉: “替人家做那么多,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情呀。” 赫连笙顿了顿。 “你留宿在宫中。”独孤雅再给他插一刀,“人家可问都没问一句。” 赫连笙抿了抿唇。 “我走之前跟府里说过,可能不回来。” 他道。 说罢,他就因为头脑实在太晕沉,觉得有些恶心,而倒回枕头闭上了眼睛。 他皱着眉,忍着那一阵头晕目眩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独孤雅已经把药递到了他面前。 “把药喝了。”她道。 赫连笙闻着满鼻子的苦味儿,沉默了一瞬,还是灌了下去。 然后,他就要下床。 “去哪儿?”独孤雅凉凉地道,“太医说你受了风寒,体质又差,不调养个一两个月好不了。” 她顿了顿,“这两个月你哪儿都不能去,给我留在玄鹤宫养病。” 赫连笙张了张口。 “就算是自己上赶着也不用这么每天粘着。”独孤雅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往他额头上戳了一记,“知不知道宫里现在都传遍了!你娘去翊坤宫请安皇后都拿这事儿笑我,能不能给你娘省点心。” 话是这么说,她话里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却多了几分无奈。 孩子像她。 她一手带出来的,也只能认。 赫连笙自知理亏,少见得没有跟她抬杠。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道:“……一个半月行不行。” 独孤雅挑了挑眉。 “下个月会试,半个月之后殿试。”赫连笙轻声道,“那个时候,就知道结果了。” 他想在第一时间看到顾渊。 * 赫连笙最后还是在玄鹤宫呆足了一个半月。 倒不是独孤雅拦着他,是他的身体问题。 他平日里小病小灾几乎没有,一病起来,就来势汹汹。 等到他真正能下地,已经是大半个月。 即便如此,他的膝盖还是留下了一点后遗症。 放榜的那一天,是一个晴朗明媚的午后,他正在御花园里一边揉隐隐作疼的膝盖一边百无聊赖地逗赫连衡的鸟。 小太监一头就冲了进来,几乎语无伦次: “中了,中了!” “中邪了?”赫连笙沉默了一下,评价,“看你倒确实是挺像的。” “不是,不是我!”小太监满脸喜色,“是公子!” “公子在殿试的时候特别出色,被圣上点为状元啦!” 赫连笙一怔,随即,眼睛蓦然明亮了起来。 “备马,我要出宫。”他果断地道。 “可是贵妃娘娘那边……” “跟我母妃说一声,我回头回来!” 赫连笙急匆匆地丰富了一句,就跑出了宫。 正是四月,京城里皆是花红柳绿的春色。 他从宫内坐了马车出来,看到了面前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下便是一跳: “这是……” “状元郎正在游街呢。”赶车的车夫停下,笑眯眯地道,“殿下,您……” 话音未落,车上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赫连笙的心跳从来没跳得这么快过。 他甚至忽略了膝盖的疼痛,满脑子就只有想要立刻见到顾渊。 一直到他听到马蹄声,他才停了下来。 说什么呢。 他想。 求来科举资格这事,他不会跟顾渊邀功,本来就是他欠顾渊的。 他只是想知道…… 顾行舟,这么久了,你有没有想我? 为什么连问都不问一声? 当然,他知道顾渊一定是在专心准备会试和殿试,他不怪他。 然而…… 这一些准备好的话,在他看到顾渊的那个刹那,全都烟消云散。 看到马上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时,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句话想也不想的,就那么脱口而出: “顾渊,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他知道他不能着急。 他知道赫连衡和独孤雅说得都对,要保持距离,不能上赶着。 但是他忍不住。 他看着顾渊,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从他眼中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 但是…… 没有。 顾渊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比看陌生人还要冷漠的一眼。 然后…… 他提了缰绳,调转了头,再也没看赫连笙一眼,径直离开了他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 调整一下时间线 考试时间按这章为准,上章已经修掉啦~ 感谢在2022-04-08 18:55:21~2022-04-09 19:4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349607 5瓶;观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明月 ◎“殿下……是想臣了么?”◎ 顾渊一路疾驰,到了顾府门前的时候,脑海里还是刚刚赫连笙的一双眼睛。 “少爷回来了!” 门口的小厮赶紧上前,满脸喜色地接过了他牵着的缰绳。 今日张榜,顾府门口都是瞻仰新科状元风采的人。登门拜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景象十分热闹,连带着小厮也受了不少赏。 但是顾渊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径直往里走。 “父亲呢?” “老爷在书房等您。”小厮小跑跟上他,“今日黎少爷放了假,这会儿正在后院陪着小姐,您……” 顾渊停下了脚步。 “亭月好点了么?” 他轻声道。 声音放缓了几分。 “小姐今日气色也不错。”小厮道,“自从那日李大夫来看过之后,小姐的精神越来越好了。” 顾渊颔首,脸上微微浮现出几分笑。 不过很快,他想起了什么,笑容褪去了,取而代之的一种沉默的冷淡。 到了走廊尽头,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便走进了书房。 “父亲。”他轻声道,“您找我。” 书桌前,剑眉星目、面容深邃的男人抬起了眼,看向了面前,自己最得意的孩子。 少顷,他叹了口气。 “累了吧。”他道,“先坐。” “明晚的夜宴,家里会陪你一起准备,包括穿着、注意事项等。一会儿,你母亲会过来。”他看着顾渊,温和地道,“她回娘家也有一段日子了,一定很想你们,一会儿,让亭月和阿黎也一起去花厅罢。” 顾渊颔首:“好。” 顾业潭看着他平静的脸色,眼神变得复杂了些,手指在椅背上轻叩,终究还是开了口:“我听说,毓王殿下,今日从宫里回来了。” 顾渊的手指一顿。 随即,他便淡淡地开了口:“是。” 顾业潭欲言又止,少顷,叹了口气。 “殿下……如今也尚未及弱冠,不过才十八,圣上又宠爱他,难免骄纵了些。你……” 顾渊嘴角勾起,眼里却没有笑意:“五殿下十二岁就去了边关,十六便上战场杀敌,难道仅仅是因为贵妃娘娘独得圣宠,待遇便要如此天差地别么?” 顾业潭被噎了一下。 片刻后,他道:“他也是……喜欢你。” “为了喜欢,能给别人投毒么?”顾渊沉默了一瞬,冷冷地道,“这份喜欢,我消受不起。” 顾业潭看着他,揉了揉额角,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以毓王的性子,这桩婚姻多半最后是要以玩笑收束的。 只是毓王长得好,性子又缠人,在赫连笙搬进府的那段时间,他是真的担心顾渊年轻,真的陷进去。 事实上…… 赫连笙进宫前那段日子,尽管顾渊面对赫连笙还是客气又疏离,但是顾业潭看得出来,自家儿子,其实已经不排斥对方的靠近了。 尤其是—— 宫里的太监过来,告诉顾渊,他能参加考试的那天。 顾府的人都在欢天喜地,唯独顾渊,看着那个太监,问了这样一句话: “……殿下呢?” 在那一刻,顾业潭看到了他眼里几乎掩饰不住的担忧。 那一天,他彻夜未眠。 谁料,他还在找顾渊谈话和担心扰了他的考试之间犹豫,家里就生了变故。 顾亭月的病原先有了好转,近些时日,却突然又有些加重。 原先他们只当是病情正常的反复,直到那一日,小姑娘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请了大夫过来看。 大夫把了脉,先开了些止泻的药,然后单独找到了顾业潭。 他和顾渊这才知道,原来小姑娘体内,是被人下了一味药。 “这药虽说对身体无害。”大夫道,“但是老夫查看了小姐正在服的药,其中有一味是与之相冲的,小姐的病情不见好转,怕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回想起当日顾渊苍白的脸色,顾业潭还觉得心惊 他们迅速地排查了所有的可能性,最终,找到了那份药的来源—— 顾亭月每次喝完药之后,都闹着要吃的酥糖。 “你……确定了么?”他道。 顾渊看着他,抿了抿唇。 “照顾亭月的家仆是定时轮换的,即便是如此,这些日子,我都一一审过了。”他轻声道,“没有发现异常。” 不仅是每个仆人自身,他甚至去查了他们家里人的情况,就怕是受人威胁蓄意投毒。 只是…… 没有。 顾府的奴才都是家生奴才,近些年,更是没有来过新人。 顾家一直善待下人,怀恨在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除此之外。”顾渊笑了笑,眼中却没有笑意,“一直照顾亭月的,就只有我、阿黎和……他。” 他看向顾业潭,眼眸漆黑,深不见底,“父亲,您觉得,往那袋子酥糖里下药的,是我,还是阿黎呢?” 他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而且……” “那袋糖,本来就是他买给亭月的。” 他还记得那一天。 一身绯红衣衫的少年坐在院中的石桌上,撑着额头百无聊赖地看面前的小姑娘喝药。 “喝了。”他道。 小姑娘扁了扁嘴:“……苦。” “怕苦啊。”他乐了,“怎么跟我一样。” “这样。”他道,“你喝完,我给你吃糖,行不行?” 小姑娘看着他,眼睛亮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哥哥……不让。” 她的牙不好,顾渊不让她吃太多甜食。 “没事。”赫连笙漫不经心地道,“他还不让我喜欢他呢。” 他顿了顿,嘴角勾了勾,“你看我听他的了么?” 顾渊顿了顿。 等到他回过神,他才发现,他以为自己会一如既往地排斥赫连笙这样的自说自话,但是那个时候,他的嘴角是勾着的。 * 空气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外面是喜庆和热闹,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却是各怀心事。 少顷,侍女来敲了敲门,说放饭了,夫人请老爷和公子过去,顾渊才起了身。 “对了公子。”侍女又道,“毓王殿下回府了,夫人让我跟您说一声。” 顾渊的脚步一顿。 “渊儿。”顾业潭叫了他一声。 “他毕竟是皇子。”他低声道,“科举一事,圣上都能纵他,你不要……” “我知道。”顾渊翘了翘嘴角,“我不会对他做什么。” 他满脑子,只有事发之后,柳黎当初跟他说的话。 “阿兄怎么会问出‘为什么’这样的话呢。若是毓王殿下,那便再好解释不过了。”纤弱的少年叹了口气,轻声道,“为亭月寻大夫,是为了讨好阿兄。” “只是……殿下以照顾亭月的借口留在府上,若是亭月很快便好转了,他又以什么样的借口继续留下来呢?” “阿兄,殿下……为了留在你身边,确实是费尽了心思。” 喜欢……么? 若是喜欢又得不到回应,会把一个人变成这样令人憎恶的模样,那么,确实是他的过错。 是他的过错…… 那就该让他自己来承担。 他勾了勾嘴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踏出了门。 赫连笙刚刚从门外走进来,他似乎还在为顾渊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的那一眼恍神,脸色也有些苍白,原本妖异的异瞳看着都失了些神采。 不过,看到顾渊的那个刹那,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犹疑了一下,还是没走过来,轻声道:“行舟哥哥,我……” 他似是想说“我回来了”,又不知道顾渊究竟为什么对他是这个态度,难得地有些犹豫,却见顾渊对他笑了笑。 “一别数月,刚出宫就来了顾府。”顾渊轻声道,“殿下……是想臣了么?” 赫连笙一怔,随即,耳边蓦然浮现出了一抹薄红。 作者有话说: 猫猫不禁撩是真的(。小可怜儿,要被骗了 感谢在2022-04-09 19:41:23~2022-04-10 20:2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349607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明月 ◎丢人。 ◎ 赫连笙曾经想过,顾渊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他看过对方写的文章,也见过对方在人前的样子。 他喜欢的人,光风霁月、丰神俊秀,他的笔下是锦绣文章,心中怀的是天下苍生。 这样一个人,也会对着人说情话么? 他一面觉得好奇,一面又隐隐带了些期待。 只是这份期待很快就被对方不咸不淡的拒绝打碎。 经年累月的等待之后,他的标准已经降低到了,只要顾渊不讨厌他。 不讨厌他,他就还有机会。 跪在殿前的时候,他从未想过用这件事来向顾渊讨要什么。在马前那句问话,也只是因为看到顾渊的那一刻,过快的心跳。 只是…… 顾渊投来了那样的眼神。 他追了顾渊那么久,所有人都笑话他。 赫连衡说他变了。 因为顾渊,这个傻子头一次有了反过来教训他的机会。 独孤雅隐晦地劝他不要太执着。 她生性不羁,从未对他管束太多,这是她第一次劝他不要做什么事。 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没想过放弃。 只是在那一刻…… 他突然想放弃了。 说到底,自始至终。 能改变他想法的。 从来只有顾渊的态度。 他来顾府,其实是为了讨一个答案。 他没想到…… 顾渊会问他这么暧昧的话。 就好像…… 他们真的是一对爱侣,而他只是短暂地离开了那么一瞬。 “……想了。”他定定地看着顾渊,轻声道,“你呢?” 尾音几不可闻。 难得地带了几分颤。 顾渊垂了眸,默然不语。 赫连笙的心落回了实处。 或许他只是问问。 他想。 ……是他想多了。 “若是臣说想了。”他听到了一个清淡的声音,“殿下会觉得冒犯么?” 赫连笙顿了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备好饭了。”顾渊转过了眼,“去吃饭罢。” 他的袖子被抓住了。 顾渊回过身,看到了对方眼睛里浅微的期冀。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 他轻声问。 顾渊无端地回忆起了他在箭场看见赫连笙。 骄矜的小殿下,即便是举起弓时也带着隐约的漫不经心。 他不在乎那场比试的结果。 没人需要他上战场。 他可以永远衣食无忧,拥有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现在,因为他。 那双漂亮肆意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忐忑。 “是。” 他笑了笑,轻声道。 在那一刻。 他听到了自己内心无声的冷笑。 * 顾府吃饭,并无太多讲究。 只是赫连笙进门时,除了顾渊以外的人,呼吸还是紧绷了一瞬。 尤其是乌兰娴。 她看了眼自己的夫君,率先站起身,有些局促地笑了笑: “殿下来了。” 赫连笙回过神。 “母亲叫我阿笙就行。”他笑着道,“我母妃也是这么叫我的。” 然后,他悄悄看了一眼顾渊。 见人神色如常,没有反对的意思,他才松了口气。 他现在有种踩在云上的感觉。 恍惚又轻飘。 他这么说了,乌兰娴到底也没敢真这么叫。 避过了称呼,她让人摆了饭。 赫连笙便自然地在顾渊身边坐了下来。 “亭月呢?”他问。 许久没有见到小姑娘了。 他还有些怀念照顾对方的那段日子。 这话一出,空气里沉寂了一瞬。 下人们心知肚明,只是被要求三缄其口。 而顾业潭和乌兰娴交换了个眼色,眼里都有些微讶。 一旁的顾渊不自觉地捏紧了掌心。 “一会儿就来了。”乌兰娴道,“还有阿黎。” 赫连笙“哦”了一声。 提到柳黎,他就有些不舒服。 在宫内休养的那段时间,他脑子里过过一遍柳黎跟他说的话。 当时着急,他没发现,仔细想来…… 柳黎那番话,想让他跟顾渊分开是真。 至于关心自家兄长的考试一事,倒更像是为了前一件事所找到的借口。 这话揣测了些。 但是赫连笙看人一向很准。 这样一想,他就想到了柳黎对顾渊异乎寻常的黏人。 都十六了。 亲兄弟之间尚且不会这么黏人。 何况是义弟。 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些猜测,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就去拽一旁顾渊的衣角。 对方僵了一瞬。 柳黎刚巧进来,看到这一幕,脸色就白了。 他失声道: “你怎么还在……” “阿黎!” 顾业潭喝止住了他。 说到底,这事也并无证据。 且赫连笙是皇子。 就算戳穿了闹到御前,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柳黎的脸色更白了些。 他看了一眼赫连笙,那一眼带着怨恨。 赫连笙心中的猜测被证实。 他心下有些不爽。 “你弟弟好像不喜欢我。”他小声道。 语声虽是抱怨,但更像是撒娇。 顾渊抿紧了唇。 片刻后,他松开了自己的掌心。 “小孩子心性。”他轻飘飘地道,“不用跟他计较。” 赫连笙刚刚的不爽烟消云散。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宠妃蛊惑的昏君。 但是看着顾渊,他舔了舔唇,又觉得就算被蛊惑,也没什么不值得的。 “对了。”他道,“你明日要进宫么?” 顾渊的手一顿,轻声“嗯”了一声。 * 明日的夜宴,是为宴请新科进士而专门举行的宴会。 届时,皇帝会亲临。 这也是新科进士们头一次亲沐圣恩。 “刚巧。”赫连笙道,“我明日也要进宫。” 他今天出来得急,好多东西都还在玄鹤宫。 他得回去取。 “我们一起去好不好?”他问。 赫连笙没有避着人说话的习惯。 在他看来,他跟顾渊说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没必要避着人。 他不在意,有人在意。 他俩正在说话,顾亭月突然开了口:“疼。” 赫连笙正要起身,却被顾渊按了回去。 他那一下没收手劲儿,赫连笙刚刚才恢复,被他按得差点摔了。 他吃痛轻哼了一声,顾渊却一眼没看他。 他只是专注地看着顾亭月,皱着眉:“哪里疼?” 顾亭月指了指柳黎: “手。” 说来也怪。 顾亭月只叫两个人哥哥。 一个是顾渊。 另一个居然是赫连笙。 连柳黎也没这个待遇。 柳黎顿了顿,松开了掐紧的掌心,笑得很勉强:“没事。” “我……”他看着顾渊,抿了抿唇,“不舒服。” 顾渊停顿了一下。 “不舒服的话。”他道,“明日我找个大夫。” “没事的阿兄。”柳黎仰脸冲他笑了笑,“我休息一天就没事了。” 赫连笙舔了舔唇。 等到下了席,他和顾渊两个人各自回屋。 进门之前,他扯了扯顾渊的袖子,开了口: “行舟哥哥,我也疼。” 顾渊一怔。 赫连笙靠在门框上看着他难得怔愣的样子,刚刚的那点憋屈烟消云散。 他弯了弯眼睛。 顾渊那一下是因为着急顾亭月。 他可以理解。 他才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开个玩笑。”他道。 顾渊勾了勾唇角:“早点睡。” 说罢,就转过了身。 赫连笙想说点什么,对方已经进了房间。 他颇为遗憾地收回了目光,开始回味起刚刚对方的那个笑。 真好看。 他想。 然后,他盘算起了明日。 夜宴在晚上,但是中午便有宴席,上午便要进宫。 他跟顾渊可以坐一辆马车,这样他们就可以先去见见独孤雅。 虽然宫里的规矩大,但是应该不要紧。 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到独孤雅看到他们俩一起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还有夜宴。 虽说并没有带家眷的先例。 但是届时,也会有一些朝廷官员会去。 他也可以跟老头儿商量,跟顾渊一起出席。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赫连笙是在一片寂静中醒来的。 他不喜有人伺候,房内总是无人。 近日大病初愈,他基本每一夜睡得很沉。 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有些回不过神。 洗漱穿戴完,他随手拉了门外路过的一个侍女,问她:“你们少爷起了么?” 他不敢去打扰顾渊。 对方这些日子应该很累。 他希望他能睡个好觉。 侍女避开了他的视线,嗫嚅着不敢应声。 赫连笙挑了挑眉:“我这么可怕么?” “算了。”他想了想,“我去花厅等他。” “少爷……少爷一早就入宫了。”侍女叫住他,“殿下您……不用等了。” 赫连笙怔了怔。 顾渊没叫他。 他有些茫然地想。 为什么呢。 明明他们俩都要进宫。 而且他是皇子,跟他一起进宫更方便。 他想不出其他理由。 只有一个。 那就是…… 今日是新科状元春风得意、风光无限的日子。 他不希望别人看到他跟自己搅在一起。 他觉得…… 丢人。 作者有话说: 我们猫猫,超漂亮超乖,不丢人! 第15章 明月 ◎“我错了。”◎ 顾渊回府的时候,一旁院子里的灯还亮着。 他看了一眼,淡淡地收回目光,叫来了在院中洒扫的侍女。 “殿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殿下今日没去宫中。”侍女悄声道,“一直在院子里休息。” 顾渊一怔。 随即他回过了神。 “知道了。”他平静地道,“你忙你的吧。” 侍女应声,继续洒扫。 顾渊停顿了一下,走向了那个亮着灯的院子。 今日夜宴,他是主角。 榜眼和探花皆是寒门学子,在该种场合未免拘谨。顾家于京城也算名门,想要结交他的人不少。就连皇帝也单独赐了酒。 近来天子身子微恙,面容看着也稍显苍老,看着他的目光浑浊而复杂。 顾渊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知道,周围许多人,表面恭维,其实内心仍然在看他笑话。 他和赫连笙的婚约一日不解,他就是京城贵族茶余饭后永远的笑料。 他勾了勾嘴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推门进了赫连笙的屋子。 这是于礼不合的。 按照规矩,无论是皇子正妃还是侍妾,都应恭谨温顺。 哪怕是与公主结亲,驸马对公主也应当敬重。 但是他知道,赫连笙不会介意。 果不其然,听到推门声响的那一刻,正垂着眸的人就看了过来。 烛火下,对方那双异瞳漂亮得惊人。 顾渊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眼里的光亮起又熄灭,心底很平静。 之前他远远窥见圣颜,就发现了,赫连笙确实长得更像母亲一些。 长了这样一张脸,心思却那样歹毒,老天爷还真是不公。 他淡淡地想。 赫连笙在发呆,顾渊瞥了一眼,瞥到了一旁桌上摆着的书籍。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开了口:“万容丞的《千秋史》,是臣之前借殿下的那本么?” 明知故问的话。 赫连笙以前常来书房找他,二人彼此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借口。 但是偶尔,顾渊也会借他一些他们提到过的书。 《千秋史》就是其中一本。 顾渊记得很清楚。 赫连笙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下,把书推了过去。 “还给你。”他轻声道。 他的身体刚好,声音还有些哑,这么一推…… 倒可怜巴巴的。 顾渊其实做好了被他盛气凌人地诘问的准备,闻言,手指一顿。 少顷,他笑了笑,温声道:“殿下生气了么?” 赫连笙抿了抿唇。 “没有。”他硬梆梆地道。 说来也怪。 他生平最讨厌示弱,敢欺负他的人他也都一一奉还了回去。 可是眼下,明明是顾渊让他伤了心,听到对方这样的问话,他还是止不住地委屈。 甚至…… 还想扑到对方怀里撒娇。 赫连笙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吸了吸鼻子站起身就要走,却被拉住了衣袖。 他回过身,撞入了一双无奈的眼睛。 “殿下一句话不问。”顾渊叹了口气,“便要赐了臣死罪么?” 见赫连笙僵在原地的样子,他垂了眸,缓缓走近了人,然后…… 摸了摸他的头发。 “眼睛红了。”他轻声道,“给你拿块热毛巾擦一擦,好不好?” 他没用殿下二字。 * 赫连笙怔怔地被他牵着绕过屏风,侍女端来了热水,顾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浸泡在水里。 片刻后,赫连笙微红的眼睛,就被热腾腾的毛巾捂住。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今早动身时,殿下还没醒,臣听闻殿下前几日身体不适,便想着让殿下多睡一会儿。”顾渊道,“原本想着殿下入宫之后,或许会来找臣,却没想到,殿下没有来。”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几乎带了几分遗憾。 “所以。”他轻声道,“殿下为什么没有来?是不愿意与臣一起么?” 赫连笙:“……” 他一肚子的委屈,却没成想顾渊回来,还被他倒打一耙。 一时之间,他掀开了盖在了自己眼睛上的毛巾,气冲冲地道: “我才没有!明明……” 明明是你。 这话堵在喉咙口,他才想起来,自始至终,顾渊什么都没有说。 是他自己以为的。 他以为,顾渊没叫他,是嫌弃他。 他梗在了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顾渊垂了眸,神色不明,少顷,笑了一声:“原来在殿下心里,臣是这样的人。” 这一句话一出,赫连笙彻底急了。 “我错了。”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懊悔,“我不该那么想你……” 他抿了抿唇,“我只是,害怕。” 害怕顾渊还是不要他。 害怕昨天只是他做的一场美梦。 他从未这么患得患失。 赫连笙想。 若是讲给赫连衡听,都要被他笑话这满身闷出来的怨气。 只是…… 他小声道:“你为什么不让侍女跟我说一声。” 那样…… 他也不会误会。 顾渊看着他,叹了口气:“臣以为,殿下跟臣,是能够心有灵犀的。再者……” 他看着赫连笙,笑了笑,“成亲都成过了,全城人都知晓臣与殿下结了秦晋之好,而且昨日……臣怎么会猜到,到了此刻,殿下还会有这般的想法。” 这话一出,赫连笙彻底闭上了嘴。 ……是了。 他想。 若是顾渊真的嫌弃他,又何必在昨日说,说想他,又默许他的靠近。 这一回,真的是他想多了。 “对不起。”他小声道。 骄傲矜贵的小殿下,头一次从嘴里说出示弱的话,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懊悔和小心。 就像…… 一只被完全驯服,只剩讨好和依赖的猫咪。 顾渊垂了眸,眸色晦暗不明。 少顷,他笑了笑。 “没关系。”他轻声道。 作者有话说: 渣男行为,请勿模仿 感谢在2022-04-11 20:36:30~2022-04-12 20:2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观澜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明月 ◎这只是一场满含着恶意和愤怒的报复。◎ 自那一日之后,赫连笙安分了许多。 这个词安在他身上不常见,以至于顾府里的仆人私下里都在窃窃私语。 赫连笙的安分仅限于顾渊,对于这些,权当没听见。 反正现在顾渊和他在一起了,其他人怎么说都行。 赫连衡这一日来找他的时候,他正趴在软榻上端详手上的一把弓,一眼瞅见他这个样子,慢悠悠地开了口: “毓王府都要长草了,四哥都来向我问起你了。毓王殿下,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啦?” 赫连笙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赫连衡先前去探病的时候,对方还苍白着一张脸,看着惹人心疼。 一晃几月过去,这妖孽身体恢复了,看起来愈发祸国殃民,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懒洋洋的勾人。 当然,嘴还是那张嘴。 “跟他说我死了。”他道,“没事别来烦我。” 赫连衡:“……” “他近些日子烦不了你。”他叹了口气,“北殷的使团马上要来了。忙着呢。” 近些日子,朝廷确实在为这个忙碌,赫连笙也已收到了好几封独孤泽的来信。 他非常乐于看着赫连瑾为了这焦头烂额,觉得自己心情又好了不少。 赫连衡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家小姑娘呢。”他道,“哎,这弓不错。” 赫连笙手上的弓一看就是请了匠人精心定制的,弓弦用的是极有韧性的兽筋,弓身用的是上好的木料,刷了漆,颜色清透,看着漂亮又结实。 “被接到她外祖家里去了,明天回来。”赫连笙拍掉了他想要去摸东西的手,“不准碰。” 赫连衡悻悻地缩回了手。 “做给顾渊的?”他问。 赫连笙“嗯”了一声。 “明日是他的生辰。”他道。 也正是因此,顾家才特地把顾亭月接了回来。 小姑娘这几天听说气色好转了许多,而且开口说话的频率比以往高。 不过…… 说到这里,赫连笙就懊悔之前做好的那把笛子。 这弓虽好,到底不是他亲手做的。唯有那把笛子,承载了他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细心。 ……算了。 丢都丢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了什么,站起了身: “来得正好。” “那丫头喜欢吃甜的。”他漫不经心地道,“你不是最喜欢逛街么,陪我去给她买点吃的。” “什么叫我喜欢……” 赫连衡嘀咕了一句,还是认命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 “殿下跟六殿下出去了。”书房内,侍女行了一礼,恭声道。 顾渊顿了一顿,淡声开了口:“知道了。” “需要让人跟着么?”侍女小声道。 顾渊停顿了一下。 “不必。”他道。 他垂着眸,看着面前的那支玉笛,许久没有说话。 这是昨日,赫连笙跟他撒娇、问他生辰礼要什么的时候,无意中说漏嘴的。 心高气傲的猫,即便成了家养也保留着骄矜。明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懊悔,也嘴硬不肯把事实真相告诉他。 “后来没做好。”他道,“我就丢了。” “这玩意儿这么难,我才懒得花这么长时间做。” 一边假装如常地开了口,他一边避开了顾渊的眼睛,只让顾渊看到了一点微红的耳根。 只是过一会儿,他又兴致勃勃地贴上来,问他究竟想要什么。 到现在,顾渊耳边似乎还有对方温热的气息。 他有些烦燥地皱了皱眉。 他原以为…… 这只是一场满含着恶意和愤怒的报复。 可是赫连笙似乎比他想象中单纯。 很多时候,他看着赫连笙,再想到当时神情呆滞的顾亭月,心情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涌出冰冷的恶意。 但是,他所有的忽冷忽热,甚至称得上无理的要求,对方都照单全收。 好像…… 只要他还要他,他就可以对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抱着他的胳膊可怜兮兮地撒娇。 反而是他…… 在对方靠近的时候,总是心烦意乱,根本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顾渊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才发现,侍女还在垂首等着。 他顿了顿,把玉笛递给了她:“丢了罢。” 赫连笙不要,他也不想留着给自己徒添烦乱。 扔了就是。 侍女应声接了过去。 “黎少爷在门外。”她轻声道,“说是有问题要请教,少爷现在有空么?” “让他进来。”顾渊道。 柳黎这些日子一直推说身体抱恙,在自己院子里休息。 顾渊担心他,给他请了个大夫,只说是忧思过度,开了些调养的药。 一身月白的少年踏进来,眼睛下还有些淡淡的青黑,对他垂首: “阿兄。” “近日可好些了。”顾渊温声道,“如果还不舒服,课业可以先放放,身体要紧。” “谢阿兄关心。”柳黎笑了笑,“好了许多了。” 顾渊看着他,顿了顿:“阿黎,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少年几乎不怎么进他书房,眼下,那双眼睛里分明写着心事。 听他这么一问,柳黎抿了抿唇。 片刻后,他轻声开了口:“我刚刚在外面,遇见毓王殿下了。” 顾渊的手指一顿。 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玉笛温凉的触感。 “阿兄。”柳黎看着他,语声里已经不受控制地带上了颤音,“你明明知道是他,是他害了亭月。他还在你面前那么若无其事,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和他在一起?” 他的嘴唇颤了颤,“你当真……那么喜欢他?” “没有。” 顾渊皱了眉,快速地道。 柳黎怔了怔。 少顷,他小声道:“那你为什么……” 顾渊顿了顿。 “这件事你别管。”他避开了柳黎的眼睛,吐出口气,“若是闹到御前,遭殃的只会是顾家。” “现在……” 现在,至少,赫连笙不会为了想要接近他,去做一些为人不耻的事情。 他稳了稳心神:“他应该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我会管着他。”他道。 “管着”两个字蓦然刺痛了柳黎的神经,他冷笑了一声:“阿兄真的觉得,他会改么?” 这句话过于尖锐,完全不像他往常的模样。 顾渊皱起了眉,看着他:“阿黎,你什么意思?” “七殿下任性妄为,可是宫里出了名的。”柳黎定定地看着他,笑了一声,“是,现在他在阿兄面前很乖巧。但是以前,他对阿兄不好么?” “亭月是阿兄的亲妹妹,他都能做这样的事,足以可见,他的心思有多恶毒。这一回,是为了让阿兄把他留下来。” “那之后呢?” “阿兄惹他生气了,他是不是也要找几个人出出气?若是有哪家小姐倾心于阿兄,他会怎么做?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他看着顾渊,“亭月总要回来的,他知道阿兄你最疼亭月。阿兄能保证,他不会再对亭月做什么呢?” 顾渊沉默了片刻,攥紧了掌心。 * “哎,你说,顾家那小姑娘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啊?”赫连衡一边走在赫连笙边上,一边道,“说起来,那一日,她刚好在面具摊边上撞到你,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缘分啊?” “可能吧。”赫连笙垂着眼,仔细地将手上的酥糖包好,“挺可爱的,就是呆了点。” “喜欢啊?”赫连衡笑眯眯地道,“喜欢自己生一个啊。” 赫连笙:“……” “滚。”他被气笑了,“你生一个我看看?” “指望你了。”他漫不经心地道,“等你成亲了,改日我去拜访皇嫂。” 赫连衡还未定亲,只是近日册封的旨意已经下来,皇帝定的封号是“梁”。 不日,等梁王府修成,他便也要出宫。 两人一路闲聊了些有的没的,也没坐轿。 等到赫连笙提了东西进府,嘴角还漾着笑意。 “生不出来另说。”赫连衡拉了拉他的袖子,揶揄道,“你俩这合卺礼都办了,那啥……” 赫连笙干脆利落地让他滚了。 他拎着东西进府,正打算先把东西放了再去找顾渊,经过书房的时候,就撞上了刚从里面出来的柳黎。 对方怔了怔,随即神色如常地道:“殿下。” “嗯。” 赫连笙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看向了他身后走出来的顾渊。 对方看到他,刚准备开口说话,神色却突然一顿,随即冷了下来。 赫连笙有些莫名其妙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然后…… 看到了自己手上拿着的那袋子酥糖。 作者有话说: 现在丢的是老婆送的东西,以后丢的是老婆(不是 感谢在2022-04-12 20:20:48~2022-04-13 20:4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吹牛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明月 ◎“殿下,要得起么?”◎ 顾府的生辰宴,一向是极为简朴的。 生辰当日,一家人一起吃一顿饭,然后由乌兰娴煮一碗长寿面,便算是过完了。 赫连笙就不同了。 出宫建府之前,他就是宫内最受宠的皇子。年年生辰都大操大办。 再加上北殷族极为重视这个日子,将其看作是一个人魂灵现世的开始。 因而,赫连笙从许久之前,就开始操心顾渊的生辰。 顾府的规矩他不会去破,只是他也想好了。 生辰前一天的晚上,他想给顾渊单独过一次生辰,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是…… “你……光喝酒不吃菜么?” 赫连笙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们此时此刻,正在顾府后院的凉亭里。 桌上是赫连笙特意让人从宫内运出来的小菜和点心,还有一碗长寿面,都是他觉得味道不错的。 他自己不喝酒,因而桌上的一壶清酒,只是摆来应景的。 却不成想,顾渊坐下之后,就一杯接一杯地往喉咙里灌。 等到赫连笙回过神,壶中的酒已经没了大半。 赫连笙沉默了许久,试探性地道:“你……不开心?” 他如今已经很会察言观色了,尤其是对顾渊。 事实上,人情世故他并不是不懂,只是以他的身份,根本无需在意别人的感受。 只是顾渊…… 那是顾渊。 他想起下午柳黎从对方书房里走出来,那个时候顾渊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他想了想:“是你弟弟跟你说了什么么?” 柳黎跟他不对付。 这些天顾渊跟他肉眼可见地一直在一起,想必是对方受不了了。 这是句正常的问话,顾渊却蓦然抬起了眼。 那双眼中已经不甚清明,却仍直直地盯着他,轻声道:“你觉得他会和我说什么?” 赫连笙:“……” 他磨了磨牙。 说真的,柳黎对顾渊的心思,他如今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他不是独孤雅。 独孤雅当年专宠了数年,最后皇帝还是立了他人为后。 也正是因此,独孤雅跟皇帝闹翻过。 他不知道一向性情高傲的独孤雅是怎么妥协的,但是如果换成他。 他不会容忍任何人跟他一起分享顾渊。 但是对方毕竟是顾渊的义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他也想给对方留点面子。 只要对方不说,他并不打算在顾渊面前捅破。 “我怎么知道。”他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说我坏话?” 他支着下巴,嘀咕,“反正他不喜欢我。” 这话比起开玩笑,更多的是撒娇。 他等着顾渊哄他。 但是顾渊却没有任何反应,仍然盯着他,眼底晦暗不明。 “阿黎虽然性格内向,但是从小在顾府长大,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背后嚼人舌根。”他淡淡地道,“殿下多虑了。” “如果有缘有故呢……”赫连笙漫不经心地玩着酒杯,小声嘀咕。 顾渊手一顿:“什么?” “没什么。”赫连笙道,“你听错了。” 顾渊看着他,捏紧了手上的酒杯。 * 这顿饭吃得并不算太愉快。 赫连笙是有些气恼的。 他为这场生辰宴准备了许久,不光是酒菜,还有很多别的东西,但是顾渊却没有任何表示。 只是等到最后,他的气还是消了。 生辰并不是只有一次。 他看出来了顾渊心情很不好,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太想跟对方计较。 这样想着,他把人扶了起来。 顾渊是真的醉了。 他看到了对方一双满含着醉意的眼睛,觉得颇为有趣,一边扶着人往回走,一边捏了捏人的脸。 手上的触感温软,手边的人难耐地别开了眼。 赫连笙笑出了声。 这里离他的房间比较近,照顾顾渊的事他又不愿意假手于人,吩咐侍女煮醒酒汤送来后,他索性把顾渊带到了顾府给他准备的别院。 屋子里没有点灯。 他不喜人伺候,自己点了盏烛火之后,扶着顾渊到了床沿,然后去脱他的外衫。 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第一次做伺候人的事情,自己却没什么感觉。 他只是半跪在床沿,专心致志地垂着眼,一直到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他一顿,抬起头,看到了顾渊一双晦暗不明、含着漩涡的眼睛。 赫连笙不知怎么的,心突然跳得快了起来。 ……都怪赫连衡。 他想。 大白天的跟他说什么生孩子合卺礼,害得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有的没的。 “你到底要什么?”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声音。 赫连笙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顾渊吐出了一口气,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嘶哑,像是压抑着什么:“臣问殿下,到底想要什么?” 赫连笙顿了顿。 少顷,他的手松开,站起了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渊,轻声道: “顾行舟,我要你的全部,我要你的眼睛里只有我。”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察觉到,顾渊从未向他完全敞开过自己这件事。 他喜欢一个人,就是毫无保留的喜欢。 他可以为对方做任何事,无论是花心思给他准备生辰礼,还是御前下跪。 但是他也知道,他不能强迫对方也这样做。 顾渊和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所以,他可以忍受对方暂时不对他倾吐心事,就像今日;他也可以忍受柳黎,因为那是顾渊的亲人;他甚至可以忍受对方还没有像他喜欢对方那样喜欢他,因为最开始,是他强迫的对方。 “……算了。”他小声地自言自语,“跟一个醉鬼说这个做什么。” 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知道,若是顾渊清醒着,他断然说不出这种矫情的话。 梁楚的毓王殿下秉承了一贯的嘴硬,若无其事地说完这些,就要站起身给人端醒酒汤。 身后一阵大力袭来。 天旋地转过后,赫连笙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仰面按在了锦被之间。 他眨了眨眼,难得地有些茫然。 “顾……” “要我的全部。”顾渊看着他,像是压抑着什么。他低声念了一遍这句话,然后笑了笑,眼底凝聚着暴风骤雨: “为了这件事,殿下什么都能做,是么?” 赫连笙整个人被他禁锢着,心跳得极快:“……什么?” “是不是?” “是。”赫连笙没想到这人喝醉了这么疯,破罐子破摔,念念叨叨,“你自己看不出来么?我都追着你跑了这么久了,玄鹤宫都快给我搬空了,还有你妹妹的病,我跟你说顾行舟你最好……” 他本意是安抚顾渊,为此甚至舍弃了自己最重视的脸面,却不料这话像是触及到了顾渊的哪根神经。 赫连笙眼睁睁地看着他眼底的墨色越来越浓,随即,他的手腕被压住。 他怔了一怔,猛然抬起了眼。 “臣的全部。”顾渊看着他,声音嘶哑,眼底酝酿着赫连笙看不懂的情绪,“臣要是给了……” “殿下,要得起么?” 作者有话说: 来了!有点卡orz 感谢在2022-04-13 20:46:35~2022-04-14 22:2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不浅尝辄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明月 ◎少年脚踝上的银铃,和那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秋月是今日在毓王院子里当值的侍女。 她是大婚那一日被派到毓王府里侍候的。那一日,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毓王。 传闻中脾性极差的少年有一张容色绝艳的脸,语气却并不跋扈。 他让她把一根很漂亮的玉笛丢掉。 从那一次开始,她被毓王提拔成头等侍女,一直在旁侍候。 “秋月姐姐。”静悄悄的廊下,一个小丫头匆匆而来,“亭子那儿收拾好啦。” 正是那一日,跟着赫连笙去皇宫的小姑娘梅滢。 “辛苦了。” 秋月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给她递了点碎银。 也是跟了人之后,她才发现自家主子根本没有外头说得那么可怕。 相反,少年有事没事儿虽然总爱调笑她们两句,但是该给的赏钱总是十足大方。 旁人听说她们在毓王手下做事,都抱以同情。 但是实际上,在毓王府的,几乎没人动过想走的念头。 接了银子,梅滢没走,眨巴着眼睛: “殿下歇下了没啊?” “又要让殿下帮你代笔啊。”秋月笑了。 “嗯。”梅滢有些不好意思,“殿下字好看嘛。” 她有个心上人,是住在京城外的一个穷书生。 梅滢没怎么念过书,字歪七八扭,恐心上人见了笑话,就请了赫连笙代笔。 “殿下也说了,若他是真心喜欢你,肯定是不会介意的。”秋月无奈,“你又何必每次都得麻烦殿下。” 梅滢吐了吐舌头。 “殿下才不会嫌麻烦。”她道。 秋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刚想说介意也没法,今日顾公子来了,就听到屋里突然传来了一声难耐的喘息。 两人俱是一怔。 “殿下在里面吗?”梅滢有些懵,小声问秋月,“这个点他不是应该在顾……” “今晚顾公子醉酒,殿下把他带回来了。”秋月也小声地道。 然后她意识到了什么。 就在这个刹那,屋内的声响又再次传来,这一回,伴随着轻微碰撞声响,是一点压抑的低泣。 秋月几乎是瞬间,就耳根微红地把一旁好奇的梅滢往后一拉。 “哎秋月姐姐你……” 秋月赶紧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梅滢在她掌心眨巴眨巴眼睛,澄澈的眼睛看着秋月,很是不解。 “你……今天的活干得也差不多了。”秋月快速地道,“回去休息吧。” “可是……” “听话。”秋月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出了长廊。 等到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走远,秋月才吐出一口气,胆战心惊地守回了门口。 屋内的响声一直持续了半夜,除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还夹杂着一点铃铛的轻响。 她起先还有些疑虑,后来想到了什么。 北殷族有自己的风俗,其中就包括在身上纹族徽蝴蝶,还有在身上系各式各样的装饰品。 ……她家主子脚踝上就挂着一个红绳铃铛。 她不敢再想下去,捏着发汗的掌心在门口等着。 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靠着长廊已经几近睡着的她才猛然惊醒。 这是赫连笙往常起身的时间。 她定了定神,正打算敲门试探,屋门却猛然被打开。 她怔了怔,抬起眼,看到了脸色苍白的顾渊。 * “公子,公子?” 身后传来了焦急的呼唤,顾渊猛然停下了脚步,看到了自己的书童阿福。 “公子您走那么快做什么呀。”阿福追了他半路,这会儿扶着腰喘着气,“可累死我了。” 顾渊看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什么事?” “您昨日让我查的那袋子糖,我已经让大夫检查过了。”阿福道,“大夫说没有什么问题,您为什么会突然让我去查这个啊?” 顾渊有些茫然地动了动唇:“什么糖?” 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起了眼。 “你说。”他轻声道,“那袋糖没有问题?” “是呀。”阿福不明所以地点头,“应该有问题么?” “……没有。”顾渊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想到了什么,攥紧了掌心。 少顷,他闭了闭眼,“你先下去吧。” 等到阿福走远,顾渊的手无意识地越攥越紧。 他揉了揉因为醉酒而有些头痛欲裂的太阳穴,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他该想到的。 赫连笙之前做的出往糖里下药的事,是为了留在顾家。这会儿他都答应和对方在一起了,他犯不着冒第二回 险。 是他自己,一见到那袋子糖,就没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冲赫连笙发火就算了,他还…… 顾渊猛然闭上了眼,攥紧了掌心。 他努力地想要保持清醒,但是那些画面却依然在脑海中浮现。 赫连笙刚开始听到他那句话时愕然的目光,稀里糊涂纠缠在一起的衣带,耳边轻轻的吐息。 酒精的作用下,感觉被无限放大,少年抬起湿润的眼眸,烛火下,对方的异瞳艳丽似妖,眼里是坦荡直白的邀请。 还有…… 少年脚踝上的银铃,和那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顾渊猛然睁开眼,喘着气,掌心已经被掐出了血。 他怎么会…… 怎么会…… 怎么会因为一时冲动,就做这样的事情! 他满心都是懊悔,头脑乱的几乎没有办法思考,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而来: “少爷,老爷请您过去,说是有要紧事要同您商量。” 他抬起头,少顷,吃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知道了。” 说罢,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走向了书房。 而另一边,躺在床上的赫连笙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马上要走那个啥最后一个大情节了~ 第19章 明月 ◎乖顺的,接纳的。◎ 顾渊进入书房的时候,顾业潭正负手站在窗前,看窗外的一株六月雪。 听到动静,他转过了身。 顾渊原本纷乱的心绪一顿,看到了自家父亲幽如深潭的眸子。 他沉默了片刻,俯身行礼:“父亲。” 顾业潭“嗯”了一声。 “听说。”他缓缓地道,“昨晚,你没有歇在自己的院子里?” 按照礼制,顾渊早就不该住在顾府。只是赫连笙随意惯了,他要陪着顾渊住府上,众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正是因此,顾渊昨夜没有回去,消息就这么传到了顾业潭的耳朵里。 这话一出,顾渊脸上骤然烫得有些火辣。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轻声开了口: “……是。” 顾业潭许久没有说话。 沉默像是一记打在顾渊脸上的耳光,他捏紧了掌心,生生地受着这份静默。 他想起了当时面容呆滞的小妹,和顾业潭忧心的神情。后悔、羞愧与不致命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闭了闭眼。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开了口: “与殿下无关,这次……是孩儿的错。” 顾业潭深深地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孩子:“行舟,你跟我说实话,你对毓王殿下,是不是……” “不是!” 顾渊脱口而出。 迎着顾业潭愕然的目光,他脸色苍白:“这次,这次是意外,孩儿喝多了酒,一时冲动冒犯了殿下,孩儿……” 他说不下去。 大约是他脸上的慌乱太过明显,顾业潭叹了口气,开了口:“你与殿下本就结了亲,殿下若是不介意,便是顺理成章。为父只是询问一句,不必如此紧张。” 顾渊抿了抿唇,掌心越攥越紧。 “但是……”顾业潭又开了口。 “孩儿不会对殿下产生任何非分之想。”顾渊轻声道,“父亲之前的教导,孩儿谨记在心。父亲放心。” 见他是真的语气坚定,顾业潭眸色深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样……便最好不过。” 顾渊察觉到他话中有话,顿了一顿。 “这封密报。”顾业潭把一样东西递给他,“你看看。” 顾渊接了过去。 少顷,他猛然抬起了眼,眼中充斥着震惊之色。 “有人把这封密报呈给了安王殿下。”顾业潭缓缓地道,“昨日,礼部议事结束之后,找机会将这封密报交给了我。” 安王,四皇子赫连瑾的封号。 当今圣上一共七子四女,四位公主中有二位已经嫁作人妇,剩余的两位不过四五岁,留在宫中。 皇后虽为中宫,但其子早夭。剩余的皇子中,二、三、六三位资质平庸。五皇子仍在边关。 皇帝日益衰老,却未立东宫。安王德才兼备,几乎成了众望所归。 顾渊曾经入宫伴安王读过书,因而二人关系也算亲厚。 但是年岁渐长之后,顾渊总觉得赫连瑾才能有余,防人之心却太重。 因而,二人关系也止步于了表面。 “这种东西。”顾渊皱了皱眉,“不该交给监察院么?” “查了。”顾业潭道。 顾渊愣了愣:“结果是?” 顾业潭把另一封密信递给他,顾渊接过看完,顿在了原地。 窗外是清脆的鸟鸣声,晨光乍起,给顾业潭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 顾渊看着那封密信,许久都没有动。 “北殷族,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北殷族了。”顾业潭看着自己的儿子,缓声道,“近些年,北殷动作不断,只是因着百年前的约定,圣上一直容忍着。” “但若是……” “牵扯到了外敌,那便完全不同了。” 顾渊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监察院猜测,北殷在试图与隋西勾结?” “不是整个北殷。”顾业潭摇了摇头,“北殷内部争斗得厉害,二殿下独孤泽与三殿下独孤澈各有一批拥戴之人,根据情报来看,意图勾结隋西的,应当是二殿下独孤泽那一脉。” 北殷二皇子独孤泽,为人心思深沉,素有“狡狐”之称。 “这些情报。”顾业潭指了指顾渊手上的,“是监察院从一个抓获的探子身上获取的。” “那个探子说,隋西与独孤泽达成了协议,若是能一举攻下梁楚,便会给北殷更为优惠的条件。” “此外,北殷还在京城内安插了好几处据点。” 顾渊的手捏紧了信纸:“……这可是京城。” “是。”顾业潭缓缓地道,“天子脚下,各方守卫都排查森严,一有风吹草动,监察院便会知晓。除了……” 他蓦然止住了话语。 顾渊还处于整理思绪的过程中,忽然听到了顾业潭的问话: “毓王殿下……近来可有收到北殷的来信?” “玄鹤宫内会送来。”顾渊有些心不在焉,“应该是定期的……” 他猛然抬起了眼。 * 顾渊走出书房的时候,已经临近午饭时间。 因着今日他生辰,所有的小厮侍女见到他,皆会问上一句好。 不远处的院子内,因着马上要回来的顾亭月,众人忙整理的整理,采买的采买,热闹成了一团。 顾渊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他的脑子里全是顾业潭刚刚的话。 “目前,尚未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但是根据监察院的情报,独孤泽与京城相联络的方式,便是通过与贵妃娘娘和毓王殿下的家信。” “只有这些家信,才能避过重重检查。” “安王殿下的意思,现在不能打草惊蛇。你与毓王殿下目前结了亲,他又喜欢你,你的人品和机敏,他向来是知道的。由你去试探一下毓王殿下,是再合适不过的。最好……能把那些信拿到,然后交给监察院。” “顾公子。”面前的小侍女行了个礼。 顾渊蓦然回了神。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赫连笙住的院子里。 他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想转身就走,却最终停住了脚步。 “殿下醒了么?”他轻声道,声音有些哑。 他记得面前的小侍女叫梅滢,是赫连笙很喜欢的一个小丫头。 “殿下呀。”小丫头听到他的问题,似是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回过了神,道,“殿下在沐浴呢。” 大早上就沐浴么? 顾渊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蓦地意识到了什么。 ……当初大婚的时候,他被宫里来的教习嬷嬷逼着,学过…… 男子之间如何行房事。 他本能地抗拒这些,无奈过目不忘的本事还在,原以为自己早就把那些乌七八糟丢到了脑后,却没想到,烈酒反而催发了记忆。 今早他走得急,现下他才想起来,昨夜…… 他弄在了里面。 “秋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嗓子里带着些许微哑。 顾渊回过了神。 “呀,殿下在叫了,应该是洗好了。”梅滢道,“我得过去了,公子,你……” “……我去吧。”顾渊道。 话音落下,他看到了梅滢骤然瞪大的、不可置信的眼睛。 他眼下神思恍惚,实在没心思跟小丫头解释,拿过她手上的毛巾和衣物,抬步就朝着屋内走去。 天光大亮,屋里烛火已燃尽,他推开门,入目之处,是一道薄薄的屏风。 屏风精致,金丝勾勒出精美的纹样,几朵静默的流云勾起了昨晚明暗交织的回忆。 顾渊的手顿了顿,看到了屏风后,影绰的人影。 赫连笙是娇气的。 他知道。 最好的绫罗绸缎珍馐美食养出的小皇子,从头发到肌肤,都是精致娇贵的。 他就在浴桶里,热水蒸腾出丝丝缕缕的清香,从顾渊的角度,能看到他湿漉漉的长发。 顾渊无端地想起了昨日。 怒气和酒气催生出冲动,他一丝温柔都未留给身下的人。 但是对方除了最开始的几句抱怨,出奇地配合。 只有真的受不住了,才会溢出几声压抑的低泣。 乖顺的,接纳的。 他突然意识到,赫连笙是真的…… 非常喜欢他。 这份喜欢或许包括了不择手段,但是却毫无保留。 是独属于赫连笙的,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就像他本人,明艳、坦诚又热烈。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他临出书房,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跟他没关系呢?”他轻声道。 顾业潭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盛极而衰,兰贵妃与毓王殿下盛宠多年,已是格外的恩遇。”他缓缓道,“天家……从来不是寻常家。独孤氏,气数已经尽了,逃不过的。” “渊儿,此番,你是为了梁楚百姓,不必愧疚。” “等事情过去,为父会为你再寻一门好亲事。” “至于……” “你既打定了主意,是好事,便……不要再多想了。”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闭上了眼。 第20章 明月 ◎是他摘下了这弯月亮。◎ 赫连笙正趴在浴桶的边沿揪一旁绿植的叶子玩。 身上的酸痛感还在,即便是在温水里泡久了也没有缓解多少。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但是比起身体上的不适,他更在意的,是他一醒来,就没有看见顾渊。 ……本来昨夜,赫连笙就因为顾渊心情不好,勉强忍了他很久。 要不是秋月告诉他,顾渊是被顾业潭叫去了,赫连笙觉得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发脾气。 泡得差不多了。 他压下心底的不安,用一旁的毛巾擦干了身体,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 一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他一边忍着身上的不适往外走,习惯性地伸手到放衣物的地方,却扑了个空。 他愣了愣,抬起眼,看到了不知道站了多久的顾渊。 对方看到他,脸上的神情猛地停滞了一瞬。 赫连笙沉默了片刻,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顾公子,偷看别人洗澡可不是君子所为。” 顾渊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格外清晰的窘迫。 “我不是想……”他轻声开了口。 话说到一半,他的语声便是猛地一顿。 赫连笙要穿的衣服此时此刻在顾渊手上,他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顾渊近前。 这一走,顾渊立刻就看到了他散乱的衣襟,以及衣襟下星星点点的红痕。 这些红痕或深或浅,自脖颈到锁骨,任谁一看,都知道主人昨晚,遭受了怎样不温柔的对待。 赫连笙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人变得慌乱而不知所措,心里的不安和原先那点尴尬和不自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涨得满溢的情绪。 他当然知道顾渊不是故意的。 就算是故意的,昨晚该干的都干过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只是觉得…… 可爱。 以前的顾渊是清冷的,是端方的,是高高在上的月亮。 现在,这弯月亮也会流露出人的七情六欲,就像是染上了世俗的颜色。 是他摘下了这弯月亮。 顾渊是他的了。 这个认知在他脑海中出现的那个刹那,赫连笙就想勾起嘴角。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道,“睡了我还想赖账?” 这话太直白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顾渊捏紧了掌心,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殿下……” 欣赏够了他的表情,赫连笙终于放过了他。 “行了。”他道,“过来帮我穿下衣服。” 他顿了顿,撒娇似的小声补了句,“腰疼。” 顾渊静默了片刻,拿着衣服走上了前。 虽然是撒娇,赫连笙说的也是实话。他的腰和腿,哪怕是浸泡过了热水,这会儿也透着丝丝缕缕的酸疼。 没人说话,空气中都是寂静,只余衣料摩擦的声音。 顾渊的手绕过他的腰,替他系好腰带,他觉得有些困,伸出手,揽住了面前人的脖颈,把脸埋了进去。 “你气消了么?”他小声道。 他还记着顾渊昨日一反常态的样子,怕对方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手下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片刻后,他听到了顾渊很低的声音。 “……嗯。” “臣昨日酒后失态。”他轻声道,“殿下……不该纵着臣。” 赫连笙笑了。 在往后的无数个午夜梦回里,顾渊都还记得这个漂亮得晃眼的笑容。 那个时候,命运的齿轮已然转动,却尚未走到最后的那一刻。 赫连笙看着他,清澈的异瞳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倒影。 “因为我喜欢你啊。”他理所当然地道,“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所以顾渊,你一定要记得,对我好一点。” 他说。 *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接下来,便是水到渠成。 八月,梁楚正是酷夏。 毓王府门口停下了数辆马车,路过的百姓有好奇张望的,皆在马车上,看到了顾府的家徽。 这件事让众人啧啧称奇,头一辆马车里头的人却不在意。 “……不许吃了。” 顾渊从赫连笙的手中拿走一颗被冰水浸润得晶莹剔透的葡萄。 “我想吃!”赫连笙猝不及防地被拿走了手上的吃的,直起了身,“顾行舟你干嘛!” 顾渊看着他,有些无奈。 “这是殿下今日吃的第三盆冰葡萄了,再吃下去,身体会不舒服的。” 赫连笙:“……”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他幽幽地道。 面前的人面色一僵。 “一定是这样。”赫连笙叹了口气,神情幽怨,“不过就是吃了你顾府几颗葡萄,你就开始拦着不让吃。以前在玄鹤宫,我……唔……” 嘴里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颗葡萄,甘甜的汁水自唇间溢入时,赫连笙瞬间勾起了嘴角,笑得像只心满意足的猫。 “谢谢夫君。” 他拖长了调,尾音上扬,带着甜腻的钩子。 话音落下,顾渊抿紧了唇,霎时间受不住似的别开了眼。 赫连笙看在眼里,心满意足。 自从失控的那一日过后,顾渊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一些变化。赫连笙能从中揣摩出微妙的愧疚。 他只当对方是因为当初失控,自己也起了玩心,有事没事,总喜欢逗逗他。 顾渊几乎每次都招架不住,然后,就会用一种无奈的目光看他。 赫连笙特别喜欢看他这种样子。 “到了。”马车停下,他拿帕子擦干净手,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我们下去吧。” 他前些日子说服了顾渊搬来毓王府,主要是不想看见柳黎。 当然这个理由他并未明说。皇子成婚之后住在自己的府上本是常事,只是之前,他一直在迁就顾渊,因而顾家并没有意见。 不过,当他提出让顾亭月一起过来的时候,顾渊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 “她喜欢我哎。”赫连笙看着他,“确定不用我帮你带孩子?” 说话的时候,顾亭月还在一旁牵着他的袖子,看着把依依不舍都写在了脸上。 她已经好转了许多,眼神都多了几分灵动,只是仍旧有些怕生。至今为止黏的,也就是父母、顾渊还有赫连笙几个。 “太麻烦殿下了。”顾渊只是这样说,“母亲近日得闲,让她照顾即可。” 毕竟是顾渊的亲娘,都这么说了,赫连笙也没办法,只好跟小姑娘约定,定期带她来毓王府玩。 跳下马车,又把东西都运了进去,赫连笙就带顾渊逛了逛府邸。 * “这个院子是我们俩住的。”赫连笙一边走一边道,“那边两处是闲置的,定期让人在打扫,要是丫头过来玩,可以住那儿。” 顾渊跟着他走,闻言停顿了一下。 赫连笙指的那处院子,是仅次于主院位置最好、也是最清幽的院子。 两人进去,顾渊看到了里面的布置。 无论是清雅的色调还是里面的布置,确实像少女的闺房。 这些东西显然不是近期置办的。 顾渊抿了抿唇:“……你早就想好了?” “是啊。”赫连笙道。 自从他搬到顾府开始照顾顾亭月,他就让人在自己府上也布置了一下,方便小姑娘随时过来住。 他自己也有妹妹,虽然小丫头们有的时候叽叽喳喳吵闹得像小麻雀,但是跟他很亲近。 他注意到顾渊脸上的神情,笑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还想过以后带她南下去玩儿呢。”他道。 他的封地在南边,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赫连瑾大概率是要当皇帝的,到时候他在京城,对方也看不惯他。 赫连笙没兴趣跟他斗智斗勇,到那个时候,他就到封地去,眼不见为净。 想到这,他又有些不确定,他抬起头看着顾渊: “你……愿意么?” 顾家一家老小都在京城,他就这样拐走他们的儿子…… 是不是不太好? 顾渊看着他眼中的忐忑和期待,抿紧了唇。 取信的过程很顺利。 经过了这些日子,赫连笙对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戒备,他只是略提了一句,想看看他跟独孤泽信中提到的北殷的风土人情,对方就爽快地把信都交给了他。 眼下,这些信已经到了监察院。 据顾业潭所言,监察院在信中确实破解出了北殷独有的密语。 三日后,独孤泽就将到达京城,到那时…… 一切便会公之于众。 赫连笙所说的以后,应该…… 都实现不了了。 空气中一片静谧,少年仰着脸,看着他,眼中是明亮的、期待的光。 顾渊闭了闭眼。 “好。”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作者有话说: 骗老婆是会有报应的(。 第21章 明月 ◎“他才不会骗我。”◎ 三日后,独孤泽一行人抵达了京城。 抵达的那一日,是由赫连笙和顾业潭带着人亲自去接的。 夏风炎热,为表郑重,赫连笙难得地穿了一身暗红金纹的长袍,衬得人愈发白皙艳丽。 时辰还未到,礼部的官员皆站成两排在城门口候着。 众人眼不敢抬,耳朵却竖了起来,听最前头两位大佛交谈。 “昨日让人送去的茶叶,父亲可有收到?”赫连笙道,“这是南边送来的节礼。想着父亲爱喝茶,就给留着了。” 顾业潭确实爱喝茶。 不过这个爱好只有亲近的人知晓,众官员交换了个眼色,啧啧称奇。 一奇这骄纵任性的小殿下竟然也有这般说话的时刻,二奇他竟然肯这般为一个人下心思。 顾业潭是朝中出了名的四平八稳,这会儿额上也不禁沁了些汗。 “多谢殿下关怀。”他道,“臣收到了。” 赫连笙勾了勾嘴角,没多说话,收回了目光。 不管顾业潭怎么想,顾渊的父母,就是他的父母。 该尽的孝,他一分也不会少。 他们等了许久,一直等到赫连笙都有些不耐烦,不远处才传来车队的声响。 众人精神一振,抬起头看去,只见领头一人御马而来,年纪不过三十余岁,身着深紫长袍,头戴银质发冠,眉眼俊俏,一双桃花眼里皆是懒散。 正是北殷的二皇子,独孤泽。 马到近前,他勒紧缰绳,眼波一转,一眼看见了最前方的赫连笙。 他嘴角一勾:“小笙长大了。” 上一次见赫连笙,还是三四年前,少年出落得愈发漂亮,倒是让他有些惊讶。 “舅舅。”赫连笙叫了一声,也笑了,“好久不见。” 因着独孤雅的关系,他跟独孤泽的关系也算很亲近。 小的时候,独孤泽每来一回梁楚,都会给他带各式各样北殷的好吃的好玩的,变着法的哄他开心。 “二位殿下要不移步驿馆详谈?” 一旁的顾业潭适时开了口。 独孤泽像是这会儿才注意到他一般,眯了眯眼,笑道: “有劳大人了。” 身后的官员们让开了一条道,让北殷的一行车马进去。 北殷族人生活在雪原一带,面貌特征与穿着打扮都与梁楚稍显不同。 且北殷族好战,这一回,独孤泽带来的,都是体格彪悍的勇士,行走在路上,一时之间吸引了众多梁楚百姓的目光。 到了驿馆,粗粗安顿了一番,独孤泽便跟着赫连笙进了房间。 一进门,独孤泽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带着看好戏的神情:“我听说,你在这里娶了个男人?” 这事赫连笙没在信里跟独孤泽说,倒不是觉得娶男人丢人—— 是娶了自己还没追到丢人。 不过现在嘛…… “是啊。”他挑了挑眉,“你羡慕?” “男人有什么好的。”独孤泽耸了耸肩,“硬梆梆的一点都不软。况且……” “梁楚男人心思还多,假模假样,惯会甜言蜜语地哄骗人。”他嗤笑一声,“你要是喜欢,跟我回北殷,我给你挑几个乖的伺候,不更好?” 北殷民风开放,大多不喜拘束,随心随性。 当初独孤雅和亲梁楚,甘愿被囚于深宫,独孤泽是最反对的。 架不住姐姐一意孤行。 时至今日,他仍然对于这桩婚事嗤之以鼻。 赫连笙懒得跟他吵架。 “他才不会骗我。”他道,“到时候带你见见他。” 独孤泽撇了撇嘴。 “我出去跟那个顾大人聊聊。”他道。 “那是我岳父。”赫连笙道,“你客气点。” 独孤泽神情微讶,片刻后耸了耸肩,道了句“知道了”,便走出了门。 赫连笙在屋内坐下来,把玩着桌上独孤泽给他带的小玩意儿。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日头高照,一切都显得安稳有序,他却无端地有些不安。 * 这份不安一直延续到他回府,看到坐在院中看书的顾渊。 对方一身白衣,是惯常的风姿如月,风吹过了一页纸张,他的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 赫连笙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蒙住了他的眼睛。 片刻后,掌心里传来了无奈的声音: “……殿下。” “没意思。”赫连笙觉得没趣,坐在了他边上,“你在看什么?” 顾渊顿了顿,将封面翻给他看。 是关于治水的一本古籍。 近日又到了雨季,南方多水患。朝廷为这件事忧心忡忡。 顾渊被点了之后便入了翰林院,尚未被分配实职,只是在跟着学习。 他身份特殊,又年轻有才能,许多人正在观望,看他会不会是下一个可以拉拢的对象。 往日,顾渊确实是想着为朝廷尽一份力,但是今日,他其实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翻几页书。 他看着赫连笙托着下巴翻看书籍的样子,开了口: “北殷的使臣来了?” “嗯?嗯。” 向来都是赫连笙缠着顾渊跟他说这说那,这还是第一次顾渊主动问起他的事情,赫连笙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答了。 “舅舅他们在驿馆休息。”他道,“我陪他聊了一会儿,明日还要进行夏猎,我就先回来了。” 不同于尚武的北殷,梁楚文人墨客居多,也讲究风雅。为了改善这种局面,便开设了夏猎和秋猎。主要是从王公贵族开始,鼓励民间强健体魄、习武练体。 这一回,独孤泽来,便是恰好赶上了夏猎。 夏猎的地点在城郊,届时,皇帝会论功行赏。 既然独孤泽来了,他自然也受邀其中。 顾渊眸光一动。 “怎么这个表情?”赫连笙笑了。 “春猎……”顾渊轻声道,“你要去么?” 赫连笙一怔。 “当然。”他道。 他是北殷出身,又是皇子,无论是出于何种身份,都是这次夏猎上必不可少的存在。 顾渊怎么会问这种话? “你不是也要去么?”赫连笙道,“到时候我们再比一比。” 他还惦记着初见顾渊,对方比赢的那场箭。 顾渊动了动唇,没说话。 * 赫连笙最终还是没有找到自己那股不安的来源。 北殷是个古老而神秘的族群,奇闻异术不少。只可惜他只继承了北殷的大胆任性,对于其他一窍不通,只能暂且将不安放下。 次日,他着一身骑装,跟着顾渊到了猎场。 虽说是要和顾渊比,但是最终,赫连笙还是未尽全力。 他不太喜欢在这样的场合出风头。 因此,他只粗粗地猎了一只鹿和一只獐子。 夏日高悬,不多时,皇帝的御驾驾临,赫连笙抬起头,看到了皇帝有些浑浊的眼睛,和不时咳嗽的样子。 皇帝近来身体不适,朝中上下都知晓。 他收回了目光。 “明日我想进宫看看。”他跟顾渊小声道。 他也许久没见母妃了。 顾渊却没回答他。 他怔了怔,刚准备回身看他,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个清朗戏谑的声音: “小臣听闻,梁楚人才辈出,各位皇子更是人中龙凤,原本以为今日可以大开眼界,却不曾想,倒是让小臣拔了头筹。” 是独孤泽。 此言一出,梁楚的众臣脸上皆变得有些难看。 刚刚的围猎中,独孤泽确是猎得猎物数量最多的。 只是夏猎本就是个讨个意趣,并无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意思。 独孤泽这话一出,倒像是梁楚倾满朝之力,却比不过他北殷一人一般。 赫连笙皱了皱眉。 他觉得独孤泽这话有些过了。 “二皇子勇猛不凡,气宇轩昂。”座上,皇帝缓缓地开了口,“朕的皇子们最近确是懈怠了许多。” 独孤泽一笑。 他招了招手,身后的猛士便上前一步,牵来了两样东西。 “这是北殷特有的火熘驹与玄鹰。”独孤泽道,“火熘驹耐寒耐重,玄鹰目能视千里。小臣代北殷一族,将此二物赠予陛下,愿北殷与梁楚,能永续数百年前之情谊,和平共处。” “二皇子费心了。”皇帝顿了一顿,“桑桂。” “陛下小心!” 随着众臣惊呼,只见原本正站在勇士肩上的那只玄鹰蓦然张开翅膀,就要飞到皇帝面前。 众人皆大惊失色,赫连笙来不及多想,正要上前,老太监已经挡在了皇帝身前。 玄鹰的爪子狠狠在他身上抓出一道血痕,然后飞了回去。 “二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众臣之中,有人出列怒斥。 “抱歉啊陛下。”独孤泽收回目光,语气有些遗憾,“玄鹰性情刚猛,许是刚刚嗅到了真龙之气,一时没有忍住。陛下见谅。”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偏偏,独孤泽从头到尾只是言语挑衅,就连猛禽伤人,也可以以意外来解释。并未有出格的举动。 众臣皆是敢怒不敢言,一时之间,场内一片死一般的肃默。 独孤泽获得了想要的效果,勾了勾唇角,正要招手,让人把两物送下去,却突然听到了一个温雅的声音。 “火熘驹。”那个声音道,“孤听闻,当年梁楚开国之战,梁楚皇帝深陷困境,当时的北殷族族长便是骑着火熘驹自敌军之中,将□□皇帝救于危难之间。” “自那时起,二人便结为生死之交。” 独孤泽有些意外地抬起眼,片刻后勾起了嘴角。 “正是。”他道,“这位是……” “朕的四皇子。”皇帝开了口。 “四殿下说得是。”独孤泽颔首,“越帝与我族族长之谊百年难得,实在是弥足珍贵。小臣也羡慕钦佩不已。” “钦佩不已。”赫连瑾温雅地笑了笑,“从二皇子的所作所为,孤可看不出钦佩不已。” 独孤泽一怔。 “殿下这是何……” “嗖——” 是羽箭破空之声。 众人皆尚未回过神之际,刚刚还在猛士身上站着的猛禽蓦然一声惨叫,随即,倒在了血泊之中。 独孤泽的脸色猛然一变,抬起了眼。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 感谢在2022-04-17 20:46:15~2022-04-18 20:5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明月 ◎时至今日。◎ 变故就在一瞬间。 御林军围上来的时候赫连笙还未反应过来。 他的手冰凉,很快被另一只手牵住,他停顿了一下,僵硬地转过脸,看到了抿着唇、面无表情的顾渊。 下一秒,他就听到了赫连瑾的声音。 “把他给我抓起来。”他收起箭,淡淡地开了口,“务必注意,不要伤了二皇子一分一毫。” “凭什么抓我!”独孤泽被一群御林军压在地上,他咬着牙,“我是北殷的使臣,这就是梁楚的待客之道么?” 赫连笙的手一动。 然后,他发现,牵着他的手紧了些。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日光下,高高在上的御座。 就在刚刚,他还在担心老头儿是否受到了惊吓。 但是眼下,他看到了逆着光坐在御座上的皇帝。 他的眉眼间依旧看上去有些疲惫和苍老,面目却依旧深沉平和。像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是…… 天底下最威严的君王。 听了独孤泽的诘问,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接过了小太监奉上的茶,喝了一口,然后平静和缓地开了口: “二皇子也说了。”他缓缓地道,“梁楚,待的是客。” 独孤泽看着他,脸色很阴沉。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瑾儿。” “是。” 赫连瑾躬身应答,然后,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独孤泽。 “这张纸上。”赫连瑾声音很温和,“是二皇子送来梁楚的‘客人’。” “此人颇为机灵,监察院抓到他,可以说是大费周章。”他笑道,“只是百密必有一疏。” “他到了监察院之后,监察院用了不少法子令他开口,这一份,便是他最后的供状。上面详细地讲述了二皇子是如何在京城中送‘客’,又是如何与外敌暗通款曲。” “在这之后,监察院又通过了一些特殊的渠道,一一对这些进行了核实。不得不说,二皇子确实十分谨慎小心,传讯的方法……也确实令人意想不到。” “二皇子看看,可有疏漏?” 这一席话一出,不光是独孤泽脸色变了,就连在场的朝臣也在窃窃私语。 赫连瑾的话颇具技巧。 一方面,他为了照顾梁楚与北殷现存的关系,并没有将细节说得太明白。 但是另一方面……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赫连笙僵在原地,大脑蓦地一片空白。 良久,他浑浑噩噩地抬起眼,入目之处,只有赫连衡担忧又焦急的目光。 * 局势瞬息万变,一旦有了开始,接下去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 独孤泽在京城中的一切联络点均被一一查封,这其中有茶坊,有花楼,还有一些地下赌庄。 御林军在郊外还发现了独孤泽此番带来的一支秘密的北殷军。可想而知,若是没有提前探知消息,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一切均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发生。 独孤泽被压入了软牢,毕竟是北殷皇室,并没有人为难他,吃穿住行皆是以礼相待。 只是软牢外,八百里加急的飞鸽传书已然到了北殷。 与此同时一同到的,还有梁楚在外的数万兵马。 他们陈兵于梁楚与北殷的交界线外,只待一声令下,便可长驱直入。 宫内,宠冠六宫的兰贵妃被褫夺了封号,贬为答应,软禁在了宫内。 在软禁前,这位艳绝天下的公主第一次卸去了钗环,一身素衣在御前跪了一夜请罪,却依旧没能见到圣驾。 独孤氏倒的突然又彻底,如大厦将倾。 而北殷与梁楚积攒了数百年的情谊,终于在此时此刻,尽数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摆上台面的,直白而尖锐的利益冲突和矛盾。 这一日,宫中的传旨太监到了顾府。 顾府是这一次事件的大功臣,因而,传旨太监面对顾家人,都很客气: “顾大人,圣上让您进宫一趟。” “臣知道了。” 顾业潭俯身行礼。 然后,他犹豫了一瞬,先给对方塞了一点银子。 传旨太监眼眸一动,将银子塞入袖中,然后对着顾业潭绽开了一个笑容: “顾大人是有什么要问的么?” 顾业潭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不知圣上对毓王殿下……” 相较于宫内被褫夺封号的兰贵妃,毓王只是被轻飘飘地下了个禁足令,便再无了声响。 毓王不怎么参政,也没有实职,朝野上下最多在心里嘀咕,并未有人多言。 太监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笑了:“顾大人可真是爱子心切。” 他顿了顿,顾业潭会意,凑近了些。 “圣上这两日并未提及毓王,不知是忘了还是……咱家也不好揣摩圣意。”太监轻声道,“只是就连那位……圣上先前那么宠着,也是说软禁便软禁,这一回,圣上是铁了心要借机敲打北殷那边儿,许是未曾腾出手。” “顾大人是国之重臣,先前……圣上想必心有愧疚。若是寻个合适的时机,顾大人心中所想,未必不能成。” 顾业潭闻言,心中方才安定了不少。 “多谢公公。” “顾大人客气。”传旨太监笑意盈盈,“顾府的二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他日在朝中,还要仰仗大人和二位公子。” 说罢,他微微福身,随即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一旁的乌兰娴看向顾业潭,神情有些犹豫。 “老爷。”她轻声道,“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当初毓王殿下要与渊儿结亲的时候,也没问过顾家一句好不好。”顾业潭平静地道,“若是能借此机会解了两人的婚约,并不算太晚。我择日就进宫。” 他看向乌兰娴,嘱咐道:“你最近也帮着相看一下,若是有合适的名门闺秀,多留意一下。” 乌兰娴迟疑了片刻,还是应下了。 心头最大的隐患即将解决,顾业潭也算松了一口气。 “对了。”他想起了什么,“渊儿呢?这两天没见他。” 乌兰娴摇了摇头。 顾业潭一怔,随即,皱起了眉。 * 赫连笙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几近傍晚。 日头已经落了山,自车窗边能看到天边隐约的晚霞。他坐在床上,平静地看了一会儿,房门就被轻轻地推了一下。 顾渊逆着光进来,看到他醒了,顿了一顿。 “晚饭厨房已经做好了。”他轻声道,“起来吃一点?” 赫连笙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我要进宫。”他轻声道,声音有些哑。 顾渊垂了眸。 屋内燃着赫连笙最喜欢的香,面容精致秀丽的少年坐在床上,只余一件单薄的内衫。 他的长发未束,长长地披在肩上,衬得一张脸愈发苍白沉静。 顾渊顿了一顿。 “你舅舅与隋西有联系,往梁楚派细作,已有了确凿证据。”他道,“夏猎之上狂妄事小,勾结外敌,意图威胁边境,圣上……忍不了的。” “我知道。”赫连笙静静地道。 他当然知道。 赫连瑾开口的那个刹那,他就是知道独孤泽是昏了头,入了歧途。 无论北殷与梁楚有何矛盾,有数百年前的情谊在,皆到不了撕破脸的地步。 他其实知道近些年因为灾害和屡屡进犯的边境,北殷有些不堪重负,族内不满之声不少,只是他没想到,独孤泽会这么做。 勾结外敌,那就是以北殷和梁楚的百姓作筹码,是会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人。 这些他都知道。 他只是在想。 那么…… 独孤雅呢? “我母妃17岁嫁来梁楚。”他动了动唇,有些茫然,“他知道的,她在梁楚举目无亲,留在深宫就是因为他。” “小的时候。”他轻声道,“她常跟我说想家,但是她回不去。” “她虽然性情直接,但是我知道她其实很善良,若是她知道舅舅会这么做,定然不会同意。” “……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她是北殷族的公主。”顾渊道。 赫连笙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很平静,并没有泪痕。他并没有为顾渊这句话感到意外。 顾渊抿紧了唇。 赫连笙很聪明,他从前就知道。无论是政事还是别的…… 他不会,从来都只是因为他想让自己不会。 他说的话,那些未尽之意,其实赫连笙早就想通了。 少顷,赫连笙勾了勾唇。 “她是北殷的公主,我身上流着一半北殷的血。”他笑了笑,“所以,我和她就是最好的,掣肘和敲打北殷的‘人质’。” “他不会真的对北殷出兵。因为北殷族也是他的子民。所以,我和我母妃派上了用场。是吗?” “顾渊,你猜。”他轻轻地道,“当初我母妃独得盛宠……” “是因为他真的喜欢她呢?还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刚刚登基不久,朝野不稳,需要北殷的支持呢?” 还有…… 他。 他早就知道,但凡有多余的选择,因为自己的北殷血统,必然没有争储的可能。 北殷太特殊了。 数百年前的情谊传到现在,早已变得稀薄。 剩下的,只有利益交换。 梁楚需要北殷镇守边关,需要北殷强力的支持。但同时,若是北殷太过强盛,又会成为随时可以反咬梁楚一口的狼。 梁楚需要北殷做家养的老虎,而不是孤狼。 他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但是…… 他的父皇呢? 午夜梦回,他是否也想过自己百年之后,自己这个儿子会不会威胁到他将来的继承人? 那些纵容和宠溺,是真的源于喜欢,还是…… 刻意的放纵? 赫连笙抿紧了唇。 “殿下。”顾渊闭了闭眼,轻声叫他。 “别想了。”他勉力笑了笑,“先吃饭吧。” 赫连笙没动。 “你去吃吧。”他道,“我再……” 想想。 他要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明白。 尽管,他已经有了答案。 “你去吃吧。”他吐出一口气,冲顾渊轻轻笑了笑,“你……也累了很久了,不用管我,我一会儿起来吃点就行。” 从夏猎回来,顾渊就一直陪着他,几乎没有离开过。 这是他从前最想要的东西,但是眼下,他确实已经没办法强打起精神来给顾渊回应。 顾渊没有强求。 “没事。”他站起身,“现在饭菜大概也凉了,我让他们去热一热,一会儿端过来,我陪你一起吃。” 眼看着赫连笙还要说话,他吐出了一口气,“……不吃东西不行,听话。” 赫连笙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等到顾渊出去,他把自己埋回被子里,望着屋内幽幽跳动的烛火,发起了呆。 顾渊对他真的很好。 他想。 但是…… 自己这一回,怕是要连累他了。 这么想着,他吐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打算养一养神。 他不能倒。 独孤泽他是管不了了,就看北殷和梁楚的交涉,但是独孤雅只有他一个亲人。 这两天…… 她一定很难过。 宫里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井下石。 不亲自去看一眼。 他不放心。 这样想着,他闭上了眼睛。 只是片刻之后,他突然睁开眼,坐起了身。 “秋月。”他轻声道。 “殿下,我在。”外面的侍女匆匆进来,“殿下是饿了么,要不要……” “这两日,宫里有传来什么消息么。”他定定地道,“比如……除了那个细作,我舅舅到底是用什么方式传讯的?” “这……”秋月有些为难地道,“奴婢未曾听闻。” 赫连笙闭了闭眼。 不对。 若只是单单为了威慑北殷,不必将他和独孤雅软禁。他们俩都在京城,这本身就是最好的“牢笼”。 将他和独孤雅软禁,原因应当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俩目前,还洗脱不了他们跟独孤泽的关系,至少…… 是表面上洗脱不了。 独孤泽是从北殷来京城,至今没有见过独孤雅,更不用说接触。 赫连瑾当初跟独孤泽交涉,说独孤泽传讯的方法意想不到…… 他瞳孔一缩。 “我舅舅寄给我的信呢?”他道,“帮我拿过来。” “殿下您忘了?”秋月小心翼翼地道,“那些信,顾公子说要看,所以您就让奴婢找出来给他了。眼下,应该在顾公子那儿呢。” 赫连笙看着她,脑内有一瞬的空白。 “他……说要看?”他轻声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说……” 他说,殿下,臣也想看看北殷的风土人情。 殿下可愿让臣开开眼界?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人太好看了。 好看又温柔,像是他第一次见他时,天上挂着的那轮皎洁的明月。 他几乎没有多想。 就像。 时至今日,他也从未想过。 他跟顾渊已经成亲。 为何独孤氏倒台,而顾家却至今…… 毫发无损。 作者有话说: 猜出来了(。 感谢在2022-04-18 20:57:24~2022-04-19 20:2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何不浅尝辄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上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明月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顾渊走出房门之后,先去了一趟厨房。 桌上的饭菜已经拿去热了,赫连笙没胃口,他便让厨房做了些他爱吃的甜口点心,打算一会儿一起端过去。 “殿下好些了么?” 厨房里,年迈的厨娘一边忙活着煮菜做饭,一边关心地道。 “不太好。” 顾渊顿了顿,轻声道。 这两日他陪着赫连笙,原本面对他时一直笑意吟吟的少年第一次陷入长时间的安静。 就像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突然被人关进了玻璃瓶,只剩下漂亮的翅膀供人观赏。 赫连笙很难过。 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顾渊知道他应当把对方抱进怀里安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 他定了定神,为了掩饰自己的心乱,随口换了个话题:“大娘是从宫里跟着殿下出来么?” “我么?”厨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啊。” “当年我在宫里干活,殿下不过八九岁。那个时候贵妃娘娘失宠,他一个小孩子在宫里过得很艰难。但是……” 想起旧事,她叹了口气,“我那个时候是戴罪入宫,在宫里经常受欺负,是有一次殿下看见了,才把我要回了玄鹤宫。” 顾渊愣了愣。 “是……么?” “是啊。”厨娘将点心装盘,笑道,“殿下表面上任性,其实心思很细腻,也很容易心软,公子与殿下那么亲近,难道没有感觉出来么?” 顾渊抿了抿唇。 “好了。”厨娘把点心递给他,“这是殿下最喜欢吃的红豆糕,公子先去吧,菜我一会儿热好了让丫头们送来。” 顾渊顿了顿,接过去,有些心不在焉地出了厨房。 他正准备往赫连笙的院子里走,却突然迎面撞上了自己的书童阿福。 他来得勤,毓王府的人都认识他,因而他进来得畅通无阻。 顾渊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脸颊汗津津的从院子中间的小径那儿跑过来,有些焦急: “哎呀,公子您怎么还在这……” 顾渊皱了皱眉。 “噤声。”他道。 少年霎时哑巴,看了看紧闭的屋门,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家少爷的心思。 两人自小径走到僻静处,阿福才开了口,有些埋怨: “公子,您怎么还呆在这毓王府啊?您不知道朝里多少人避都来不及呢。” 顾渊动了动唇。 “此事与他无关。”他轻声道,“我……” “放他一个人在这里,总不太好。” 他凝了凝神:“你怎么会突然来这儿?” 阿福是他的书童。 平日里,基本是他去哪儿,对方就跟到哪儿。 对方擅自跑来,一定是府里有了什么事。 想到这,他心中一顿。 阿福支支吾吾。 “什么时候也变得扭捏起来了。”顾渊道,“你说便是。” “是……老爷。”阿福鼓足勇气,小声道,“老爷听说了少爷您还留在毓王府,他自己不方便过来,便让黎少爷带着我,来找您来了。” “老爷还说,还说……” “父亲还说。”不远处,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择日便会进宫,向圣上请旨,解了阿兄你和毓王殿下的婚约。” 一身青葱水绿的少年近些天被上好的药材养着,面色明显好了许多。 看着顾渊的时候,那张清淡柔和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一点红晕。 “阿兄。”他道,“许久不见了。” 确实许久不见。 自从顾渊搬来了毓王府,便极少回顾府,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柳黎。 自然也未曾太多过问他的功课。 想到这。 顾渊面色缓和了些。 不过一想到刚刚他说的话,他脸上的柔和一瞬即逝。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微的无措。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着面前是不谙世事的弟弟,还是压下了心底突然翻涌的情绪。 “此事我回去会和父亲再议。”他道,“你先……” “阿兄不愿意么?” 柳黎的声音响起来。 顾渊的手猛然一顿。 毓王府的花园是随着赫连笙喜好设计的,但是自从顾渊搬进来之后,这里便添上了他的痕迹。 比如,眼下他们身旁栽种的这株茉莉,便是因着顾渊喜欢,赫连笙特意命人栽的。 顾渊看着面前洁白的花瓣,柳黎的话像是一根细细的银针,戳在他的心口。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是。” 他像是在说给柳黎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北殷的事尚未平,此事若是在御前提起,有落井下石之嫌,我……” “阿兄分明知道。”柳黎上前一步,咄咄逼人,“这会儿圣上想要敲打北殷,此时请旨解除婚约,是再顺水推舟不过的事情。” “阿黎……” 顾渊叫了他一声,闭了闭眼,“此事……” 他的心神混乱,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以及面前人突然变得有些微妙的神情。 再睁开眼,面前的少年依然是那幅羸弱无害的模样。 “看来,阿兄是忘了。”柳黎看着他,满眼失望,“当初小妹是如何被那个人害的,又是如何痛苦不已。” 这句话像是一句惊雷。 顾渊原本有些纷乱的心神霎时间归了位,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忘。”他道。 柳黎嘴角一勾,这个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就变成了刚刚的样子。 他看着顾渊,轻缓而又残忍地开了口:“既然阿兄没忘,那么为什么,当初明明阿兄是为了报复殿下,才假意和他在一起。事到如今,目的达成……” “阿兄却做不到断舍离了呢?” 顾渊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太阳穴很疼,连日照顾赫连笙让他也稍显疲惫。 他揉了揉额角,实在是招架不住自己弟弟咄咄逼人的问话,低声道: “阿黎,我不是……做不到。只是现在的时机不是很合适。” “等过几日,我……” “等过几日,你要如何呢?”身后传来了一个轻而哑的声音。 顾渊浑身一僵。 少顷,他咬紧了牙,回过身,看到了一张漂亮但毫无血色的,熟悉的脸。 * 赫连笙出门的时候,只是想透口气。 他的大脑还有些混沌,只能看到远处热烈的晚霞。带着些许燥热的空气混着花香涌进鼻中,让他有些茫然的心绪逐渐清晰。 他竭力让自己平静。 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猜测。 他想。 独孤泽传讯的方式有那么多种,怎么可能那么巧就借用了跟他的来往书信。 还有顾家。 之前就是他强迫了顾渊,顾府从上到下都那么抗拒,老头儿心疼他的股肱之臣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把账连带到顾府头上。 顾渊,顾渊…… 顾渊这几天一直都在照顾他,他不该怀疑他的。 他们…… 他们已经互通心意了,不是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等他回过神,面前的茉莉已经被他揪掉了几片花瓣。 洁白的花瓣委屈巴巴地躺在他的手心,控诉着他的恶行。赫连笙无言地看了半晌,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声音。 如果…… 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呢? 提出这件事的人是赫连瑾,他早就想找个由头彻底打压独孤氏。 赫连瑾跟顾渊是好友。 而且,也是他协助礼部,一直在操办与北殷对接的事宜。 最重要的是…… 除了那些信,顾渊从未主动关心过他。 他知道顾渊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有哪些好友; 他知道顾业潭喜欢喝南方产的新茶知道乌兰娴最喜陵云的绸缎;他知道顾亭月虽然年纪小生了病有些迟钝但是其实很乖很聪明; 他也知道柳黎表面上内向胆怯,但是却暗地里喜欢自己的义兄。 他知道顾渊那么多的事,但是他的事,顾渊一点也不知道。 他的好友他的经历,他的家乡他的母族和他的亲人。 他从未问过。 * 空气中是一片死寂。 顾渊动了动唇:“……殿下。” 赫连笙看着他。 “独孤泽跟京城内的探子联络。”他轻声道,“是不是通过跟我的书信往来?” 顾渊抿了抿唇。 “是。”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赫连笙笑了笑:“所以你骗了我。” “当初……是安王殿下发现了这件事,然后告诉了我爹。你舅舅勾结外敌,这件事于梁楚、于北殷都是背叛。”他看着赫连笙,快速地轻声道,“若是此事一成,将会有无数百姓被卷入战乱,我……” 赫连笙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和他一样,也会干出这种蠢事,是么?” 顾渊深吸了口气。 “不是。”他道,“但那时……” 还不能排除赫连笙的嫌疑。 “那就是是了。”赫连笙一笑,“算了。” 他道,“我知道了。” 这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顾渊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意思。 他的手上还提着厨房做的红豆糕,厨娘说,这是赫连笙最喜欢吃的。 但是他不知道,眼下,对方还想不想要吃。 他看着赫连笙,赫连笙也看着他。 片刻后,赫连笙笑了。 “所以。”他轻声道,“还骗了我什么?” 他不是没听到刚刚柳黎的话。 事实上,他几乎敢确定,正是因为他来了,柳黎才会说那样的话。 但是他突然觉得自己丧失了理解力。 他突然有些听不懂。 “什么叫……”他顿了顿,挤出了一个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这句话,“为了报复我,才假意与我在一起?” 顾渊看着他,动了动唇。 “为什么要给亭月下那种药?”他轻声问。 赫连笙一怔:“你说……什么?” “跟药性相冲的那味药。”顾渊定定地看着他,“再迟一步,等药性积累下去,亭月就会永远停留在那个阶段,再也不会恢复。” “她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要给她下那种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 “不是你会是谁?” 一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赫连笙一顿。 少顷,他缓缓地侧过脸,看向了一旁的柳黎。 对方看见了他的眼神,有一瞬间,捏紧了掌心。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 “药是下在你给她买的酥糖里的。”他道,“平日里,亭月也一直是由你在照看。除了你,还有谁会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 赫连笙顿在了原地。 他想起了突然被送到外祖家的顾亭月,想到了那一顿晚饭,还有顾渊阻止他接触顾亭月时用的力道。 自那一日之后,他再也没有单独地跟顾亭月呆在一起过。 还有…… 那日街上,顾渊看他的那一眼,和回廊上,他那一句温柔得似梦的话。 -殿下,是想臣了么? -若我说是,殿下会觉得冒犯么? 他闭了闭眼。 “原来……”他轻声地开口,看着顾渊,露出了一个极漂亮的笑,“我在你心中,一直……” “是这样的人。” 他以为顾渊不喜欢他,至少…… 不讨厌他。 原来他视他的心上人为天上月,而他的心上人背地里视他如蛇蝎。 原来秦水河畔惊鸿一瞥,时至今日,仍然是他的一厢情愿。 原来他以为的美梦,当真…… 是精心编织的一场梦。 现在…… 梦醒了。 作者有话说: 内容提要出处:魏秀仁,《花月痕·第十五回 诗》 下章入v,万更会放在零点,依旧是惯例留言红包,还会开个抽奖,感谢支持~ ====== 推下基友的预收,是【言情】嗷!超有意思的,感兴趣的宝宝可以点点收藏~ 《男主总打断我的死遁进度条》by漆荞 文章ID:5272987 【文案第一人称,正文第三人称】: 我是一本少年漫里的NPC路人,系统告诉我,我的任务很简单—— 1.和男主成为朋友。 2.危机关头给男主挡刀。 3.死在男主怀里,凄美地念出设定好的台词,让男主在悲愤交加中开挂,从而实现越级打怪。 系统表示,我的咽气将为漫画献上一个催泪名场面,然后我就可以退休了。 我点头,表示我充分了解了一切。 * 然后我发现了,这个任务最大的难点,不是“和男主成为朋友”,而是“死”。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男主的开挂速度会比我念“临终台词”的速度还要快啊! 我都还没倒下,那个撼天动地的BOSS就已经被暴走的男主揍死了啊! 我只能蛰伏起来,等待着下一次的献祭,但是……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男主开挂的速度比我躺平的速度快多了,我真的找不到机会啊! “我绝对不会让别人有伤害你的机会……绝对。” ……谢谢你,但真的没必要为了“朋友”做到这种地步吧! 为什么这句话说出来,男主的脸色更难看了啊! 系统:【要不,你看一下漫画标签?】 我一看—— 好好的“少年热血”,后头又加了一个“狗粮管饱”。 我:??? 什么意思啊,我怎么看不懂? 说起来,漫画最新一轮的“角色人气投票第一”,竟然跟我同一个名字…… 等下,这个好像就是我啊! 啊? 我真的只是个路人啊! 软妹子X白切黑 狸奴 第24章 狸奴 ◎他不用死在他最讨厌的、京城的冬天。◎ 顾业潭回到顾府的时候, 顾渊正带着顾亭月,在凉亭里下棋玩。 说是玩,其实是顾渊在和自己下, 小姑娘托着腮, 在一旁专注地看。 顾业潭顿了顿, 走近看了眼棋盘,少顷,挪了一颗黑子。 原本势均力敌的局势瞬间出现了变化, 黑子虎视眈眈,大有一并吞并蚕食白子的架势。 顾渊一怔,抬起了眼。 少顷,他笑了一笑,站起了身:“父亲。” 顾业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收回了目光。 “圣上点了你去工部跟着唐侍郎办差。”他道, “你办得如何?” 前些日子,顾渊写了篇关于治水的文章。文字逻辑缜密,内容颇具新意。 这篇文后来传到了皇帝耳中,大为赞赏。便点了顾渊去工部领了个主事的职务, 跟着忙碌最近泛滥的水患问题。 “近两日都跟着唐侍郎在翻阅治水的书籍,研究方案。”顾渊道, “过几日若是灾情严重,可能要跟着南下。” 顾业潭颔首。 “不要怕吃苦。”他道,“你现今便是缺乏实践与经验, 跟着各位大人好好学, 能学到许多东西。” “是。”顾渊应了一声。 恰好一旁的侍女过来, 顾业潭看了一眼顾亭月, 问:“小姐的吃药时间到了?” “是的老爷。”侍女道。 “那你端给她喝罢。”顾业潭慈爱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站起了身,“渊儿,你跟我来一下。” 顾渊顿了顿,站起身,跟着顾业潭来到了书房。 “北殷那边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北殷族族长据说当场气血攻心,晕了过去。醒来之后要亲自过来谢罪,但是被圣上拒绝了。”顾业潭道,“不过,圣上听闻族长当时的样子,心下也生了恻隐,话里话外,措辞温和了许多。” “说到底。”顾渊道,“这并不是北殷本身的意思,尚有转圜的余地。” “是啊。”顾业潭叹了口气,“近些年,外有隋西、南辽虎视眈眈,内又天公不作美,受了灾害所累,各地收成皆不大好。” “圣上想必,也不愿再起战事。” 他停顿了片刻。 “况且,圣上近来身子不大好。”他道。 顾渊眸光一顿,抬起了眼。 北殷之事生得突然,但是其实细究,内里却绝非偶然。 赫连瑾身为皇子,在东宫未立的情况下,越是声威重,就愈不敢轻举妄动。 他敢查北殷之事,究竟是何人授意,无人敢、也无人愿意去细想。 而且…… 自得知消息到事发,时间委实太快了些。 若是…… “北殷势大许久。”顾渊低声开了口,“圣上是……不想留下这个隐患。” 当今圣上,是先帝最为得意的儿子,继位后励精图治,也就是近些年,因为身体,才稍稍有些力不从心。 “那毓……” 他抬起头,却突然抿了抿唇。 顾业潭看了他一眼。 空气中一时静默。 片刻后,顾业潭开了口:“刚刚的那步棋,不是因为你想不到,而是你的心乱了。” “我听你母亲说。”他缓缓地道,“送去的画像,你没有看。” “……孩儿有婚约在身。” “可以解。” “孩儿……” “毓王殿下已经闭门谢客了。” 顾渊的手指轻轻一颤。 顾业潭看着他,眼眸深沉:“他被下了禁足,眼下也无人上门。渊儿,毓王殿下并不想见你。”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蜷紧,闭上了眼。 * 赫连笙说出那句话之后,在某个瞬间,顾渊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等他回过神,他已经上前一步,伸出手攥住了赫连笙的袖子。 一旁柳黎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但是顾渊并没有发现,因为…… 几乎是同一瞬间,赫连笙就甩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他轻声道。 那是一种顾渊从未见过的眼神。 陌生的,难堪的。 碎裂开来的。 这是赫连笙第一次对顾渊说“含#哥#兒#整#理#不”。 顾渊心弦一颤。 一种莫名的恐惧突然自心底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吞噬至尽。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突然有些烦燥。 他看着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殿下何必跟臣闹这样的脾气,殿下有错在先,此事若是闹开,也有损皇家颜面。阿黎话虽难听了些,也只是担忧亭月,你……” “闹脾气?”赫连笙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霍然抬起眼,轻声道,“你觉得我在闹脾气?” “顾渊。”他看着眼前的人,轻笑了一声,“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跟你闹脾气,你配么?” 这句话丝毫没留情面。 顾渊顷刻间,就想起了当时赐婚旨意到顾府的那个刹那。 他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男妻”“禁脔”“皇家的玩物”之类的风言风语像是刀子一样戳在他,戳在顾家的脸上。 他终于被激起了火气。 “是,殿下身份尊贵。”他冷笑一声,“臣自然配不上殿下。” “可殿下别忘了,当初,是殿下强行让圣上赐了婚,殿下不如先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 “是。”赫连笙道,“我贱。” 顾渊猛然住了嘴。 “我多贱啊顾渊。”赫连笙看着他,笑了笑,“知道你看不上我还求着你跟我成亲,因为这一点,我还对你抱着愧疚。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要入仕我去雨里跪着,你妹妹的病我找大夫来帮你看,到头来,你说我给她下毒。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反思自己,是我贱得慌。” 他看着顾渊,嘴唇颤了颤,然后吐出一口气,想起了什么:“哦,对了。” 他笑了笑:“生气了喝多了,兴致上来了,你要睡,我也给睡了。醒过来被一个人丢在房间,被随便哄两句,又被哄好了。” “芙蓉楼里的小倌儿都没我贱,至少人家睡完了还有银子拿。”他轻轻道,“你说是吧?” ……时至今日,顾渊还记得当时,赫连笙说这些话的语气。 他想说就算生气,又何必这么自轻自贱,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他不过是一介草民,他们的地位不说云泥之别,也是鲜明至极。 但是他没能说出口,因为赫连笙看起来虽然没有歇斯底里,但是却比歇斯底里更让人心惊。 他像是一尊被抽去了生气的人偶,一双异瞳直勾勾地看着顾渊,分明里面仍旧是他的倒影,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最终,他动了动唇,只说了一句话:“你冷静一下。” 赫连笙顿了顿。 然后,他笑了一笑,转身走了。 他以为…… 赫连笙只是一时被戳破了而羞恼,但是接下来的第二日,第三日,对方都没有见他。 那是毓王府。 赫连笙不想见他,有一万种方法。 他忍了三天,想再去找赫连笙谈谈的时候,他被请出了毓王府。 * 书房内弥漫着寂静。 顾渊睁开眼,顾业潭还在看着他,他沉默了片刻,开了口: “……是。” “孩儿知道。”他道。 赫连笙不想见他。 他知道。 顾业潭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他道:“当初让你去取信,为父便知道,你跟毓王,只会是一时的情分。虽说此事是由北殷二皇子而起,但终究是你亲手促成了独孤氏的没落,他若是因此心怀芥蒂,也是人之常情。” 顾渊动了动唇。 他想起赫连笙之前说的话。 或许比起这件事,赫连笙介意的,只是他…… 骗了他。 “既然如此。”顾业潭道,“择日你便跟我进宫,趁着圣上尚未心软,将这桩婚约给解了。” “父亲!” 顾渊脱口而出。 然后,他顶着顾业潭复杂的目光,嘴唇颤了颤。 “父亲。”他轻声道,“你容我再想想。” 顾业潭看着他,良久,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他走了。 顾渊有些恍惚地踏出了门。 门外桃红柳绿,他顺着长廊走了一会儿,等到他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赫连笙从前住的院子。 虽然搬走了,但是赫连笙的院子顾府一直给他留着。 眼下,院子里的陈设与花草还在,里面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明明是明媚的晴日,这个院子却无端地显露出了一种难言的荒凉与萧瑟。 一阵风吹过,几片枯黄的叶子被风卷着,落到了顾渊的脚边。 他猛地回过神,突然有些不敢再看,快步离开了院门口。 一直到看到喝完药的顾亭月,他才松了口气,坐在了顾亭月的身边。 顾亭月喝完了药,整张小脸都苦得皱在了一起,跟原本面无表情的样子相比,却是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气。 看到顾渊过来,她皱了皱鼻子,扯了扯顾渊的袖子: “……苦。” 顾渊轻轻笑了笑,从袖子里拿了颗粽子糖,放到了她的手心。 小姑娘眼睛霎时亮了起来,只是,拿到糖之后,她却没有立刻吃。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要哥哥。” 顾渊一怔。 他思忖了片刻,吩咐旁边的侍女:“去把黎少爷请过来。” “要……要阿笙哥哥!” 顾亭月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又干净,多了些许焦急。 顾渊看着她,手顿在了原地。 少顷,他抿了抿唇,对一旁的侍女道:“……去跟阿福说一声,让他今日,再去毓王府问一问,就说我想跟殿下谈一谈。” 侍女领命而去。 不多时,她就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毓王府的人说,殿下今日入宫了。”她道。 顾渊一怔。 片刻后,他吐出了口气:“知道了。” * 正午,玄鹤宫。 妆点得明艳秀雅的内室此时失了往日的热闹,变得格外凄清。 轻柔朦胧的纱帘内,面容明丽的女子闭着眼,脸色苍白却沉静。 不多时,有脚步声渐近,她睁开了眼。 “娘娘。”侍女轻声道,“毓王殿下来看您了。” 独孤雅的睫毛颤了颤。 少顷,一身月白的人进门,在帘外跪下,轻轻开了口:“母妃。” “你倒是本事大,居然进得来。”独孤雅启唇,“又去殿前跪了?” 话音落下,她抬起眼,却怔了怔。 赫连笙很少穿这么素净的颜色。 她的孩子长得出挑,穿红最是热烈好看。但是眼下,对方一身素色,那张秀丽张扬的精致脸蛋被衬得毫无血色,苍白又安静。 “……这副表情。”她喃喃自语道,“倒像是已经在哭丧了。你娘还没死呢。” 她顿了顿,“罢了。” 赫连笙怔愣地抬起眼,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自记事起,独孤雅就很少抱他。 北殷无论男女,教养起来都是任其“自生自灭”,他们坚信,只有在风霜雨露之下摸爬滚打,才会让孩子成长成最自然的模样。 赫连笙幼时学走路,一次次地摔倒,满宫的宫女太监,因着独孤雅的威慑,没一个敢去扶。 长大后,一应大小事,独孤雅也是让他自己解决,无论是遇到了困难还是做决定。 “母妃陪不了你一辈子。”独孤雅这样对赫连笙说。 赫连笙闭上眼,闻着独孤雅身上熟悉的清香,突然就卸下了浑身的力气。 “母妃。”他轻声道。 “没事。”独孤雅拍他的背,轻轻地哄他,“母妃没事。” 过了一会儿,她放开了赫连笙,仔细地端详了他一阵。 “怎么进来的?”她问。 照理,现在玄鹤宫应该谁都进不来才是。 赫连笙顿了一顿。 “我让人给父皇带了一封信。”他道。 他的信中并未说什么。只说他思念独孤雅,既是禁足,那么禁足在宫内与王府并无太多差别。希望圣上恩准,让他进宫陪伴母亲。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皇帝准了。 独孤雅听完,捏了捏他的脸。 “你是他的儿子。”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几乎从未回去过北殷,这个时候,尽力撇清关系才是。何必来淌这趟浑水。” 赫连笙摇了摇头。 “我身上流着北殷的血。”他平静地道。 独孤雅静默了一瞬。 “是。”她吐出了口气,“小笙,你说得对。我们身上都流着北殷的血。”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笑了一声,“你记得,我却忘了。” 赫连笙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指。 独孤雅拍了拍他,突然道:“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母妃会离宫么?” 赫连笙怔了怔,抬起了眼。 * 独孤雅嫁给皇帝时,不过十七岁。 北殷族是一个很奇特的族群。 他们大胆开放,在男欢女爱上讲究随心而为,对于南风也见怪不怪。 但是与此同时,他们也赞美忠贞。 现任的北殷族长,便只娶了一位夫人。 独孤雅长得漂亮,北殷追求她的人一大把。 但是喜欢这种事情,显然不是能够由自己决定的。 她喜欢的人很英俊,才华横溢、意气风发,那年秋猎,被她一眼看上。 为此,她甚至忍受了,他们之间还有旁人的存在。 “那个时候。”独孤雅道,“他虽然尚未娶正妃,但是已经纳了妾。” 她顿了顿,“他答应我,在我之后,不会再娶旁人。但是后来……” 后来,她的心上人当了皇帝。 “然后。”她勾唇笑了笑,“他的承诺就变成了,不立后。” 北殷族是异族,当初皇帝要立她为后,朝野上下皆是反对之声。 后来,是独孤雅主动退让了一步。 赫连笙恍然。 “蒋皇后是太后的内侄女。”他道,“后来……” “后来太后仙逝,蒋家贪污一事败露,蒋氏便失了荣宠,这是后来的事情。”独孤雅道,然后笑了笑,“小笙,你看,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那一年她因立后而负气离宫,却仍旧心存了几分希望。 那个时候,她就该明白的。 皇帝可以为了安抚外戚立后,就可以以同样的手段给予北殷荣宠。 生在帝王家,从来就没有纯粹的感情可言,只有永恒的制衡与利益。 赫连笙垂下了眼眸。 “您觉得……”他道,“他对您是真心的么?” 独孤雅沉默了一瞬。 “或许吧。”她道。 “也或许,是我不愿意承认,当初看走了眼。” 她笑了笑。 她想要的是一心一意待她的好夫君,或者,至少单独面对她时,能够卸下心防。 但是她的夫君,好像……始终在把自己当成高座之上的帝王。 只是事到如今,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像我。”她道。 赫连笙手指一顿,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您不是一直说,我像父皇。” 他不打算把他和顾渊的事情告诉独孤雅。 以前是怕她笑话,现在是怕让她徒增担忧。 “你那股聪明劲儿像他。”独孤雅漠然地道,“表面上什么都装不懂,心里门儿清,我们北殷的直来直往你是半分没学到,有的时候,我看你就气得牙痒痒。” 赫连笙失笑。 “但是在感情上。”独孤雅看着他,叹了口气,“你也是一根筋。” 赫连笙放在身侧的手指一顿。 少顷,他抿了抿唇,别开了眼。 * 最终,独孤雅还是没有问赫连笙,他和顾渊之间发生了什么。 赫连笙安静地呆在玄鹤宫,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还没一直追着顾渊跑,每日睁开眼想的,也不是顾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最多的乐趣就是逗赫连衡。 对了…… 他想。 也不知道赫连衡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蠢货。 说不定现在正在府上急得团团转。 想到这,他勾了勾唇。 然后,他想到了那一日,顾渊的眼神。 他从前其实很怕看到顾渊的眼神,因为怕看到里面可能存在的厌恶。 可是当这份厌恶真的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绝望。 药是谁下的,其实并不难猜。正是因为猜出来了,他才觉得可笑。 顾渊说得对。 他是该反思自己。 他们是相伴一起长大十几年的兄弟,彼此信任,坚不可摧。 是他硬要掺和进去,打搅了人家义兄弟百年好合。或许,如果不是他,顾渊那个在他口中乖巧内向的弟弟,早就和他喜结连理。 至于…… 为什么已经认定了他是那样的人,还要花费时间跟他虚与委蛇。 大概是他倒贴得顾渊烦了,人家想了个法子,为了一劳永逸吧。 想通了这些,他便不再多想了,安安心心地等着解除婚约的旨意下来。 一天过去,他没等到。 三天过去…… 半个月过去,玄鹤宫的门开了。 秋风已经起了。 玄鹤宫院子里的那棵老树叶子已经掉完,枯黄的叶子落了一地,风一吹,就是沙沙的响声。 一院子的仆人各司其职,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寂静的院落内,桑桂念完圣旨,将圣旨交给独孤雅后,冲她和善地笑了笑: “贵妃娘娘,这段日子受苦了。” 独孤雅也笑了笑:“圣上可查清了?” “查清了。”桑桂道,“娘娘与殿下于二皇子一事并无干系,北殷前些日子已经重新派了使臣前来交涉,现如今,应该是谈成了。” 独孤雅脸上的笑容不变:“那挺好。” 说罢,她转过身,便回了房。 桑桂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颇有些尴尬。 好在,一旁的赫连笙打破了寂静。 “桑公公。”他道。 他歪着头,“我那道旨意什么时候下来?” 桑桂一怔,少顷,他迟疑着道: “未曾听闻……” 赫连笙愣了一愣。 “顾渊呢?”他问。 “顾大人最近在工部当差,忙着南方水患一事,殿下若是想回……” 赫连笙“哦”了一声。 “忙着呢。”他道。 难怪没时间请旨。 “没事了。”他道,“公公请回吧。” 桑桂赶紧拉住了他:“殿下……” 赫连笙回首,疑惑地望向了他。 “是这样。”桑桂轻声道,“圣上前些日子,迫不得已委屈了娘娘,心里十分愧疚。这几日病着也心神不宁。老奴知道娘娘心里有气,殿下还是劝着点娘娘,若是得了空,还是……还是去圣上那里看一看。”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那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呢?”他笑了笑。 桑桂怔在了原地。 还未等他回神,赫连笙已经走进了门。 第二日。 嫔妃纷纷来玄鹤宫请安,被独孤雅一一打发了回去。 第三日。 皇后上门,送了些珠宝玉器,独孤雅一概收下,跟皇后有说有笑,俨然成了好姐妹。 第四日…… 第十七日,宫内传来了消息,皇帝病危。 听到消息的刹那,在梳妆台前的独孤雅手顿了顿,抬起眼,看向了镜子中的自己。 “我去看看。”赫连笙道。 独孤雅没有说话,闭上了眼。 * 皇帝的病来势汹汹。 据太医说,是积劳成疾,又拖得太久,直至一日,咳出了血。 自那一日起,他便卧病不起,朝中之事,一概交予了赫连瑾。 赫连笙踏进养心殿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进出的众人皆行色匆匆,他垂了眸,看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赫连瑾。 多日不见,对方愈发神采熠熠,看到他,脸色凝滞了一瞬,随后便恢复如常。 “七弟。”他道。 “近些日子倒是清减不少。”他风度翩翩地道。 “皇兄客气。”赫连笙笑了笑,“拜皇兄所赐。今日这一见,怕是回去又要半天吃不下饭。” 赫连瑾:“……” 片刻后,他笑了笑:“七弟还是这么爱说笑。” “我还有事。”他道,“便不奉陪了。” 说罢,他笑着收回了目光,离开了大殿。 赫连笙沉默了一下。 他发现他确实佩服赫连瑾这种泰山崩于面前都面不改色的不要脸。 “殿下。”一旁的太监小心翼翼地道,“圣上在等您。” 赫连笙回过神,踏入了里间。 房间里是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寂静,明黄的床帐被拉起来,皇帝躺在床上,不住地咳嗽,面容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 赫连笙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对方怕是时日无多。 他顿了顿,垂了眸,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 少顷,他开了口: “父皇。” 皇帝浑浊的眼睛看向他,然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笙儿。” “你……咳咳。”他捂着帕子,闷声咳嗽,“你母妃呢?”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看到他的样子,皇帝也明白了,他闭上了眼。 少顷,他缓缓地笑了笑。 “她恨我。”他道。 “没到那个地步。”赫连笙道。 独孤雅只是不想见到他。 因为认清了一些东西。 赫连笙知道。 但是皇帝显然不信。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受伤,不过很快,就被更剧烈的咳嗽取代。 赫连笙抿了抿唇:“少说点话吧。” “要喝水么?”他问。 没等皇帝回答,他就拿过了一旁的杯子,给他喂了点水。 温水喝下,皇帝缓和了几分,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哑声道: “笙儿,你恨我么?” 赫连笙顿了顿。 他看着躺在龙床上的人,他曾经很亲近这个人,即便对方是九五至尊。 但是回到宫里,他也是个任凭自己揪他胡子,却仍旧笑呵呵的父亲。 “同意我和顾渊成亲。”他道,“有不想让我争储的原因么?” 皇帝眼中愕然之色转瞬即逝。 “要听实话。” 赫连笙道。 少顷,皇帝点了点头。 赫连笙嘴角勾了勾,眼里却没笑意。 他想起小时候,赫连瑾还没成长成现在这副讨人厌的模样的时候,也曾背地里抱怨过皇帝苛刻。 那个时候,他还幸灾乐祸,觉得自己是被偏宠的那一个。 “不恨你。”他道。 “只是觉得……”他笑了笑,“你活得真的很累。”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连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都要经过精心算计。 那么…… 这样的人生,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好好养病。”他站起身。 “我……咳咳。”皇帝突然激动了起来,“我跟你四哥说了,他不……不会杀你,我让……咳咳,我让他放你回北殷,你,你回去……” 赫连笙逆着光站着,回头看了他一眼。 在那一刻,他第一次在皇帝眼中,看到了作为父亲的惶急。 他沉默了一瞬,把那一句“你自己信么”咽了回去,笑了笑: “好。” 说罢,他踏出了门。 * 之后的一切来得很迅速。 皇帝早已时日无多,撑也未撑多久,所幸北殷之事已结,边境安宁。 颁遗诏的时候,赫连笙第一次穿得正经,在下头站了许久,等着繁冗的词念完。 他抬起头,看到高高的阶尽头,赫连瑾完美和善的笑容。 他看得眼晕,索性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已经不再刺眼的天光。 他知道。 过些时候,他可能就永远看不到这么漂亮的阳光了。 被压入冷宫的时候,他并未反抗,赫连瑾站在他身前,俯身看着他,神色很淡: “七弟,你可认罪?” 赫连笙抬起头,看到了他袍角绣着的龙纹。 他笑了笑:“老头儿居然会相信你。” 赫连瑾神色不变。 “认了,我就放过太妃娘娘。”他道,“你这么聪明,不用我多说。” 赫连笙没说话。 他看着不远处微敞的门,门外是萧瑟的初春。 京城的冬天总是很冷。 他曾经想过和顾渊一起去南方,因为那里的气候宜人,他喜欢阳光,不喜欢看不到尽头的阴霾。 他也想过带顾渊去北殷,见见北殷漫无边际的雪原,人们在寒冷的冬天围着篝火跳舞,然后将定情信物交给自己心爱的姑娘或小伙。 还好…… 他想。 他不用死在他最讨厌的、京城的冬天。 他吐出了口气。 “加个条件。”他道。 赫连瑾爽快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下旨,把我和顾渊的婚约解了。”他道,“还他自由。” 他等不到顾渊自己的请旨,又冥顽不灵,这么多天了,也没自省出什么东西。 顾渊想必很失望。 既然这样…… 他累了。 那便在这里结束吧。 “好。”赫连瑾应了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道,“若你是赫连衡,我或许不会杀你。” “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说他傻了。”赫连笙笑了笑,“他会难过。” 赫连瑾一笑,转身走出去,替他带上了门。 * 初春,南羌河畔。 新搭的帐篷被猛地掀开,一个清俊的少年进了帐篷,大口将一碗水灌下肚,这才缓过一口气: “累死了。” “辛苦。”他身旁,身着白衣的人放下手上的图纸,将帕子递给了他,“今日情况怎么样?” “这几日流民都已经被妥善安置到附近的村镇了。”少年道,“粥棚也搭起来了,等过几日淤泥清干净,剩下的堤坝建起来,救可以交给知府了。” 顾渊吐出一口气。 “那便好。”他道。 “对了。”少年道,“大人,今日,可又有人来问你了。” 顾渊一怔。 “曹知府家的小姐啊。”少年笑眯眯地道,“生得那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他家小姐那日惊鸿一瞥,瞧上了你,让她爹打听你成亲了没呢。” 他是息沧人,家就在南羌河畔,就在这知府衙门做事,朝廷说要派人下来的时候,他还不屑一顾。 却没成想,这一回派来的人居然颇有些真才实学,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跟着顾渊跑东跑西。 他越说越兴奋,却见面前的人毫无波澜,垂下了眼眸: “……我已有家室,你替我去回了吧。” “娶妻不成。”少年道,“大人你可以纳妾啊。难不成,你家那位真的……善妒?” 他是真的很好奇。 来了这些日子,人人都说他家顾大人有家室,但是却都缄口不言,是哪家的小姐,虽说说了他也不一定认识吧…… 但是每每露出那么微妙的神情,让他愈发地有些抓耳挠腮的好奇。 顾渊抿了抿唇。 “你替我回了便是。”他轻声道。 “好吧,那我继续替他们发粥去。” 少年扁了扁嘴,歇够了,便起身出了帐篷。 帐篷内,顾渊收回目光,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他已经…… 自那日不欢而散,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赫连笙了。 起初是赫连笙不想见他,再后来,是他进了宫陪伴独孤雅。 他想着让对方冷静一下,便没有去打扰对方。 等到独孤雅恢复贵妃之位的旨意下来,他才稍稍放了点心。 至少…… 北殷的事已经解决,赫连笙不会再被软禁。 但是这个时候,南羌出了水患。 他连顾府都来不及知会一声,便随着唐侍郎一行人连夜赶到了南羌。 这一呆,便是数月。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忙碌,很容易让人忽视时间的流逝。 京城动荡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他才猛然发觉,已经那么久过去了。 而这些天…… 他每一日都会想起赫连笙。 白日在南羌河边的时候,他想起赫连笙娇气,又有些怕水,若是他在此,定要扯着他袖子撒一回娇。 施粥的时候,他看到小孩子身上的长命锁,他会想起赫连笙脚踝上系着的银铃。 那个银铃上刻着他看不懂的花纹,走起路来,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很配赫连笙。 他那样…… 张扬热烈的性格。 还有…… 半夜。 从前赫连笙一直跟着他的时候,他总觉得烦燥,但是,对方不在身边了,他却突然开始觉得,夜晚的寂静几乎到了他难以忍受的地步。 时至今日,顾渊不得不承认,他早就…… 没那么厌恶赫连笙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对不起顾亭月,但是他却违背不了自己的本心。 ……他已经习惯了赫连笙在身边。 他闭了闭眼。 还有几日。 他对自己说。 还有几日,等南羌这边的事情解决,他就启程回京。 然后…… 他会去找赫连笙。 对方可能还是在生他的气,不愿意见他,没关系,他可以等。 赫连笙虽然任性,但是嘴硬心软,从前对他就是这样,他知道。 他要告诉他…… 他愿意原谅赫连笙,只要他不再做那样的事。 他甚至愿意,愿意试着去…… 爱他。 然后…… 他们可以一起南下,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一段时间。 他想告诉赫连笙…… 他愿意。 作者有话说: 顾狗深情了起来,那就……奖励他一个咽了气的老婆吧(。 感谢在2022-04-20 20:25:36~2022-04-21 23:0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吹牛 8瓶;祺泽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狸奴 ◎“我要见他。”“他人呢?”◎ 顾渊并没有等太久。 几日后, 南羌河水患基本得到了控制。一行人将剩余的事宜交给了当地知府,随即便启程返了京。 一到京中,他便先回了顾府。 “渊儿!” 乌兰娴欣喜地迎了出来, 拉着他细细地看过一遍, 随即感叹, “这些日子瘦了不少。” “瘦是好事。”顾业潭在一旁颇为欣慰,“我听闻这些日子,你跟在唐侍郎边上, 提了许多可行之策,唐侍郎对你赞赏有加。不错。” 他的儿女之中,长子成熟稳重,长女温柔知礼,皆是教养得当, 却始终不能让他完全满意。 唯有眼前的这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个儿子, 让他看到了振兴家族的希望。 “累了吧。”他道,“去歇一歇。晚上圣上在宫中设了宴,你既回来了,也是要出席的。” 顾渊顿了一顿。 他在来的路上便听说了先帝驾崩, 新帝继位的消息。 先帝驾崩得突然,好在皇四子声名在外, 遗诏一下,便是众望所归。 京城几乎没怎么乱。 顾渊这个时候回来,朝野上下已是各司其职, 井然有序。 见他沉默不语, 顾业潭道:“怎么了?” 他笑道:“前些日子我进了趟宫, 新帝还向我赞誉了你, 说想起了幼时你与他一道读书的日子, 等你回宫,便要与你促膝长谈。” “你与新帝自□□好。”他叹了口气,“新帝仁德念旧,确是我朝之幸事。” 顾家原本就颇受先帝倚重,顾业潭掌管礼部,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原本就声望颇高。 现如今,新帝继位,因着旧缘,又颇为亲近顾家。 一时之间,朝中众人趋之若鹜,皆想要借机来结交。 光是最近递到乌兰娴手上的画像,数量都翻了一番。 想到这,顾业潭不禁又多叮嘱了几句。 诸如晚上面圣的时候要时刻注意规矩礼节,不可再像以前一般随意;还有若是有人攀谈,不要过于亲近,但也要懂得八面玲珑,毕竟之后都是同僚…… 顾渊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见顾业潭脸上的神色,还是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孩儿知道了。”他道。 “嗯。”顾业潭点了点头,“那你便下去吧。” 顾渊颔首,退出了房间。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就拉住了正在帮他收拾东西的阿福。 “毓王来过么?”他轻声问。 他路上其实旁敲侧击地问过赫连笙的情况,但是跟他一起返京的都是在南羌待了许久的,也是一问三不知,他憋了一路,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语气似乎过于急切,他抿了抿唇,耳根有些红。 他期待着阿福的回应,对方却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顾渊的心沉了下来。 “……没有吗?”他轻声问。 北殷之事已结。 照理说,赫连笙和独孤雅的禁足令应当都解了才对。 还是…… 在生他的气么? “……没。”阿福支支吾吾地道,“呃,公子你前段时间都不在府上,殿下怎么会来。” 顾渊恍然。 是了。 他想。 赫连笙想必是知道了他南下,知道自己会扑空,所以不想来找他。 “我去趟毓王府。”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公子……!” 阿福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 顾渊顿了顿。 “怎么了?”他问。 阿福有些吞吞吐吐:“那个……殿下在宫里呢。” 顾渊一怔。 * “所以。”顾渊缓缓地道,“你是说,是圣上这两日为了和殿下叙旧,把他请进了宫?” 阿福忙不迭点了点头。 顾渊思忖了一下。 赫连笙和赫连瑾关系怎么样,他其实并不算清楚,如今回想,也鲜有记忆。 他想了想:“兰贵妃呢?” “先帝驾崩之后,太妃娘娘就去了慈恩寺,说是打算余生都在慈恩寺,为梁楚祈福。”阿福小心翼翼地道,“圣上感念其心,便准了。” 顾渊一顿。 不等他再次开口,阿福就换了个话题。 “公子,您还是赶紧看看晚上赴宴要穿什么吧。”阿福擦了擦额角的汗,“左右……左右殿下在宫中,您也见不到,不急这一时半刻。” “今晚这夜宴,可是您第一次面圣呢。”他劝道,“老爷和夫人都极为重视的。” 顾渊抿了抿唇。 少顷,他吐出一口气:“……好。” 若是夜宴,赫连笙应该也会去。 他想。 确实不急这一时半刻。 “我去换衣服,替我收拾一下东西吧。”他道。 “好的公子。” 阿福赶紧应声。 顾渊休息了片刻,换了一件淡紫色的较为正式的袍子,便跟着顾业潭一起进了宫。 夜宴设在翠水阁。 该楼是先帝在位时所修,此后变成了招待使臣、君臣相乐之地。 今夜月色极好,气候也宜人,颇有些春意盎然之象,席上觥筹交错,其乐融融,数杯之后,气氛便随意了一些。 顾渊官职不高,因而只能坐在外席,周围二人皆是同僚。 敬过一杯酒,他借口不胜酒力,走到了荷花池边,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过身,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孟乾。 “春风得意啊顾行舟。”孟乾笑道,“今日席上,圣上可是特意问了你来了没,又对你大加褒奖,宴席结束,你可要忙喽。” 顾渊搭在杆沿的手指一顿,淡淡地道: “未必是好事。” 新帝登基伊始,必然要笼络群臣。 这个时候被大加宠信,多半只是因为他父亲声望极高,又未曾在争储之时有明显的站队,恰逢南羌河水患一事,借机安抚人心罢了。 来日如何,还未可知。 “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他道,“哎,你看那儿。” 顾渊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个有些面熟的面孔。 那人面容不算俊俏,但是颇有些神采飞扬的得意,一身富丽至极的袍子,正端着酒杯,享受身边人的寒暄和吹捧。 顾渊皱了皱眉:“邹宏济?” “邹侍郎最近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儿。”孟乾哼哼了一声,“瞧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儿。” 顾渊淡淡地别过了眼:“管旁人作什么。” “也是。”孟乾道。 “哎对了。”他捅了捅顾渊的胳膊,“你订亲了没?寻的是哪家小姐啊,我到时候可要来喝酒。” 顾渊的手一顿,怔怔地抬起了眼。 * 他其实确实是有些醉。 本身就酒量不好,自那一日……之后,他更是未再饮过酒。 眼下,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花香,他觉得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额角也有些发烫。 在某个瞬间,他几乎都没听清孟乾在问什么。 “什么?”他问。 然后,他道:“我不娶妻。” 他已经成亲了。 怎么每个人都要来问他,娶不娶妻? 孟乾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了些许古怪之色。 “你不会……”他轻声道,“还不知道吧?” “什么?” 顾渊皱了皱眉。 “顾大人,哎,怎么躲到这儿来了。”有人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着揽住了顾渊的肩膀,“走啊,喝酒去,那儿几位大人都在等着呢。” 说罢,他就不由分说地拉走了顾渊。 顾渊看了孟乾一眼,对方对他耸了耸肩,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那里在隐隐地发烫。 好在最终…… 他没有被灌太多酒。 被阿福扶着走在宫里的巷道的时候,冷风一吹,他清醒了几分。 他停下了脚步。 两边的高耸的宫墙,不远处,提着灯的太监宫女正埋着头行色匆匆。 他抿了抿唇:“等等。” “怎么了公子?”阿福扶着他,“轿子马上就要到了。” “我要……” 顾渊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般道, “我得去找他。” 赫连笙没有来夜宴。 他不知道对方是为什么不愿意来,又或是…… 因为不想见他。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出现的那个刹那,顾渊就慌了。 “我得去找他。” 他重复了一遍,就挣脱开了阿福的手。 阿福没预料到这个情况,在身后看傻了眼,好半天才一跺脚,追了上去: “公子,公子?” 顾渊虽然醉了酒,但是还是能勉强维持平衡,他走得有些快,却不知道要去向哪里。 就在这时,身旁突然行色匆匆地过去了两个小太监。 一边跑,两人还在一边窃窃私语。 “好端端的……怎么会呢……” “哎,皇家的事,谁能说得清,梁王此番……” “梁王与……交情甚笃,怕不是为了那位,要我说,何必呢” “慎言!” “哎,谁?”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两人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谁,连忙见礼,“顾大人。” 顾渊定定地看着他们:“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两个小太监对视了一眼: “这……” 桑桂自远处匆匆而来,见状,喝退了两个小太监。 然后,他对着顾渊笑了笑:“天晚了,顾公子还是先行回府休息罢。” 顾渊看着他。 桑桂犹豫一瞬,想起了先前新帝嘱咐过的话。 良久,他福了福身。 “刚刚传来消息,梁王在回封地的途中反了。”他轻声道,“不过周边的守城军已经将其擒获,压往京城了。” “至于……” 他犹豫了一下,“您不在京中,可能不知晓,七殿下前些日子谋反未遂,被关入了冷宫。” “前些日子,圣上与他谈了些话,殿下说……他先前任性妄为,耽误了您终生,现如今,已经诚心悔过,求圣上解了与您的婚约,圣旨先前便到了顾家。” “公子,您自由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桑桂心情是极为复杂的。 他侍奉先帝多年,虽说也见识过赫连笙的任性,但是终究是看着长大的孩子。 当初顾渊与赫连笙的婚约闹得沸沸扬扬,他也曾暗地里替身不由己的顾渊叹过可惜。 眼下…… 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想起刚刚冷宫里,那个充满期待的眼神,却突然替赫连笙感觉到了一丝悲凉。 ……果然是老了。 他想。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正准备跟顾渊告别,抬起头却怔了一下。 面前的人依旧是俊秀出尘的模样,身上还沾着些许酒气,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他死死地看着桑桂,嗓音喑哑: “他人呢?” 桑桂迟疑了一下:“公子……” “我要见他。”顾渊闭了闭眼,“就现在。” 他不允许。 凭什么? 想要他就要他,想不要就一脚把他踢开,当他是什么玩物么? 就因为他那天气狠了说了几句重话? 赫连笙,赫连笙…… 不。 他不可能同意!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 “桑公公,殿下在哪里,我要见他。” 他发现赫连笙总有办法用三言两句激怒他。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 任性妄为,自说自话。 这一回,他不会再给对方胡来的机会了。 桑桂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怜悯之色。 他沉默了许久。 就在顾渊的耐心几乎要消失殆尽的时候,他开了口,声音很轻: “公子,您刚刚大约没听清楚,七殿下谋反未遂,被关入了冷宫。” “就在刚刚,殿下在冷宫里……” “畏罪自尽了。” 顾渊僵在了原地。 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颤着唇开了口: “你说……” “什么?” 作者有话说: 惹 感谢在2022-04-21 23:05:23~2022-04-22 19:5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巴啦啦能量之乌塔娜、唐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不浅尝辄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狸奴 ◎发出了一声孱弱而嗲声嗲气的猫叫。◎ 夜半, 冷月居里寂静无声。 小太监福子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拾去地上的碎瓷片。 碎瓷片很锋利,沾了些许干涸的血迹。 他小心地拾起, 堆到一旁的地上, 一直到全部清扫干净, 他才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不用担心吵到任何人。 因为这间屋子里,除了他之外的另一个人, 在刚刚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其实胆子很小,最怕见死人。尤其是他一个人单独在一间空屋子里呆着的时候。 但是很奇怪,此时此刻,他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 他看了眼躺着的人,犹豫了一下, 看了眼门外。 桑桂让他在这里等着, 他也无法离开,索性坐在了人的身旁,看着那张秀丽苍白的面容发呆。 半个时辰前,这张脸的主人还坐在他身边, 跟他聊过天。 彼时,他正被那颗药丸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怕什么。”那人看见了, 嘴角勾了起来,笑得很漂亮,“没见过毒药?” 他的脸上还有被打过的痕迹, 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很狼狈。 但是他的神情却很平静。 “药效估计还有一会儿。”他道, “过来陪我聊聊天。” 福子慌张地向后看。 对方轻轻启唇:“别看了, 就你。” 语气带着种轻飘的、不容拒绝的霸道。 福子战战兢兢地过去, 结果腿一软, 直接跪在了地上。 面前的人笑了。 “怎么胆子这么小。”他道,“也不跟你师父学学,你瞧他那八面玲珑的样子。” “奴才是……是才跟着师父的。”福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愣是被他说得有些羞惭,结结巴巴地道,“还,还没多久。” 面前的人一顿。 “你多大?”他问。 “十六。”福子小声道。 进宫的宫女太监年纪都小,十六已经是偏大的年纪,更多的是还不到十岁就被家里人送进来。 面前的人看了他一会儿,道,“可惜了。” “不可惜。”福子低声道,“家里头闹水灾,没吃的了。进了宫……至少自己能吃饱,还能养活家里人。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 面前的人一怔。 福子抬起头,看到了他尖俏的下巴,以及苍白沉默的神情。 面前的人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张扬明艳,漂亮矜贵,耀眼夺目得几乎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总觉得,这样耀眼的人,不应该露出这样让人难过的平静神情,也不应该跟他一起,在这个春日,蜷在冷宫的地上跟他聊天。 “我还以为……”少顷,面前的人开了口,笑了笑,“这样看来,我比你运气要稍好一些。” 福子沉默了一瞬。 他想。 被自己的亲哥哥毒死,也算是运气好么? 面前人的年纪,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 像是猜出了他在想什么,面前的人笑了。 “不是么?”他轻飘飘地道,“享受了那么多的荣华富贵,还要寻常人家的和睦亲情,未免过于贪心了。我可没这个脸向老天要这又要那。” 他顿了顿,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把一样东西递给了他。 福子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 里面沉甸甸的,装的是大块的银子。 “出来得急,随手拿的。”面前的人道,“替我跟弟弟妹妹问一声好。” 说罢,他又低声咳嗽了几声。 福子这才发现,他的手心缝已经沁出了几缕鲜红的血迹。 “殿下……” 他惊呼了一声,然后才想起来自己的大惊小怪。 对方已经吃了毒药,没有反应才是不正常。 果不其然,面前的人立刻就勾起了嘴角嘲笑他: “怎么,你还打算帮我叫个太医来吗?” 福子咬着嘴唇,看着手上的荷包,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少顷,他听到了面前的人很低的一句话:“答应了小丫头,春天到了,带她出去踏青的。” 福子一怔。 他试探着道:“是殿下的……妹妹么?” 面前的人沉默了一瞬。 “不是。” 他轻声道。 “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他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然后,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福子去扶他,然后手僵在了原地。 大片大片的血自指缝溢出来,在地上开出了艳丽的花朵。 这一回,是捂也捂不住的触目惊心。 “怕就躲远一点。”他轻声道。 福子意识到这是对他说的。 他猛然摇了摇头。 面前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 他闭上了眼睛。 万籁无声的寂静中,福子发了一会儿怔,然后想到了什么,颤着手去探了一探面前人的鼻息。 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这个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面前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冷宫里。 最后一句话,是对他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太监说的。 他让他害怕就躲开。 * 福子摸了摸腰间沉甸甸的银子,突然觉得很羞愧。 因为被打断,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表达感激。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悄悄摸摸地出去,在院子里打了一点井水,打算替人擦一擦面上的脏污。 就在他刚刚把水打上来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外面一阵吵闹。 他怔了怔,抬起了眼。 “顾公子,顾公子!这是冷宫禁地,不可擅闯!” 这是…… 他师父的声音? 他没来得及多犹豫,就放下了手上的水桶,挡在了门前—— 不管是为了师父的嘱咐,还是…… 他想起了刚刚他把那个姓邹的公子放进来的事。 他咬了咬牙。 就是因为他把人放了进来,才差点让……被侮辱,还被打了一巴掌。 想到这,他愤懑了起来。 怎么人死了还不放过! 他们这些达官权贵,真的就没有一丝人性么! 他下定了决心,要给屋里的人保留最后一丝尊严,于是昂首挺胸地挡在了门前。 不多时,院内闯进了一个人。 福子一怔。 这个人生得极为好看,不同于赫连笙雌雄莫辨的明艳漂亮,而是温逸俊秀。 若是走在街上,定要被人询问,是谁家的少年郎。 但是此时此刻,对方的脸上却毫无血色。 他定定地看着福子,问他:“他呢?” 福子愣了一瞬,一时没能说出话。 “他不肯见我是不是?”见状,面前的人笑了笑,那个笑怎么看怎么勉强,“没事,你跟他说一声,就说我……顾渊在外面等他。” 他的唇颤了颤,“等多久多行,只要,只要他愿意出来见我。” “公子!” 不远处,桑桂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福子回过了神,低声叫了句“师父”。 对方对他打了个安抚的手势,对着人快速开了口: “顾公子,殿下已经去了,您若是想见殿下,也要等宫里头走过流程,您现在这样……” “什么去了?谁去了?”顾渊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他,轻声道,“桑公公,他是皇子,您说这种话,是要被问罪的。” 桑桂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福子。”他道,“放顾公子进去罢。” 他顿了顿,“殿下应该……会很想见到公子的。” 可是殿下走的时候,分明什么都没有说。 福子怔怔地想。 而且,如果真的惦念一个人,真的会在他死之后,才姗姗来迟么? 这些话他不敢说,只好不情不愿地让开。 他让开了,面前的人却僵在了原地。 福子看着他的背影,听到了身后桑桂低声的嘱咐: “我去禀告圣上,你在这里看着,不要让顾公子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福子迟疑地点了点头。 桑桂匆匆地离开了冷月居,福子抬起眼,发现面前的人终于动了。 他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连背影都有些抖。 可他仅仅只是跨过了一道门槛。 然后,他看到了地上静静躺着的人。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面前的人都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就在福子以为对方就要这样,变成一尊雕像的时候,他慢慢地蹲下了身。 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到冰凉面颊的刹那,福子清晰地看着男人的嘴唇抖了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异响,像是从不远处的藤架那里发出来的。 福子怔了怔,正在疑心是不是听错了,就看见面前的人猛然站起了身。 “这不可能是他。”他自言自语般道,“他那么喜欢我,我……我还没回来,他怎么可能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不……不可能……” 他说着这样的话,就要往外走,甚至一眼都不敢看躺在地上的人。 他只是一面说着不可能,一面往外走,福子看着他,有些愕然。 * 顾渊跌跌撞撞地走出门的时候,几乎没有没有看清方向。 他被门槛绊了一下,一旁的小太监似乎想要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胡乱地往外走,走出了十几步,他就被人拦下了。 他抬起头,看到了面前明黄的衣袍。 他缓缓地抬起眼,看到了新帝幽深的眼眸。 那双眼眸里有讶异,也有意料之中。 良久,他开了口。 “行舟。”他道,“若是七弟知道,他走了你也不敢认他,他应该会很难过。” 这一句话像是一句惊雷,让顾渊浑浑噩噩的脑子霎时醒了过来。 他脸色煞白,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终于想起了什么,吐出了两个字: “……是你。” “是你逼死了他。”他轻声道。 “顾公子。”桑桂在一旁忍不住提醒,“不可对圣上如此无礼!” “无妨。”赫连瑾微笑着抬手压下了他。 然后,他看向了面前的人。 “行舟,你不在京中,怕是不知。”他缓缓地道,“七弟因为北殷之事,一直对父皇心存不满。监察院前段时间已经掌握了全部的证据。” “七弟畏罪自尽,朕也很痛心。”他叹了口气,“不过……”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还是,节哀罢。” “不可能!”顾渊猛地抬起眼,嗓音沙哑地开了口,“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赫连瑾脸色不变:“证据确凿。” “我不信!” “他认了。”赫连瑾道,“认罪书是他亲手写的。” 他顿了顿,“当然,还有另一份奏折,桑桂。” 顾渊意识到了什么,僵在了原地。 桑桂适时地上前,把一样东西递给了他。 “你不信我,应当认得出他的笔迹。”赫连瑾看着他,缓缓地道,“行舟,七弟之前行为的确荒谬,现如今……” “他已知道错了,也是真心想跟你斩断前缘。” “人死不能复生。你便,不要与他计较了罢。” 顾渊的身体猛地一晃。 他垂下眼,死死地盯着手中的奏折。 上面分明只有寥寥几句话,但他却仿佛不认识字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读。 空气中一片死寂。 就在这个时候,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只白色的长毛猫突然睁开了眼睛。 它先是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然后茫然而试探地…… 发出了一声孱弱而嗲声嗲气的猫叫。 作者有话说: 明天凌晨上夹子,所以下一次更新在后天昂! 挂个接档文预收,宝贝们喜欢的话点点收藏呀~↓ 预收《穿成替身O后我抢了渣攻白月光》求收藏~ 温家小少爷温盛然,娇纵金贵,一朝穿书,却穿成了渣贱文里的主角受。 主角受卑微懦弱,是流落在外的豪门真少爷,却不受待见,还要被渣攻当成替身O虐身虐心。 温盛然:。 好一本元素齐全的狗血文。 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想跑路,却发现因为腺体缺陷需要医药费吊着,他现在一穷二白,根本没有跑路资本。 温盛然想开了。 除了走剧情,他该吃吃该睡睡,时不时跟渣攻上演虐心大戏,就等他被认回本家,然后,从A城名门黎家的次子—— 也就是渣攻的白月光黎瑜的手里拿到特效药。 药到手,他就跑路。 然而…… 在看到黎瑜的瞬间,温盛然沉思了片刻,划掉了最后一句话。 * A城的人人都知道,温盛然是易家大少易诚养的小替身,漂亮温软,就是运气不大好。有高岭之花黎瑜珠玉在前,只能沦为陪衬。 但他们很快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 先前嫌弃温盛然穷酸的温家求着他回去; 眼高于顶的温家大少爷说温盛然是他唯一的弟弟; 易家大少易诚,更是红着眼,万般懊悔,只求温盛然能回头看他一眼。 而温盛然本人,却被另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 黎家次子黎瑜,清冷孤高,气质斐然,是许多人眼中的白月光。 包括爱而不得,甚至找了个替身的易大少。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轮高悬于天的月亮,永远不会坠下凡尘。 但是有一天,黎瑜突发易感期,却拒绝了抑制剂和所有的男男女女,唯独找上了一个人。 “玩够了么?” 他哑着声,眼中全是隐忍和克制,轻声问。 他的面前,原本怯懦乖顺的小替身笑得眉眼弯弯,踮起脚,亲了他一口。 “玩够啦。”他轻声道,“所以,你要带我回家么?” 感谢在2022-04-22 19:57:54~2022-04-23 20:5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潇潇慕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9155920、阿幽 10瓶;祺泽 7瓶;简言 5瓶;秋月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狸奴 ◎“阿笙。”◎ 赫连笙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自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之后, 他又不信邪地想要伸手。 然后…… 他颤巍巍地抬起了一只毛绒绒的前爪。 他盯着面前这只毛茸茸的爪子看了整整十秒钟,觉得他可能是被赫连衡的愚蠢所传染了。 后者光明正大在路上造反,没撑过半天就被抓。 而他现在觉得, 自己死而复生, 变成了一只猫。 ……还是一只, 目测没出生多久,连叫声都像是在撒娇的幼猫。 赫连笙:“……” 然后他发现。 赫连衡犯蠢是真的,他变成猫也是真的。 他又沉默了几秒, 突然想把赫连瑾叫过来打一顿。 这是他为了自己的皇位精心设计的阴谋么? 让他变成一只猫? 赫连瑾脑子进水了么? 他实在是觉得荒谬,但是面前骤然变低的视角和身体传来的,极不协调的别扭感,每时每分都在向他提醒着这个事实。 他甚至试探性地走了两步,然后因为灵魂跟身体不太协调, “啪”地一声, 颤颤巍巍地摔在了地上。 赫连笙:“……” 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看到这个场景。 他现在是只猫也不行! 好在他所在的位置很隐蔽,现在身体又小,虽然他整个…… 整只猫都快翻过来了,但是对于外头来说, 还是几乎约等于没什么动静。 他没敢再动,在阴影里将自己蜷了起来, 然后冷静了下来。 左右不会有比死了更差的结局了。 他想。 既然不是做梦,那就只能接受现实。 不过…… 应该不是赫连瑾。 他了解赫连瑾。 这个人有智谋,有野心, 虽说心机深沉、敏感多疑了些, 但是够狠心。 他猜老头儿其实看出了这一点, 但是仁义并不是作为一个帝王的必备要素。 当然, 这个选择不一定正确, 但是老头儿没有更好的选择。 赫连瑾既然想杀他,就一定会斩草除根,而不是让他变成一只猫。 不是赫连瑾做的。 那么…… 会是谁呢? 赫连笙的瞳孔微微一顿,想到了一件事。 北殷素以奇闻异术闻名,这个古老而神秘的民族有一部分独属于自己的文化。 其中…… 就包括对魂灵的信仰。 他们坚信,人的魂灵和身体是两个可以互相分离的部分。 而北殷的古籍中,也曾经有过魂魄易体的记载。 他离开玄鹤宫的那一日,以独孤雅的聪明,她应当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跟他多说,只是平静地让他回去之后好好吃饭休息。 ……这有些太反常了。 而且…… 他被赫连瑾抓进冷宫的这段时间,独孤雅那里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即便是心如死灰,他相信,他的母妃也不会不管他。 所以…… 他把自己团起来,埋进温暖的毛里,突然有点想念独孤雅。 独孤雅在慈恩寺。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去慈恩寺找独孤雅弄清楚事实真相。 等到赫连衡被押回京,再想办法联系他。 赫连瑾不会杀赫连衡。 但是他不知道赫连衡如果得知了他死的消息,会不会又做什么傻事。 无论如何,得跟他见一面才行。 他在大脑里迅速地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都已经打算伸爪子了,却突然顿了一下。 他想起了现在自己身处的地方。 良久,他把爪子缩了回去,懒洋洋地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团,看向了院子里对峙的两个人。 * 赫连笙其实知道为什么赫连瑾要把那封奏折拿出来。 他有点想笑。 赫连瑾杀他是因为忌惮他和他背后的北殷,但是把他最后的话告诉顾渊,纯粹就是为了邀功了。 他以为顾渊讨厌他,所以在得知他的死讯之后,会为自己获得自由而庆幸。 他是真的不了解顾渊。 即便顾渊讨厌他,他的教养和悲悯之心也不会让他因为一个人的死而庆幸。 所以他很能理解,顾渊听到他说的话会生气这件事。 他唯一不理解的是…… 顾渊看上去,好像比他想的还要生气一点。 “我不信。”他轻声道。 他的手上死死地捏着奏折,从赫连笙的角度,能看到他手背上爆起的青筋。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只会说“我不信”三个字的机器。 赫连笙产生了一瞬间的迷茫。 他在不信什么? 是不信他会谋反,还是不信他会放他自由? 前者是心知肚明的子虚乌有,后者…… 他在顾渊的眼里,原来真的贱到这种程度么? 事不过三。 顾渊这个态度,赫连瑾的脸色也开始有些不好看。 “有什么好不信的,朕还会骗你不成。”他看着顾渊,按捺住火气,平心静气地道,“行舟,你从小与朕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你了解朕,朕也了解你。七弟一事,朕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是朕的确没有骗你。” 顾渊看着他,脸色苍白:“他不会谋反。” 赫连瑾眸色深沉:“行舟的意思是,朕在污蔑七弟么?” 他笑了笑,“行舟,你可别忘了,北殷通敌的线索,当初还是你提供给朕的。七弟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应该相当感激你吧?” 这话像是一柄利剑,直接刺到了顾渊的心口。 他脸色苍白,身子一晃,一旁的桑桂见势,赶紧扶住了他。 赫连瑾看着顾渊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轻轻道:“行舟,念在我们是多年至交的份上,左右今日之事传不出去,朕不和你计较。” “赫连笙谋反,顾家原本也要受牵连。”他轻轻启唇,“顾大人劳苦功高,是国之重臣,你哥哥在工部做事,亦是前途无量,朕也颇为欣赏。” “今日你一时接受不了,朕能理解。”他轻轻道,“但你若真是要为了一个死人与朕闹翻……” 他叹了口气,“那么那些弹劾顾家与独孤氏粘连的奏折,朕就没办法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 顾渊的嘴唇颤了一颤。 赫连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甩袖离去。 院内只余了桑桂、福子和顾渊,还有…… 赫连笙蜷在角落里,看了眼外面守着的御林军,有些为难地舔了舔爪子。 院子里只有一个出口,这样的话,他现在溜出去,就太明显了。 他放下爪子,将自己往阴影里埋了埋,装死。 * 春日的夜半还是有些微冷,院子里没有人说话,微冷的露水酿出一片死寂。 良久,还是桑桂叹了口气,开了口。 “顾公子刚刚,真的过了。”他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开口,“当时七殿下面圣的时候,老奴也在,关于解除婚约一事,那确是殿下亲口所述。” ……老狐狸。 赫连笙默默地想。 你怎么不把赫连瑾威胁我的事情一起说出来。 他在心里念叨,那厢,顾渊开了口,嗓音沙哑。 “他可还有说什么?”他轻声道。 桑桂犹豫了一下。 “殿下自尽之前。”他还是如实告知了顾渊,“曾经问过老奴,您从南羌回来了没有。” 顾渊猛然抬起了眼。 他张了张口,颤着唇,声音很轻:“他……问过我?” 桑桂颔首。 顾渊的脸上霎时间浮现出一刹那的欣喜,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 这点欣喜在他的脸上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绝望而灰败的神色。 “他在等我。”他轻声道,“但是我没有来。” 这句话像是一下子击溃了他,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向了屋内静静躺着的人。少顷,他深吸了一口气,颤着手,半跪在了人身边。 一旁,赫连笙也沉默地跟着他一起看着自己。 这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 赫连笙看着自己,还能回忆起自己最后躺在这里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死到临头,他发觉他是恨着顾渊的。 他恨顾渊甚至没有听他一句解释就误会他,他恨顾渊欺骗自己,利用自己。 但同时,这种恨里夹杂着求而不得的梦魇。 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他还是想要见他一面。 可是顾渊没来。 他跟在顾渊的后头追了顾渊那么久,就像是在追一个永远追不上的梦。 临死前的最后期冀也被打碎,就像是牵着风筝的那根线被剪断。 等到他死而复生,过往的一切就像蒙上了一层纱,变得虚无而渺远。 他发现自己变得格外平静。 那些埋在心底的委屈不甘,就像是跟着那具身体的死亡尽数留在了那里一般,再也无法掀起一点波澜。 这样也很好。 他想。 等他救出了赫连衡,再找到母妃,他就带着他们俩去北殷。 至于顾渊。 就让他以为自己,死在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好了。 他垂了眼眸,正打算悄然离开,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片深蓝色的布料。 他心知不妙,立刻转头就要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刚来到这具身体里,反应还没那么灵敏,下一秒,他就被拎住后颈抱了起来。 “这里怎么会有一只猫?”福子小声道,声音里带着些讶异。 怀里的小猫看上去只有五六个月大,通体雪白,触感温热柔软。一双眼睛还是罕见的异瞳,抬着头看人的的时候带着惊慌,无辜漂亮得能让人心都化掉。 福子是个普通人。 他的心立刻就软成了一滩水,把企图从他怀里挣扎逃跑的小猫抱在怀里,揉了揉它的脑袋。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啊。”他小声哄。 因为变成了一只猫完全没办法对抗他的力气的赫连笙:“……” 他突然很想把刚刚给这个傻子的那一袋子银子要回来。 他奋力挣扎,傻子却不明白它的意思,以为它是被抱得不舒服,换了个姿势抱着它。 赫连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性子,一气之下脱口而出就想骂人,结果一张口,依旧是又软又嗲的猫叫。 赫连笙:“……” 他气得快晕过去,却发现了另一件糟糕的事情。 因为刚刚的他那一声,原本正盯着他的尸体,不知道在莫名其妙缅怀什么的人突然抬头望了过来。 一人一猫对视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了顾渊的呼吸一紧。 他知道…… 那是因为,他和原身一模一样的一双异瞳。 * 空气中有一瞬的寂静。 顾渊原本是想转过来问小太监一些事,却猝不及防对上了这样一双眼睛。 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恍惚间,他几乎想起了赫连笙的初遇。 张灯结彩的秦水河畔,暗巷内的少年一身锦衣华服,虽说处于弱势,却丝毫没有怯弱之感。 他就那样靠在墙上,垂着眼眸,嘴角噙着的笑里带着一丝厌恶和不耐烦,抬起头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里却亮的像是有星星。 他张了张口。 “阿笙。”他轻轻道。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他活着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地哄着顾渊叫他这个称呼。 但是回应他的,永远是客气而疏离的“殿下”。 没想到,再次听到这个称呼,会是在这个场合。 你愿意对着一只猫叫我的名字,却不愿意在我面前哄一哄我么? 他想。 另一边,顾渊在某个瞬间,头脑几乎是空白的。 称呼脱口而出的刹那,他才清醒了过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想什么。 赫连笙的尸体就在他的旁边,他却恍惚到把一只猫当成他。 宫内养着不少猫。 其中就有不少北域进贡的品种猫,这样的瞳色,也是可能的。 想到这,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里已经是一片清明。 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不去看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声音嘶哑地开了口: “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是刚刚,他颤着手去帮赫连笙理脸上凌乱的碎发的时候,他才发现,赫连笙脸上有一道清晰的掌印。 此外,对方的掌心也有被碎瓷割破过的痕迹。 这些痕迹看着触目惊心,他几乎不敢去碰,也不敢去想象,它们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 ……赫连笙分明应当是最金尊玉贵的小皇子。 福子犹豫了一下。 “告诉我可以么?”顾渊看着他,低声恳求,“我……我想知道他究竟被谁欺负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是赫连瑾?” 他称呼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名讳,这是杀头之罪,但是他的脸上却面无表情。 福子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摆了摆手。 “不是,不是圣上。”他小声道。 从刚刚的话中,他猜出了顾渊的身份。再加上,他也确实对于把邹宏济放进去有些内疚,于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是邹家的公子。”他道。 他把邹宏济做了些什么,又是怎么口头上侮辱赫连笙的,最后又是怎么打下那一巴掌的,事无巨细地告诉了顾渊。 说着说着,他又把自己说气愤了。 “那个邹家的公子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忿忿地道,“殿下那么金贵的一个人,就算这会儿被关着了,怎么能被当成……当成青楼楚馆的人对待。”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他嘀咕,“配不配得上殿下。” 顾渊垂着眸,一言不发。 在听到前面的时候,他的手指攥紧了掌心,滔天的愤怒几乎立刻席卷了他的大脑,他几乎不敢想当时的场面,也不敢想若是桑桂没有及时赶到,会发生什么。 曾经……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如今却跌落在泥泞里,谁都能踩上一脚。 他觉得自己心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然后,他听到了福子的话。 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日,赫连笙在他面前说的话。 他说。 顾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 他说。 顾渊,我在你眼里是不是连芙蓉楼的小倌都不如。 …… 顾渊闭了闭眼。 “不是……”他轻声道,嗓音已经喑哑地不像话,“不是的。” 他从未像今天那样后悔。 后悔当时为什么要冲赫连笙发火,为什么在对方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没有缓和语气去哄他。 赫连笙…… 会难过么? 会的吧。 他那个时候其实很讶异,因为赫连笙从来没说过那样的话。 是他。 ……是他把对方逼到了那个地步。 顾渊猛然闭上了眼。 他不敢再想下去,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 “邹宏济是么?我去找他。” 就在即将跨出第一步的时候,他想到了什么,止住了脚步。 “他……”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死死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许久才开了口。 “我想带他走。”他哑着声道。 作者有话说: 笙笙,挠他! 评论都有看,开头就说了大纲定了不会改文,文案和作话也都排雷了古早狗血虐,希望大家真的不适的话还是及时退出止损,这样大家体验感都会好很多,感谢 感谢在2022-04-23 20:56:45~2022-04-25 23:0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奶油泡芙 4个;六六好饿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嘤兔兔嗦鱼鱼 24瓶;六六好饿啊、宸言忘忧、深深慢ya、简单 10瓶;鱼喝猫咖啡 7瓶;橙?爱星星 6瓶;半糖少冰、山行川止、就很乖了~ 5瓶;修音道人、煤老板、( ̄へ ̄)、盛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狸奴(二合一) ◎“你真的觉得,他会愿意葬在你顾家的墓地么?”◎ 顾渊的话一出口, 福子还未来得及有反应,赫连笙就先怔了怔。 皇室子弟,死后都是要入皇陵的。 没有什么例外。 赫连瑾用谋反的名义杀了他, 满朝上下其实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但是兄弟为了储君之位相残之事, 往梁楚上数个十八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只要不是动摇了国本的事, 朝臣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赫连瑾不会做得太绝。 大概率…… 他还是会入皇陵。 但是他不太想这样。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现在还不清楚他现在身体的状况。 万一他以后还可能变回人…… 说不定可以用到这具身体。 如果闷在皇陵里, 皇陵会有专人看守,这就有些难办。 顾渊这个举动合了他的意,但是他并不高兴。 是讨厌他的不是么? 既然讨厌。 为什么还要这样? 他是觉得之前说他的那些话不解气,打算对着尸体再说一遍么? 越想越生气,赫连笙在福子的怀里翻个身。 这样, 他就不用看见对方那双眼睛。 这是他作为一只猫, 所能做到的最明显的抗议。 这份愤怒的抗议显然被顾渊忽视了。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对福子来说有些为难,他抿了抿唇:“……我会去向赫连瑾提这件事,在这之前,麻烦你帮我照顾好他。” 说罢, 他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钱袋,直接递给了福子。 那钱袋沉甸甸的, 里面大概是福子在宫里呆好几年都攒不到的银钱。 他心动了一瞬,却坚决地推了回去。 顾渊眼睫颤了一颤,看向了他, 语气中带了些恳求。 “我……不能在这里多呆。”他快速而轻声地道, “你不用担心会惹上什么麻烦, 赫连瑾他不会迁怒给你的。” “不是的。”福子赶紧摇头。 他知道顾渊误会了, 赶紧掏出了赫连笙先前给他的那个袋子。 “这是殿下给我的。他听说了我家里有爹娘和弟妹要照顾, 所以把身上的钱都给了我。”福子轻声道,“殿下对我有恩,即便公子不吩咐,我也会在这里守着殿下的。” 他贪生,也怕死。 但是他知道谁对他好。 在这个宫里,有些人高高在上,有些人如他,卑微如蝼蚁。 赫连笙是第一个俯下身看他的人。 他说得自己眼圈都快红了,却没注意到怀里的小猫咪默默伸了个懒腰。 ……还挺实诚。 赫连笙想。 他帮助福子,纯粹是因为觉得有缘。 还有,就是对方被他强制抓过来聊天的时候,模样实在是太可怜。 他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 还有赫连衡。 那傻子当初说无论如何都站在他这边的时候,他就该狠狠骂人一顿,打消他这个想法。 现在好了。 被抓了还得他去救。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抬起眼,却看到了顾渊的一双怔然的眼睛。 他沉默了一瞬,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福子这话。 大概不太符合他在顾渊那里的人设。 他不会又以为…… 他和小太监串通起来骗他吧? 显然,顾渊就算真的是这么想的,嘴上也不会说出来。 他很快回过了神。 “……这样。”他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福子赶紧应声。 赫连笙懒洋洋地躺在福子怀里,看着顾渊抿紧了唇,俯下身把他的原身抱起来,轻轻地放到了床上。 动作轻柔至极,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他别过眼,心情无波无澜。 抱完就差不多得了。 赶紧的。 他在心里催促。 赶紧赶紧,别盯着看了。 不是,顾渊是不是有毛病? 他活着的时候天天在他面前晃,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的,现在他都死了,他死命盯着看有什么用啊? 他在心里默默嘀咕,好不容易等到顾渊直起身。 然后…… 对方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他的身上。 赫连笙整只猫都僵了一下。 他的心里浮现出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到顾渊开了口。 “我记得,宫里只有一位娘娘养猫,并没有传来丢猫的消息。”他轻声道,“这只猫……是不是外面跑进来的野猫?” “如果是的话,可以让我带回去养么?” * 顾渊走在昏暗无人的巷道内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 一旁冷宫内的老树上,有乌鸦夜啼,他回过身望过去,能看到一轮清冷的孤月。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上一次来宫里,是和赫连笙一起。 他高中的那顿夜宴,因为下药的事情,他故意晾了赫连笙一天。 那个时候他看赫连笙,觉得他任性恶毒得让人讨厌,别说陪他一起去见他的生母兰贵妃,就是跟他一起出席,他都觉得恶心。 尽管,那个时候几乎没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他故意在赫连笙还没起的时候就入了宫。 那天,是赫连笙第一次对他生气。 之后,他们有过很短的一段,虚假但是勉强称得上甜蜜的时期。 有一次,赫连笙就央着他陪他去见兰贵妃。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独孤雅。 那是个美得不可方物、又干脆利落的女子。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谨慎的打量。 那是来自母亲的目光。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独孤雅去了慈恩寺,他不敢去想这个曾经宠冠六宫的女子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归宿,他也不敢去想,对方得知赫连笙的死讯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只是…… 突然觉得心口闷闷地钝痛了起来。 这种丝丝缕缕的疼痛在安静的夜里绵密入骨,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 “公子!” 不远处,书童阿福急匆匆地跑过来。 他回过神,脸色苍白地抬起了眼:“事情都办好了么?” “办好了。”阿福低声道,“御林军已经把棺运到毓王府了,毓王府那边正在安置。” 赫连瑾并没有同意顾渊的要求。 但是,他也没有直接驳斥顾渊。 他只是问了顾渊一句话。 “顾行舟。”他微笑着道,“你真的觉得,他会愿意葬在你顾家的墓地么?” 顾渊其实…… 只是不想让赫连笙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冷宫里。 独孤雅不在宫里,赫连衡在牢里,偌大的宫中,赫连笙没有一个亲近的人。 他只是想到了这些。 但是赫连瑾这句直白而尖锐的话,直接点醒了顾渊。 ……诚然。 赫连笙在宫内没有亲近的人,但是也许,他也并不想看见他。 最终,是顾渊退了一步。 赫连笙的棺材暂时放在毓王府,等到出殡那日,再从毓王府出殡。 “好。”顾渊轻声应了一声。 阿福欲言又止。 少顷,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想起了什么,换了个话题。 “对了。”他挠了挠头,“公子,您嘱咐我照顾的那只小猫是哪来的啊?” 顾渊刚刚要见赫连瑾,所以暂时将小猫托付给了阿福。 顾渊一怔,抬起眼:“怎么了?” “……您要不还是随我来吧。”阿福道。 * “祖宗,祖宗!哎,您可别再闹腾了!不是,我这……哎……” 官道的轿子边上,几个小太监围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围着一只白色的小猫,脸上的表情都是欲哭无泪。 他们刚刚从自家公子那里接到这只柔软蓬松的小猫的时候,还是很欣喜的。 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 这只看上去又乖又漂亮的小猫咪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温顺,反而是个暴脾气。 没人能把它抱在怀里超过三秒钟,只要有人碰到它,它就开始张牙舞爪地挣扎,一双澄澈的眼睛里都是“你们这群凡人不配碰我”的高傲和不屑。 仆从们没办法,只好把它放下来,它的爪子一碰到地上,立刻就颠颠儿地往外跑。 还好阿福叮嘱他们的时候格外嘱咐了这是公子的猫,仆从们十分谨慎,早有准备,事先已经围成了一个圈,要不然,凭小猫的灵活程度,早就被它跑出去了。 见跑不出去,小猫显然有些生气,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喵叫,整只猫都陷入了气咻咻的暴躁当中。 仆从们一边被萌得心肝儿都在颤,一边焦急地等着顾渊来。 一看到顾渊的身影,他们简直像是看到了救星。 “公子!”他们哭丧着脸。 顾渊顿了顿,看向了被包围着的猫。 然后,他闭了闭眼,攥紧了掌心。 ……太像了。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谬,但是他之所以想养着这只小猫的原因,确实是因为,它跟赫连笙太像了。 他知道赫连笙是人,这只不知名的小猫是猫。 但是无论是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还是举手投足之间的骄矜神态,他都能从小猫身上看到赫连笙的影子。 包括…… 对方现在生气跟他闹脾气的样子。 自那次吵架之后,他就没见过赫连笙。 但是他还记得当时对方的样子。 曾经的赫连笙是明亮而骄傲的,即便是跟他生气,眼睛里也还是有着亮晶晶的光,鲜活而生动。 但是那一日,他就像一朵褪了色的花,眼睛里都是平静的衰败。 现在…… 这只小猫的样子,让他想到了从前的赫连笙。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不要吓它。” “要不公子您抱它吧。”阿福在一旁提议,“您刚刚抱它的时候,它不是还挺乖的么,小猫都怕生,它应该是喜欢您。” 其实刚刚顾渊抱着猫的时候,也感觉出了它的抗拒。 但是阿福话里的两个字触动了他的某一根心弦。 他蹲下身,试探着将手伸向了柔软蓬松的,还在生气的小猫咪,眼里有了一丝期待。 下一秒,对方就一爪子拍开他,在他手背上抓出了一道血痕。 * “公子,您没事吧?” 马车上,阿福担忧地看向了顾渊的手,眼里有些焦虑。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一旁软垫上懒洋洋的小猫咪。 “脾气可真大。”他小声嘀咕道,“毓王殿下都没你脾气大。” 毓王殿下连眼神都没施舍他一个,趴在垫子上睡觉。 赫连笙刚刚是真的很生气。 他躲那些仆人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收着爪子,生怕挠到他们。 也正是因此,他分了心,行动迟缓了不少。 但是面前的是顾渊,他就不想忍了。 他不明白顾渊生前跟他过不去就算了,死后为什么还要跟他过不去。 这一挠它用了实打实的力气,猫的爪子锋利,顾渊几乎就立刻见了血。 最终,猫不敌人。 他还是被绑上了轿子,但是这一挠让他解了气。 左右他在顾府也可以溜出去,而且,这样正好可以看看顾亭月那个小丫头怎么样了。 想通了,他就困了。 他阖上眼睡觉,错过了顾渊看着他时,眼底难掩的失望。 这点失望转身即逝,顾渊垂下眼,看了眼手上的伤口,轻声道了句“没事”。 “可能是认生。”他道。 然后,他顿了顿,低声道:“殿下……其实脾气也不大。” 阿福不喜欢赫连笙,总觉得他就是仗势欺人。 平日里他也总嘀咕些有的没的,但是并不过分,顾渊就随着他去。 但是今天,他替赫连笙辩驳的念头格外强烈。 “还不大啊。”阿福咋舌,“公子你都被逼着跟他成亲了,就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性子,要不是先帝宠着,谁受得了啊。” 顾渊抿了抿唇。 他的心底突然涌上来了一股烦躁。 “可是他屋里的仆人都很亲近他。”他低声说着事实,“而且……他死之前,还把自己的钱给了宫里的小太监。” 因为顾亭月的事,他一直觉得赫连笙任性过了头。 也正是因此,即便跟他在一起了,他有的时候,还是会带着恶意审视对方。 赫连笙在他面前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演戏的小丑。 可是…… 那袋子钱唤起了他的记忆。 他开始想起那些因为厌恶刻意被他忽略的细节, 宫里的人说他任性,可是他从来没有责打过下人,也没有仗势无缘无故欺压过任何人。 跟着赫连笙的厨娘,说他曾经救过她,还让她在玄鹤宫当差。 他对乌兰娴和顾业潭都很敬重,哪怕他们从来没想过亲近赫连笙。 当然,这一点可能是因为赫连笙喜欢他,所以爱屋及乌。 但是…… 一个人的本性,真的可以因为喜欢一个人,就会改变得这么彻底么? 他想起了小太监眼中的感激和仰慕,对于赫连笙的死,他是真情实感地在惋惜。 他觉得赫连笙是一个很好的人。 ……还有顾亭月。 “小姐今天怎么样?”他问阿福。 “挺好的。”阿福道,“就是还是在念叨着毓王殿下。” 顾渊的眸光一顿。 他的喉咙口有些干涩。 “没有告诉她吧?”他轻声问。 “没有。”阿福道。 顾亭月亲近赫连笙,她最近的病情刚有好转,已经能说长句子了。因此,赫连笙身死这件事,顾府下了禁口令,谁也不会在她面前提。 “好。”顾渊应了一声。 “公子。” 马车停下,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顾渊一怔,抬起眼:“怎么了?” “前面是邹宏济邹公子的马车。”仆人小声道,“邹公子好像喝多了,在耍酒疯。” 邹宏济的纨绔京城的人皆知。 邹毅和许多人是同僚,一般来说,对于这种事,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绕过去吧。”阿福吩咐仆人。 仆人应声,正要离开,却被顾渊叫住了。 他的眼底一片阴霾,轻声道:“你们在车上,我下去。” 说罢,他下了车。 邹宏济正借着酒劲儿在鞭打下人。 “让你来找我了么?让你找了么!啊?” “给你能的是吧?还去找桑桂,好啊,你是生怕你主子过得不痛快啊?” “老子本来都要艹到那个小婊-子了,就因为你,坏了老子的好事……嗝!” 他一边醉醺醺地骂着,一边拿鞭子抽着下人。 那个下人被打得蜷成一团,不住地痛呼,却仍然不敢反抗。 突然,一双手抓住了鞭子。 邹宏济挥鞭挥不动,总算屈尊降贵地掀开了他的眼皮。 看清面前人脸的那一刹那,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我当是谁呢。”他轻飘飘地道,“原来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儿,顾大人啊。” “我听说顾大人南羌河水患一事办得颇为漂亮。”他哼笑道,“怎么,这就迫不及待要伸手管旁人的家事了?” “哪只手碰的他。” 顾渊看着他,轻声道。 邹宏济的语声一顿。 他颇为怪异地看了顾渊一眼,然后突然哈哈大笑。 一边笑,他一边道:“两只手都碰了,不仅碰了还摸了,不得不说,毓王殿下的手还真是又嫩又滑,就是性子烈了点。怎么,顾渊你待如何?” 下一秒,他的手腕就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完全没想到顾渊会在天子脚下动手。 片刻后,他怒不可遏地跳了起来:“顾渊!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敢!” 顾渊冷静地听他说完,攥住他的另一个手腕,面无表情地一扭。 下一秒,邹宏济的面部表情就变得狰狞扭曲。 他几乎痛出了眼泪,瘫着双手软在了地上,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顾渊收回手,颤着唇,心里很冷静。 他不能在这里弄死邹宏济,他想。 他有更好的办法。 他闭了闭眼,转身准备走,却突然听到了邹宏济的声音。 “你在这装什么啊顾渊。” 他顿了顿,回过身,看到了邹宏济面上因为疼痛而扭曲的笑。 他一边笑,一边道:“谁不知道你顾家是靠北殷的事起来的,赫连笙那个蠢货,被人卖了还颠颠儿地追着人跑。真他妈蠢啊。” “你凭什么能上位?”他看着顾渊,嗤笑,“不就是凭他脑子不好么?他还骂老子,老子想睡他可是堂堂正正。你呢?顾渊,你不喜欢他吧,你碰他了么?” 顾渊攥紧了拳头。 “你不敢回答我。”邹宏济讶异了一秒,得意地笑了起来,“没想到啊。” “我现在是真的心疼我们毓王殿下了。”他摇了摇头,“啧啧啧,你知道京城私下里有多少人在笑他吗?说他堂堂一个皇子,上赶着去倒贴。” “哦对了。”他想起了什么,“为了你能参加科举,他还在圣上殿门口跪了整整一夜,躺了一个多月,病好了就赶过来见你,然后呢,你在大庭广众让他丢尽了脸。” 他摇了摇头:“蠢,真蠢。” 他还欲再说,抬起头,却看到了顾渊难看的脸色。 “你说什么?”他问。 邹宏济一愣。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颤着唇:“你刚刚说……什么跪了一夜?” ……他那个时候在为顾亭月的事情生气,根本无暇去关注那道圣旨是怎么来的。 只道是赫连笙受宠,所以皇帝有求必应,紧接着,全府上下就忙着照顾顾亭月的事。 问完,他就猝然想起了那天赫连笙跟他吵架的时候,似乎也说了这么一句话。 -为了你能入仕,我去雨里跪着 只是赫连笙那天说了太多话,让他下意识地忽视了这件事,把注意力放在了让他更羞恼的话上。 再后来,他试图想问赫连笙,但一直没有机会。 他想着先帝宠赫连笙,总不至于太过为难他,因此,渐渐地,就忘却了这件事。 “不然呢?”邹宏济奇怪地看着他,“你不会真的觉得圣上能宠他到这个地步吧,那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他进宫就开始跪了吧,跪到天亮。”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心痒。 若是说关注赫连笙,邹宏济第一,无人敢说第二。 “听说面圣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很差了,强撑着等圣上同意了才晕过去。”邹宏济喘了口气,嗤笑,“然后膝盖就落下了病根,在玄鹤宫养了很久才养好。刚养好就来找你了,你没见他痛过?” 顾渊颤了一颤。 ……他见过的。 那一日他们做的时候,赫连笙背对着他被他按着跪在床上,跪了许久之后,没忍住,小声地哭着喊过疼。 他那个时候,脑子里怒意和欲-望交织,沸腾成了一锅粥,只当对方是娇气。 然后,他对赫连笙说: 疼就忍着。 作者有话说: 顾狗后悔到发疯进度条启动 不慌,所有事他都会一点一点知道的 ps:关于后续发展,我想写的后续一直有在暗示来着,可以猜一下 感谢在2022-04-25 23:00:56~2022-04-26 22:3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六六好饿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月 20瓶;红脸大王要日更 7瓶;cielles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狸奴 ◎此刻再想,那一日花团锦簇、热闹而绚烂的花灯节,竟是昙花一现。◎ 大约是因为刚刚换了一副身体的缘故, 赫连笙一闭上眼,就睡了非常久。 轿子停下又开始颠簸,等他醒过来, 入目之处, 皆是柔软蓬松的毛。 他抬起头, 发现自己被放在了一个软垫之上。 而周围,皆是他熟悉的,顾府的侍女。 女孩子们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看见他醒了,眼睛便亮了。 “醒了醒了!” “好可爱的猫猫啊,公子去哪里抱回来的,真的好乖好漂亮……” “诶!你们看,它在看我诶!它是不是喜欢我在撒娇想要我抱!” 赫连笙:“……” 他看着曾经追在他身后叫殿下的梅滢脸上的傻笑, 觉得这丫头果然数十年如一日的看起来不太聪明。 ……他的眼神里明明都是意外, 哪里来的撒娇! 他果断收回了目光,一眼都不再看梅滢,一脸高傲地打算在垫子上站起来—— 下一秒,他就一个踉跄, 摔倒在了柔软的垫子上。 赫连笙:“……” 刚醒。 忘记现在是只猫了。 他还在为刚刚营造的声势被这一下折腾得全无而懊恼,殊不知在面前的女孩子眼里, 自己从未有过气势这种东西。 在她们眼里,公子带回来的这只猫通体雪白,小小的一团, 睡觉的时候身体一起一伏, 安静而乖巧。 而它醒过来之后, 就一直用懵懂又清澈的目光看着她们, 看着还有些没睡醒的迷糊, 让人心都快化了。 小猫咪摔倒在垫子上的那个刹那,这种情绪到达了顶峰。 梅滢没忍住,一伸手,就把小猫咪捞到了怀里,念念叨叨:“疼不疼啊,不疼吧?坏垫子!都是它不好,害我们猫猫摔跤,姐姐帮你打它啊,乖。” 赫连笙:“……” 他现在确定了,他的小侍女脑子好像真的有问题。 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吐槽,下一秒,肚子却咕噜噜地叫了一声。 赫连笙沉默了一秒,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 他好像穿过来之后,就没吃过饭。 好在顾府养猫,厨房很快送来了新鲜的猫饭。 猫饭里拌了鱼和猪肝,味道有些怪,但是赫连笙现下是猫的身体。 为了活下去,他还是把饭吃得干干净净。 “真乖。”梅滢摸了摸他的头。 赫连笙面无表情,已经对这种夸赞麻木了。 “对了。”梅滢想起了什么,“它有名字吗?” 一群人怔了一下,皆摇了摇头。 “这猫是公子带回来的。”有人提议,“不如去问问公子?” “公子去了一趟宫里,回来就把自己关到书房了。”另一个人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梅滢顿了一顿,脸上原本的兴奋淡了下来。 “殿下还被关着呢。”她轻声道,“公子真就不管了么?” 在场的人,只有她和秋月是伺候赫连笙的侍女。 两人性子都好,平日里跟顾府的侍女都相处得很融洽。 唯独提到两位主子的时候,气氛总是会变得有些僵硬。 秋月扯了扯梅滢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梅滢抿了抿唇,突然甩袖跑了出去。 赫连笙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一瞬。 他忘了自己死在今夜,顾府上的人大概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犹豫了一下,他跟在了梅滢的身后。 * 小丫头坐在外面的长廊上发呆。 赫连笙跳上长廊,被她一眼看见。她眼眶还有些通红,看见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抱进了怀里,把脸埋进了他蓬松柔软的毛里。 “猫猫,我好想殿下啊。”她小声道。 她也曾着去过宫里,但是还没进去就被拦下来了。 秋月姐姐让她不要冲动,但是她知道,对方私下里也去求了顾家的老爷和夫人。 但是没有回音。 她不明白,殿下在的时候,明明对所有人都很好。 为什么殿下这会儿出了事,顾府的人却避之如蛇蝎,生怕连累到自己。 她甚至还听到有人私底下庆幸顾渊终于摆脱了自家殿下的。 她不明白。 因为不明白,所以她近些天都比以前沉默了许多。 好不容易盼到了顾渊回来,她以为对方会立刻进宫找殿下。 但是对方却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还照常进宫赴了宴。 她越想越难过,眼眶也红了,想着四下无人,索性埋在手臂里小声地呜咽了起来。 突然,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蹭了蹭她的小腿。 梅滢一怔。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发现刚刚无论如何都不肯蹭她的小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见她抬头,它像是犹豫了一瞬,然后轻盈地一跳,跳进了她的怀里。 然后,它歪着头,不情不愿地…… 蹭了蹭她的手。 梅滢的呜咽哽在了喉咙,半晌,小心翼翼地道: “你是在安慰我吗?” 赫连笙蜷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地装死。 但凡他是个人,不是只猫,他都不会用这么屈辱的方式去安慰梅滢。 但是他一想到小丫头得知了他的死讯,指不定还要怎么哭,脑子就嗡嗡地疼。 梅滢显然被它的举动惊喜到了,完全不敢动,让它在自己的腿上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然后伸了个懒腰。 半晌,她强颜欢笑地点了点小猫的脑袋,抱着它站起了身: “我带你去逛逛。” 等到赫连笙陪着梅滢,被他早就逛过无数遍的地方又逛了一遍。 天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皮白。 赫连笙睡过一觉,现在还挺精神,他看着小丫头换过班,跟他告别之后依依不舍地回房睡觉。 等到房门一关,他就轻盈地从猫窝里跳下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因为它是顾渊带回来的,所以即便它只是一只猫,顾府也不敢怠慢。 它所在的房间就临着书房,是一间温馨舒适的小房间。 令他失望的是,门和窗都关得很紧,应该是怕他跑出去。 它努力了一会儿,奈何实在是有心无力,便回到了窝里,打算再休息一会儿。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门口传来轻轻的一声响。 他抬起头,看到了刚刚的一群侍女中的一个。 * 面对陌生人,赫连笙一向是装死的。 他滚回了猫窝,装作一副正在睡觉的样子。等着小侍女离开。 可是等了许久,他也没有等到。 对方的呼吸仍然在房间里回响,甚至…… 像是在等着他睁眼。 他沉默了一瞬,不情不愿地睁眼,却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 “殿下。”她笑着道,“呆在这具身体里,可还习惯么?” 赫连笙霍然瞪圆了眼睛。 他的猫身漂亮软萌,这一瞪,那双原本就澄澈的眼睛显得更加温润无辜。 就连原本镇定冷静的侍女也微微顿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如常。 赫连笙暂时口不能言,不过这句话一出,他便立刻知道了,面前这人是知道他的身份的。 他立刻从温暖的猫窝里跳了出来,一边想着这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一边跟在了她的后头。 侍女略加思索,在一旁的桌子上取了笔墨纸砚。 然后,在一旁写下了“是不是”二字。 “奴婢先把事情原委讲与殿下听。”她温声道,“因为殿下口不能言,所以之后暂且由奴婢来提问,殿下只需站到对应位置即可。若是殿下真的想说话,也可以用爪子沾墨写字。” 赫连笙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侍女便开了口。 事实与赫连笙所料得大差不差。 侍女是独孤雅的人。 当初她来到北殷,带了许多贴身侍女。其中一些跟着她进了宫。 另一些,便放在了京城之中,为的是日后出了什么事,可以接应。 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北殷人特殊的体质。 他们信仰魂灵的存在,也相信经过机缘巧合,凡人也可以通晓阴阳。 在北殷,有一种特别的人,大家把他们称作“巫”。 这些人,便是北殷认定的,具有通晓阴阳能力的人。 巫有男有女,大多神秘而行踪不定。 但是独孤雅来梁楚前,有巫在北殷皇室现身,替她算了一卦。料定她此去,虽能得一时欢愉,但结局未必风光无限。 “当时公主并未相信这件事。或许也是她对梁楚的皇帝情根深种。”侍女平静地道,“所以,她最终没有听族长的劝阻,只是带上了我们,便踏上了来北殷的路途。” 赫连笙看着她,轻轻地“喵”了一声。 “殿下是想问。”侍女笑了笑,“这与殿下变成这副样子,有什么关系,是么?” 赫连笙默然。 “因为……”侍女叹了口气,“殿下是公主唯一的孩子。” 年轻气盛的小公主,不信天不信地,也不信命。 即便预言告诉她,她向往的爱情只是一片虚幻,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前了。 但是后来,她与心爱的人有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很小很软,躺在她的怀里,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她,像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 那个时候,她跟她的爱人正如胶似漆,她坚信他们的爱情可以阻挡一切,但是她还是想到了那个预言。 她犹豫了很久。 一方面,她并不想怀疑她的夫君。 另一方面,她实在是担忧,若是预言成真,她的孩子,将来一个人,又要怎么办。她是不是能护住他。 最终,她的担忧压倒了前者。 她派人前往北殷,找到了当初的那个巫,得知了一种流传在巫中间的秘术。 以巫的血为引,于身体之中引入一种蛊,蛊进入身体后,附着在魂魄之上。 若是不幸身死,蛊便会幻化成蛊虫爬出,带着魂魄寄生在合适的身体之上。 之所以赫连笙会变成一只猫。 是因为,这只猫刚好出现在了冷宫附近。 原本,因为寒冷,它已经被冻死在了夜里。 蛊虫选中了他。 “殿下现在的魂魄虚弱,因此,暂且只能以猫的形态活着。”侍女道,“等魂魄在体内养一段时间,巫会过来,给您一些新的血液。有了这些血液,您就可以慢慢地说话,化形。” “您也不用担心原身的问题,化形之后,您会有一具和原来一样的身体。” “殿下还有什么问题么?”她问。 赫连笙走到了“是”那里。 侍女思忖了一下。 赫连笙沾了一点墨,写下了一个“你”。 后面加了个“?”。 他对这个侍女有印象,可是,他明明是机缘巧合才遇到顾渊,被他带回来,独孤雅是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 侍女一愣,随即她轻轻一笑。 这个笑声熟悉得让赫连笙愈发迟疑。 下一秒,他就看见面前的轻轻揭下了脸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 “宫里和顾府,都有人在盯着。”女子道,“我们只为公主做事,所以二殿下的事,我们一概不知,之前查的时候,便逃过一劫。” “此番,是宫里头传了消息,说殿下被带回了顾府,奴婢才临时顶替了这个姑娘的身份,现下,这位姑娘已经得了足够的银两,回老家去了。” 赫连笙恍然。 他犹豫了一下。 “公主安好。”侍女这回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只是很担心您。” “不过……” “公主在寺中,终是不方便。不日,三殿下便要来京。若是不出意外,他会把殿下带回北殷。” 三殿下,便是北殷三皇子,与独孤泽不对付的独孤澈。 赫连笙跟他没什么交集,但是印象中,这个舅舅生得俊逸,人也颇为温和,不太像北殷人,倒像是梁楚男儿。 他点了点头。 他的身份敏感,若是他日化形留在梁楚,以赫连瑾的性格,说不定被他找到。 跟着独孤澈回北殷,是最安全的做法。 想到这,一个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垂了眸,平静地看着面前白色的宣纸,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女子。 面具后的女子有一张艳绝京城的脸庞,京城无数的公子哥儿为了这张脸趋之若鹜。 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他的兄长,赫连衡。 可是所有人、包括赫连笙都没有想到,她会有另一个身份。 当年名动京城、最终隐退的花魁楚袅袅,此时此刻便站在他的面前。 不复刻意装出来的媚态万千,现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沉稳镇定。 此刻再想,那一日花团锦簇、热闹而绚烂的花灯节,竟是昙花一现。 赫连笙不知该作何感想,还是楚袅袅看了眼快要大亮的天色,将面具戴回,适时地开了口: “殿下还有什么问题么?” 赫连笙犹豫了一瞬,又写了个“蛊”。 他真的很想知道,他身体里的蛊虫在哪里。 “殿下还记得您脚踝上的那只蝴蝶么。”侍女轻轻笑道,“蛊虫,便是种在了那里。” “娘娘爱美,您也生得漂亮,娘娘便将那个印记纹成了蝴蝶的形状。” 破茧成蝶,便是新生。 作者有话说: 走走剧情~ 感谢在2022-04-26 22:33:51~2022-04-27 21:0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oft湖南分爹、什亦、鲸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mething 15瓶;我穿越了 3瓶;童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狸奴 ◎他的心里有苍生黎民,有江山百姓,唯独不会有他。◎ 楚袅袅没有留太久。 赫连笙没有问她太多的问题, 最终只是还问了她赫连衡的情况。 对于他来说,现今,在这偌大的京城中, 也只有这么几个人是他关心的了。 “梁王殿下现下被关在牢里。”楚袅袅想了想, “您……在宫中, 若是再处置梁王殿下,朝中说不定有人会有微词。” “六殿下性子单纯。”她道,“皇帝应该暂时不会对他动杀心。” 至于其他的, 他们其实也没办法。 赫连笙默然。 不过他也估计,赫连瑾暂时不会杀赫连衡。 这阶段,也就只有保住命最重要了。 等到谈完,楚袅袅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奴婢该走了。”她轻声道。 然后,她犹豫了一瞬, 看向了猫窝中白色的小猫。 “奴婢知道, 殿下在顾府有诸多不便。”她顿了顿,“不过还请殿下暂时忍耐一下,若是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奴婢。” 说罢, 她福了福身,出了门。 晨光熹微, 赫连笙看着门被关上,垂了眼眸。 少顷,他把自己团回了猫窝。 猫的身体有诸多不便, 不过, 也有一些别的好处, 比如现在, 他只要把自己往软绵的猫窝里一塞, 就可以抵御寒冷。 楚袅袅既然混了进来,那么以后,他就有了接应的人。 他暂时放下了心,却想起了楚袅袅的话。 他从前追着顾渊,满心里只有对方。 现在想想,想必满京城都看尽了他的笑话。 而北殷那边,既然有人在京城…… 想必也是知道的。 他们会怎么看待他呢。 他想。 会怜悯他么? 还是…… 觉得他丢了北殷的脸? 无论是什么样的态度,他其实都能接受。 但是…… 他想回去了。 他看了那么多年梁楚的风光,如今也看够了。 他想回去看看北殷大片大片的雪原,漂亮得不像话的火熘驹。 还有天空盘旋的玄鹰。 对他来说,在北殷,他不需要勾心斗角,也不需要阴谋算计。 更不需要整天费尽心思讨好任何人。 ……他只要活着就行了。 一转眼,赫连笙在顾府度过了两三天的时光。 对于他来说,这两三天还算轻松愉快。 他逐渐适应了作为猫的身体,无论是跑跳还是食物。 他甚至在对着人类撒娇这一条上自己说服了自己。 反正他撒娇,别人又不知道他就是赫连笙。 他只是一只小猫咪而已。 既然对着愚蠢的人类亲亲蹭蹭抱抱,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 那为什么不做? 赫连笙忽略了楚袅袅有的时候路过时欲言又止的眼神,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合理。 而…… 这两三天对顾府来说,可谓是惊心动魄。 首先,是赫连笙的死讯传到了顾府。 先前赫连瑾的圣旨到的时候,顾业潭就已经放下了心。 眼下,赫连笙身死,再无与顾渊纠缠的可能。 他虽然也觉得赫连笙年纪轻轻的颇为可惜,但终究是皇家之事,感怀过后,更多的,他还是为顾渊松了一口气。 但是很快,他发现他这口气松早了。 某一日,赫连笙路过书房,就听到了顾渊跟顾业潭的对话。 * 两人俱是刚从朝上回来。 前脚刚跨进门槛,后脚,顾业潭就脸色阴沉地拉上了门。 赫连笙脚步一顿,片刻后,跳上了窗台,趁着两人没注意,躲到了摆着的盆景后。 他现在需要知道朝上的情况。 这对他能否救到赫连衡很重要。 屋子里很安静,赫连笙趴成一团,一边用爪子玩面前的叶子,一边竖起了耳朵。 “那份弹劾邹毅的奏折,是你上的。”一进门,顾业潭就看着顾渊,沉声开了口,声音里带了些怒气,“为何要写那份奏折?” “奏折里写得很清楚了。”顾渊淡淡地道,“南羌河水患,除了地方上初期疏忽大意,也有拨赈灾银不及时的原因,南羌河那一带的钱粮归邹侍郎管,一应事宜也都是他在负责。孩儿上奏,有什么问题么?” 他顿了顿,“孩儿与唐侍郎商议过这件事。” “那姓唐的为何不自己去,你不知道么?” 顾业潭看着他,气急攻心,“邹毅在圣上还是皇子之时就与其颇为亲近,有从龙之功!如今圣上初登基,你这样,是逼圣上寒老臣的心!” 这话一出,赫连笙就在心底笑了一声。 顾业潭还是不了解赫连瑾。 他想。 赫连瑾亲近的人多了去了。 若是个个都有从龙之功,那可犒赏不过来。 他留着邹毅,纯粹是因为他会舔、说的话好听,又寻不出错处罢了。 他抬起眼,漫不经心。 想看看顾渊有没有被顾业潭的话吓到。 抬起眼,他却愣了一愣。 他看到顾渊勾了勾唇。 “父亲,您错了。”他轻声道,“圣上初登基,最重要的事是安抚民心。” 顾业潭一愣。 与此同时,赫连笙玩着叶子的爪子顿了一顿。 “南羌河水患刚平,数万流民流离失所。”顾渊垂了眸,“孩儿亲自去过南羌河,那里的百姓吃不饱也穿不暖,即便水患平息,许多人接下去的生活也艰难。” “推出邹毅,是给百姓一个宣泄的出口,若是贪官污吏被除,那便是大快人心。” “之后,朝廷再拨钱粮安抚,百姓便会称新帝手段严明。” “一个邹毅而已。”他轻轻道,“没了一个户部侍郎,还有大把的人顶上。圣上登基,是众望所归,哪来从龙一说?” 顾业潭沉默了一瞬:“……你怎么知道邹毅有问题?” “户部这些年,出的事还少么?” 顾渊淡淡地道。 顾业潭默然。 邹毅有问题…… 他其实也知道。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是最肥的肥差。 南羌河一事确实颇为蹊跷,曾有线索指向户部,但是先帝那时已病入膏肓,有心无力。 等到新帝登基,便无人再提此事。 而邹毅,是朝中出了名的会钻营。 他抬起眼,看着低垂着眼的儿子,突然感觉到了一丝陌生。 在顾渊刚入仕之时,他曾经告诉过对方。 为官,固然要学会与人相处之道,但也不可太过随波逐流。 必要之时,也要敢于直谏。 顾渊聪明,有治世之才。 若是他想,假以时日,必会成为朝之重臣。 但是他又性子温雅,顾业潭一直以为,比起朝堂,对方会更愿意留在翰林这样的地方。 而今日在朝堂之上…… 他第一次看见了顾渊的另一面。 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满是寒凉的锋芒。 事实上,他之所以并未太过斥责顾渊,也是因为…… 这件事,顾渊办得极漂亮。 他并未将矛头直接指向邹毅,只是将水患一时作了有理有据而逻辑缜密的奏报。 而奏折的最后,他才附上了自己的一些猜测。 这些猜测字里行间皆未提到邹毅,但是赫连瑾何等聪明,一眼便看出来了是哪里有问题。 邹毅当即就脸色惨白。 顾渊比他想象中适合入仕,顾业潭本该高兴。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却没什么喜悦的表情。 他不说话,顾渊便也不说。 他的眼底一片青黑,那是这几日不眠不休操劳的结果。 不是他想这样。 而是…… 他不得不这样。 他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就是赫连笙最后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模样。 * 赫连笙是半月前出的殡。 生前尊贵的皇子,死后,因为身上背着的罪名,就连葬礼也一切从简。 几乎没有什么来吊唁的人。 树倒猢狲散,本是人生常理。 但是顾渊看着空荡荡的灵堂,却只觉得胸口闷痛。 这是他近些日子以来常有的反应。 他清楚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操劳过度,外加思虑过多的缘故。 因而,他瞒着任何人没请大夫。 疼的时候他就忍着,有一次,他疼得受不了了,伏在案上的时候,他突然想到: 当初赫连笙跪在殿前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么疼。 这个念头闪过,疼痛就突然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说来奇怪…… 顾渊那一日只想带着赫连笙走,但是等到赫连笙的灵停在了顾府,他却再也没有勇气去看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 是怕看见那张曾经会对着他笑的脸如今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是怕一看,赫连笙死去的事实就又会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几乎是逃避一般地处理着事务,几乎住在了工部。 一直到做成了想做的事。 他才缓过了一口气。 他走着神,无意中抬起眼,却发现了花盆背后一团白色的东西。 他怔了怔,意识到了什么。 他刚打算过去,顾业潭就又开了口: “渊儿。” 他的声音很低:“你说实话,你弹劾邹毅,还为了什么?” 话音落下,空气里一片寂静。 少顷,顾渊动了动唇。 “子不教,父之过。”他轻声道,“父亲,不是么?” 顾业潭看着他,眼眸深沉。 顾渊看着他,脸色苍白而平静。 这一次,邹毅出事。 轻则邹家势衰,重则牵连整个邹家。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 邹宏济都完了。 他会把赫连笙遭受过的屈辱,一样一样还给邹宏济。 这是…… 他唯一能为对方做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另一侧,原本还有些好奇顾渊为什么无缘无故弹劾邹毅的赫连笙听到这句话,神色一顿,有些讶异地抬起了眼。 子不教父之过…… 那么,顾渊针对的人,其实是邹宏济? 这两人有什么仇么? 好像他跟邹宏济的仇比较大才对。 他思忖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僵了一僵。 不过很快。 他就平静了。 顾渊怎么可能是为了他。 他在心底笑了笑,想。 他的心里有苍生黎民,有江山百姓,唯独不会有他。 他对顾渊费尽心思,而顾渊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过。 他唯一对他费过的心思,是为了报复他,假意和他在一起,然后又为了梁楚,对他虚与委蛇。 就是这些…… 顾渊看起来,也已经够委屈了。 他怎么可能为了他…… 费这样的心思。 是因为邹宏济平日里欺男霸女,他看不过眼了吧。 想到这,他就释然了。 屋子里没动静,他趴得有点麻,正打算起身溜下窗台,却猝不及防撞上了另一个人影。 正是路过书房,准备来找顾渊的柳黎。 对方今日穿了件天青色的薄衫,面色红润,气色看上去比之前赫连笙见他,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赫连笙思索了一番,意识到这可能是因为他死了。 他沉默了片刻,兴致缺缺地打算避开对方,对方却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对方看到他眼睛的那个刹那,脸色骤然一变。 随即,他的面色就难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7 21:09:27~2022-04-28 21:1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什亦 15瓶;宸言忘忧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狸奴(一更) ◎“你为什么阴魂不散。”◎ 赫连笙对柳黎没什么看法。 即便在他猜到了, 大概率,是柳黎陷害了他,让他被顾渊误会之后。 这种没有看法并不是原谅或是别的什么宽容的情绪, 而是一种纯粹的, 没有感觉。 他想, 若是柳黎知道这件事,应该会气得不轻。 毕竟,能做出陷害他这件事, 他在柳黎心中的地位应该仅次于顾渊。 只不过一个是他求而不得的对象,而他,柳黎则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但是…… 他是真的不太在乎柳黎是怎么想的,又要怎么做。 一方面,他觉得柳黎挺可怜的。 他当初年少无知, 虽说与顾渊同为男子, 但是好歹占了皇家权势的便宜,硬是跟顾渊成了亲。 而顾家家风甚严,柳黎因为家恩被认为顾渊的义弟,他们俩在一起, 那就是乱了伦理纲常。 即便没有他,柳黎也没有和顾渊在一起的可能。 另一方面…… 他舔了舔自己的毛, 没什么表情。 之前在玄鹤宫的时候,他就想通了。 柳黎想陷害他,不管用什么手段, 但是顾渊最终信了。 顾渊对他…… 其实本来就没有多少信任吧。 在他眼里, 他始终是肆意妄为、骄纵任性的, 为了得到他, 什么都做得出来。 即便没有柳黎, 要是哪一天又出了另外的误会,顾渊其实也不会相信他。 本质上,就是因为,顾渊根本就不喜欢他。 是他一直没有认清楚这一点,还执着地追了顾渊这么久。 他看着柳黎,还是维持原来懒洋洋趴着的姿势。 他现在只是一只小猫咪,他什么耽美小说资源群特价45元2022.6.10-7.4进群更新连城,晋江,书耽等独家vip每月月费4.5元 微lyx备注7751来意53909都不知道。 嗯…… 就是这样。 柳黎还在盯着他,眼底含着讶异和不甘,赫连笙看着他身形都晃了一下,在心里叹了一句“可怜”。 看这架势,又是因为他的瞳色。 说起来…… 赫连笙神在在地想。 顾渊好像确实对柳黎很好,说不定对他也不是没有心思。 如果是这样。 那么他还把作为猫的他带回来,让他在柳黎面前晃荡,就着实不够体贴了。 下一秒,他就被柳黎捏着后颈拎了起来。 柳黎的手法很粗暴,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接触过猫这种柔软的小玩意儿。 赫连笙被他捏得生疼,在空中胡乱地瞪着四肢。 ……他改主意了! 一会儿等他能碰到柳黎,他就要狠狠咬他一口! “是你。”柳黎看着他,脸色苍白,喃喃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赫连笙一怔。 不过很快,他就醒了过来。 复生之事是绝对的隐秘,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柳黎大概是恨他到了一定程度,所以只是看到了瞳色,就会有那样的反应。 果不其然,他听到了对方的下一句话。 “你为什么阴魂不散。”他喃喃地道,“你不是死了吗?你连死了都还不放过我吗?” 这个控诉实在是让赫连笙觉得非常冤枉。 但是眼下,他无暇去反驳。 掐在他后颈上的那只手越收越紧,几乎掐到了他的喉咙。 赫连笙几乎就要怀疑他会在这里直接掐死他。 好在,很快,门那边就传来了一个严厉的声音。 “阿黎!” * 顾渊其实刚刚就注意到了花盆后面躲着的猫。 虽说当时一时冲动,把这只小猫带回了府中,但其实,他也并没有养猫的经验,一直都是交给侍女养着,他听侍女们说,小猫一直很乖。 他其实动过想去看对方一眼的念头。 但是想起了那双熟悉得让他闷痛的眼睛,他又情不自禁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敢去见赫连笙。 也不敢去见和他很相像的…… 哪怕那只是一只猫。 事实证明,这只小猫确实很通人性,也…… 很可爱很乖。 顾渊跟顾业潭说话的时候,无意中瞥见它。 它就那样,在花盆后团成了一个懒洋洋的白毛团,两只耳朵被叶子挡着,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大约是觉得无聊了,它开始伸着爪子戳面前的叶子玩,好好的一盆花被它戳得七零八落,有一片,甚至还掉在了它毛茸茸的脑袋上,它却一无所知。 顾渊看着看着,就勾起了嘴角。 他垂了眼眸,正待跟顾业潭说完要说的事情,就去找猫。 可是等到他谈完事情再抬头,却没有在原来的地方看到小猫。 他怔了怔,踏出房门,就看到了令他讶异的一幕。 柳黎正站在长廊上,以一种非常粗暴的方式拎着小猫。 而刚刚还在调皮的小猫咪被他拎在空中,正在无助地发出小声的叫声,看上去可怜又无助。 他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他还来不及思考,就径直叫住了面前的人。 “柳黎!”他快步上前,沉声道,“你在干什么!” 像是被这一声喊得回过了神,柳黎蓦然松了手。 赫连笙顺势落到地上,拔腿颠颠儿地就往外跑,径直躲到了顾渊的袍子后。 ——他看出来了,柳黎已经距离疯不远了,在他面前,还是顾渊边上比较安全。 顾渊顿了顿,低下头,看到了在他脚边窝着的,惊魂未定、只露出了一个毛茸茸头顶的小猫咪。 即便是如此,它还要偷偷地探一个脑袋出来,看面前不远处的柳黎。 他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不过很快,他就想起了什么,皱起眉,抬起了头。 “你刚刚在干什么?”他看向柳黎,没有忽略他脸上一瞬间有些慌乱的神情。 “阿兄,我……”柳黎脸色有些苍白,勉力笑了一下,“我没在干什么。” 他顿了顿,“……这是阿兄的猫么?” 顾渊“嗯”了一声。 他还是皱着眉:“你刚刚的动作会弄伤它,它才几个月大,为什么要这样?” 他还记得刚刚那个瞬间看到的,柳黎脸上的表情。 带着怨毒的,厌恶的,明明面前是一条乖巧可爱的小生命,在他眼里,却仿佛不是什么生命,而是什么可以随便摧毁的物品。 想到这,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刚刚是想掐死它么?” 不是他想多。 柳黎的力道还有表情,他很难不往这方面联想。 这是比斥责还严厉的诘问,柳黎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 他嗫嚅着,攥紧了衣角。 好半天,他才小声道:“我……我有点怕猫。” “我刚刚在走廊上,它突然就窜出来抓我。”他咬了咬唇,“我被吓了一跳,所以才条件反射把它抓起来的。” “阿兄我没有要掐死它的意思,你不要……不要这么想我。” 顾渊怔了一怔。 同时怔住的,还有正在他脚边偷看的赫连笙。 等到反应过来,赫连笙直接气笑了。 他发现顾渊的这个义弟,是真的有点本事。 他现在有点理解,顾渊为什么会被他哄得团团转了。 就这工夫,宫里头最会争宠的娘娘怕是都比不过。 果不其然,这话说完,顾渊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不过,他的眉头依然紧皱,应该是柳黎刚刚的行为实在是太明显。 他在衡量对方说话的真实性。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义弟。 赫连笙想。 他估计,柳黎从小到大在顾渊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乖巧柔弱的样子。 他蹲在顾渊的脚边思忖了一会儿,抬起了眼。 那双异瞳里闪过了一丝狡黠。 然后,他突然伸出爪子,扯住了顾渊的袍角。 * 猫咪是很可爱的生物。 从前赫连笙在宫里的时候,有幸见过宫里头那位养猫的娘娘,对待猫的样子。 他本人跟可爱一点都沾不上边,但是有的时候也会碰上人逗猫。 柔软的、鲜活的小生命,无需刻意,举手投足之间就能让人心软。 人们对动物,总是比对人要宽容许多。 因为宫里头充斥着阴谋算计,这些算计却不会牵连给无辜的小猫咪。 赫连笙按照记忆里看到过的那些猫咪的样子,扯了扯顾渊的袍角。 同时,抬起了脑袋,仰视着顾渊,轻轻地“喵”了一声。 猫的声音本来就甜美,加上他目前才几个月大,叫声更是又软有嗲。 尾音拖长,带着颤,全然是一幅惊魂未定的可怜模样。 顾渊的手立刻就顿了一下。 赫连笙内心波澜不惊,又冲着他叫了一声,然后顺着他的袍角,爬了上去。 他爬得很慢,带了点笨拙,这期间,顾渊僵在了原地,根本动也不敢动。 等到赫连笙爬到他的胸口,他才如梦初醒,伸手小心翼翼地托住了对方。 赫连笙在他怀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然后乖巧地蹭了蹭他的脖颈。 它用全身,向顾渊展示了它的乖巧无害。 顾渊顿了顿,抬起头,面前的柳黎面色已经完全僵了。 “它刚刚……不是这样的……”他轻声道。 嗯,是。 赫连笙漫不经心地想。 我刚刚碰都没碰你,是你直接把我拎起来的。 我确实没这样。 说实话,刚刚故意发出那种又甜又嗲的叫声的时候,他把自己都恶心了一把。 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不把柳黎放在眼里,不代表他当场诬陷自己的时候,他都要默不作声地忍着。 不是会演么? 那就比比看,谁更会演好了。 顾渊沉默了一瞬,开了口:“你说你被吓到了,刚刚我和父亲都在屋内,为什么都没听到声响?” 柳黎僵在了原地。 片刻后,他不可置信地道:“阿兄……你是不信我么?” 他看着赫连笙,难以置信地提高了音量,“只不过是一只猫而已,你为了一个畜生质问我?” 这话一出,赫连笙就在顾渊怀里打了个呵欠。 他知道,能说出这句话,顾渊就不可能再相信柳黎了。 “即便它是猫,也是生灵。”顾渊看着柳黎,彻底沉下了脸色,他冷冷地道,“阿黎,能说出这样的话,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柳黎张了张口:“阿兄……” “在自己的院子里思过几天吧。”顾渊转过了头。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既然怕猫,最近就不要来我院子了。” 柳黎的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顾渊没再看他,抱着赫连笙离开了他的视线。 * 一离开柳黎的视线范围,赫连笙耐心地忍了一会儿,就扯了扯顾渊的领口,示意他自己要下来。 目的达成,他对继续呆在顾渊怀里卖乖实在没什么兴趣。 顾渊顿了顿,蹲下身,把它放回了地上。 “我就知道。”他轻轻笑了笑,“先前把我抓成那样,你不喜欢阿黎,也不喜欢我,对不对?” 他知道小猫对他没有好感。 先前对方活在宫里,他却硬把它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今日,要不是柳黎吓着了它,想必,它也不会躲到他的怀里。 是他的错。 他顿下身,摸了摸小猫的脑袋,然后,看到了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还是呼吸一滞。 他知道他对这只猫的偏爱异乎寻常了。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是因为移情。 它跟赫连笙太像了,像到,他几乎以为赫连笙就住在它的身体里。 今天,看到它在空中无助的样子,他立刻就想到了赫连笙。 ……那一日,服毒之后,赫连笙又有多无助呢? 那个小太监说,赫连笙在等他。 他一个人在那么冷的冷宫里,没有人来看他,没有人来救他。 而他自己的夫君,却在不远处的宫殿里参加觥筹交错的夜宴。 顾渊几乎不敢细想,一细想,他就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 他为什么没早点去? 明明…… 他那么想见到赫连笙。 早点去,他是不是可以见到赫连笙最后一面?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少顷,他才调整好了情绪,睁开眼,勉力笑了一笑。 “好像还没给你取名字。” 小猫“喵”了一声。 “阿笙。”他轻声道,颤着唇,“叫你‘阿笙’,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笙笙:关于我前夫在我死后找一只猫当代餐,这只猫还是我本人这件事 这是一条来自存稿箱的消息: 先去恰个晚饭,半夜手感好的话再写一章,但是不要等,万一等不到呢( 感谢在2022-04-28 21:13:58~2022-04-29 18:4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鲸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六好饿啊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狸奴(二更) ◎她知道,她的阿笙哥哥回不来了。◎ 阿笙……? 哪个笙? 赫连笙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 愣是没反应过来。 三秒后,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起了眼。 他被气笑了。 不是。 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顾渊有什么自虐倾向了。 既然讨厌他, 为什么还要给他取他的小名。 ……他不嫌膈应么??? 还是给宠物取他的名字, 可以彰显他无处安放的深情? 他气得牙痒, 奈何顾渊显然根本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他就摸了摸赫连笙的脑袋,抱着他站起身。 赫连笙刚准备挣扎, 就听到他轻轻开了口: “我有个妹妹,很可爱,她今天从外祖那儿回来了,你想去见见她么?” 赫连笙收回了爪子。 顾渊怔了一下,随即笑了, 摸了摸他的头, 说了声“乖”,抱着他去了顾亭月的院子。 许久不见,小姑娘已经长开了一些。 她的长相更偏顾夫人,眉眼清秀温柔, 整个人看着温软安静。 现今,她已经可以完整地说话, 只是因为还未完全恢复,有些寡言。 顾渊抱着赫连笙进院子的时候,她穿着一件藕色绣花的长裙, 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拿着笔歪歪扭扭地在宣纸上画画。 听到门口的动静, 她抬起了头。 看到顾渊的那个刹那, 她的眼睛亮了亮, 从椅子上有些费劲地下来,跑到了他的身边,仰起了头: “哥哥!” “亭月。”顾渊声音放得很温和,“今天有好好听嬷嬷的话么?” “有。”小姑娘对顾渊还是很亲近,话也愿意多说点。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认真道,“药……都吃完了,也有好好吃饭。” 然后,她皱了皱鼻子:“但是……苦。” 顾渊失笑。 现如今,顾亭月的吃喝都过了阿福的手。 这些天,阿福跟着他忙前忙后,应当是忘记给小姑娘买糖了。 “哥哥明天给你买糖吃。”他道,“想不想出去逛逛?” 上一次带顾亭月出去,还是他去南羌前,这一算,也好些时日了。 顾亭月有些惊喜地看看他:“要!” “那就去。”顾渊笑了笑,俯下身,把手里的猫放到她面前,轻声道,“亭月,看看这是什么?” 赫连笙刚刚还在出神,猝不及防地跟一双清澈的眼睛对视。 他沉默了一下,看着小姑娘伸出手指,好奇地碰了碰他身上的毛。 “猫猫。”她轻声道。 “是猫猫。”顾渊蹲下身,耐心地跟她解释,“以后我不在的时候,猫猫会陪着你玩,开心吗?” 顾亭月没有说话。 顾渊试探了一声:“亭月?” 明明刚刚,顾亭月脸上还是惊喜的神色,但是眼下,他发现小姑娘脸上的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落寞的难过。 她怔怔地看着赫连笙的眼睛,小声道: “哥哥,阿笙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想他了。” 赫连笙正懒洋洋地瘫在顾渊手上,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开了眼。 与此同时僵住的,还有顾渊。 空气中是沉默的寂静。 顾亭月如今已经不比从前,尽管她现在还不太善于表达,但是她已经很会堵人的情绪。 她有些焦急地道:“阿福……阿福跟我说,阿笙哥哥忙完了就会回来的。” 她抓着顾渊的袖子,“我想……我想他回来陪我玩,哥哥,我想他。” 顾渊闭上了眼。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亭月。” 他想说你的阿笙哥哥已经回不来了,但是这话他说不出口。 小姑娘怔怔地看着他,意识到了什么。 然后,赫连笙身上被滴了一滴滚烫的眼泪。 * 顾亭月第一次见到赫连笙的时候,想的是,这个世界上居然有比她哥哥还要好看的人。 这个陌生的哥哥看上去很凶,跟她说话的时候也喜欢逗她。 但她知道,赫连笙其实并不讨厌她。 他来顾府之后,会每天陪她玩,相较于顾府那些对她很好、但是每天都只会说一样的话的仆从侍女,赫连笙带她看了许多许多,她从前没见过的东西。 他叫她丫头。 “丫头,喜不喜欢你阿笙哥哥?”他总是会这样漫不经心地问她。 她点头,对方就笑:“这么乖,不怕我背着你哥哥把你卖了?” 那个时候,顾亭月还只会摇头。 但是她心里知道,她的阿笙哥哥不会的。 他嘴上说着小姑娘最烦了,但是还是会陪她玩一下午的游戏; 她有的时候真的不想吃药耍脾气,阿笙哥哥会一边叹气,一边拍着她的背哄她; 阿笙哥哥还会跟她讲故事。 讲宫里的故事。 “我也有妹妹。”他道,“不过宫里的公主嘛,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过得其实不太舒服。” “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吵死了。”他轻声嘀咕,“也就是仗着我不赶她们。” 她听着对方说宫里头的公主,不羡慕她们尊贵的身份,只羡慕对方有赫连笙这样的哥哥。 赫连笙就笑。 “顾渊听了这话可要伤心死了。”他叹了口气,“这样,你劝劝他吧。” 他半开玩笑地道,“你劝劝他喜欢我,这样我就也是你的哥哥了,怎么样?” 他捏了捏顾亭月的鼻子:“小丫头,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顾亭月不知道。 但是她看到了赫连笙那个时候的眼神。 那是…… 兼具了期待和落寞的,让人一看就觉得心里很难过的眼神。 再后来。 她就被送到了外祖家。 很多人都告诉她,你乖乖的,你就能见到阿笙哥哥了。 但是她很乖。 阿笙哥哥却一直没有来。 现在…… 她知道,她的阿笙哥哥回不来了。 * 顾亭月从未哭得那么伤心过。 顾渊记得,当初请大夫诊断的时候,他们说,顾亭月的病以后很难好。 她对外界很难会有情绪较为激烈的反馈,因为她可能理解不了“感情”这种东西。 但是今天,她因为赫连笙哭了。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喉咙口紧得他快要窒息。 他竭力让自己平静,想要去安慰哭得伤心的顾亭月,却瞥到了书桌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蝴蝶面具。 顾亭月正在临摹那个面具,但是因为画工不好,纸上的蝴蝶歪歪扭扭。 他怔了一怔。 这个面具,他记得,是一个陌生人送给顾亭月的。 顾亭月一直当宝贝似的放着,已经很久没拿出来过了。 他又想起了侍女跟他说过,顾亭月最近很想赫连笙,一直拿着他送的各种礼物发呆。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联想,他俯下身,轻轻地攥住了顾亭月的肩膀。 “亭月。”他轻声道,“这个面具,是谁送给你的?” 顾亭月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睫毛上还残留着泪珠。 “是……”她抽噎着,“是阿笙哥哥送我的呀。” “他还说……说要教我画蝴蝶,他是个大骗子。”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掌心。 所以…… 当初那个送面具给顾亭月的…… 就是赫连笙。 所以顾亭月第一眼见到他,就会那么喜欢他。 他看着哭得那么伤心的顾亭月,脑子里嗡嗡的。 各种回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那个在厨房里,笑着跟他说殿下是把她从别人手中救出来的厨娘; 那个冷宫里,红着眼告诉他,赫连笙对他有恩的小太监; 还有…… 那年的花灯节。 他曾经想过,素昧平生,却愿意照顾一个脑子不好的小姑娘,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个时候,他无从寻找答案。 可如今,答案摆在了他的面前。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么? 一面被那么多人记住,一面又恶毒成性。 一面在背后下毒,一面又尽心尽力地照顾一个脑子不好的小姑娘。 毒…… 真的是赫连笙下的么? 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 顾渊身形一晃。 万一不是。 那么之前,他都干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是呀,干了些什么捏,你敢回忆吗 —— 想起来推推新想的预收! 隔壁《指挥官和他的漂亮笨蛋omega》,是ABO治愈系甜文,铁血冷硬指挥官X漂亮笨蛋 受脑子不太好使(主要是指总以为自己是个机器人,但其实不是x) 浅放个文案↓文名暂定! 作为军校最后一名的omega差等生,霍乐宁有着闻起来最廉价的信息素,最差的体质,以及最糟糕的格斗成绩。 老师不喜欢他,同学嘲笑他,小混混见他长得好看想欺负他。 但霍乐宁不在乎。 他有一个秘密。 他是个机器人,身体内只写了两道程序。 一道是活着,另一道是找到一个叫湛峥的alpha,然后勾引他。 * 帝国第一指挥官湛峥不近人情,性格冷硬。 有一天,有人给他床上送了一朵菟丝花。 菟丝花是个omega,温驯柔弱,毫无用处,踩在了湛峥所有的雷点上。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可怜的omega会下场凄惨,但是…… omega在学校受欺负,指挥官亲临军校护着; 出席宴会,omega被指挥官贴身带着; 不久,帝国公布婚讯,指挥官身边,赫然是omega安静乖巧的身影。 * 被人下药,捡回一个omega。 湛峥满脸戾气,却狠不下心,木已成舟,只能耐着性子把人养着。 养着养着,他发现这个omega好像脑子不太好使。 再然后…… 他养出了感情。 起初—— 霍乐宁:我是个机器人 湛峥漫不经心:嗯,听话,不听话就把你丢回厂家回炉重造 后来—— 湛峥把放弃任务、企图逃跑的omega拎回来,耐着性子哄: 不是说要勾引我么,任务还没完成,不准跑。 第33章 狸奴 ◎坏人。◎ 疑点一旦开了头, 就会越扩越大。 好不容易哄睡了哭得厉害的顾亭月,顾渊带着赫连笙回到了书房。 书房里炉香袅袅,是赫连笙熟悉的味道。 从前, 他会坐在顾渊对边, 看着他处理事务。 他被放在了书桌上。 刚刚哄顾亭月的时候, 他以一只猫的身份哄了顾亭月许久,累得身心俱疲。 这会儿,他也不知道顾渊要干什么, 索性顺势侧躺在了书桌上睡觉。 顾渊显然是有心事,整个人的脸色都有些恍惚。 他把赫连笙放下便没再管它,只是攥紧了掌心,无意识地看着桌上空白的宣纸出神。 不一会儿,有人就进来了。 “公子。”那人道, “您找我什么事?” 赫连笙顺势翻了身, 看到了对方的面容。 是顾府的老管家。 “之前亭月被下药一事。”顾渊道,“府里的人,是你去一一调查的。还有那家糕点铺,也是你去询问的老板, 是么?” 这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管家没想到顾渊会旧事重提,愕然了一瞬, 才颔首:“是。” “你把细节再跟我说一遍。”顾渊轻声道。 赫连笙一怔。 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 顾渊这是在重新调查之前顾亭月被下药的事情。 ……知道是知道了。 但是…… 他不明白,顾渊在这个时候, 还要重新调查这件事是为什么。 他定了定神, 竖起了耳朵。 不管怎么说。 他也想知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渊的问题很突兀, 但是管家毕竟是在顾府干了十几年的, 只是愣了一愣,便很快将事情的经过又讲了一遍。 “刚查出亭月小姐体内有那一味药的时候。”管家道,“奴才第一时间便把佣人们就都召集起来了。先从药查起,然后才查到了那袋酥糖身上。” 酥糖…… 赫连笙愣了一愣。 原来,药是下在他买的酥糖上么? 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日。 ……他和顾渊的洞房花烛,那一日,顾渊喝醉了,看着他的时候,眼里含着隐约的戾气。 那个时候,他以为顾渊是为了其他的事情烦心。 现在回想,那一日,他刚好和赫连衡买了一袋子酥糖回来。 ……是因为这个么? “公子您也知道,亭月小姐屋子里的一个嬷嬷还有两三个小丫头,都是自小便跟在顾府的,连小子们都进不来。”管家道,“更别说是其他人了。除此之外,就只有您、老爷夫人、黎少爷还有……呃,那位。” 顾亭月与一般孩子不同,又是女孩子。 顾府前院人多口杂,为了保护她,她的院子,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出的。 “当然。”管家道,“奴才也按照您的吩咐,问过了几个丫头和嬷嬷们。也去过他们家里,没有人家里有什么特殊情况。而且,她们应该没有机会去药铺。” 顾亭月的药都是由赫连笙从宫里带回来的。 因为有几味较为珍稀的药材只有宫里有。 丫鬟仆人们不可随意出府,若是出门,府里一定会有人知道。 顾渊抿紧了唇。 一旁的赫连笙听完了全程,已经大致猜出了当时是怎样的情况。 顾府出了事情,而顾府里的仆人都被排除了个干净。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刚刚来顾府的他。 首先,他有接触药物的渠道,那么,他在宫中询问了御医,配出相冲之药,是完全有可能的。 其次,他是那段时间最亲近顾亭月的人,他也可以进出顾亭月的院子,他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给顾亭月下药。 最后…… 他有动机。 他喜欢顾渊,无论是他想利用顾亭月博得顾渊的关注,就像宫里的娘娘三天两头让自己的孩子“生病”一样。还是他嫉妒顾亭月分走了顾渊的注意力,都是可以说得通的。 做出这个局的人,不仅了解他,而且还针对他。 而且…… 他顿了顿。 他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肆无忌惮了。 柳黎。 他虽然不知道柳黎是怎么弄到那味药的,但是,仅凭他是顾渊的义弟,这个身份就可以阻挡太多东西了。 因为是义弟,所以相较于他这个外来人,几乎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谁会怀疑,一个跟自己的妹妹相处了那么久的人,会在某一天,为了陷害别人,给自己的义妹下毒呢? 而他赫连笙…… 肆意妄为的名声摆在了外头,更是强迫顾渊跟自己成了亲。 想必在顾府的众人眼中,干出这种事,好像也不足为奇。 赫连笙突然有些想笑,又觉得很没意思。 所以呢。 自始至终,只有他把顾家人当成了家人。 无论他在顾渊眼里,还是在顾家人眼里,他都是不不值得一提的外人。 既然这样,为什么在他死后,还要问呢? 他突然起身,跳下了桌子。 顾渊原本还在皱着眉思索,抬起头看到这一幕,怔了一怔。 “……阿笙?” 赫连笙头也不回。 没有人是你的阿笙。 你的阿笙是一个恶毒的,会给小姑娘下药的坏人。 若是他是人,那么顾渊还有拉住他的可能性。但是他不是。 所以,很快,赫连笙就消失在了顾渊的视线中。 顾渊看着小猫小小的身影,突然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但是他很快看到了面前,还在等着他的管家。 他顿了顿,还是收回了视线,开了口:“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这些证据跟他们之前调查和推断的一样,本质并无新颖之处。 若是旁人,他们大可将其投入大牢,审上一顿,但是那是赫连笙。 最终,此事便不了了之。 只是临了,他突然莫名想起了什么,顿了一顿。 “府里采买药材,是谁负责的?” “是陈兴。”管家道,“那一日,奴才也审问过陈兴,并无什么问题。” “当月,有谁买过药么?” 管家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顾渊顿了顿。 “那月之前呢?” “这得容奴才去查一下了。”管家道,“只是公子,大夫说了,那药量也就是十几天的药量……” 顾渊抿了抿唇。 “你先去查。”他轻声道。 管家迟疑了片刻,还是领命而去。 顾渊在房内等了片刻,不多时,管家便领了账本匆匆而来。 顾渊今日实在是反常,导致他也不敢怠慢,在他面前快速地翻着账本。 “找到了!” 顾渊的手一顿:“嗯。” “上一个月的话。”管家道,“夫人头风翻了,买过一次药。还有前院的小红,犯了风寒。” “先记着。”顾渊道,“一会儿把人带过来。” “……是。”管家道。 他正要合上账本,顾渊却开了口:“继续往前翻。” 还要…… 翻么? 管家怔了怔。 他又往前翻了几个月,却没什么所获。 顾渊垂了眼。 ……难道,真的是赫连笙么? 他抿了抿唇。 少顷,他开了口。 “你先把那个侍女……”他顿了顿,“等一等。” 他霍然抬起了眼,“阿黎一直吃的药,是过的府里么?” 柳黎身体不好,小的时候便落下了病根。 他是日日都要煎药的,轻微一点的小病,就会让他卧床不起。 “黎少爷么?”管家一愣,“黎少爷的药不是的。” “黎少爷的舅舅不是开了一家医馆么?”他道,“当时他们家感念老爷收养了少爷,黎少爷的药都是每月,他的仆从阿喜去那里抓的,不过顾府的账。少爷您忘了么?” 顾渊骤然攥紧了掌心。 “把阿喜找过来。”他轻声道。 管家迟疑了一下。 “阿喜前些日子。”他小声道,“跟奴才说了一声,回老家娶媳妇去了。” 顾渊猛然抬起了眼。 与此同时,院子的另一边,赫连笙被柳黎抓在手里,看着对方笑意盈盈的眼,有些沉默。 * 赫连笙发誓,他没有刻意要招惹柳黎。 他就算再讨厌柳黎,也不至于在柳黎意图掐死他之后,再在他面前晃。 他只是一只手无寸铁的小猫咪,这样自寻死路的事他还不至于去做。 顾渊明明说了,最近不让柳黎进自己的院子。 但是,柳黎还是进来了。 赫连笙还记得在以前,顾渊说什么就是什么。顾渊不让他进哪里,他根本一脚都不会踏进去。 ……他万万没想到,老实的只有他。 “你也在这里啊,小猫咪。”柳黎看着它,轻轻道,“怎么,看见我害怕了?” 赫连笙的身体正在轻轻地抖。 只不过不是怕的。 是气的。 不过再气,他也知道眼下不能惹怒柳黎。 四下无人,要是柳黎直接把它弄死,它也根本没办法呼救。 要冷静。 他深吸了一口气,维持着被柳黎拎在手里的姿势,一动不动。 对方像是看出了他刻意装出的乖顺,愉悦地笑了一下。 “罢了。”他道,“跟一个畜生计较什么。” 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赫连笙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流光。 他意识到,柳黎今天的心情应该不错。 果不其然,柳黎并没有对他做什么。 当然也并没有把他放下来,而是把他抱了起来,一边顺着他的毛,一边微微垂了眸,像是在思索。 赫连笙被他摸得浑身的毛都要炸了,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思索着对方的目的。 然后,他的目光微微向下,看到了对方手上提着的食盒。 他怔了一怔。 马上入夜了。 这是…… 要去找顾渊吃饭?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柳黎又轻快地笑了两声。 “馋了?”他道,“这个可不能吃。” “吃了……” “府里可找不到小母猫来跟你配种。” 赫连笙:“……” 不是。 谁要小母猫? 配什么……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眼,看向了柳黎秀美纤细的脖颈。 “都说头七回魂……那一日,我去找阿兄,阿兄却在灵堂。”柳黎喃喃地道。 为什么呢。 为什么那个人死了,阿兄的眼里还是看不到他呢。 明明他才是陪阿兄长大,在他身边待了十几年的人。 明明…… 当初,是那个人强迫阿兄成的亲。 事到如今,那个人好不容易死了,阿兄却依然对他念念不忘。 就连一只跟他相似的猫,因为他不小心欺负了,阿兄都要大发雷霆。 ……他若是不做点什么,阿兄永远都看不到他。 不是吗? “无妨。”他有些苍白地笑了笑,“回魂之日我错过了。那么,让这只畜生看着,也是一样。” “赫连笙。” “我突然开始希望,这个世上有借尸还魂了。这样……你就可以在一旁看着我和阿兄翻云覆雨、洞房花烛。” “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事没写到,下章就知道真相了 感谢在2022-04-29 22:57:16~2022-04-30 21:4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鲸鱼、是妖夭吖 10瓶;六六好饿啊 5瓶;火龙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狸奴(二合一) ◎你喜欢的人已经死了,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入了春, 气温已经逐渐暖和。即便是傍晚,晚霞也带着余温。 柳黎今日是精心打扮。 赫连笙沉默地看着他微笑的弧度,轻薄的、柔软的春衫, 还有提着食盒的, 捏得骨节发白的手指, 并没有感到愤怒。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从前的他,和柳黎是一样的。 一样的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人,一样的知道得不到却依旧在拼命追逐, 一样的……愚蠢。 区别只是,他永远不会做到柳黎这样的地步。 这样,已经把自我和灵魂都丢掉的地步。 柳黎真的觉得,他这样做,顾渊会喜欢他么? 吹过来的风是暖的, 柳黎今天抱它的时候, 也没有用多大的劲。 但是赫连笙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柳黎并没有在意怀里的猫在想什么,在他看来,这只猫长了跟赫连笙一样的一双眼睛,那么, 让它在场,就是让赫连笙在场。 这个认知让他的内心都变得滚烫而兴奋, 他脚下的脚步加快,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顾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带了些疲惫。 柳黎面上一喜, 踏进了门。 顾渊刚刚吩咐了管家去找人, 这会儿以为是对方去而复返。 等他抬起眼, 才发现进来的是柳黎。 他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 刚刚的细枝末节又浮现在心头, 是令人心惊的巧合。他强忍着镇定已经让管家派了人去寻找阿喜,应当过几日就有结果。 但是他的心底,已经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顾渊,你或许真的错了。 这个声音让他心乱如麻,回过神来,他才发现他的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正在久违地经历恐惧和茫然无措。 在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想过,该如何面对柳黎。 但是柳黎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 他看着顾渊,面上浮现出了一种柔软的、小心翼翼的笑。 “阿兄。”他道,“你还在生我气么?” 语气里带着点柔软的哀求。 顾渊沉默了一瞬,看到了他怀里抱着的猫。 刚刚还从桌上跳下去、跑得飞快的小猫咪背对着他,毛茸茸地团成一团,安静得像是玩具。 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柳黎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暗色。 不过很快,他就笑着开了口:“我刚刚……在阿兄的院子里遇到它,不知道是不是来找阿兄的,所以就把它带过来了。” “阿兄你看。”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它现在已经不排斥我了。” “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小声道,“阿兄……你不要不理我。” 顾渊看着他,没说话。 少顷,他开了口。 “阿黎。”他轻声道,“你已经长大了。” “父亲前些日子,还在跟我商量着给你相看人家。”他慢慢地道,“你不必事事都要看我的眼色。也不必总是围着我转。” 柳黎的脸色霎时变白了。 “阿兄今日累了。”顾渊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那里的青筋在轻轻地跳。 他淡淡地道,“你先回去吧。” 柳黎完全没想到他都道歉了,顾渊还会是这么冷淡的反应,一时之间怔在了原地。 赫连笙被他抱着,仰起脸,看到了他绷得很紧的下颌线。 果然。 他想。 论起伤人心的能力,顾渊若是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就在他以为柳黎要就此退却的时候,他看见对方抿紧了唇,重新开了口。 “阿兄。”他低声道,“我昨晚梦见爹娘了。” 顾渊的睫毛颤了一颤,抬起了眼。 * 夜幕降临,顾府也进入了安静的晚上。 临窗的小桌上,侍女挨个摆好了食盘,又点上了一旁的烛火。 幽幽的烛火照亮一方屋子,顾渊和柳黎坐在小桌的两侧。不远处的软垫上是白色的一团。 空气中一时无声。 少顷,柳黎笑了笑,先给顾渊倒了一杯酒。 “我不喝酒。” 顾渊挡了回去。_脚c a r a m e l 烫_ 他从来没对柳黎这么生硬地说过话,但是下午的那些巧合,让他无法不产生联想和猜测。 他几乎已经有些后悔答应柳黎,陪他吃这一顿饭。 但是柳黎提到了他的爹娘。 这不仅是顾渊的软肋,也是顾府的软肋。 柳家人在身份上,是顾府的忠仆。但是实际,却是顾渊和顾府的恩人。 这些年,顾夫人将柳黎视若己出,顾渊将柳黎当成亲弟弟,源于恩情,也源于内心的内疚。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 那些乱如麻的思绪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几乎有些忍不下去。 他畏惧答案,却又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一会儿…… 找机会问问柳黎阿喜的事情吧。 他吐出了一口气。 下定了决心。 再抬头,柳黎还在为他刚刚的那句话愣神。 “好。”不过片刻,他就反应了过来,笑了笑,“喝酒确实对身体无益,阿兄不想喝就不喝。” “多吃点菜。”他提起了袖子,给顾渊夹了他最喜欢的水芹放进碗里,“今晚的菜是我亲手做的,阿兄尝尝看。” 顾渊沉默了片刻,还是夹起一筷子,放进了嘴里。 “梦见了什么?”他低声问。 柳黎的筷子停了一停。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他笑了笑,轻声道,神情有些落寞,“爹娘走得早,事到如今,我也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 顾渊的一筷子水芹吃得食不知味。 下一刻,柳黎就给他夹了一块酱肉。 菜色确实是顾渊喜欢的菜色。做得干净而精致,看着令人食欲大增。 顾渊看着这些菜,心中却突然隐约地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他的喜好,连顾业潭都说不定讲不清楚。 柳黎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他今天白日,只是从兄长的角度,教导了柳黎一番。 但是眼下他突然觉得,柳黎对他,似乎确实是有些过分关注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逝,很快,他就被柳黎的话拉回了思绪。 “不过,我来了顾府之后,很开心。”少年轻声道,“真的。” 他看向顾渊,“阿兄记得,我刚来顾府的时候么?” 顾渊回了神。 “……记得。”他道,“那个时候你才六岁。” 乍然失去双亲的小孩子,面对偌大的院子和一群陌生的人,只是抿着嘴,害怕得连哭都哭不出声。 乌兰娴的手是软的,温言细语地哄着他,但是闻着对方身上浅淡的香气,他只觉得陌生。 当时还只有九岁的顾渊看出了他的不适,主动上前,牵过了他的手,把他带到了屋子里。 “你以后,就唤我阿兄便是。”小少年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但已初显沉稳。 这一声阿兄,一唤就是十几年。 “是啊。”柳黎也笑了笑,“阿兄对我最好了。小的时候,去学堂上学,有人欺负我,也是阿兄替我出头。” 他刚刚给顾渊夹了那么多菜,自己却没动筷,只是支着下巴,很专注地看着顾渊。 “他们都说我不是顾府的少爷。” 他笑了起来,唇角的一点痣跟着被牵动,像是回到了那个嘈杂的下午,看到了挡在他面前,芝兰玉树的少年。 他从天而降的,如英雄般的哥哥。 “阿黎是我的弟弟。”他道,声音清澈、带了几分少年人的嘶哑,“也是我顾府的少爷,谁若是欺负他,就是欺负我顾家。” 自那以后,没有人再敢看轻柳黎。 也是自那一刻起,一颗种子埋在了柳黎的心中,悄悄地长大。 然后,终究在一个湿漉漉的雨夜变了质。 那个时候,顾渊已经满了十七,已经是一个风姿俊秀的挺拔少年。 那一夜,柳黎发了高烧,顾渊照顾他,湿漉漉的帕子贴在他的额头。 柳黎抬起头,能看到对方有力而白皙的腕。 他睡了过去。 梦中,他的阿兄依旧很温柔,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他俯下身。 温热的唇相碰的刹那,柳黎蓦然惊醒。 “以身份取人,本就不对。”顾渊开了口,“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是我的弟弟。”他顿了顿,“我自然应当在外人面前护着你。” 柳黎的神情凝滞了一瞬。 随即,他低低地笑了开来。 “是啊。”他轻声道,“阿兄你一直把我当弟弟。” ……可是。 又不是真的兄弟。 顾渊把他当弟弟,但是从那一个梦开始,他就注定没有办法把顾渊当作兄长。 这句话让顾渊听得皱了皱眉,他正要开口,体内突然窜起了一阵燥热。 他愣了一愣。 起初他以为只是天气热,只是门窗都好好地开着,所触之处皆比平时凉上几分,显然是他自己的问题。 就在这几刻工夫,他的眼前已经开始变得有些虚幻。 他扶着桌子,站起身,轻声开了口:“阿黎,我有些不舒服,我先……” 柳黎露出了有些讶异的神色。 他赶紧过来,扶住了顾渊。 他今日穿了一身薄衫,几乎是碰到顾渊的刹那,顾渊就感觉到了他皮肤的温度。 像是被烫了一下般,顾渊挣开了他,下一秒,柳黎却扶住了他的腰。 “阿兄。”他轻声道,吐息都吐在顾渊的耳边,“我扶你去床上。” 说罢,他便搀扶着顾渊,跌跌撞撞地,走向不远处,轻纱掩着的床帐。 临去前,他勾起嘴角,看了一眼软垫上,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猫咪。 * 赫连笙看着面前衣带交缠的两人,心情很平静。 这一切在柳黎的预料之中,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被柳黎抱在这儿,充当死去的“赫连笙”的替身,用来观赏柳黎精心给他准备的这一场表演。 很精彩。 他想。 若是柳黎知道他就是赫连笙本人,他一定会觉得更兴奋,更畅快。 想到了这一点,他就为柳黎感到可惜。 空气里是粗重的喘息声和柳黎轻微的耳语声,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他看着顾渊的背影,看着柳黎扶着他的样子,想起了柳黎刚刚说过的话。 他遇到顾渊的时候,是十七岁,那个时候顾渊十九,已经长成了俊秀成熟的青年。 他为了秦水河畔的那一瞥心动,却始终错过了对方前十九年的人生。 他想他突然理解了顾渊为什么讨厌他。 一个突然闯进了他生活的人,一个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人、娶不喜欢的人的人。一个丝毫都不了解他,却妄图占有他的一辈子的人。 顾渊不喜欢他,是再正常不过的。 他突然不想恨顾渊了。 顾渊有什么错呢? 柳黎是他的弟弟,是他自小就护着的,一起长大的弟弟。 他们之间一起度过了,他永远都不可能和柳黎一起度过的,最美好的十几年。 他和柳黎之间,让顾渊选择他,那就是强人所难。 错的是柳黎。 他跟顾渊之间因为这个错误产生了隔阂。 但是没有柳黎,也有陈黎,陆黎。 他跟顾渊之间问题的根源,在于,他从来没有真正走进顾渊的心底。 所以…… 就这样吧。 他想。 停在这里就很好。 顾渊以为他死了,不用强迫自己再面对他。 而他…… 等独孤泽来了,他就回北殷。 他…… 不要顾渊喜欢他了。 他当初强迫顾渊和他成亲,断了顾渊的姻缘。 现在,他放顾渊自由,那些误会、那些难过,就当他咎由自取。 他们恩怨两清。 赫连笙努力地吸着鼻子,如果他是人,这一会儿,他一定已经挤出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 但是他现在只是一只小猫咪,所以他只能将自己蜷成一团。 他闭上了眼。 外面的动静愈发剧烈,他猜想,顾渊和柳黎已经到了床上。 ……这样也很好。 只是。 他希望,顾渊对柳黎,不要再像当初对他那样…… 粗暴了。 他想告诉顾渊,他真的很疼,他也真的难受。 但是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敢。 他想。 这是他的心上人,在跟他做世界上最亲密的事。 他不能说这些,坏了对方的兴致。 不…… 顾渊应该不会的。 那是他从小护着的、最宝贝的弟弟,顾渊对他,一定是像呵护珍宝一样温柔。 怎么可能…… 耳边传来一声膝盖磕碰床沿的声响,赫连笙把脸埋进了毛里,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顾渊的声音。 “……殿下。” 赫连笙僵了一瞬,霍然睁开了眼。 与他预想的,不堪入目的画面不同。此时此刻,柳黎和顾渊的衣服还是完整的。 柳黎仰面躺在被子上,正仰着脸,满脸红晕,而顾渊撑在他上方,却迟迟没有动作。 大约是药性太烈,他已经无法分辨出眼前的人的面容。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触到了面前人的脸庞,像是想通过触碰,看清他的模样。 他动了动唇。 赫连笙听到他又开了口,这一回,却是换了个称呼。 “……阿笙。”他轻声道,“是你么?” 赫连笙定定地看着那里,一股荒谬突然涌上了心头。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死死地看着柳黎原本通红的脸立刻变得煞白。 而同一刹那,顾渊用力地闭了闭眼,突然直起了身。 看清身下人的刹那,他僵了一僵,立刻就把人推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柳黎。”他轻声道。 柳黎直起身,看着他,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他勉力笑了笑,轻柔地去拉顾渊的手,放到自己的领口:“阿兄。” “你不是很难受么?”他轻声道,“阿黎在这里,阿黎可以帮你。” 顾渊甩开了他的手。 他闭了闭眼,吐出了一口气,在桌上摸索了一下,摸到了一个瓷杯。 “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响很快在寂静的空气中炸开。 顾渊颤着手,拿起了一片,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划了一道。 鲜血涌出来的那个刹那,他的头脑终于维持住了短暂的清明。 这一瞬清明,足够他明白眼下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喘了口气,声音嘶哑地开了口: “滚。” “阿兄!” 柳黎站起身,近乎哀求地叫他的名字。 “我再说一遍。”顾渊扶住桌子,额角已经布满了冷汗,“滚出去。” 柳黎抿了抿唇。 顾渊见他不动,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路过了赫连笙,赫连笙的爪子一颤,却只是抬起眼看着他,一动不动。 一直到顾渊走到了门边,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 他扶住门框,缓缓地回过了头,看向了不远处,曾经自己最疼爱的弟弟。 对方一边笑,一边向着他走过来,披头散发,一张清秀柔弱的脸状如恶鬼。 走到顾渊的近前,他止住了笑声。 “阿兄。”他轻轻地道,“你这么着急,是要去找谁啊。” 顾渊看着他,没有动。 “柳黎,你疯了。” 他声音嘶哑,轻声道。 “是!我是疯了!”柳黎看着他,眼角沁出了一滴泪,“我疯了,我喜欢上你,还妄想着爬你的床,好不容易,马上就成了,你喊的却是别人的名字。” “我确实疯了。”他轻轻地道,“我居然幻想你顾渊对我,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的。” “顾渊,你真狠啊。难怪赫连笙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被你哄得团团转。” 顾渊看着他,攥紧了门框,巨大的震惊,在他的脑海蔓延开来:“你……”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喜欢你啊阿兄。”柳黎看着他,似哭似笑,“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多羡慕赫连笙啊,他靠着一个皇子的身份,就可以得到你!” “我,我也想得到你啊。”他看着顾渊,眼泪落到了下巴,“阿兄,你什么时候能看我一眼呢,我……” 他伸出手,抓住顾渊的衣袖,“一晚,就一晚上好不好?顾渊,我只要一晚。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等到明日,你还是我的阿兄,我还是你的阿黎。好不好……”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脑海里此时此刻,震惊和愤怒交织成了一锅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柳黎的话给了他巨大的信息量,但是眼下,他显然不能再跟对方纠缠下去了。 他需要立刻找一个大夫。 他甩开了柳黎的衣袖。 “我不喜欢你。”他喘了口气,轻声而快速地道,“柳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想法。但是我从来都只把你当弟弟。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告诉父亲,让他决断。现在,滚回去闭门思过。”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槛。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幽幽的声音: “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 顾渊的脚步顿了一顿。 他咬紧了唇,努力让自己维持神色清明。 血腥味在他口腔中弥漫了开来。 “你的阿笙么?”柳黎走下阶梯,一步步地逼近他,“你刚刚把我认成他,顾渊,你其实真的喜欢他对不对?” 顾渊闭上了眼。 空气中一片寂静,柳黎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反驳。 他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 “你没有否认。”他喃喃地道,“原来你真的喜欢他。顾渊啊,你还记得你之前是怎么说的?” “可是……” “赫连笙死了。”柳黎的声音很轻,颤着声吐出残忍的话,“顾渊,你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死之前,他还发誓,不要和你扯上一分关系。” “你忘了么?” 顾渊闭了闭眼:“……闭嘴。” “你不敢听。” 柳黎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顾渊,你居然也有不敢听这些的时候!” 他的笑声凄厉而嘶哑,像是止不住一般,他甚至弯下腰捂住了肚子。 像是从未听过这般好笑的事情。 顾渊看着他,也攥紧了拳头,他看到了天边的一轮凄清的孤月。 朦胧又遥远。 就在这时,柳黎突然止住了笑声。 他抬起眼,看向了顾渊,两人对视的刹那,顾渊看到了他眼中清晰的嘲讽。 他怔了一怔,随即,听到了他的下一句话。 “那若是我告诉你。”他轻声道,“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反而,是你一直凭着自以为是伤害他呢?” 顾渊僵了一瞬。 随即,他猛然抬起了眼,颤着唇: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30 21:44:08~2022-05-01 22:1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煤老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狸奴 ◎他的,阿笙。◎ 这是一个注定不会太平静的夜晚。 自独孤泽一事之后, 北殷对梁楚的态度已然更为小心翼翼。现今的北殷族长与三皇子独孤澈均为主和派,并不希望与梁楚起战事。 只是,赫连笙的死讯传到北殷之后, 还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阵骚动。 赫连笙生在梁楚, 长在梁楚, 可到底流着北殷的血。 很快,北殷就派出了三皇子独孤澈作为使臣,准备不日来梁楚。 顾业潭近些日子, 就是在忙这些事。 今日,他一直在礼部待到了深夜,才终于能够喘下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顾府。 一进门,他就发现府里灯火通明。 他怔了一怔, 刚准备问一问下人, 不远处,就急匆匆地跑过来了一个人,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爷!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少爷在后院, 在……您快去看看吧!” 顾业潭眼眸锐利,一把把他拎了起来, 沉声道:“少爷怎么了,说清楚。” 小厮年纪不大,脸涨得通红, 结结巴巴地道:“就是, 就是黎少爷和少爷……” 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顾业潭听得心烦, 索性甩开他, 大步走向后院。 一直到了后院,他看到了已经穿戴整齐的乌兰娴。 对方看到他,温婉秀丽的面容上也闪过了一丝无措,迎上来,低声地跟他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顾业潭沉着脸听着,越听眼中震惊越甚,最后甩袖,怒气冲冲地开了口:“荒唐!”。 “行舟呢?”他沉声道,“有没有事?” “刚刚大夫来过了。”乌兰娴轻声道,“身子应当是没什么大碍。” “但……”她犹豫了一瞬,“怕是心里不太好受。” 顾业潭一怔,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抿紧了唇。 “毓王殿下在的时候,渊儿就因为亭月的事,一直心怀芥蒂。”乌兰娴动了动唇,想起了那个会笑意吟吟叫她娘亲的少年,语声也顿了几分,她轻声道,“北殷一事,殿下原本就……还是渊儿亲手促成的此事,我怕渊儿心里……” 顾业潭也沉默了一瞬。 少顷,他思忖着开了口:“北殷一事,是为了梁楚。渊儿愿意,也是想到了梁楚和北殷两地的百姓。并不算他的错。” “只是于私……若当时亭月一事,真是阿黎所为,那确是冤枉了殿下。” 自己的孩子,他最是了解。 眼下,新帝初立,赫连笙身死,表面看上去,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但若真相是如此,那么顾渊心中的那道坎,怕是这辈子都跨不过去了。 他心中有了些许烦乱,只是眼下,显然不是应当想这些后续事情的时候。 他定了定神,问乌兰娴:“行舟呢?” “和阿黎在屋子里。”乌兰娴轻声道,“说是要问清楚,不让进。” 顾业潭怔了一怔,抬起眼,看到了面前紧闭的屋门。 * 屋内,惨白的月光自半敞的窗户外溜进屋内,与摇摇欲坠的烛火一起,勾勒出地上影绰而模糊的影子。 柳黎跌坐在地上,脸上是清晰的一个掌印,火辣辣的。 长发遮住了他一半的面容。 这一巴掌带着十足的力道,他被打得微微喘着气,脸上却扬起了昳丽的笑容: “阿兄。” “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我给亭月下药,还是,我破坏了你跟毓王殿下的好姻缘?嗯?” 顾渊看着他,一张脸毫无血色,脸上带着森然可怖的平静。 “别叫我阿兄。”他开了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没你这个弟弟。” 这话一出,柳黎浑身一僵。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扭曲的嫉恨与不甘。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些情绪全压了下去。 “是么?”他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快意,“不知道当初毓王殿下面圣之时,是不是也说了同样的话。” 顾渊颤了颤唇,整个人控制不住身形,晃了一晃。 “喔,不对。”柳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笑了笑,“当时圣旨上不是这么写的。” “圣旨上写的是。”他轻轻地道,“殿下自知当初任性妄为,耽误了阿兄你的终身,临死前才幡然醒悟,想要放你自由。” “让我来猜猜……殿下当时在想什么呢?他一定特别难过吧?自己喜欢的人可是一直把他当成一条毒蛇呐。我听说,当时殿下在冷月居关了月余,无人在意,无人关心,他……” “别说了。”顾渊喃喃地道。 他闭上眼,手指死死地攥紧了木制桌子的边沿,几乎要攥出血来。 柳黎看着他痛苦的神情,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 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落到了地面上。 但是顾渊并没有看见。 柳黎的话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划破了所有交织在顾渊脑海的迷雾。 迷雾划开,是被他忽略的,血淋淋又千疮百孔的现实。 他的每一个字,都在清晰地提醒顾渊,当初,他是怎么伤害赫连笙的。 而赫连笙,又是在一种怎样无辜而懵懂的状态下,被他像软刀子割肉一样,一点点地被伤害。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承载了他全部的怒气。 刚刚喝的药药效在发挥,顾渊的脑海中已经逐步恢复了清明。 但是他的胸口仍然在不断地起伏,那些过往的画面在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回荡。 那个箭场上张扬肆意,张弓搭箭的时候漂亮得引得全场都在看他的赫连笙; 那个因为他哄骗的话语而惊喜又小心翼翼地仰着脸看他,眼睛里都是亮光的赫连笙; 后来,亮光没有了。 他肆意地挥霍着赫连笙的喜欢,仗着赫连笙对他的在意,一点点将他打磨成了没有棱角、全心依赖着他的样子。 然后,在那个午后,在花园里亲手摧毁了他。 他甚至…… 在南羌河边,还在想,赫连笙为什么不来找他。 有什么人推开了门,他听到了身边仆从有些慌乱的声音,又好像没听见。 他只是不断地回想起那一日,他在冷宫里,看到的满身伤痕、静静地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那张脸。 阿笙…… 阿笙。 他的,阿笙。 脑中嗡鸣声起,尖锐得像是要刺穿他的太阳穴。他捂住了隐隐作痛的胸口。 下一秒,一口触目惊心的鲜血自他口中喷涌而出,沾湿了地面。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事,少更点哈 感谢在2022-05-01 22:17:18~2022-05-02 20:0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什亦、鲸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月 29瓶;六六好饿啊 10瓶;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狸奴 ◎“你能把他还给我么?”◎ 这一口血喷出, 就连原本正在笑的柳黎都怔了一瞬。 随即,他就有些惊惶地撑起了身,费劲地伸出手去扶顾渊: “阿兄……阿兄你怎么样了?” 他被一把推了开来。 他死死地攥紧了掌心, 指甲掐进了肉里, 鲜血淋漓。 可是没人在乎他了。 顾业潭沉着脸经过他, 一眼都没有落到他的身上,那曾经是他的义父。 那些下人们,在门外窃窃私语, 向他投来的,都是讶异而鄙夷的神情。 而顾渊…… 那个自小护着他,虽然有的时候很严厉、但是大多数时候都待他像亲弟弟一样的兄长,在刚刚,像是甩开什么不想触碰的脏东西一样, 甩开了他的手。 他呆呆的, 像是被抽干了灵魂。一直到他看到了一旁软垫上团着的小猫。 他其实并不讨厌猫。 就像他其实并不讨厌顾亭月。 他们同样柔软无害。 但是他们一起,夺走了顾渊的那么多目光。 这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嫉恨。 他的本意是让猫代替那个死去的人,来看着他和顾渊洞房花烛。 眼下,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他几乎快忘却了这只猫,它却依然安静地呆在软垫上。 柳黎抬起头, 看到了它漂亮又冷漠的异瞳。 他浑身一颤。 在某个瞬间,他几乎以为那是赫连笙,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 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居高临下的, 悲悯的, 没有任何情绪的。 “你凭什么……”他喃喃地道。 赫连笙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被顾渊讨厌厌弃的是他, 像个笑话一样被满京城当作笑柄的是他, 在花园里被顾渊斥责而难堪的也是他,而不是他柳黎! 他突然直起了身,疯了一样扑向了软垫。 他在那双异瞳中看到了自己狰狞丑陋的影子。 下一秒,小猫向后躲开,而周围的仆从纷纷上来,架住了他。 他听到了顾业潭惊讶而愤怒的声音。 “把他关到柴房里去。”他道。 “是。” 仆从们利落地应声,就把他架了起来。 “不,不!”柳黎挣扎了起来,喘着粗气看向了不远处的顾渊,“阿兄,阿兄我不要去柴房!阿兄我错了,你原谅我,我不敢了……” 他不敢了。 他,他只要顾渊像以前那样待他就好,他可以享受顾渊的关心和照顾,哪怕他只能叫顾渊一声兄长,那是他的兄长,那是他最崇拜最仰慕的…… 顾渊抬起眼,看向了他。 他曾经意气风发、策马长安道的兄长,此时此刻披头散发,衣襟散乱,一张脸苍白得像纸。 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嘴角还残留着刚刚吐出来的、已经快干涸的血液。 “我原谅你。”他开了口,声音嘶哑,轻轻的,“你能把他还给我么?” 霎时间,柳黎浑身的血都冷了。 他死死地盯着顾渊,像是想从他眼里发现一丝一毫的怜惜。 但是,没有。 那双眼里只有空洞的痛苦和绝望。 甚至没有他。 一行清泪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来,他却轻轻地笑了。 “你错了,顾渊。” “是,我是陷害了他,也讨厌他。但是归根结底……”他看着顾渊,一字一句地道,“亲手伤害他的人,是你自己。” “与其让我把他还给你,你不如问问自己,如果赫连笙还活着,你把这一切告诉他,他是会原谅你、和你一起将我踩进尘埃,还是……” “让你和我一起离开他的世界,这辈子都不要去见他呢?” 话音落下,顾业潭就开了口。 “都愣着干什么。”他沉声道,“还不赶紧把人拉下去。” 一旁还在发愣的小厮终于回过了神,架着人就要出门。 柳黎脸上还带着笑,被踉跄着拉出门。 他最后看到的,是他像是坠入绝望深渊的兄长。 而他经过门口的时候,一旁软垫上的小猫终于动了。 它站起了身,冷漠的异瞳扫过大开的窗户。 然后轻盈地一个起跳,跃过满地的狼藉,跳过窗沿,落到了外面被夜色浸染的地面。 * 在顾渊吐出那口鲜血的时候,赫连笙就想走了。 哪怕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处于一片慌乱,哪怕当时顾渊脸色苍白得像是要立刻下来陪他。 但是他却并不想看这一出闹剧。 哪怕,顾渊吐那一口血,是因为他。 事到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释。 顾渊为什么在冷宫里会失态,为什么会给一只猫取名叫“阿笙”,为什么在他死之后还在执着地追查顾亭月一事的真相。 答案显而易见。 顾渊喜欢他。 夜色很浓,赫连笙顺着灯火通明的长廊往外走,被风吹得整个脑子清明无比。 一个时辰前他努力说服自己的那些话,如今全然变成了可笑的笑话。 他是真的有些想笑。 顾渊喜欢他。 顾渊居然喜欢他。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想。 顾渊为什么、凭什么、怎么还敢喜欢他? 他可以接受顾渊因为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做出之前的所有的事情。 哪怕顾渊现在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他跟柳黎是情投意合,就是他赫连笙挡了他和柳黎的路。他在顾渊眼里,就是任性又恶毒的乱臣贼子。 所以他活该被骗被冷待被抛弃。 他也可以接受。 那样的话,他承认自己是一个跳梁小丑。 他甚至可以给柳黎和顾渊送上“百年好合”的祝福。 但是顾渊喜欢他。 这个清晰而明确的现实摆在赫连笙面前,他突然觉得特别荒诞。 如果顾渊喜欢他。 那么之前的那一切算什么? 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还要那么伤害他? ……就因为他先动的心。 所以活该被糟践么? 还是顾渊真如柳黎所说,觉得就算他对着别人的真心肆意践踏,等他幡然醒悟,理清了自己那点混乱的思绪,他还是会不计前嫌跟他在一起? 他赫连笙在他眼里,就贱到这种地步么? ……是。 他想。 他以前确实贱。 现在回想,一次次的冷遇,一次次的喜怒无常,就是纯粹的发泄。 顾渊再怎么冲他发泄怒气,他都老老实实地受着,有这么一个乖巧听话的玩具,那确实可以肆意地作践。 他甚至…… 还主动向顾渊认错。 那一日,他想让顾渊跟着他一起去见独孤雅,现在回想起来,顾渊就是不愿意和他一起去。 他不愿意见他的母亲,也不愿意在外人显露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满城皆知。 ……喜欢他。 原来。 这就是他顾渊顾行舟所谓的喜欢。 刚刚他看到柳黎给顾渊下药,心情都没有什么波动,但是这会儿,他想起顾渊吐血的样子,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有些木然的男声。 “需要帕子么?” 霎时间,赫连笙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 赫连笙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内宅。 顾府规矩森严,外面的小厮和帮工一般都无法进入内宅,尤其是顾亭月的庭院。 小厮和帮工都尚且如此,更何况陌生人。 但是在他身后响起来的那个声音,是他完全没有听过的、陌生的声音。 而且…… 他现在只是一只猫。 赫连笙觉得,应该没有一个正常人,会问一只猫需不需要帕子。 除非对方知道自己是个人。 他还僵在原地,身后已经传来了脚步声,他突然想起了刚刚思绪纷乱之时曾经注意到空气中有隐约破空的声音。 对方像是从府外飞进来的,那么他应该功夫非常不错。 赫连笙变成猫之后,听力比人灵敏了几倍,却愣是没有听到他刚刚落地的声音。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玄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从正面看,能看到对方劲瘦的腰,还有腰间别着的一把精致的利刃。 他有一张还算不错的脸,但是脸上毫无表情,满脸写着生人勿近和我很冷酷,以及…… 我是个杀手。 旁人或许不知,但是赫连笙一眼便看出了,这人是北殷人。 他的身上,有来自北殷霜雪的味道。 北殷的皇室历来有养暗卫的传统,且体系要比梁楚成熟得多。这源于北殷早些年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 这些暗卫有的擅长情报搜集,如楚袅袅;有的负责贴身保护,如跟在独孤雅身边的侍女;还有的,擅长隐匿和暗杀。 据他所知,他的好舅舅独孤澈,就养了一群顶尖的杀手,只听命于他。 其中,最有名的是…… “竹十一。” 面前的人开了口,嗓音带了些迟钝的沙哑。 “要帕子么?” 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方干净的帕子,帕子的一角,绣着一丛挺拔的青竹。 竹十一。 北殷界内排名第一的杀手,代号“血竹”。 他的短刃下沾过的人命,比赫连笙走过的桥还要多。 据说,只要见到青竹图案,这个人就活不过明天的太阳。 赫连笙看着面前的帕子,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思索,他这位好舅舅,到底是想要救他,还是给他一个下马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2 20:08:25~2022-05-03 21:4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六好饿啊 10瓶;顾星眠 5瓶;民政局、是妖夭吖、黄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狸奴 ◎所以如今,赫连笙也把他丢掉了。◎ 赫连笙只是短暂地疑惑了一秒。 因为很快。 走廊上就来了人。 提着灯的梅滢哼着小曲出现在走廊尽头的刹那, 竹十一眼神一凛,下一秒,赫连笙就被一只手拎起来塞进了怀里。 字面意义上的“拎”和“塞”。 他被浸着夜色的衣襟上铁锈的味道呛了一鼻子, 下一秒, 就被一方帕子捂住了脸。 “噤声。” 竹十一轻声道。 赫连笙:“……” 他只是一只小猫咪, 怎么会有人对一只小猫提这么过分的要求! 他愤怒地瞪着竹十一,决定等见到了独孤澈,一定要狠狠地告上一状。 竹十一没理他。 即便是刚刚抱着赫连笙躲到暗处这么危急的时刻, 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他垂着眸,看着地上月亮的影子,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 梅滢没有察觉到这里的异响,哼着曲推开了门。 “猫猫~” 赫连笙:“……” 捂着他的手一顿。 “全世界上最可爱最乖的小猫咪, 出来吃饭啦。姐姐今天给你带了超好吃的猫饭!今天不准挑食了哦~” 赫连笙:“…………” 他突然开始思考一件事。 那就是有没有可能, 竹十一并不知道他就是梁楚的七皇子赫连笙,而真的只是顾府养着的一只普通的小猫。 梅滢的喊声还在继续。 她显然是已经发现了赫连笙不在屋子里,有些奇怪地走出了门。 “奇怪……”她嘀咕道,“平常这个点都在屋子里等着吃饭的呀, 今天这是跑哪儿去了?” 一边念叨,她一边在院子里四处寻找。 马上找到这里的时候, 竹十一带着赫连笙轻巧地躲在了柱子后。 一人一猫看着小侍女一边找一边走向了前院。 一直到梅滢重新离开院子,赫连笙才松了口气。 发不发现先不说。 要是再听这丫头用哄猫的语气哄着他出来,他真的会在竹十一面前羞愤至死。 不过…… 他有些若有所思。 他被竹十一抱在怀里, 能很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心跳。 他发现这个人不仅是面冷。在刚刚梅滢靠近的时候, 他的气息和心跳也同样很稳。 或者说……几乎没有变过。 都说独孤泽素有“狡狐”之称, 在北殷, 也是二皇子声势更为浩大。 眼下看来, 他的另一个舅舅,也并不是与世无争,或许…… 仅仅只是韬光养晦。 不过,这些跟赫连笙来说都没什么关系。 他连梁楚的储位之争都并不关心,更不用说北殷的族长之位。 虽说他跟独孤泽关系较近,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赞成对方私通外敌的做法。 北殷隶属梁楚,虽说近些年,北殷族与梁楚有些矛盾,但是,无论是文化风俗、还是地域都更为接近。相较于更为凶残粗犷的隋西,梁楚无疑是北殷最好的选择。 独孤泽不明白这个道理。 且不说一旦开战,必有生灵涂炭,眼下梁楚和隋西相互牵制,还能彼此制衡。 若是梁楚一旦灭国,那么北殷必然不会好过。 这么一想…… 若是独孤澈确是韬光养晦,让他继承族长之位,倒也是一个好选择。 他想着想着,眼前突然一片光亮。 是竹十一掀开了挡在他脸上的帕子。 他沉默了一瞬,开了口:“喵。” 放我下来。 竹十一认真思索了一瞬。 “听不懂。”他道。 赫连笙:“……” 忘了他现在是只猫了。 ……不是。 既然知道自己听不懂,就不要装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了! 竹十一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思考出一只猫在说什么吧? 久违地,赫连笙憋了一肚子的吐槽。 他本来嘴就毒,基本上每个亲近的人都会被他攻击一遍。赫连衡更是他的主要攻击对象,间或加一个撞上来的赫连瑾。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他跟赫连衡一个在顾府困着,一个在牢里蹲着。 至于赫连瑾…… 那个位置高处不胜寒,也不知道,赫连瑾能坐稳多久。 他淡了神色。 少顷,他用爪子碰了碰竹十一的衣袖。 对方投来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赫连笙看着他,无可奈何地“喵”了一声。 ……放我下来。 竹十一意识到了什么,把它放在了地上。 赫连笙开始朝着外面小步地跑。 随即,他听到了身后破空的声音,是竹十一飞上了屋檐。 还算聪明。 他想。 竹十一来这,必然不是来找他的,他眼下的处境,找他也没用。 但是顾府还有一个人。 楚袅袅。 独孤澈要想提前联系京城,眼下,就只有一个独孤雅。 必然是他们提前通过了消息,所以独孤澈派竹十一提前来了京城。 所以,竹十一今天晚上来,一定是要找楚袅袅。 赫连笙带着竹十一,到了后院的一口井边。 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院落门口。 * 井边是赫连笙跟楚袅袅约好的见面地点。 赫连笙口不能言,因而即便在顾府,两人联系也诸多不便。于是,楚袅袅便跟他约定了,每一日这个点,她都会来这里。 若是赫连笙想见她,那么可以来这里等她。 眼下,看到面前的竹十一,她只是略怔了一瞬,很快,就开了口: “好久不见。” 赫连笙恍然。 北殷不大,皇室更是就那么些人,他们相互认识也正常。 “好久不见。”竹十一道。 他的声音带着点微哑,即便是说这样的话,声音也毫无波动,听不出一丝一毫久别重逢的意味。 楚袅袅显然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只是略作寒暄便入了正题。 “三皇子要入京了?”她问。 “半月后便会到京城。”竹十一道,“他让我先来接应。” 楚袅袅若有所思。 “我来,是问你要令牌。”竹十一向她伸出了手。 北殷皇室的暗卫系统识别身份靠特制的令牌。每个皇室成员养的暗卫,令牌都不同。 竹十一问楚袅袅要的,是能够调令跟着独孤雅来京城的所有北殷人的令牌。 楚袅袅有些犹豫。 她不说话,竹十一也不说,就这么等着。 少顷,楚袅袅吐出了一口气。 “公主吩咐过。”她轻声道,“若是三皇子要来,让我们听他的。” 独孤雅算二皇子一脉,但是如今情势陡转,独孤泽已然失势。 显然,这种坚持也没了意义。他们只能妥协。 “令牌可以给你。”她顿了顿,“但是……拿了令牌,你得帮忙做一些事。” “可以。”竹十一颔首,“杀谁?” 楚袅袅:“……” 一旁的赫连笙:“……” 他抽了抽嘴角,觉得独孤澈能骗这样一个人死心塌地为他效忠,确实有点本事。 “不杀人。”楚袅袅道,“只是我眼下在顾府,有事终究不方便。你每三日来一次顾府罢。若是有事,我会在窗口挂一根穗子,你看到,就在这屋里等我。” 竹十一略一思索,颔首应下:“可以。” 他只听独孤澈的。 眼下,独孤澈让他来帮雅公主,那么他也会尽力。 简短地又交代了几句,楚袅袅就催着竹十一赶紧走。 竹十一收了刀,正准备离开,却突然顿了顿。 “真的不用帮忙杀人么?” 这一句是问的赫连笙。 赫连笙一愣。 还是柳袅袅最先反应了过来,揉了揉太阳穴,推走了竹十一。 “殿下别介意。”等到竹十一离开,她才轻声开了口,“十一他自小便跟在三殿下身边,不太懂人情世故。” 赫连笙恍然。 同时,心里有些复杂。 竹十一应该是一早就来的。所以,之前的那一切,他都知道了。 “没事。”他道。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他能说话了。 楚袅袅之前跟他说过,他需要养一段时间魂才能重新化形为人。 如果他能说话的话,那距离化形,应当也不远了。 楚袅袅显然被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她就欣慰了起来:“既然殿下能说话了,以后跟殿下的交流也会方便许多了。” 话音落下,不远处的宅院里传来了一声尖叫。 随即,便是仆从们慌乱的声音。 赫连笙一愣:“怎么了?” 楚袅袅一顿。 “其实……也没什么。” “我刚刚经过那边,她们跟我说,顾家的黎少爷疯了。”她轻声道。 * 柳黎疯得悄无声息。 等到下人们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在柴房里,将自己的衣衫整得破破烂烂,倚在角落痴痴傻傻地笑。 他的额角鲜血淋漓,是刚刚自己无意识撞出来的伤口。 顾业潭去看了一眼,回来就阴沉了脸色。 “老爷。”乌兰娴小心翼翼地道,“这可怎么办?” “虽说当年,是柳家夫妇救了渊儿。”顾业潭叹了口气,“但是我们养了他十几年,这些年,哪怕是渊儿,都是把他当亲弟弟对待。此番,也是他先做了错事。” “便遣送回他舅舅那儿罢,从此以后,顾府就当没有这个人了。”他道,“把事情交代清楚,然后吩咐一声,不要把这件事外传。” 家丑不可外扬。 说出去,收的义子爬了少爷的床,听着都不光彩。 想到这,顾业潭想到了什么:“渊儿怎么样了?” “在发高烧。”乌兰娴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忧心忡忡,“大夫刚来看过,说是情绪过于激动,加上这些日子郁结五内……”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 她和顾业潭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沉重的神色。 “圣上近些日子,借口不安分,将宜安王软禁在了封地。”顾业潭轻声道,“新帝初登基,根基不稳,难免多疑。毓王是他的一块心病,若是让他知晓,渊儿为了毓王这般,怕是……”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顾业潭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屋内,顾渊紧闭着眼,正在做梦。 梦中是一片鲜艳夺目的红色,伴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 那是赫连笙跟他成亲的那一天。 他记得,那一日,他的心中是满怀屈辱的。 满堂的宾客,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讥讽和嘲笑,街边的百姓,对着他指指点点。他看着不远处的那顶喜轿,心中全然没有新婚的喜悦,有的只是麻木。 他就在这个时候,看见了赫连笙。 那是他唯一一次,见赫连笙穿正红。 那个时候,赫连笙刚满十八,脸上还残留着少年的青涩,却已经漂亮艳丽得万人瞩目。 他看着他,满怀期待。 他知道,他在等着他去牵他的手。 顾渊想对着赫连笙笑,却笑不出来。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那一幕被他记得如此深刻。深刻到哪怕过了这么许久,那一天的天色,满目红色的细节,还有赫连笙脸上细微的表情,都一点点地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没人不会喜欢这样的赫连笙的。 他想。 那些讥讽他的,笑话他的,暗地里看不起他的。 一旦赫连笙选择的是他们,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应下,哪怕这会遭到其余人的嘲讽。 就像邹宏济。 那是,梁楚最漂亮、最耀眼、最受宠的小皇子。 ……他曾经是属于他的。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看到了赫连笙腰间的一样东西。 那是…… 什么呢? 他拼命地回想,终于想了起来。 那一日,赫连笙为了见他,特地亲手做了一支玉笛。 他曾经在新婚夜见过他,那时,他只当那是小皇子任性的证明。 只是后来,赫连笙告诉他,那是他亲手做的。 后来呢? 顾渊迷茫而痛苦地拼命回想,终于想到了,这一份心意的归处。 他让人把它丢掉了。 他丢掉了赫连笙曾经无比认真的十分心意,丢掉了赫连笙珍贵得足以让所有人艳羡的喜欢,并且弃之如履。 所以如今,赫连笙也把他丢掉了。 不,不。 ……他要把赫连笙找回来。 赫连笙。 阿笙…… 他猛然睁开眼,大口地喘着气,挣扎着起了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3 21:47:46~2022-05-04 22:3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ivian_Drow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鲸鱼 10瓶;百无一用 8瓶;孤魂野鬼 5瓶;是妖夭吖、默念、美人与佳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狸奴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不能让他不要他。◎ 因着顾渊的病, 屋内原本就聚集了不少仆从。 他这一醒,一旁的侍女小厮统统围了上来。 “少爷,您好点了么?需要什么, 奴婢们帮您去取。” “……让开。”顾渊头脑还有些晕沉, 高烧让他面前全是昏花的重影。 他的呼吸急促, 几乎快要喘不过来气,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 赫连笙不要他了。 ……他不要他了,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不能让他不要他。 他忽得抬起了眼,看向了身边有些眼熟的侍女。 “笛子呢。”他哑声道,声音有些颤抖。 侍女怔在了原地,怀疑自己听错了:“少爷,奴婢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我说……”顾渊深吸了一口气, 扶住了床沿, 声音哑得像是在粗糙的纸上磨过,“之前我给你的那支笛子,你扔到哪里去了?” 他问得实在是太过突兀,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是顾渊脸上的表情又太仓皇和认真。阿福捅了捅那个还在发愣的侍女, 着急地催促: “愣着干什么!赶紧想啊!” “我……我……” 小侍女涨红了脸,手足无措。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在过于紧张的情况下容易急中生智。 她迎着顾渊小心翼翼有带着些期待的目光, 结结巴巴地开口: “是……是少爷之前在书房给我的那支笛子吗?我没扔掉。” 顾渊瞳孔一缩。 小侍女费力地回想:“我……我好像带回家,给我爹娘了。” 他们这种下人,主子们不在意或者随手送给他们的东西, 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那支玉笛看着很漂亮, 虽然工艺粗糙, 但是玉料是上乘的玉料。 她便没有扔。 “主子让你扔的东西, 你怎么敢私自带回家里!”阿福一怔, 随即气得骂道,“你是忘了府里的规矩么?” 顾府有明文的规定,若是赏的东西,转买贴补家用都可。但若是要扔掉或销毁的东西,那偷偷藏起来,便等同于偷。 这主要是为了防止府里的一些私密之物流入外面。 这一句训斥出来,小姑娘就被骂得眼泪打转,嗫嚅着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顾渊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阿福……别骂她。” “少爷。”阿福一怔,赶紧看向了顾渊。 顾渊的脸色实在是有些难看。那是一种被疾病侵蚀了的病弱。 但是他的目光里仍然饱含期待。 他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姑娘,费劲地喘了口气: “……确定吗?” “确定的!”小姑娘赶紧点头,然后有些犹豫,“但我不确定,我爹娘有没有把它当掉……” “那就快去问问啊!” 阿福看出了这根笛子对顾渊的重要性,这会儿也顾不上骂人了,催促道。 小姑娘赶紧应声就要往外跑。 “我跟你去。” 顾渊踉跄着站起了身,却一阵头晕目眩。 阿福赶紧扶住了他。 “少爷,您还是先休息休息……” 顾渊按住了他的袖子,打断了他的话。 * 一路上,顾渊踉跄地走着,阿福在他耳边忧心忡忡地说着话,他一句都听不见,满脑子来来回回,都是大婚之日的赫连笙。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很没有意义,但是他控制不住。 他只要一想到,赫连笙当初是以怎样的心情给他做的这根笛子,后来他又是以怎样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侍女把它丢掉,他就几乎喘不过气。 明明…… 新婚之夜,在赫连笙之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时候,他都没有把这根笛子丢掉。 是他。 ……他仗着赫连笙对他乖顺对他予取予求,对他越来越肆无忌惮。 柳黎说得对。 纵使当初,他误会赫连笙,柳黎才是始作俑者。但是抛却那个误会,抛却错综复杂的北殷,他依旧无颜面对赫连笙。 他对陌生人知道以礼相待,对待梁楚知道家国大义,对待下人知道宽容,对待顾亭月……不,哪怕是对待柳黎,他都维持着十足的耐心。 但是面对赫连笙,他给了他什么呢? 他什么也没有给他。 赫连笙在他面前永远是笑着的,永远是温软而乖巧的。 这些东西换来了他的苛刻、冷待还有恶意。 是。 他可以说,那个时候他误会了赫连笙给顾亭月下药。 可是报复的方式有很多种,他选择了最能伤害赫连笙的那一种。 目的是…… 他自己的欲/望。 ……到最后。 即便是误会也没能阻止上他喜欢赫连笙,但是在南羌河畔,他对赫连笙的态度,依然是施舍一般的居高临下。 因为赫连笙惯着他。 他被包容得太久了,以至于恍惚之中,他真的有一种错觉。 无论他怎么对赫连笙,赫连笙他都…… 永远不会离开他。 可是他离开了。 后知后觉的、巨大的恐慌蔓延在顾渊心底,他比冷宫那一日还要不敢面对这个现实,就像那一日,他见到赫连笙的尸体,心口已经先一步变得钝痛。 他终于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摆在他面前的却是血淋淋的现实。 ……他必须做点什么。 要不然,他觉得自己会立刻被这些情绪折磨得崩溃。 就在这时,面前传来了小侍女的声音。 “什么?当掉了?”她失声道。 顾渊猛地抬起了眼。 “当给哪家店铺了?”他开了口,呼吸急促。 夫妻俩是普通的老百姓,哪见过这阵仗,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一个当铺的名字。 顾渊踉跄了一下,转身就走。 不多时,他赶到了那家店铺。老板看见他,非常吃惊: “顾公子?” “玉笛是么?什么时候典当的?您别急,我来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瞧了瞧魂不守舍的顾渊,心中颇为惊奇。 顾渊在京城,是出了名的。 家世好,长得好,又能文能武。 当年他高中,多少高门贵女盼着要嫁给他,他却转头跟皇室结了亲。 现下,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骄纵任性的小殿下,顾家又在朝中炙手可热,他以为他见到顾渊时,对方会春风得意,却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么一番仓惶的境况。 “找到了。”他对着账本,“7号柜。” “已经卖出去了。”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抱歉啊顾公子,时间太久了,这根玉笛已经……” 他的话说了一半。 因为他抬起头,错愕地看到了顾渊布满血丝的眼睛。 “卖给谁了?”他轻轻地问。 * 京城,芙蓉楼。 小倌儿薛嘉刚刚送走了一位脑满肠肥的客人,拖着疲惫酸痛的身子,坐在镜子前数着银票。 “呸。”他嘀咕道,“老色鬼,真抠。” 他们得的银钱是要上交的,唯独这些额外开恩赏的,是他们自己的收入。 这老头儿是他的常客,只可惜出手并不大方,每每花样还多。总是折腾得他死去活来。 薛嘉心情不佳,将银票往抽屉里一甩,就准备起身去厨房要点吃的。 刚刚站起来,他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谁啊。” 他不耐烦地道,一抬起头,却看到了张清冷又苍白的脸。 他一怔。 作为小倌儿,他也算阅人无数,却没见过像面前这样气质优异、又俊秀好看的人。 一时之间,他刚刚的气焰小了几分。 “公子找谁?”他道。 与此同时,他悄悄看了眼镜子,调整了一点角度,力图让自己变得更为好看一些。 但是他的面前,却似乎是个瞎子。 对方对他的小动作视若无睹,只是盯着他,嗓音沙哑地开了口:“陈岚,你认识么?” 薛嘉一怔。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有些耳熟。 少顷,他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记得。” “陈大人前些日子来得比较勤。”发现这个难得对了他胃口的公子其实是来找人的,他有些失望,兴趣缺缺地一边理着柜子,一边开了口,“最近这段日子不怎么来了,公子有什么事么?” “他送过你一支笛子。”那个人开了口,“你可有印象?” 不知为何,薛嘉从中,听出了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愣了愣。 “有么?”他心不在焉地道。 “怎么没有!”公子身边,一个书童模样的人忍不住开了口,“陈大人亲口说了,记得很清楚,说这根笛子送给你,是为了讨你欢心的,怎么会没有呢?” 这番话并不客气,话音落下,顾渊就低声斥了他一声“阿福!”。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薛嘉原本就心情不佳,眼下,被这么部分青红皂白地质问了一通,火气也上来了。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他轻嗤,“陈大人都说了,那是讨我欢心的,自然让我随意处置,关你什么事?” “想知道啊。”他顿了顿,嘴角勾了起来,“让你公子陪我睡一觉呗,睡高兴了,我就告诉你。” “你!” 阿福从来没进过青楼楚馆,也没见过这等伶牙俐齿的人,气得涨红了脸。 下一秒,他就听到了顾渊的咳嗽声。 顾渊今日出来得急,还发着高烧,眼下两颊还有着红晕。 跑了几个地方,他的身体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眼下,因为嗓子干哑,呛得眼睛都红了。 一时之间,阿福忙着拍顾渊的背,也顾不上怼人了。 倒是一旁的薛家,看着顾渊这副样子,兴趣大减。 “原来是个痨病鬼。”他嘀咕了一声,“走了走了,不要打扰我做生意。” 他这还有客人等着呢,这两人杵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他看到了里面白花花的银子。 “薛……公子是么?”面前的人还在咳,面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声音却仍旧清晰,带了几分急切,“ 我的书童不懂事,还请你见谅。” “这根笛子对我很重要。”他轻声道,“麻烦你再想一想,这些是酬劳。若是能找到,还会有另外的重谢。” 薛嘉一顿。 面前的银子属实不少,让他也有些动了心。 他接过去,不情不愿地道:“……我给你找找。” “什么样的?” 他一天收的礼物也不算少,现在的嫖客都爱附庸风雅,明明是来睡他的,睡之前还总要谈些别的。 他不感兴趣,每日却还要陪着硬聊,实在是烦得很。 “什么样的?”他边找边问。 “一根玉笛。”顾渊快速地道,“上面刻了一个‘渊’字。” 薛嘉的手一顿,想起来了。 “丢了。”他道。 顾渊的身体晃了一晃。 “怎么会丢了呢!”一旁的书童又叫了起来。 “叫唤什么!”薛嘉不耐烦地道,“都刻了字了,一看就知道是不知道从哪个美娇娘那儿顺过来的,我才不要别人剩下来的东西。” “而且那笛子做工粗糙,看着就不像好货。”他道,“我想想,我给丢伙房,让他们当棍子使了。” 话音落下,面前的人转头就走。 薛嘉怔了怔,跟在了对方的后面。 他能从对方的衣着上看出对方非富即贵,这样的人,显然不会流连烟花之地。 只是…… 找一支笛子? 既然是对他那么重要的笛子,当初又为何要将它丢弃呢? 薛嘉不懂。 他怀着好奇,又怀着忿忿的不甘,将银票揣在怀里,跟着人一路到了伙房。 伙房向来是烟熏火燎的,尤其是芙蓉楼这样的烟花之地。 薛嘉一向在前头,哪来过这样乱糟糟的地方,不由得捂住了鼻子,面前的人却像是丝毫不嫌脏一般,径直踉跄地奔了进去。 薛嘉看着他拉着伙计,不住地问着他问题,最终伙计也不耐烦了。 “什么笛子。”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啊。” “东西都在这,自个儿翻吧。” 他指了指一旁的一堆脏兮兮的杂物,径直走了开来。 薛嘉一顿。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个伙计在胡诌。 那一堆杂物里有处理剩下的、脏兮兮的菜叶,也有煤灰之类的东西,完全就是堆放垃圾的地方,即便是放东西,也不会放到这里。 就连他…… 也不想碰。 他还在胡思乱想,抬起头,却僵在了原地。 面前的人听完那个伙计的话,居然…… 真的开始翻找起了那堆脏兮兮的杂物。 他的侧脸依旧清冷俊秀,身姿挺拔如竹,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是以一个慌乱的、跪着的、饥不择食的姿态匍匐在那堆杂物面前。 他的脸上还带着病态的嫣红,嘴唇干裂,薛嘉几乎觉得,他会随时随地晕死过去。 但是他并没有。 他只是急切地翻着面前的垃圾,像是里面有着他所有的、生的希望。 薛嘉抿了抿唇。 少顷,他仅剩的一些怜悯还是占据了上风。 他转身出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根笛子。 他打量着这根玉笛,嘀咕:“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喏。”他走到还在颓然地翻着杂物的人面前,将笛子递给他,“是这根么?” 面前的人猛然抬起了眼。 他颤着手,接过了那根笛子。 “……是。” 他轻声道。 他张了张口,声音几不可闻:“……谢谢。” 薛嘉刚准备说“不用谢”,就看到一滴眼泪顺着对方通红的眼角滑下来,洇湿了地面。 明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但是薛嘉仍旧觉得,那是他见过,最绝望的眼神。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赫连笙赫然抬起了眼。 “你说什么?”他轻声道。 “皇帝改主意了。”楚袅袅看着他,有些无措,“说是要将梁王推出午门斩首,以儆效尤,圣旨已经下了,就等……问斩。” 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4 22:38:57~2022-05-05 23:0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拂生百岁 99瓶;民政局、你还在等谁、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狸奴(二合一) ◎如果就这么死去,或许,黄泉路上,他还能追上赫连笙一程。◎ 对于赫连瑾要杀掉赫连衡一事, 赫连笙其实早就有预感。 尽管当初,对方在冷宫里,对他曾经说过若他是赫连衡, 他不会杀他这样的话。 赫连笙相信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是真心, 但是他知道那不可能。 因为人是会变的。 说那句话的时候, 赫连瑾还保有着做皇子的谨慎,他不知道当他真正坐到那个位置上的时候,能获得的权力有多大。 这份权力是没有限制的, 它足以容纳所有的野心和膨胀的控制欲。 当然,也包容不必要的敏感和多疑。 他背靠北殷,是赫连瑾必须要除掉的威胁。 但是他被除掉之后,赫连瑾就会把目光放在别的潜在威胁身上。 他的兄弟们资质平庸。 怎么样呢? 他们终究还是拥有皇位的继承权,就像是环伺在赫连瑾身侧的狼狗。 不将他们除掉, 赫连笙都能想象到赫连瑾寝食难安的样子。 不过…… 他以为赫连瑾会再等等。 “最近发生了什么么?”他深吸了一口气, 开了口。 楚袅袅一愣。 随即,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迟疑着开了口:“自宜安王被软禁在封地之后,朝中有大臣上书, 直谏皇帝,不要如此残害手足。” “上书的是?” “内阁大学士陈钟海。”楚袅袅道。 赫连笙怔然。 他年幼时, 因着荣宠,时常出入御书房,也见过陈老数面。 彼时, 他顽劣任性, 陈老没少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当初他跟顾渊的婚约, 也是陈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直言这是儿戏。 当时还被赫连笙在背后嘀咕了许久。 只是后来…… 他被赫连瑾以谋反名义关在冷宫, 却也是陈老站出来,私下里替他陈情。 “陈老当初为我说过话。”他往猫窝里缩了缩,轻声道,“估计赫连瑾以为,他私下里是站在我这一派。他为人刚直,接济过不少寒门学子,在朝中声望颇高。赫连瑾这是恼羞成怒了。” 伪善者,最怕被人戳破面具。陈钟海想必措辞并不客气。 赫连瑾隐忍多年,却到底年轻,遭到这样的挑衅,必然不会忍。 宜安王动不得,赫连衡的谋反可是确有其事。 他若是赫连瑾,随便派个死士劫狱,就可以以“梁王”仍有狼子野心为借口,将赫连衡斩首。这样,既除掉了赫连衡,又给了陈钟海下马威,顺便还能让他“残害手足”一事变得师出有名。 一箭三雕。 果然,楚袅袅随后所说的事实,跟赫连笙猜测的差不多。 只不过,死士换成了与北殷独孤泽的书信往来。 即便是赫连笙死了,赫连瑾也要把他拉下水。 他跟赫连衡交好,这样一来,先前已经查清的通敌一事,就又变得可疑。 赫连笙的爪子无意识地抓紧了猫窝里垫着的绒毛,第一次没有在心底嘲讽赫连瑾,而是有些烦燥。 他都死了,被扣个通敌的罪名也不要紧。 但是…… 赫连衡怎么办? 独孤澈还有十几日才到京城,到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而且,赫连衡是梁楚的皇子,如今,北殷尚且自顾不暇,他没有把握,独孤澈救下他的同时,还会费大功夫去救赫连衡。 他顿了顿,正想让楚袅袅把竹十一找来,就听到了外面的一阵喧闹声。 两人俱是一怔。 “我先走了。”楚袅袅反应极快,开了口。 赫连笙点了点头。 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他在屋子里闷得透不过气,索性也跟着一起出了门。 他在走廊踱了一会儿步,外面的吵闹声却依旧没有消散。 他顿了顿,想起了昨日吐血的顾渊。 他没见过那样的顾渊。 就像是浸在绝望深渊,无法挣扎和逃离的囚徒。若是换做从前,他觉得自己会心疼得要命。 但是现下,拜顾渊所赐,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心疼对方了。 与其心疼对方,他觉得,还不如心疼心疼被骗得团团转的自己。 就在这时,有两个侍女提着东西经过了他。 “少爷怎么把自己搞成了那副样子啊……” “对啊,我看夫人都吓了一跳,听说在外面都传开了,说少爷疯了一样在找东西,都找到烟花之地去了,让人看了好一顿笑话……” “唉,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赫连笙怔了一怔。 顾渊在找东西? 找什么? 他一个吃穿不愁的少爷,还有什么要不到的东西么? 最终,他还是没抵住好奇心,悄悄地溜到了前院。 * 前院灯火通明。 顾渊应当是刚刚才进屋,眼下,周围还剩了几个窃窃私语的仆从。 赫连笙刚刚走近,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臭味。 猫的嗅觉格外灵敏。 这股臭味几乎熏得他快晕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往一旁走了两步,发现气味的来源,是刚刚被仆从拿走的两件衣服。 赫连笙:“……” 顾渊这是一不小心掉茅厕里,刚刚才被捞出来么? 他知道顾渊一向爱洁。 屋子必须是一尘不染的,衣服上长年染着浅淡好闻的熏香。 无论是出现在何时何地,他看上去,都是一个矜贵淡漠的贵公子。 这股味道会出现在顾渊身上,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 他皱了皱眉,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踮着脚走了进去。 顾渊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看上去睡得不太安稳。 赫连笙环视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到了对方手上的笛子上。 他愣了一愣。 他当然认得这根笛子,这是他亲手做了,准备送给顾渊的。 只是新婚之夜,他被顾渊狠狠地拒绝了一番,面子上过不去,他就顺势让侍女把它扔了。 ……顾渊是怎么把它找回来的? 不是。 所以,他把自己搞得又脏又臭,就是为了找这一根笛子么? “他去了当铺。”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来,“还去了芙蓉楼,在伙房里找到了这根笛子,然后就一直抱着它睡觉。” 他看着地上的小猫咪受惊后瞪圆的澄澈眼睛和炸开的毛,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伸出手,碰了碰赫连笙炸开的毛,平静地道: “炸开了。” 语气里还带了一丝隐约的意外。 赫连笙:“……” ……这个人真的脑子有毛病吧! “没事,醒不过来。”竹十一道,“他的呼吸没有变化。” 虽是这么说,他还是抱起了赫连笙,带着他出了房门,寻了个僻静角落。 一被放下来,赫连笙就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 竹十一顿了顿。 似乎是对赫连笙已经能说话了感觉到了一丝意外。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面无表情。 “碰上了。”他道。 他刚从独孤雅那里回来,就遇上了在路上魂不守舍的顾渊。 所以,他就跟在了顾渊的后面,看完了他找东西的全程。 赫连笙抽了抽嘴角。 “你看起来好像很闲。”他道,“我舅舅没给你找点事情做么?” 竹十一看着他。 少顷,他开了口:“我以为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言下之意。 他是替赫连笙跟着人的。 赫连笙一怔。 随即,他的脸热了。 虽然早有准备,北殷那边必然对他的事情有所耳闻,但是被竹十一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还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几分羞耻。 “……没有。”他开口,还打了个磕巴,“不重要。我是说……” “现在。”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竹十一有些不解。 “前夫。”赫连笙麻木地道,“听得懂么?” 竹十一恍然。 “可是他看起来还是很在意你。”他道。 赫连笙扯了扯嘴角:“是么?” “所以呢?”他道,“我已经死了。” 刚刚看到那根笛子的时候,他确实恍惚了一瞬。 他没想过,顾渊会专门把这根笛子找回来。 这根笛子承载了他当时所有的雀跃和期待,现在看到它,他仿佛还能体会到当时他的心情。 但是…… 又怎么样呢? 顾渊费了那么大劲,把它找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已经死了。 一根笛子救不活他。 或许…… 顾渊心里会因为这件事而心里好受些。 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竹十一看着他,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道: “知道了。” 赫连笙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他别开眼,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问你个事。”他道,“雇你做事,什么价?” 竹十一干脆地道:“我不接别的单。” 赫连笙咬了咬牙:“……就不能通融一下?” “但是如果是你的话,可以。”竹十一接完了后面的话,很平静。 赫连笙:“……”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是,独孤澈让他来帮他的忙,所以他也算在雇主范畴内。 但是这话被竹十一用面无表情的脸说出来,却无端地听起来还有几分歧义。 他咳了一声,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有点欺负面前这个脑子里只有一根弦的杀手。 他定了定神,回归了正题:“我需要你帮我去做一件事。” 竹十一颔首,听他开了口。 “帮我把一个人。”赫连笙缓缓地道,“从大理寺换出来。” 刚刚来的路上,赫连笙一直在想,怎么救赫连衡。 得出的结论其实并不乐观。 他是死人,手上还没有兵马,硬来肯定不行。 赫连瑾现下,连陈钟海的话都不听,在朝堂上施压显然更不可行。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竹十一去一趟,找个时间,用死囚把赫连衡换出来。 这件事其实有让他暴露的风险,毕竟跟赫连衡交好的也只有他,但是赫连笙眼下,也没办法管那么多了。 要想让赫连衡活命,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竹十一略一思索,并没有完全应下。 “难度有点大。”他道,“可以试试。” “好。” 赫连笙也没指望他立刻应下,看着他起身,融入了夜色。 等到竹十一离开,赫连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屋内,床上睡着的人突然传来的呓语。 他在叫他的名字。 “……阿笙。” 赫连笙的脚步停了一瞬。 随即,他垂下眼眸,丝毫没有留恋地离开了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他走后的没多久,房间里,顾渊就怔怔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最终,还是手上冰凉的玉笛唤回了他的神志。 高烧退去,他的脑子比之之前,已经清醒了不少。 他想起了他是怎么找到这支玉笛的。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骨节泛起了白。 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动静,他抬起眼,看到了顾亭月有些犹疑的神情。 他顿了顿,轻声开了口:“亭月。” “哥哥。”对方很快开了口,然后奔进来,趴在了他的床沿,眼眶有些红,有些紧张、又有些担忧地小声开了口,“你怎么样了呀?” 顾渊张了张口。 “……哥哥没事。”他轻声道。 顾亭月仰着脸,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的不信任。 顾渊勉强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在梦里的某个瞬间,他确实想到了死。 他无法跟自己和解,也无法接受自己这么跟赫连笙生生错过的事实。 在最痛的时候,他甚至有那么一丝解脱。 如果就这么死去,或许,黄泉路上,他还能追上赫连笙一程。 他想。 这个想法让他在床上睡了许久,久到他几乎以为他看到了黑白无常。 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醒了过来。 ……他不能就这么死。 他还记得一件事。 那就是,赫连笙是怎么死的。 饶是顾渊最厌恶赫连笙的时候,他也从没怀疑过,赫连笙跟独孤泽在通敌一事上有什么联系。 赫连笙是聪明的。 这种聪明是来自于细枝末节,比如在讨论政事之时,虽然他大半时间都在跟顾渊有一搭没一搭地撒娇,但是顾渊从他随时能接上自己的话这一点,就知道,赫连笙读的书,不比他少。 顾渊曾经恍惚想过,若是赫连笙身上没有北殷的血统,先帝没有那么忌惮北殷,这个皇位是谁的,还未可知。 赫连笙自己,仿佛也清楚这一点。 顾渊从来没见他在书房之外跟谁探讨过政事,在外,他永远是那个娇纵任性、不问世事的七殿下。 现在想来,顾渊怀疑,赫连笙那个时候就意识到了,皇帝并不会选他做继承人,所以选择了避让。 他抿了抿唇,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即便是如此, 赫连瑾也没有放过他。 顾亭月还在看着他,他回过神,轻声叫了她的名字: “亭月。” “可以跟我说说。”他轻声道,“你阿笙哥哥以前,是怎么陪你的么?” 顾亭月怔了一怔。 随即,她垂下了眼眸,看着面前的锦被,小声地开了口。 顾亭月断断续续,给顾渊讲了三天的故事。 三天后,顾渊穿戴整齐,打开了屋门。 屋外站着一个人。 水绿色的青衫,一双桃花眼看着颇有几分风流,面容却较之先前沉稳了许多。 正是许久不见、如今已官居三品,时任右副都御史的孟乾。 对方见他的样子,颇有些意外。 他犹疑地开了口: “行舟,你……还好么?” 顾渊称病了几日,有关他的事情就在京城流传了几日。 他先前对赫连笙如何,众人都看在眼里。如今人死了,却疯成了这样,朝中众人都在啧啧成奇。 还有人私下里在传,七殿下随了其母,天生便擅长蛊惑人心。 孟乾如今对八卦已经不感兴趣,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好友。 以他对顾渊的了解,能做出这样的事,必定是遭遇了重大的打击。 他怕顾渊走不出来。 但现如今,他看顾渊。 对方虽说仍旧脸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但是眼神已然沉着清明。 全无传闻中已然痴傻疯癫的样子。 顾渊未答他的话,只是道:“去书房。” 孟乾顿了顿,跟在他后面,进了书房的门。 门一关上,顾渊就开了口:“这两日,朝中如何了?” 孟乾原本是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被这句话堵了一下。 好半天,才思忖了一下,开了口:“各部倒是没什么大事,各地的水患也都平息了。除了两件。” “一件是北殷使臣来朝。”他道,“应当仍旧是由你爹负责。” 顾渊顿了一顿。 “这回来的是独孤澈?” “嗯。”孟乾耸了耸肩,“给他的倒霉哥哥擦屁股呗。” “不过经此一事。”他道,“北殷的下任族长,应当是定了。” 顾渊垂了眼眸,没有说话。 他想的是另一件事。 赫连笙身上流着一半北殷的血,但是即便到他死,他都没能回家。 他的心中闷痛,他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 这点被眼尖的孟乾发现了,他赶紧扶住了他,关切道:“……没事吧行舟?” 顾渊摇了摇头。 “旧疾。”他道,“无妨。” 孟乾愣了愣。 他没听说过,顾渊有什么心口疼痛的旧疾。 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 “是因为毓……” “第二件事呢?”顾渊打断了他。 孟乾沉默了一瞬。 “第二件事。”他道,“圣上决定把梁王殿下斩首示众了。” 顾渊猛然抬起了眼。 孟乾也有些无奈。 “这事,说到底,还是因着你们家那位。”他轻声道,“梁王之前跟七殿下走得太近了,圣上不忌惮他都难。他之前又在回封地的路上起兵造反,眼下,就算朝臣都知道,圣上是找了个借口要杀他,但也没办法。”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归根结底,是梁王虽说是皇子,但在朝中并无根基,母族也式微。 眼下,唯一能护着他的人已经在冷宫里死了,几乎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若是毓王还在……”孟乾无意识地道。 话说了一半,他猛然刹住了车。 “总之,这事儿算是已成定局。”他道,“应当是没办法改变的。” “说起来。”他叹了口气,“圣上能如此铁腕,倒是我没想到的。” 他见过赫连瑾几面。 对方气质温雅,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登了帝位,会远不如先帝初期。 ……倒是没想到。 说是铁腕还是好听的,赫连瑾在位这几月,已然隐隐透露出独断之势。 别的不说,陈钟海这样的忠臣直谏,连先帝都要礼待,他却借口陈老年事已高,让人在家休养。 这几日,朝中众臣嘴上虽未说什么,私下里,已经开始隐约有些担忧。 这其中,就有孟乾的父亲。 他还在感慨,抬眼,却看到了顾渊的眼神。 他怔了怔,多年好友,他看出了顾渊的心思,脱口而出: “你要救他?!” 顾渊未置可否。 “那是他的亲哥哥。”他轻声道。 他见过很多次赫连衡和赫连笙相处的样子。 那甚至是在他面前,都不会流露出的放松模样。 尽管,赫连笙嘴上一直嫌弃赫连衡。 但是顾渊知道,如果他还在,那么,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出他。 他抿了抿唇。 他的面前,原先坐着的孟乾已经猛地站了起来: “不行!” 他皱着眉:“你不过是占了个幼时伴读的身份,前些日子,因着毓王一事,圣上已经对你颇为忌惮。表面上顾家仍然风光无两,但实则步步都要小心。” “此时,你不可再上书劝谏,圣上会迁怒于你的!” 顾渊顿了顿,突然勾了勾唇:“谁说我要去劝谏的?” “我是去和他谈条件。”他轻声道。 孟乾不知道,因为当日冷宫一事。 赫连瑾早就不信任他了。 要想在他手里救下人,那么只能用东西去换。 而刚刚的一瞬,他已经作好了初步的打算。 空气中一片寂静。 孟乾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他那样。 少顷,他轻声开了口:“……行舟。” “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想做什么?” 顾渊垂了眼眸。 在某个刹那,孟乾看见他勾了勾嘴角,但是他的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 “没什么。”他道。 他只是觉得,先帝英明了一世,在继承人的选择上,却也并未作出多么明智的决定。 既然已经出现了错误,那就该纠正。 若是这皇位上的人,配不上这个位置。 那么…… 换一个人来坐,也是一样的,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5 23:03:21~2022-05-06 22:3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鲸鱼 10瓶;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狸奴(二合一) ◎是他怯懦到不敢认清自己的心意,却还不愿意放手。◎ 孟乾最终还是没能从顾渊嘴里撬出什么东西来。 饶是他再胆大, 也想不到此刻好友心中想的事情。他只当对方是因为赫连笙的死一时缓不过来,最终,还是拍了拍对方的肩, 没有多说什么。 说完了正经事, 孟乾和顾渊一齐出门, 顺道去看了看顾亭月。 小姑娘看到孟乾,乖乖地叫了声孟乾哥哥。 孟乾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俯下身, 看到了一旁桌子上的,白色而毛茸茸的一团。 他有些意外:“你们家养猫了?” 这只猫大概几个月大,浑身的毛看着蓬松绵软,看起来被养得极好。 它背对着孟乾,缩成了一个团, 正在咬顾亭月手上的小鱼干。 孟乾手痒, 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对方手感很好的毛,触碰到对方的那个刹那,对方就站了起来,灵活地跳下了桌子。 看起来居然有些嫌弃他。 孟乾悻悻地收回了手, 却看见了对方一双漂亮澄澈的异瞳。 他停顿了一瞬。 作为顾渊的好友,他对顾渊和赫连笙的事是看在眼里的。 他知道顾渊向来不喜赫连笙, 刚刚听说顾渊在赫连笙死后的所作所为的时候,他有一瞬间,几乎要以为这是顾家的一个计谋。 直到他看到面前的这只猫。 孟乾很快跟顾渊道了别, 顾渊看出了他眼神的微妙, 却并未解释。 等到送了孟乾离开, 他才回到了院子。 顾亭月已经回了房间, 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了一只背对着他正在打盹的猫。 他顿了顿, 轻轻地在它面前蹲下了身。 自从他病了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它。 说来奇怪,这只猫是顾渊带回来的,但是自始至终,它对顾渊都是爱答不理的模样。 顾渊起初还有些失望,但是一切真相大白之后,他看着面前的这双熟悉的异瞳,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理应如此。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小猫睡得正熟,被轻柔地抚摸,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 顾渊的手上蓦然传来柔软的触感,他突然浑身一僵,手指僵在了原地。 他想起了独孤泽一事被揭露之后的那段时光。 那个时候,独孤雅被囚禁在宫中,外面一片兵荒马乱,而赫连笙也被软禁在了毓王府。那段时间,只有顾渊陪着他。 那个时候,顾渊其实是该走了的。 独孤泽一事被揭露,那么很快,当初他同隋西互通的证据就会被揭露。赫连笙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是他做的。 事实上,后面赫连笙确实也很快就猜到了。 但是顾渊却没有走。 现在,顾渊已经能完全厘清那个时候自己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只是那个时候,他却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他怀着愧疚和一点隐秘而不可言说的侥幸,看着赫连笙把他当作唯一的依靠。 他亲手照顾着他的一切,像是真的在照顾自己的小妻子,从吃和穿,到陪着他、安慰他。 那个时候,赫连笙有一种脆弱的乖顺。 有一日,天气晴朗,顾渊盯着厨房做了赫连笙喜欢的饭菜。回到他们俩共同居住的院子的时候,赫连笙盖了一件薄薄的外衫,正躺在院子中央的软榻上睡觉。 顾渊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这些日子,赫连笙消瘦了不少,艳丽的脸上下巴尖俏,即便是睡着,眉头也紧皱着,看上去很不安。 鬼使神差地,顾渊在他的面前俯下了身,伸出手,替他整理了一下额角的碎发。 就在触到对方脸颊的刹那,对方不安分地动了动,然后,蹭了蹭他的手指。 那一刻,顾渊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 他几乎是飞速地就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怔怔地盯着赫连笙看了片刻。 然后,像是突然醒过了神般落荒而逃。 这是一次,连赫连笙都不知道的惊慌失措。 而现在回想起来,顾渊才意识到,在那个刹那,他其实…… 是想亲吻对方的。 “对不起。”他喃喃道。 是他怯懦到不敢认清自己的心意,却还不愿意放手。 一直到死,赫连笙都不知道,他喜欢的人,其实从很早开始,就已经喜欢上了他。 顾渊轻轻地摸了摸小猫柔软而毛茸茸的脑袋。 小猫在他面前翻了个身,露出了柔软的肚皮,睡得没心没肺。 他苍白着脸,轻轻笑了笑,正打算抽回手不再吵它,却突然顿了顿。 半晌,他伸出手,轻轻地在小猫咪身上捡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缕黑色的线头,粘在小猫咪肚皮边缘的毛上,闪着幽暗的光。 顾渊怔了怔。 他记得…… 顾府这些日子,并没有人穿过黑。 * 竹十一准时准点落在院子里的井边的时候,赫连笙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 对方依旧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酷得像个冷漠无情的杀手。 赫连笙仰着脸看他,竹十一熟练地抱住他,重新腾空跃起。 不多时,两人就到了郊外的慈恩寺。 青灯古佛前,如今卸了钗环,一身素色的女子似有所觉,静静地抬起眼。 不多时,窗口跃进了一个人,轻轻地把怀里的东西放下,一团白色的小猫咪就冲进了她的怀里。 独孤雅顿了顿,颤着手,好半天才碰到了对方柔软的皮毛。 她抿紧了唇,眼里已经有了一点水光,少顷,却笑骂了一声。 “多大个人了。”她轻斥道,“还跟你娘撒娇。” 赫连笙吸了吸鼻子,语声理直气壮:“我现在是一只猫。” 小猫咪做什么都是对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独孤雅的心都颤了一颤。 她被气笑了,使劲揉了一把赫连笙的脑袋,抬起了眼,看向了一旁正抱着刀站着的竹十一: “多谢。” “公主不用客气。” 竹十一的声音还是平得像一条直线。 带个人出府很简单,带只猫就更加了。 因此,当独孤雅试探着跟他提出想要见一见赫连笙的时候,竹十一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眼下,看着赫连笙黏在独孤雅怀里撒娇的样子,他还有些意外。 赫连笙虽然是一只猫,但是跟他说话的时候,往往会让竹十一忽略掉他软萌得有些犯规的外表。 尤其是对方冷静地跟他讨论营救方案的时候。 他意识到,赫连笙的聪明和能力,或许并不下于他的主子。 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竹十一看着赫连笙,颇有些意外。 赫连笙自然察觉到了这样的目光,他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刚准备从独孤雅怀里出来,就被人按在了怀里。 “都变成猫了,还不让你娘开心一下。”独孤雅揉搓着怀里的小猫咪,语气很理直气壮,“让我揉会儿,不准躲。” 赫连笙:“……” 他抽了抽嘴角,看着□□自己孩子□□得不亦乐乎的独孤雅,认命地摊开了肚皮。 独孤雅揉搓了他一会儿,两人又叙了叙旧,就聊到了独孤澈要回京的事。 “等他到了京城,你就去找他。”独孤雅道,“你三舅舅这个人,无论是手段和能力,都比阿泽强多了。他跟阿泽争储归争储,你跟他没有利益的冲突,他是乐意卖我这个人情的。所以你放心。” 赫连笙点头。 然后,他顿了一顿,轻声道:“母妃,你跟我一起回去么?” 独孤雅默然了一瞬。 赫连笙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的爪子抓着独孤雅的衣袖,抿紧了唇。 “多大个人了。”独孤雅顿了顿,轻嗤,“还一直想着黏着你娘。” “我把你生出来,接下来的路,就是你自己走了。”她道,“还记得吗,我说过,我陪不了你一辈子。” “阿笙。”她道,“我17岁就来了梁楚,这一辈子,算是卖给他们赫连家了,我认了。” “我在这里威胁不到任何人,你四哥不会动我。你放心。” 她看着赫连笙,深深地道:“只要你能平安回到北殷,我就放心了。” 赫连笙沉默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等到看着独孤雅睡下,赫连笙跟着竹十一,一起去了院子。 “我会把你安全送回去。” 竹十一开了口,声音还有些哑。 赫连笙挑了块干净的地把自己团起来,应了一声,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对我舅舅真是忠心耿耿。”他道。 竹十一沉默了一瞬。 “主上救过我一家的命。”他平静地道。 赫连笙有些意外。 不过很快,他就理解了。 竹十一这样一根筋的人,能把自己卖给谁,那必然是对方做出了让他无以为报的事情。 像他们这样的杀手,在替主上卖命的那一刻,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竹十一是在用自己的命还债。 他无意细究对方的过去,开了口: “赫连衡的事,怎么样了?” 这是赫连笙眼下最关心的事情。 这些日子以来,楚袅袅也一直在向他传递着朝中的动向。但是情况不容乐观。 赫连瑾像是铁了心要杀了赫连衡,而陈钟海之事之后,朝中大臣也无人再敢多说一句什么。 眼看着问斩的日子越来越近,赫连笙心中不免焦灼。 竹十一皱了皱眉。 “有些难。”他道,“他被关在特殊的牢房里,进去容易,但要换人,可能有些难。” 赫连笙顿了一顿。 “不过我可以试试劫法场。”竹十一接着道。 “不行。”赫连笙否决了他的提议。 竹十一太出名了。 不仅是在北殷,作为杀手,他们在江湖上有一套自己的名号,无论是梁楚还是北殷的皇室,手中都有这些人的名单。 他只要一露面,那么赫连瑾必定会知道他是谁。 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说不定会把这笔帐算给北殷。 他不能害了竹十一。 更不能害了北殷。 竹十一也沉默了一瞬。 “怎么办呢?”赫连笙喃喃道。 他很少有这样无措的时刻,在某个瞬间,他几乎有些后悔当初没有跟赫连瑾争权夺利的心思。 若是…… 他坐上那个位置,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无可奈何。 他从前从未想过这些事。 他想的从来都是,护住身边的人,让他们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就行。 但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独孤雅、赫连衡、甚至当初躺在龙床上的老皇帝,都让他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个念头几乎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赫连笙顿了顿,攥紧了爪子。 少顷,他开了口,低声道:“我再想想。” “可能需要你帮忙联系几个人。” 现下,赫连衡最大的问题,就是谋反。若是能证明,他并未与北殷有过密交往,那么或许…… “其实。”竹十一道,“你可以再等两天。” “嗯?”赫连笙有些莫名地抬起了头。 “我听说,你前夫准备进宫了。”竹十一语调平静地道,“为的就是赫连衡的事,说不定,他能说服皇帝。” 赫连笙一怔,猛然抬起了眼。 * 夜半,御书房。 赫连瑾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一张温雅的面容上含着笑,慢慢地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面前的人。 “行舟。”他道,“你知道,上一个给赫连衡求情的人,现在什么样了么?” 顾渊今日换上了官服。 即便是跪着,他的身形看上去也挺拔如竹。 他听了赫连瑾的话,语气很平静: “臣知道。” “知道你还敢到御前来跟朕提要求。”赫连瑾的面色冷了几分,将手边的砚台狠狠摔到了地上,霎时,周边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他的面容阴沉,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顾行舟,你好大的胆子啊。” 他是欣赏顾渊的。 顾渊从前在他身边做伴读之时,他便知道,对方有惊世之才。 事实证明,顾渊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不仅殿试高中,一片锦绣文章惹得世人传颂,难得的是,对方并没有许多文人身上都有的,只擅空谈的毛病。 治水一事,就连先帝也颇为称赞。赫连瑾知道,只要假以时日,给顾渊时间,他必然能成为国之重臣。 他原本以为,他自幼时就跟顾渊交好,待他登基,对方一定会是他有力的左膀右臂,但是却没想到,顾渊会因为赫连笙和他翻脸。 想到当初,顾渊对他的质问,赫连瑾还有些羞恼。 “说说吧。”他冷笑了一声,“你想用什么理由劝朕?你也觉得朕心狠手辣,残害手足?” 顾渊顿了一顿。 就在赫连瑾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自己不爱听的话时,顾渊开了口。 “梁王谋反,证据确凿。”他慢慢地道,“于公,圣上想要斩之以儆效尤,臣并不反对。” 赫连瑾一怔。 “臣此番前来,求圣上放过梁王。”顾渊道,“是为了臣的私欲。” 他顿了顿,“圣上,可否先屏退左右?” 赫连瑾放在桌上的手指一顿。 他眯起了眼。 “桑桂。”他道,“让他们都出去。” 一旁的桑桂躬身称是。 等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赫连瑾才看向了顾渊,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你是第一个在朕面前,说朕没做错的。” “先帝登位之时。”顾渊的语气很平静,“共有二兄二姐。” “两位王爷被圈禁,先帝仁慈,留了明净长公主与承安长公主在京。却不料明净长公主私下竟笼络朝臣,养了兵马,趁着先帝出巡,刺杀先帝。那时,圣上也在。” 赫连瑾沉默了一瞬。 “朕幼时。”他缓缓地道,“姑母对我极好,朕也想不到,她会做这样的事。” 随即,他看向了顾渊,哼笑了一声,“妄议先帝,顾行舟,说你大胆,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虽是斥责,话里,却已然没了怒意。 “所以。”顾渊道,“臣觉得,圣上此举,是为了根基稳固。并无可以指摘之处,也称不上心狠手辣。” 他顿了顿,“而且,梁王谋反一事,确是属实。” “那个蠢货。”赫连瑾冷哼了一声。 “所以呢。”他看着顾渊,道,“你说的私欲,是什么?” “那是他的亲哥哥。”顾渊轻声道。 赫连瑾的手指停了一停。 他是听说了顾渊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的。 有了冷宫一事,他早就知道顾渊是真的喜欢上了赫连笙。因而,对这些并不意外。只是,他没想到,顾渊会在他面前亲口承认这一点。 是他杀了赫连笙,若是顾渊真的喜欢赫连笙,那就代表着,他站在了赫连瑾的对立面。 若是赫连瑾想,他现在就可以杀了顾渊。 赫连瑾打量着顾渊,若有所思,缓缓地道: “朕以为,当初七弟强迫你与他成亲,你会恨他。” 顾渊动了动唇。 “恨。”他轻声道。 赫连瑾看着他。 “臣记得,刚成亲那两月,臣并不敢参加任何诗会,也不敢与好友往来。”顾渊道,“臣觉得,他们看臣,就像是看一个攀龙附凤、不择手段的禁脔。” 赫连瑾沉默了一瞬。 那个时候他在京中,确是听到了不少传闻。 顾渊性子他最是了解,心高气傲,确实会受不了这个。 事实上,也正是因此,他以为,他解了顾渊和赫连笙的婚约,顾渊会高兴。 “那你又为何,在冷宫那样质问朕?”他道。 顾渊的眼睫颤了颤。 “……臣也不知道。”他轻声道,“或许,是习惯了罢。” 赫连瑾一怔。 随即,他又有些恍然。 即使他讨厌赫连笙,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七弟,确是有些蛊惑人心的本事。 而且,据他所知,赫连笙也确实对顾渊动了真情。 男人皆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赫连笙长得漂亮,指不定私下里怎么讨好撒娇,日子久了,饶是铁石心肠,估计也要动容一二分。 “事到如今,臣已经难以分辨对七殿下,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心悦更多一些。”顾渊轻声道,“只是臣能入仕,一举高中,是承了七殿下的情。臣……不愿欠他。” 赫连瑾顿了一顿。 “那也是你自己争气。”他冷哼了一声,“再者,若是他不强迫你,你本来就能正常参加考试。” 虽是这么说,赫连瑾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赫连瑾知道,顾渊自己过不去这个坎。 顾渊说的,多半是实话。 赫连瑾这几日,日日面对的都是一迭声的劝谏,许久没有与人这么开诚布公地打过交道。他原先的一点怒气已经尽数消解。 “你也不容易。”他叹了口气,“只是这事……” “臣可以用一样东西来换。”顾渊轻声开了口。 赫连瑾的手指敲了敲椅背:“哦?” “圣上初登基,朝中之事有许多不甚了解之处。”顾渊轻声道,“臣愿做圣上在朝中的眼线,为圣上效犬马之劳。” 赫连瑾眯起了眼。 他眼下,确实缺一个对他绝对忠心的人。 这个人在外要镇得住场,官位又不能过高,不能过分显眼,而对他,要能放下身段,甘愿做一条狗。 顾渊的年龄,身份,家世乃至才华,都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要不是之前的事,他会主动招揽顾渊。 只是现如今…… “朕杀了赫连笙。”他突然道,“你不恨朕?” 说完这句话,他就紧紧地盯住了对方,想要从对方的脸上找寻蛛丝马迹。 听到这句话,顾渊的眼睫就颤了一颤。 “冷宫那一日。”他低声道,“臣确实对圣上心存怨怼。” 赫连瑾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是臣……”顾渊抿紧了唇,“不仅是顾渊,还是顾家的儿子。” “这件事之后,臣与七殿下,便是恩怨两清。” 空气中是一片死寂。 顾渊能感受到赫连瑾在他脸上探究和打量的眼神,他垂着眼眸,盯着地面。能感受到跪久了的膝盖传来的,钻心的疼痛。 良久,他听到了赫连瑾的声音。 “顾业潭养了个好儿子。”他缓声道。 顾渊在身侧攥紧的拳头松了开来。 “你的话,朕知道了。”赫连瑾道,“你先回去,容朕想想。” 顾渊站起了身。 就在他即将退出殿内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一下: “圣上,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赫连瑾漫不经心地抬起了眼:“嗯?” “希望圣上能下旨。”顾渊看着地面上摇曳的烛火的倒影,轻声道,“让七殿下,入我顾家的祖坟。” 空气凝滞了一瞬。 少顷,顾渊听到了赫连瑾含笑的声音。 “行舟。”他叹了口气,“七弟那么恨你,你这是让七弟……死都不得安宁呐。” “准了。”他道。 “谢圣上。” 顾渊掀了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阴影的遮盖下,他勾了勾嘴角,眼底却一片寒凉,一丝笑意也无。 作者有话说: 此时此刻,不远处的猫猫打了个喷嚏 感谢在2022-05-06 22:37:38~2022-05-07 22:0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鲸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枝枝枝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狸奴 ◎“我不会再和人成亲。”◎ 顾渊出了殿门, 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大殿,灯火顺着石阶一路隐入深重的夜色。 桑桂在一旁躬身候着,阿福提了个灯笼上前, 顾渊却没有动。 他看着面前空旷的地面, 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才回过了神。 “阿福。”他轻声道。 小书童应声,利索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包银两, 递到了桑桂的手中。 桑桂察觉到了手中银子的分量,脸色一变: “顾大人,这可使不得!” “公公收着罢。”顾渊垂了眼眸,轻声道,“以后还要仰仗公公, 替我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 桑桂一怔。 顾渊冲他笑了一笑, 然后带着阿福,走下了石阶。 孟乾在宫门外面等他。 二人进了马车,孟乾开了口:“同意了?” “应该。”顾渊道。 赫连瑾虽然没有明着答应他,但是以他的性子, 话说到那个份上,就是纯粹走个过场, 以免让自己显得太容易被说服。 孟乾脸上出现了讶异的神色。 “不是,谋反这么大的事儿。”他道,“圣上居然真的听了你的?” “不是听了我的。”顾渊道。 他没有跟孟乾细说。 孟乾看他的脸色, 也知道接下去的对话或许不是他能听的, 于是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顾渊靠在软垫上, 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确实不是听了他的。 他想。 这只是一桩交换。 他把自己卖给了赫连瑾, 换取了赫连衡的一条生路。 赫连瑾想杀赫连衡么? 未必。 至少现在, 经过陈钟海的劝谏以及朝臣的不满之后,赫连瑾杀赫连衡的心思已经淡了,毕竟赫连衡对他,其实并无实质的威胁。 所以,其实今晚,顾渊真正要面对的问题,其实是他和赫连瑾之间的。 冷宫之后…… 他需要重新获得赫连瑾的信任。 他先前称病未上朝,无论是民间还是朝中,都知道了他和赫连笙之间的事情。 赫连瑾对他的不信任,也来源于他喜欢赫连笙这件事。 他怕顾渊对他怀恨在心。 顾渊没有为了获得他的信任,向他证明他不喜欢赫连笙。 相反,他走了一步险棋。 他通过跟赫连瑾的交锋,一步步地让对方以为,他对赫连笙不仅有好感,也有恨意。 好感让他为赫连笙的死伤心欲绝,而恨意让他始终维持着头脑的清醒。 赫连瑾生性多疑,在他面前极力否认自己喜欢赫连笙,只会让他愈发生疑。 而这样矛盾和复杂的顾渊,他反而会更加相信。 只不过…… 顾渊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笑了笑。 赫连瑾以为,出卖自己,是他用来交换的东西。 而对于顾渊来说,这恰恰是他的目的之一。 马车逐渐驶出了皇城,他与孟乾分别,回到了顾府。 小厮上来接过了他披着的披风,顾渊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声道: “父亲和母亲休息了么?” “已经休息了。”小厮道。 顾渊停下了脚步。 “那算了。”他道,“明日再说。” 反正过不了几日,释放赫连衡的消息,就会和让赫连笙迁坟的圣旨一并到顾府了。 顾渊盯着不远处一轮苍凉的圆月,良久,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 让赫连瑾知道他恨着赫连笙有很多种方法,但是他偏偏选了那一种。 让赫连笙入顾家的祖坟,意味着这一世,赫连笙就会被打上顾家的标记。 打上…… 他的标记。 顾渊不知道赫连笙死之前,是以怎样的心情,向赫连瑾提出下那道圣旨。 但是他知道,那一刻,对方一定不想和他有任何的瓜葛。 赫连瑾说得对。 ……他是在让赫连笙到死了都不得安宁。 他深吸了一口气,察觉到了一旁阿福有些担忧的眼神,知道大约是自己现在的脸色不太好看,冲他摆了摆手。 “没事。”他轻声道,“回房吧。” * 等到回了房,阿福给他倒了水,又吩咐侍女把熬好的药端来,这才小声地抱怨了起来: “少爷您也真是。” “这么晚了还进宫。”他小声道,“还让我瞒着老爷,幸好老爷今儿回来得晚,也没有多问。” 顾渊笑了笑。 等药送过来,他脸色苍白地几口饮下,就站起了身,准备睡觉。 手指触碰到领口的刹那,他突然顿了一顿。 “怎么了少爷?”阿福问。 “我去看看……阿笙。”他道。 顾府的猫叫阿笙。 这件事情人尽皆知。 知道归知道,也没人真的敢这么叫。 大家平日里多半都用猫猫来称呼那只小白猫。 顾渊这话一出口,阿福的脸色就有些微妙。 即便赫连笙死了,他还是对对方心存芥蒂。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赫连笙,他的少爷早就已经娶妻生子,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更不会在人死了之后还念念不忘,一直走不出来。 “这么晚了……”他有些犹豫地道。 顾渊站起了身。 阿福抿了抿唇,拿起了一旁的披风,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路上,阿福还是没忍住旁敲侧击了一下。 “少爷。”他道,“老爷今日在和夫人商量着,要给你张罗婚事。” 顾渊的脚步顿了一顿。 “少爷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呀。”阿福道,“我听说,孙尚书家的小姐很是中意少爷,前些日子,还托人来府上打听问信。听说孙小姐知书达理,聪明貌……” “阿福。”顾渊打断了他。 “我不会再和人成亲。”他道。 这句话他说得很平静。 刚刚还滔滔不绝的阿福这会儿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鹅。 好半天,他才有些焦急地叫出了声: “少爷!” “您……您怎么能不成亲呢?”他带着哭腔,“您还这么年轻……” “为什么不能?”顾渊轻轻地笑了笑,“我已有了心悦之人,娶人家姑娘,不是祸害人家么?” 阿福怔了一怔。 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顾渊所说的“心悦之人”是指谁。 “可是他已经死了啊!”他叫起来。 赫连笙已经死了,难道他家少爷要守着一个死人过一辈子么? 这样的话,老爷夫人怎么接受得了啊? 话刚说完,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顾渊此前就是因为赫连笙而变成了那样,他这句话,是踩到了顾渊的逆鳞。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落下的那个刹那,顾渊的脸色就立刻变了。 他的脸上原本就没什么血色,听到了这句话,更是白得跟纸一样。 阿福被吓了一跳,颤着手想要扶他,却被顾渊推开了。 “那又如何。”他道。 这句话,他说得轻飘飘的,几不可闻。 阿福却从中听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决绝。 他不敢再劝,任由顾渊转过眼,推开了房门。 而就在推开房门的那个刹那,两人俱是一愣。 猫窝里空空如也。 那只小猫不在屋子里。 “咦?”阿福愣了愣,“照顾它的人没关门么,跑出去了?” 顾渊的手搭在门框上,想起了什么,顿了一顿。 * “就送到这里吧。” 赫连笙被竹十一放在后门的时候,这么开了口。 他们在慈恩寺呆了许久,这会儿,天边已经快泛起了鱼肚皮白。 竹十一本来想送赫连笙回院子,但是赫连笙考虑到安全性,还是让他直接送到了后门。 “认得路?”竹十一问。 “瞧不起谁呢。”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还是没忍住。 竹十一笑了一下。 他长了一张还不错的脸,拿到花楼里,也是可以惹得不少姑娘抛媚眼的。 但是赫连笙从来没见他笑过,这是第一次。 原来杀手也是会笑的啊。 他想。 不过,一想到对方这个笑容是因为嘲笑他,赫连笙立刻就没了欣赏的心思。 他狠狠地瞪了竹十一一眼,对方倚在门边,看着他从门沿溜进去。 不远处,守夜的打了个呵欠,丝毫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赫连笙松了口气,跟竹十一挥了挥爪子,溜进了后院。 其实说到迷路。 刚来顾府的时候,他确实迷过路。 再后来,迷路就是借口了。 他总是以这样的借口,偷偷迷路到顾渊的书房去。 然后,对方就会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并不戳穿他。 所以,那个时候,顾渊对他,到底是不是一种纵容呢? 赫连笙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顾渊是怎么喜欢上的他。 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他喜欢顾渊,把自己的一切都向对方坦诚。而他对顾渊,除了明面上的那些东西,其余却一无所知。 当初,他居然会真的以为,顾渊确实喜欢他。 赫连笙百无聊赖地用爪子抓着一旁的花花草草,一面摧残,一面溜达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他已经很喜欢自己的窝了。 从前他在顾府一个人睡的时候,总是觉得冷静又孤单。 但是作为一只猫,他有暖和漂亮的猫窝,有精心准备的玩具和食物,一切都不需要他操心。 赫连笙偶尔觉得,他真变成一只猫,好像也不错。 想到这,他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踏进了院门。 然后,他停顿了一瞬。 不远处,一身白衣的人站在走廊上,眉眼沉静,正静静地望着它。 在某个瞬间,赫连笙的猫都炸了起来。 顾渊怎么会在这里? 来找他么? 可是这都半夜了,为什么不睡觉来找他? 他的思绪纷乱,不断地猜测着顾渊来找他的目的。紧张得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但是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可是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猫咪。 他想。 他的身体里装着“赫连笙”,可是只要他不开口说话,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出去了又如何? 猫猫本来就是自由自在的,谁规定了他顾府的猫就必须乖乖地呆在房间里? 想到这,赫连笙仰起头,理直气壮地迈步,走到了顾渊的面前。 顾渊笑了笑,蹲下身,把它抱了起来。 “去哪儿了?”他温声问。 赫连笙差点张口就答。 他堪堪地咽下了口中的一句“没去哪儿”,乖巧地“喵”了一声。 ……顾渊真是有毛病。 他想。 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撸猫,怎么,他是觉得猫都是不睡觉的么? 顾渊揉了一把它的脑袋。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一丝夜里的凉意,轻柔地抚过赫连笙身体的时候,几乎让赫连笙有过了电一般的感觉。 他虽然变成了猫,但终究是个人。 他有些别扭地扭了扭身子,想要挣脱对方的触碰。 顾渊却没有放开他。 “我今天,求了圣上把阿笙的坟迁到了顾家。”他轻声道。 赫连笙的身子一僵。 然而,顾渊却没继续说下去。 他像是等着他的反应一般,只说了一句话,就安静地垂下了眸。 赫连笙的身子僵着,爪子慢慢地收紧,几乎不敢相信刚刚自己听到的话。 ……疯子。 他在心里咬着牙。 还好他化形不需要自己的原身,他怀疑顾渊把他的坟迁了之后,说不定还要隔三岔五地把他挖出来看不看他是不是真死了。 如果是那样,他说不定还会被顾渊逼得化不了形。 不是,这样离谱的要求,赫连瑾也会答应他,他是疯了么?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震惊和愤怒交织,不多时,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僵了一僵。 他缓缓地抬起眼,看到了顾渊垂着的眼眸。 对方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沉静,低头看着他,像是打量…… 抑或是审视。 他在…… 怀疑他? 这个念头一出,赫连笙心下就是一惊。 他几乎是咬着牙,竭力让自己自然地舒展着身体,佯装没听懂,在顾渊的怀里翻了个身。 柔软的身躯蹭过顾渊的胸口,他抱着猫的手一顿,低下头,看到了小猫咪有些困倦的眼睛。 他垂了眼眸,笑了笑,走到了屋里的猫窝旁边,把它放进了猫窝。 “困了就睡吧。”他轻声道。 赫连笙看着他,露出了柔软的肚皮,眼睛里透露出无辜和懵懂。 这个动作像是取悦了顾渊,他笑了笑,轻声道了句“晚安”,然后站起了身,关上了门。 走出门的那个刹那,他垂了眸,看向了自己苍白的指尖。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刚刚隐约闻到的香火的味道。 他攥紧了手指,良久,深吸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7 22:09:51~2022-05-08 23:0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平生展眉为东风 7瓶;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狸奴(二合一) ◎他们本不该如此。◎ 顾渊觉得自己或许是疯了。 在刚刚对‘阿笙’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他真的存了些许试探的心思。 他在试探一只猫,试探对方是不是自己死去的心上人。 ……可是。 真的不可能么? 他一边努力维持着脑内的清明,一边指尖却不可抑制地颤抖。 一模一样的眼瞳。 漂亮的样貌和同样有些娇纵的脾气。 有的时候, 他看着跟顾亭月一起玩耍的小猫, 几乎会以为自己是看到了从前陪着小姑娘的赫连笙。 但是那时, 他总以为自己是太过思念赫连笙而产生的错觉。 直到,他在‘阿笙’的身上发现了那一缕黑色。 他当时并未太在意。 猫咪不同于人,它们灵活而矫捷, 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跑出去了不小心沾到也是极为可能的。 但是…… 香火味。 京城里没有寺庙,顾渊不认为,一只猫能独自跑到郊外再跑回来。 而京城外的寺庙…… 只有慈恩寺。 那是赫连笙的母妃,独孤雅所在的地方。 顾渊的眼睫颤了颤。 他知道自己不该。 但是即便知道自己的想法荒谬得几乎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还是有微渺的希望和期冀在他的心内蔓延开来, 让他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 少顷, 他又看了一眼屋内,缓缓离开了门前。 * 第二日,释放赫连衡的圣旨便下来了。 当然,赫连瑾并未明言什么, 只是道自己夜里难寐,思及与赫连衡幼时旧事, 终究是心有不忍,放了其回封地。 阶下朝臣心下皆是又惊又讶,嘴上却高呼万岁, 顾渊跟着一起拜下去, 心中波澜不惊。 圣旨既下, 便要放人。 赫连衡从天牢被放出来的那一刻, 顾渊一身官服, 站在门口等他。 近些日子,他被赫连瑾调往了吏部。 新帝登基不过半年,正是要清肃朝堂、选人用人的时机,顾渊又是平调,夹杂在众多调令之中,显得平平无奇。 只有心眼多的人,才看出了这道调令中格外不同的含义。 吏部是什么地方? 那是掌管大小官吏、能最直接地接触各个朝臣的地方。 顾渊年轻、资历浅,却有能力,特地放他到这样的地方,是历练。 当然,或许…… 还有别的什么意味。 像是在波澜不惊的湖面投下的一粒小石子,仅仅短暂地在湖面上泛起了一点涟漪。 但是聪明的人已经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水面下悄悄地发生变化。 太阳很大。 门口的守卫擦了把汗,殷勤地给顾渊端茶递水,顾渊摇了摇头,轻声谢绝了。 不多时,门被打开。 赫连衡披头散发,一身囚服,被人压着,从里面踉跄地走了出来。 光照在他脸上的那个刹那,他抬起眼,有些茫然地看向了久违的天光。 顾渊看到了他的脸。 苍白瘦削,眼下皆是乌青,全然没了之前一无所知、乐呵呵的纨绔模样。 在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没心没肺的光杆王爷的造反只是一个儿戏笑话。 但是他心底,或许曾经,真的是想为自己最疼爱的弟弟付出性命。 他的眸光一顿,喉咙有些干涩。 就在这时,赫连衡收回了目光,抬起眼,乌黑的眼珠直直地看向了顾渊。 “顾大人。”一旁的守卫小声催促,“有什么话,便现在说罢。一会儿时辰到了,就得押人去别的地方了。” 赫连衡最终被软禁在封地,不同于宜安王,他被褫夺了封号,贬为庶民,彻底成了一个普通人。 “知道。”顾渊轻声道,“麻烦了。” 先前打点过,守卫也知道面前的这位在圣上面前正得意,陪笑着说了句没事,就要退开。 就在这时,空气中响起了“啪”的一声脆响。 所有人皆是一惊。 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 顾渊被打得偏过头去。 他的太阳穴都被狠狠地震了一下,迟钝了片刻,感受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你还敢来……”赫连衡看着他,死死地咬着牙,声音带着颤,“顾渊,你还敢来!” 顾渊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巴掌,并没有还手的意思,只是在一旁的守卫反应过来,要用蛮力架住赫连衡的时候才回过了神。 “……没事。”他轻声道,“不要伤他。” 守卫应了声,放开了赫连衡,但是仍旧小心翼翼地防着他。 这样的举动并没有博得赫连衡一丝一毫的好感。 他只是愣了一瞬,随即,便冷笑了一声: “怎么,现在还想着在外人面前端着一副君子的架子?假仁假义,我呸!” “当初小七昏了头要跟你成亲,我就该拦着他!他还说我蠢,他自己居然被你骗到这个地步!”他越说越气愤,眼睛里已经沁出了泪花,“顾渊,小七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啊?他对你那么好,就差把心和肺都挖出来给你了!你就这么对他???”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这些日子,在牢里,他想的最多的,不是后悔自己造反。 而是他没有本事。 当初,他没有本事劝住赫连笙,眼睁睁地看着他往火坑里跳。 现在,他没有本事在赫连瑾逼死赫连笙之前把他救出来,赫连笙死讯传到牢里的时候,他在牢房里枯坐了一夜。 从小太傅就说他笨。 父皇不喜欢他,觉得他资质愚钝,宫人也不喜欢他,觉得他不受宠。 他从前不以为意,觉得只要能够平安喜乐地度过一辈子,笨点也不要紧。 可是…… 他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从前,都是小七才护着他,他才能平安无忧地活到现在。 小七帮了他这么多,但是临死之前…… 他都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想到这,赫连衡杀了顾渊的心都有了。 他明明知道小七那么喜欢他,却还要背着他设计他的亲族,小七陷于危难的时候,顾家如日中天,他却对小七不闻不问…… 好一个顾渊顾行舟,好一个人人赞誉的翩翩君子! 赫连衡恨得气血上涌,拼命地要挣脱守卫的束缚,无奈他被关了许久,力气早就不如从前。 他只能被制在原地。 良久,他嘶哑着开了口:“顾渊,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顾渊看着他,动了动唇。 “我来送东西。”他轻声道。 他把一个盒子递给了赫连衡,那是他在收拾赫连笙的房间的时候,找到的。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把制作精良的弓。 赫连衡怔在了原地。 “上面刻了六殿下的名字。”顾渊轻声道,声音有些哑,“应当是给殿下的,我替阿笙把它带给殿下。” “你凭什么叫他阿笙!”赫连衡条件反射般便开了口,“你不配!” 然后,他蓦然安静了下来,颤着眼睫,看向了面前的那把弓。 他记起来了。 那一日,他看到了赫连笙给顾渊做的生辰贺礼,夸赞了一句不错。 那时,他心中含着对顾渊酸溜溜的嫉妒,总觉得赫连笙成了亲,就忘了他这个亲哥哥。 原来…… 赫连笙最终,还是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 他家小七就是这样的。 他想。 嘴硬心软。 嘴上一天到晚地嫌弃他,其实一直对他比谁都要好。 那些人…… 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他家小七有多好。 一股巨大的难过突然涌上了心头,他努力别过脸,不想让顾渊看到他掉眼泪的狼狈样子。 小七已经走了,他要替他留住最后的脸面。 顾渊看着他,垂了眼眸,良久,伸出手,轻轻地将盒子放进了他的怀里。 “南定山高水远,路途艰险。”他轻声道,“殿下保重。” 然后,他顿了顿,“殿下……也不要再做,让他担心的事了。” 赫连衡猛然抬起了眼,眼眶通红:“你什么意思!” 顾渊迎着他的目光,沉默了一瞬。 “若是阿笙地下有知。”他停顿了一瞬,慢慢地道,“定是会希望六殿下平安顺遂,安稳一生。而不是……为了他,早早地便丢了性命。” 赫连衡颤着嘴唇。 他看着顾渊,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只是死死地攥住手中的盒子,良久,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小兽一般的呜咽。 顾渊垂下了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不敢再看,只是捏紧了袖子,匆匆转过了眼。 他向外走出了几步,听到了身后赫连衡有些沙哑的声音。 “那把弓,是他挑给你的,那日,是你的生辰。” 顾渊的脚步停了一停。 “我知道。”他道。 他知道那是给他的生辰礼,他也知道赫连笙曾经有多喜欢他。 他比赫连衡更后悔。 每一个无法成眠的夜晚,他都想回到那个晚上,那个,他们走向决裂开端的晚上。 那一日,赫连笙在床上痛得哭泣,却仍然竭力回过身,想要向他讨一个亲吻。 那个时候…… 他要是亲一亲他,抱一抱他,哄一哄他。 该有多好。 他们不该如此。 他们…… 本不该如此的。 * 与此同时的顾府,赫连笙正在房间里满屋子打转。 楚袅袅佯装收拾着房间,提防着突然有人进来。 她一边擦拭着花瓶,一边看着一个白毛团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眼花。 她沉默了一瞬,还是开了口:“殿下,您真的确定么?” 人化形猫,本来就是志怪小说和话本里才会出现的事件。北殷人若是没有亲眼所见,也不会轻易相信。 更不用说是从未接触过这些奇闻秘术的梁楚。 “我能确定。”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 他太了解顾渊了。 顾渊起了疑心的时候,就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那句话,就是他的试探。 其实,换作平时,顾渊根本就不会把那样的试探说出口,以免打草惊蛇。 ……大约是,他猜到了之后,自己也神思恍惚了一瞬,所以才会不慎把这一点暴露给了他。 赫连笙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暴露的,但是他知道,一旦顾渊起了疑心,那必然会追查下去。 一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赫连笙就头皮发麻。 他说得这么斩钉截铁,楚袅袅也皱起了眉。 “三殿下两日后便会到达京城。”她道,“这两日,我会让十一先不要过来。” 她顿了顿,“需要找人,把殿下带出去么?” 赫连笙思忖了一下,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他道。 “他现在已经对我有怀疑了。”他叹了口气,“如果他刚有怀疑,我就立刻跑了,那么就是变相证实了他的猜测。” 此番,独孤澈是来和谈的,再怎么快,也要大约一周的时间。 对他来说,最好的方案,是混在独孤澈所在的车队里,一起离开北殷。 这样,他出入,至少不需要通关文牒。 如果提前被顾渊知道了这件事,他到处找他事小,若是搜到北殷的车队里,他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不能打草惊蛇。 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不露陷,他应该暂时看不出来。” 楚袅袅有些迟疑:“您……忍得住么?”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试试吧。”他道。 事实证明,对于已经装了许久猫的赫连笙来说,这不算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自从那日过后,顾渊就把它带在了身边。 不管是平日里喂食还是陪伴玩耍,甚至包括处理公务,顾渊的身边都有一只奶白色的小猫咪陪着。 其他赫连笙都能忍,唯一不能忍的,是有的时候,他看顾渊处理公务。 对方会有意地把一些事情透露给他,而这些事情,有的时候会让赫连笙在心里直骂赫连瑾脑子进水。 赫连瑾独断,专横。 很多时候,走的便是毫无商量的铁腕手段。 近些时候,因为一些议论的朝臣,朝中上下,已经开始悄悄地换了一批人。 铁腕手段有利有弊,对于一些问题,短期内确实能看到效果。 因此,朝中目前还算平稳,甚至偶有称赞之声。 但是赫连笙却发现了不对劲。 他虽然最开始跟赫连衡一起,顶了个“纨绔”的名头,但是在后期,因着顾渊入仕以及朝廷局势变化的影响,他对于朝中官员的名字也熟悉了起来。 他聪明,记忆力也好,现如今,朝廷的局势在他脑海中,依旧一目了然。 他在顾渊手上,看到了很多被罢黜的朝臣,在他的印象里,都是虽然位置不高,但是性子耿直刚正、擅做实事的。 别的不说,经顾渊手的一份折子里,他甚至看到了当初跟顾渊一起去南羌的官员。 赫连瑾犯病也就算了。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些事,是顾渊在处理。 他的心里积攒了巨大的疑问,但是每一句话都憋在了喉咙口。 他甚至怀疑顾渊故意把这些给他看,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憋死他。 而随着时间的变化,顾渊也变得有些焦躁了起来。 自从那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生出来之后,顾渊心里就种下了希冀的种子。 他根本不敢去想这个微茫的可能,但又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赫连笙真的活着,真的活在他身边呢? 那对于他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他可以补偿他,爱他,他知道他自己之前做了很多错事,无论赫连笙怎么对他他都认,他只想要对方留在他的身边。 他不知道如果赫连笙真的是这只猫的话,是为什么。 为什么都好。 他想。 只要他还活着,哪怕他一辈子都是一只猫,他都会好好对他。 只要…… 只要他活着。 这个念头折磨得他快发疯,他一边强撑着自己处理公务应对赫连瑾,一边每日观察着‘阿笙’的样子。 他知道赫连笙现在肯定不想理他,他理解,他明白。 他怀揣着微渺的希望,但是,他不知道是赫连笙伪装得太好,还是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就在顾渊觉得,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孟乾终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你让我问的事情。”他踏进门,道,“我问到了。” “那一日,太妃娘娘在宫内,确实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人,说要一个人在佛前祈福。”孟乾顿了顿,“所以屋里面,只有太妃娘娘一个人。” 顾渊猛然抬起了眼。 “还有你要找的人。”孟乾咳嗽了一声,“说真的……我也不确定这个大师靠不靠谱,但是当年先帝也去拜访过他,还给他赐过称号,大概……有点用?” “是谁。”顾渊轻声道。 “灵空寺的玄一大师。”孟乾道。 * 静谧的殿内,香火袅袅。跪在蒲团上,慈眉善目的老人嘴中念念有词。 直到某一刻,他突然停下,骤然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外面进来了一个小沙弥。 “师父。”他道,“有客。” “知道了。”老人平静地道。 他跟着小沙弥走出去,果不其然,在外面看到了正等着他的两个人。 他顿了顿,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目光落在白衣的年轻人身上,停顿了一下。 “想必。”他缓缓地道,“找老衲的,是这位施主罢。” “在下顾渊。”顾渊开了口,“见过师父。” “顾公子不必客气。”老人笑了笑。 然后,他顿了顿,“不知顾施主前来,所为何人?”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静默。 片刻后,顾渊动了动唇:“……寻人。” “我想知道。”他轻声道,“人死之后……魂灵有没有,附身在别的生灵上的可能性。” 玄一停顿了一下。 “万物有灵。”他道,“若是机缘到了,也是有此可能的。” 顾渊骤然抿紧了唇。 玄一看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只是……” 顾渊心中一紧:“只是……什么?” “故人已去。”玄一看着他,缓缓地道,“于他而言,便是前尘尽断。于施主而言,也是一个新的契机。” 他顿了顿,“若是有缘,那么施主今日并不会在此,老衲私以为,缘分一事,若是强求,于施主而言,并无好处。” 顾渊的脸色霎时苍白了几分。 一旁的孟乾听到了前面的话,原先有些惊讶。 听到这里,也若有所思地看了顾渊一眼。 说实话,私心里,他虽然同情赫连笙,也惋惜顾渊和赫连笙的错过。 但是对他来说,他是不理解顾渊的执着的。 “多谢大师提点。”顾渊轻声道,“我……” “放不下。” “我亏欠他许多。”他垂了眼,轻轻笑了笑,“我想……这辈子,我可能都放不下他了。” 不管赫连笙是死是活,他都不可能再放开对方了。 不是出于愧疚。 是初识的心动,便是……永远的心动。 赫连笙等了他很久,现在,换他来守着他了。 玄一看着他,顿了顿:“施主莫怪老衲多言。” “看施主面相,将来……或许有血光之灾。”他缓缓道,“老衲猜想,便是因着施主的执念过深。” “施主身份尊贵,他日出将入相,兴许可成就一番伟业。何必如此?” 一旁的孟乾怔了怔,猛然抬起了眼。 顾渊也愣了一瞬,脱口而出,问的却是另外的问题: “血光之相……会影响到他么?” 玄一顿了顿。 这话一出,他便知,再劝也无用。 他轻轻摇了摇头。 顾渊松了口气。 “那便谢过师父。”他轻声道。 他并未在意所谓的血光之灾,满脑子只有一件事,那就是—— 人的灵魂寄居在猫的身体里,是有可能的。 那么,他的猜想就有可能是正确的。 想到这,他的心跳都跳得快了些,他并没有顾上一旁孟乾担忧的脸色,径直赶回了府上。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在门口打转的阿福。 他怔了怔。 “怎么了?”他问。 阿福吞吞吐吐:“公子,那个……” 顾渊皱了皱眉:“有话直说。” 阿福咬了咬牙。 “就是……”他小声道,“那只猫不知怎么的,突然病了。我已经请了大夫,但是……大夫好像也不知道它怎么了……” 他话还没说完,顾渊就冲了进去。 一直到了房间里,他看到了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小猫,此时此刻,正躺在毛茸茸的猫窝里耷拉着耳朵,团成一团,一动不动。 霎时间,顾渊呼吸一滞。 作者有话说: 一直想在作话写点什么,毕竟正文都这么苦大仇深了 但尝试了一下发现我编不出来有趣作话 因为写狗血文我丧失了搞笑天赋,伤心了…… 感谢在2022-05-08 23:05:10~2022-05-09 21:4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泊桥(未结扎) 10瓶;美人与佳肴、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狸奴(二合一) ◎一具新生的、温热的躯体落在了他的怀里。◎ 赫连笙看到顾渊的眼神, 就觉得要糟。 那个眼神,说对方不是在看原来的他都没有人会信。 他不知道对方出去一趟是经历了什么,但是眼下, 他无暇应对。 没错。 他也不知道, 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生病。 彼时他正在和顾亭月玩耍, 小姑娘最近还在因为他的事情而闷闷不乐。 猫哄人总比人哄人要容易,在他抛弃尊严在人怀里撒了一会儿娇之后,小姑娘终于短暂地露了一会儿笑颜。 就是最后抱着他的时候还在叫他“阿笙哥哥”这件事, 让他有些羞耻。 但是他没想到,刚哄完人从人怀里跳下去,他就突然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 再醒过来,他就动不了了。 绵软无力的感觉渗透了他的四肢,他的脑袋一阵阵地发晕, 就像…… 有什么东西要挣脱这具孱弱幼小的身体。 他该害怕的。 但是他看着顾渊面容上的焦急, 突然老神在在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当初,他替顾渊在雨里跪了一夜,病了一个多月才下床。 ……也不知道那个时候,顾渊刚刚听说这个消息, 会不会有现在这么担心。 应该是不会的。 毕竟,整整一个多月, 他从昏迷到清醒,无数次地看向玄鹤宫的门口。 却都没有等到他要等的那个人。 这么一想。 他是真的挺惨的。 毕竟这样看来,在顾渊眼里, 他一个大活人, 还比不过一只猫。 他被翻了个身, 兽医—— 他猜想阿福请的应该是个兽医, 总之, 对方抓着他的爪子,对着它望闻问切了一番,也似乎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庸医。 他嘀咕了一句,觉得自己有些犯困。 于是,他又睡了过去。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把它抱了起来。 那是他曾经十分迷恋的温度和气味。 但是眼下,他却并不想闻到。 于是,它用爪子有气无力地推了推那个人的胸膛。 抱着他的手似乎僵了一僵,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被猛然抱紧。 太用力了。 他想。 用力得他要喘不过气了。 为什么要对一只猫这样?欺负他不能还手么? 这样想着,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度醒来,已经是晚上。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四肢,觉得比之前灵便了一些。昏沉的脑袋也轻了许多。 他怔了一怔。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了门。 他抬起眼,看见了戴着□□的楚袅袅。 她的手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苦得赫连笙老远就能闻到味道。 赫连笙几乎瞬间就是一个哆嗦。 他怕苦。 非常怕苦。 给顾亭月买的糖他吃了一小半,也就是小姑娘不跟他计较。 说起来。 要是知道这件事,说不定,顾渊怀疑他的可能性还要小些。 他正这么想着,楚袅袅就端着药到了近前。 “不想喝。”赫连笙道。 与此同时,他翻了个身。 “殿下。”楚袅袅坚决地把它的脑袋扳了回来,“要喝的。” “这是药。”她道。 “那个庸医开的药我才不要喝。”赫连笙很坚决,“我是人,才不是猫。” 就这么喝,他有点怕自己会喝傻。 但是楚袅袅的面色也很坚决。 “殿下得喝。”她道。 “这是助您化形的药。” “再过几日,就到了您化形的时候了。” 赫连笙猛然抬起了眼,有些懵。 * 说实在的,在这具身体里呆着久了,赫连笙已经快忘了化形的事情了。 他觉得自己以猫的身体就过得很好。 作为一只猫,他只要吃和睡,偶尔对着愚蠢的人类展示一下可爱,就可以过上混吃等死的养老生活。 赫连笙对此很满意,如果养着他的人不是他的前夫,他会更满意。 但是,楚袅袅的一句话,把它拉回了现实。 他还是要变回人的。 赫连笙小声地叹了口气,觉得有点痛苦。 “什么时候?”他问。 要是在顾府化形,那他可藏都没处藏。 “这件事情,巫也拿捏不准。”楚袅袅想了想,也有些为难,“因为殿下是换到了猫的身体里,巫说,历来化形,都没有一个准确的时辰。只能说,如果和谈得顺利,殿下说不定能赶在回去后化形。”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所以。”楚袅袅道,“这些日子,殿下务必得时刻关注自己的身体。” ……说得容易。 赫连笙叹了口气。 若是连巫都不知道他何时能化形,那么,就算到了化形的那一天,对他来说,依旧是猝不及防的。 他只能祈祷他化形的速度没有那么快,而他的好舅舅独孤澈,能尽快地跟北殷结束和谈。 说到底,在这件事情上,得看独孤澈。 几日后,独孤澈一行就到了京城。 独孤澈比独孤泽年轻好几岁,今年刚刚二十有六。不同于独孤泽略显邪肆的长相。他整个人的气质透着一股温雅灵秀。 他带着北殷众人到了城门,遇上了顾业潭,以及礼部的各个官员。 顾业潭率先过来迎接,经过了例行的检查之后,双方进行了客气的寒暄。 听说对方的名字的时候,独孤澈停顿了一瞬,脸上若有所思。 顾业潭有些紧张。 他不确定赫连笙的事情有没有传到北殷。 ……应该是传了的。 虽说赫连笙自小生活在梁楚,但是终究身上流了一半的血。北殷面对梁楚,如今虽然有亏,但是若是想要跟他算账,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独孤澈很快便笑了笑。 “辛苦顾大人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风度翩翩地微笑道,“那么,便劳烦顾大人带我去驿馆了。” 顾业潭松了口气。 若是独孤澈想刁难,大可以故意引到赫连笙的事情上。 但是独孤澈没有。 看来…… 北殷这次,前来求和的诚意还是很足的。 他心下这么思量着,把独孤澈引进了驿馆。 跟独孤澈攀谈了一会儿,又商议了下之后的事宜,顾业潭就退了出去。 独孤澈倚着门框看了他半晌,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老狐狸。” “新皇很倚重他。”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喑哑。 正是多日不见的竹十一。 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屋内,独孤澈也并没有惊讶,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那可不。”他笑了笑,依旧是温雅的笑容,“好好的皇亲国戚不做,硬是想方设法给新皇卖了个人情。然后一家子飞黄腾达。” “也就是遇到的人是性子软的小笙,所以现在还没遭到报应。不过……” “估计也快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平静,嘴角甚至是带着温润的笑容。 “不一定。”竹十一顿了顿,“他还有两个儿子。” 独孤澈顿了一顿。 他看了一眼竹十一,若有所思:“你来梁楚一趟,话倒是变多了很多。” 从前,他说话的时候,竹十一只是听着,从来不会给出回应。 更遑论像今天这样的反驳。 竹十一僵硬了一瞬。 这些日子,他确是一直在跟赫连笙斗嘴。 赫连笙没有什么架子,就算有,也被他现在的样子掣肘住了。 久而久之,他居然习惯了,还把这个习惯带到了独孤澈面前。 他有一瞬间的慌乱,但是独孤澈微笑着安抚了他。 “无妨。”他道。 他对于属下向来宽容,别说是有些人味儿,只要能完成任务,私下里接点别的活也不要紧。 他只是有些好奇。 “对了。”他道,“小笙如何了?” “小殿下目前还在顾府。”竹十一道。 对于北殷来说,赫连笙是出嫁公主的孩子,在北殷没有爵位。 因此,所有北殷的人称呼他,都是殿下或者小殿下。 独孤澈挑了挑眉。 “我去看看。”他道。 “可能不方便。”竹十一道。 他顿了顿,“顾家次子似乎最近开始怀疑小殿下的身份了。” 这一回,独孤澈是真切地惊讶了一瞬。 “移魂之术,只有巫才知晓。”他道,“他一个梁楚人,怎会猜得到?” “或许。”竹十一犹豫了一下,“他并未猜到是移魂之术。” 独孤澈怔了一怔。 * ……顾渊确实猜不到是移魂之术。 顾府内,赫连笙有些麻木地想。 但是这不妨碍他采用各种手段试探赫连笙。 他没有在外找一些左脸写着招摇、右脸写着撞骗的江湖道士,赫连笙猜想,这大约是因为赫连瑾盯他盯得紧,他怕暴露他还活着这件事。 在某些事情上,顾渊总是特别谨慎。 但是,除此之外,赫连笙几乎是被他十二时辰地带在了身边。 他做猫做得很熟练。 但是,这不代表他在顾渊面前,也能自然得和在其他人面前那样。 比如,他在顾亭月面前可以撒娇卖乖哄她开心,但是在顾渊面前撒娇,那是要他死。 尤其是…… 顾渊有可能,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一想到这一点,赫连笙的身躯就僵硬了起来。 偏偏,顾渊从来没有真的在他面前表露过这一点,这又让赫连笙心怀了一点侥幸。 若是顾渊没有发现,那么他的种种担心,就是小题大做。 他就这样,跟顾渊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祈祷着,独孤澈能快点跟梁楚谈完,好把他带回北殷。 独孤澈来的那一天,赫连笙整个人—— 不,是几乎整只猫都比平常明媚了几分。 消息传到顾府的那一天,赫连笙正陪着顾亭月在顾府的院子里玩耍。 小姑娘这会儿看,已经与普通的同龄人无异。 对于这一点,赫连笙还是很欣慰的。 毕竟当初,是他给小丫头特意找的大夫。 顾亭月也察觉到了他的开心,好奇地蹲在他面前,看着他澄澈的眼眸。 “猫猫。”她轻声道,“今天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么?” 赫连笙用脑袋蹭了蹭她温软的手指,跳进了她的怀里。 对我来说是好事。 他想。 就是我快要解脱了。 “哎呀,你重死啦。”小姑娘被逗得咯咯笑,伸出手把它抱在了膝盖上。 然后,她抬起头,看到了正朝着院内走过来的顾渊。 几乎是瞬间,小姑娘就察觉到了膝盖上小猫咪的僵硬。 她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小猫咪,又抬头看了看顾渊,抱着它站起了身。 “哥哥。”她小声道。 “亭月乖。”顾渊对着她,总是很温和的,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发,“今天有好好吃饭么?” “吃了。”顾亭月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道,“哥哥可不可以不要每天都问。” 她撅了撅嘴,“亭月已经不傻了。” 顾渊失笑。 “没有说亭月傻的意思。”他解释道,“下次不问了。” 顾亭月这才开心起来。 顾渊的目光落到了她手上的小猫咪身上。 对方背对着它。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最近,‘阿笙’背对着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本来就不算大只,小小的一团,窝在小姑娘的怀里,背对着他的时候完全就是一个白毛团,看着又软又乖,还带着点委屈。 顾渊顿了顿,心都跟着软了几分。 他不是喜欢小动物的性子,但是自从知道,面前的这只小猫有可能是赫连笙的时候,他每次看对方,总觉得心底的柔软多到要溢出来。 他俯下了身。 “亭月。”他软声道,“哥哥可以跟猫猫玩一会儿么?” 顾亭月有些为难。 “今日天气好。”顾渊耐心地道,“我让阿福他们带你出去玩,给你买你喜欢的糖人好不好?” 不要答应他! 糖人有我可爱吗! 赫连笙在内心里疯狂地尖叫。 只可惜,顾亭月听不到他说话。 她为难地看了一眼怀里僵得跟条死鱼一样的小猫咪,又为难地想了想自己心心念念的糖人,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怀里的小猫咪交到了顾渊手上。 “哥哥要替我照顾它呀。”她不放心地叮嘱。 “哥哥会的。” 顾渊从她怀里抱过赫连笙,微笑着看着她被阿福牵走。 然后,他垂了眼眸,摸了摸小猫的头。 对方冷漠地别开了脑袋。 他的手顿了顿。 少顷,他不在意地笑了笑,带着它去了凉亭,然后,把它放在了桌子上,给他放了点吃的。 赫连笙没吃午饭,这会儿已经有些饿了。 他没跟顾渊客气,埋头吃了起来。 等到他吃完,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他才知道,顾渊今日是要干什么。 桌上摆着酒,还有他之前最喜欢吃的小菜,最旁边,是一碗卧了一个荷包蛋的面。 今日,若是他活着,本该是他二十一岁的生辰。 * 暮色西沉,周围静谧得只有蝉鸣之声,又到了炎热的夏季。 赫连笙蹲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顾渊。 饭菜和酒都摆在他面前,在某个瞬间,他都以为顾渊要直接对着它开始祭拜。 但是顾渊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他只是静默地坐着,看着面前的饭菜,过了很久都没有动。 就在赫连笙以为,顾渊今天晚上,就要在这里枯坐一晚上的时候,他听到对方开了口。 “那个时候在南羌河,本来是想好了,要给你补过生辰的。”他轻声道。 赫连笙二十岁的生辰在毓王府的软禁中度过,没人记得。 或许有人记得,也没人敢在皇帝面前提。 就连赫连笙自己都忘了。 那个时候,顾渊刚刚认清自己的心意,无意中发觉了这件事情,懊悔不已。 为此,他专门抽出了一天,笨拙地询问了旁人,要如何准备生辰礼。 赫连笙金尊玉贵,什么都不缺。 他想来想去,给他带了一袋子各式各样新奇的小玩意儿,准备回去的时候带给赫连笙,然后,再给他好好补过一个生辰。 “那一日……”他闭了闭眼,声音嘶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等我。” 如果他知道赫连笙是在冷宫里,等着见他最后一面,那么他一定不会放赫连笙一个人在冷宫。 ……不。 他根本不会让那一面变成最后一面。 赫连笙看着他攥着酒杯的、有些发白的骨节,还有他苍白得像一张纸的脸,沉默地窝在石凳上,一动不动。 他起初以为,顾渊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后来他发现,或许不是。 顾渊只是喝醉了。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到了呢喃的地步,内容乱得几乎像是碎片,赫连笙对他喝醉的样子再熟悉不过。 他看了看酒壶,里面是他曾经带回府的酒,现在,里面已经空了。 他犹豫了一瞬,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既然顾渊醉了。 那么他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陪着他。 就让他跟自己记忆里的赫连笙,度过这个生辰好了。 赫连笙一直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很任性的人。 喜欢顾渊的时候,他可以喜欢到把全世界送给他,但是一旦他真的死心失望了,那么无论顾渊做什么,好像都掀不起他心底的一丝波澜。 顾渊如果知道了他是怎么想的…… 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可是。 他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想着,他垂了眼眸,就要走出院子。 趁着顾渊喝醉,他或许可以去找楚袅袅,问一问独孤澈的情况。 他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察觉到身体突然有些发热。 他怔了怔,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一缩。 ……他要化形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其实一直有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是自从那一日高热过后,他的身体就恢复如往常。 赫连笙便以为,他的化形期暂时不会到。 怎么会这么快? 他心乱如麻,抬爪就要快步往外跑,但就在这时,他的身体突然腾空了起来。 赫连笙浑身一僵,听到了顾渊带着醉意的、低哑的声音。 “阿笙。”他喃喃地道,“……不要走。” 赫连笙:“……” 他咬着牙,竭力忍住头晕目眩,拼命地在顾渊怀里挣扎。 ……可是。 他没能挣脱。 喝醉的人手劲出奇地大,他现在又完全没有力气,被顾渊抱在怀里,根本动弹不得。 ……而且,面前的人察觉到了他的挣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抱他抱得更加用力,几乎是想要把它揉进骨血的力道。 赫连笙闭了闭眼。 下一秒,他伸出了爪子,对着顾渊的手肘用力一抓。 夏天的衣服很薄,猫的爪子又利,这一抓,几乎是立刻就见了血。 顾渊的手一颤。 快放手。 赫连笙哆嗦着,在心里碎碎念。 ……他快撑不住了。 化形的感觉太强烈了,他几乎是咬着牙在硬撑,即便是这样,他也感觉到了身体内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 他知道这一下很狠,但是顾渊不放手,他没办法。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顾渊只是抿紧了唇,却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他的唇色发白,却依旧执着地抱紧了他,就像是抱紧了自己唯一的珍宝。 “阿笙,殿下。” 他喃喃道,声音里几乎已经带上了哀求。 “……不要走。” 他任由怀里的小猫在他手上抓住第二道痕迹,然后是第三道,第四道…… 彻骨的痛意自手臂传来,他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一般。 混沌与清醒交织中,他只知道…… 他不能放手。 这个念头就像是执念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肆虐,他几乎是自虐一般地承受着手臂上传来的痛意,却死也不愿意把怀里的小猫放开。 直到某一刻,怀里的小猫停了下来。 顾渊睁开了眼睛。 他望进了一双清澈干净的异瞳。 他苍白着脸,笑了笑:“……乖。” 他还在哄赫连笙。 赫连笙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他闭了闭眼,开了口: “顾渊,放开。” 顾渊浑身的血液,突然都凝固住了。 他的酒意全消,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口吐人言的小猫咪,颤着唇: “殿……” “放开。” 赫连笙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已经带了些颤。 顾渊却像没听见一般。 赫连笙死死地咬住了唇。 他真的…… 撑不住了。 下一秒,顾渊察觉到了什么,手上骤然用了一些力道。 一具新生的、温热的躯体落在了他的怀里。 他怔怔地低下头,看到了熟悉的,漂亮得像是精怪一样的一张脸。 这张脸掩在披散着的黑发之中,正在轻轻地喘息,如藻一般的黑发之下,是赤-裸而白皙的肩头。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或者后天进入下一卷 ps:这不是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在后头哈,没有这么容易原谅的 感谢在2022-05-09 21:44:10~2022-05-10 23:0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六好饿啊 5瓶;美人与佳肴 4瓶;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狸奴(二合一) ◎怀中温热的身体挣扎开来,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有那么一个瞬间, 顾渊的头脑是完全空白的。 猜测终于被证实的之后巨大的惊喜与庆幸,刚刚听到赫连笙声音的那个刹那的不可置信,以及手臂上传来的零星痛意交织在一起, 让他的脑子散乱如麻。 一直到…… 怀中温热的身体挣扎开来, 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顾渊如梦初醒。 他几乎有些手足无措, 刚刚触碰到温热皮肤的手指烫得厉害,让他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开了口,声音很轻, 有些语无伦次: “……我,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直视赫连笙。 猫形时抱着,还能说是耍酒疯,对方现在这个样子, 他刚刚还抱着人不放, 简直…… 简直就是十足的冒犯。 顾渊无措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 他全然忘了他和赫连笙曾经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别说是触碰,他们早已经把世界上最亲密的所有事情都做过一遍。 赫连笙看着他仓惶着离开的身影, 原先的羞恼逐渐散去。 他沉默着垂了眼睫,过了片刻, 将自己藏在了凉亭后的阴影里。 不多时,顾渊就拿了件袍子,回到了院子里。 事到如今, 赫连笙都已经做好了被顾府发现的准备, 毕竟顾渊手上还留着新抓的伤, 别人不说, 他那个叫阿福的书童必然会大呼小叫。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 顾渊回来的时候,仍旧是孤身一人。 他的手上拿着一件袍子,抬起眼,看到空空如也的亭子的时候,僵在了原地。 “这里。”赫连笙不得不开了口。 他的声音还有些哑,身上也一点都没有力气。 刚刚甩顾渊的那一巴掌,换现在,赫连笙肯定甩不出来。 只能说…… 怒气上来了,确实是什么样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顾渊听到了他的话,脸上霎时恢复了些血色。 他快步走到了赫连笙所在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蹲下了身。 “没力气。”赫连笙道,“麻烦帮个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冷淡也很平静,就像是在陈述着一件普通又平常的事情,顾渊却听得眼睫都颤了一颤。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赫连笙脸上,好半天,才在对方不耐烦的抬眼中回过了神。 他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替对方裹上了外袍,然后迟疑了一下,把对方打横抱了起来。 赫连笙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巨大的体力消耗让他有些困倦。 有什么隔着轻薄的衣料贴上了他的皮肤。 他顿了顿:“你的伤口不去处理?” 顾渊动了动唇。 “……没事。”他轻声道,“一会儿。” 然后,他像是怕赫连笙担忧一般,开了口,“下人我都支走了,我跟他们说了,我想自己呆一会儿,让他们不要靠近。” 赫连笙原本,也只是因为伤口是情急之下自己抓的,眼下,顾渊这个态度,他也懒得去劝。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阖上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间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顾渊正坐在床沿,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见他醒了,搭在床沿的手指一颤。 “这是在我书房的暗格。”他轻声道,“我……你放心,不会有人进来。” 赫连笙挑了挑眉。 他知道很多达官贵人的宅院里有暗格甚至秘密通道的设计,这是为了保命,也为了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暗格一般都是最后关头才会开启。他倒是没想到,顾渊为了保他,会把这种地方都暴露给他。 “我一个乱臣贼子。”他倚在软榻上,吐出了一口气,“顾大人把我藏在这里,也不怕连累了顾家。” 他顿了顿,“你最近在赫连瑾身边很得意吧,不考虑把我交出去?说不定你就连升三级,飞黄腾达了。” 他的语声里句句带刺,偏偏每一句语调都很平静,就像是漫不经心的闲谈。 顾渊听一句,脸色就白一分,到了最后,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抓住了赫连笙的手腕。 “放开。”赫连笙看着他,冷下了声。 顾渊放开了他,声音干涩。 “我不会。”他哑着嗓子道,“阿笙……你相信我。我不会这么做的。” 赫连笙看着他,沉默了。 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顾渊是个聪明人。 眼下这个状况,就算他不知道赫连笙是如何死而复生的,他也大致能猜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赫连笙都看在眼中。 关于他死后,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关于柳黎,关于顾家。 他们之间所有的误会都真相大白。 但是他们之间,却又并不仅仅只有误会。 想到这,赫连笙突然连嘲讽顾渊都不想嘲讽了。 他觉得很没意思。 “知道了。”他道,“你想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顾渊的身形晃了晃,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 赫连笙揉着太阳穴,心里觉得有些烦燥。 他的化形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眼下,独孤澈还在与梁楚和谈,怎么说都要几日。 他现在已是人身,若是想自己跑出去,难度太大了。但凡有一个人看到他的脸,那么他就走不出京城。 除非顾渊帮他。 但是…… 他并不想向顾渊求助。 他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头疼。 “你确定。”他道,“你把我藏在这里,你家里人不介意么?” 顾渊自己愿意。 他不相信顾业潭会让他胡作非为。顾家正是显赫的时候,家里藏了个乱臣贼子,若是被赫连瑾那个心眼小的发现了,整个顾家都完了。 顾渊看着他,轻声道:“这是这栋府邸买下来的时候就带着的暗格,家里并没有用过。” 他顿了顿,像是怕赫连笙怀疑一般,急忙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赫连笙勾了勾嘴角:“那顾老可要伤心了,自己的儿子帮着一个外人欺瞒他,顾大人,你可真是孝子。” 这句话语气很平静,嘲讽的意味却很浓。 “对不起。”顾渊轻声道。 三个字轻轻地落在冰凉的地面上,赫连笙沉默了一瞬,轻轻地笑了一声。 “没关系。”他道。 顾渊震惊地抬起了眼。 “每个人都有瞎了眼的时候。”赫连笙道,“我对我自己很宽容,所以我已经原谅我自己了。谢谢顾大人给我上的这一课。” 顾渊僵在了原地。 他似乎没料到赫连笙会是这个反应,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片刻后,他颤着唇开了口:“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阿笙,你……” 赫连笙的手一顿。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有点奇怪地问。 “顾亭月那件事,是你受了柳黎蒙蔽,你跟他自幼相识,把他当弟弟疼爱。你相信他,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 “至于北殷一事……” 他顿了顿,心平气和地道,“就算没有我舅舅,以老头儿对北殷那提防样儿,早晚北殷都会有此一劫。不是你顾家借这个势,也会是别人。当然……” 他顿了顿,“你会亲自动手,是我没想到的。” “但是归根结底。”他抬起眼,“原因只是,我在你心里,没那么重要而已,不是么?” 自己对于喜欢的人而言,没那么重要。 这样一句听着就让人难过的话从赫连笙的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 顾渊哆嗦着嘴唇:“不是的……” “你对我很重要……”他想去碰赫连笙,但是想到了他刚才的抗拒,又蓦地收回了手腕,他的眼眶有点发红,声音低哑,“阿笙,你对我很重要,真的。” 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我……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对他来说,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曾经,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赫连笙缠着他,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你就哄一哄我会怎么样啊顾渊。”他的语声清澈,带了些少年一贯的娇矜,“你哄一哄我,说不定我一高兴,就放弃了不来缠着你了呢?” 他抬起头,对方冲他眨了眨眼睛,眼里全是狡黠,像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狐狸。 那个时候,京城的天还没有变,赫连笙身后,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他以为,他会一直和赫连笙这样纠缠,纠缠到很久以后。 说不定…… 会是一辈子。 可是短短几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他闭了闭眼,抬起头,看向赫连笙的眼睛里带了一丝惶恐的期待。 但是,他什么也没看到。 那双漂亮的,曾经盛满爱意的异瞳里,如今,只有他自己,空落落的倒影。 “知道了,然后呢?”他平静地问。 * 顾渊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暗格。 赫连笙看着他的背影,把其余的话咽回了嘴里。 ……算了。 他想。 他现在的身体也不好,而且独孤澈尚在和谈,要让他现在走,他也走不了,呆在顾府,说不定还比在外面安全些。 想到这,赫连笙收回视线,叹了口气,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说是暗格,这间屋子确实并不大,至少赫连笙目及之处,就是全部。 屋子里很空,他身下的软榻是外面搬的,看得出来,在他之前,这间空屋子并没有人使用过。 他试着活动了下自己的身体,依旧没什么力气,只要继续躺回了床上。 接下来的几日,赫连笙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他不知道顾渊是怎么跟外面的人说的,总之,在他养伤期间,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打扰他。 他的衣食起居均是顾渊亲力亲为,对方会每日给他送饭,给他带来合适的衣服,赫连笙觉得无聊,顾渊甚至给他带了几本书。 而顾渊本人,也开始长时间地呆在这里。 他处理事务的时候完全没有避着赫连笙,就像他完全不是个别人口中想要谋反的“乱臣贼子”一般,赫连笙起初还冷眼看着,后来索性不客气地坐到了他边上,取了他的那些文书拿来看。 倒不是真的想谋权篡位,就是确实是无聊得要命。 喝粥的时候,赫连笙实在好奇,没忍住问出了口: “我消失的事情,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顾渊一直注视着他喝粥的动作。 赫连笙化形之后的身体是新的,皮肤幼嫩得一丝疤痕也无,娇气得很。 偏偏他本人无知无觉,上次喝粥,他刚拿到粥碗,不小心打翻了一些,滚烫的粥液撒到手背上,原本光滑白皙的手背立刻就通红了一片,半天也没消。 自此以后,顾渊就再也没有送过那么烫的粥来。 看他吃饭都小心翼翼,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又伤到自己。 闻言,他回过了神。 “就说是……”他轻声道,“有天晚上跑丢了。” 为此,他还专门派了一些人去找。 大家都知道顾渊对这只猫有多重视,没有人敢懈怠。 只是找了一圈,自然是不可能找到。 猫跑丢,说服力比人跑丢大多了。 毕竟若是没人管着,猫可以去的地方比人要多得多。 赫连笙恍然。 与此同时,他心里又有些纠结。 也不知道楚袅袅和竹十一他们知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 若是知道了他跑丢的消息,这两人都是万里挑一的聪明人,那可能是能猜到的吧? 他其实可以拜托顾渊跟他们说一声,毕竟这几日观察下来,顾渊确实没有想把他交出去换取皇恩的想法。 但是,赫连笙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没有把他已经联系上北殷的事暴露给顾渊。 他垂了眼眸,有些自嘲。 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从前的他应该想不到,他还会有这么提防顾渊的一天。 没喝几口,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顾亭月那丫头哭了么?” 这么想来,顾亭月也挺惨的。 他漫不经心地想。 之前他走的时候,小姑娘就很是伤心了一阵,后来他哄了许久,才把人哄了个差不多。 即便是这样,对方也会时不时地念叨一句阿笙哥哥。 眼下,好不容易小姑娘又有了新的慰藉,他却又走了。 一连被伤害了两次,他是真怕小姑娘伤心。 顾渊别过了眼:“嗯。” “不过如今,她已经好转了许多。”他道,“离别一事,总是难免。将来,我也会离开她,她总要适应。” 赫连笙若有所思。 “那你呢。”他道,“顾渊,你习惯了么?” 顾渊蓦然抬起了眼。 赫连笙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很平静:“你每日来这里,虽说你是顾府的半个主人,没人会说什么,但是总会惹人怀疑的吧。” 他勾了勾嘴角,“顾大人,你可是国之重臣,要是被人诬陷金屋藏娇,总不太好吧?” 这些日子以来,顾渊对他几乎是予取予求。 说来荒谬的是,他们俩以前的相处,几乎是反过来的。 顾渊有了这样的转变,赫连笙却丝毫不觉得高兴。 他不想跟顾渊再纠缠下去了,顾渊对他什么态度他根本不感兴趣,但是顾渊的这个做法让他有一丝隐秘的恐慌。 顾渊一直没跟他提过以后。 顾渊看着他,动了动唇:“我不在乎。” “我在乎。”赫连笙垂下了眼,漫不经心,“好歹你也是我前夫。你这样,我的面子往哪搁?” 说到这,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坟已经被迁进了顾家的祖坟。 他磨了磨牙。 再抬起头,他却是愣了一愣。顾渊看着他,脸色煞白。 他像是在某个瞬间,面临着巨大的崩溃。 “前……”他动了动唇。 “前夫。”赫连笙看着他,“或许,赫连瑾的圣旨没有下到顾府么?我以为,他对于这件事情会非常乐见其成。”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他道,“顾渊,你不会忘记了吧?” “哗啦”一声,是空的碗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赫连笙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狼狈地俯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慌慌张张,不多时,就有瓷片划过了他的手指。 那双曾经握着笔、秀气漂亮的手,赫连笙曾经为它着迷过。 如今,他却只是冷眼看着它被它的主人所伤害,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刺痛感大约是刺激到了顾渊,他终于醒过神,停在了原地。 就在赫连笙以为,他又要像上次那样失魂落魄、转身就走的时候,他闭了闭眼,声音沙哑、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不会有人发现。”他道,“我跟你保证。” 赫连笙意识到了,他是在回答他刚刚玩笑般的担忧。 “好。”赫连笙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干脆地开了口,“所以,顾渊,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顾渊的唇颤了颤,没有说话。 赫连笙看着他,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顾渊不想放他走。 他看出来了。 他觉得很荒谬。 “顾渊。”他轻声道,“你不会,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里吧?” “不是关。”顾渊几乎瞬间就开了口,“阿笙,我……我不会关你。” “但是现在你刚刚才……身体还不太好,而且又是一个人。”他有些仓皇地解释道,“就这么贸然出去,我怕你有危险。” “那身体养好了以后呢?”他看着顾渊,直截了当地问。 顾渊动了动唇:“……阿笙。” “不要叫我阿笙。” 赫连笙突然有些烦躁。 他猛地站起身,直直地看向顾渊,轻声道:“顾渊,你忘了么?当初我求了你那么久,求你叫叫我的小名,你是怎么哄我的?” “你现在倒是肯叫了。”他冷笑了一声,“还给一只猫取我的名字,怎么,想让别人知道,你顾行舟还是个痴情种?” 他闭了闭眼。 “病好后,麻烦顾大人放我走。若是不方便,我自己走也可以。”他道,“不会连累顾家。” 他顿了顿,看着面前的人,轻声道,“顾渊,不要让我真的恨你。” 顾渊看着他,眼睛蓦然红了。 * 他们不欢而散。 主要指的是赫连笙。 他本来就不是脾气好的性格,先前因为提前化形而被迫寄人篱下在顾渊这,已经让他一把火憋在了心头,再加上联系不上北殷那边的消息,这几日,赫连笙愈加烦燥。 可是,无论他怎么样冲着顾渊发脾气,对方都照单全收。 有一次,赫连笙直接把刚熬好的鸡汤泼在了顾渊的脸上。 微烫的汤水被大片地泼洒在顾渊俊秀苍白的脸上,顺着脸颊滚落,打湿了衣襟。 顾渊的身形晃了晃,蹲下身,沉默着去捡碎掉的汤碗。 赫连笙等着他发火。 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赫连笙,动了动唇:“别生气。” “生气对身体不好。”他轻声道。 赫连笙看着他,眼里有着些微的迷茫。 “你从前让我生气的时候还少么?”他道。 顾渊抿紧了唇。 “对不起。”他道。 这些天,他对赫连笙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对不起。 而赫连笙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 滚。 他像是一只原先被外壳包裹得很好的小兽,终于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每一口,都能咬得人鲜血淋漓。 赫连笙感觉到魂魄彻底温养完全的那一天,他已经能够跟顾渊在房间内过招。 赫连笙的功夫并不厉害,是跟着宫里的师傅学的花拳绣腿,顾渊跟他不同,他幼时,曾经跟着舅舅在校场练过,至今也未荒废。 他不愿意拒绝赫连笙,又怕伤他,两人竟打得不分上下。 最后,顾渊担心赫连笙刚刚恢复,还是用了点劲,把他反手制在了地上。 刚把人按下去,他就忙不迭地松开了手,想要把他扶起来。 但是赫连笙却没有动。 他微微地喘着气,抬起眼,看着面前的人,开了口: “顾渊,我们做吧。” 顾渊猛然僵在了原地。 但是,当他看到赫连笙的脸的时候,他尚未开始悸动的心就渐渐冷了下去。 赫连笙坐在地上,长发凌乱地散着,衣襟微敞,是几乎让人为之心弦一动的漂亮诱人。 但是他艳丽柔软的脸上,却全然是冷漠的平静。 “你把我关着,口口声声、假仁假义地说喜欢我,最终不就是想睡我么?” 他轻声道,“好,我让你睡。” “睡够了就放我走,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果然没写完 感谢在2022-05-10 23:05:09~2022-05-11 20:3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人与佳肴 3瓶;是妖夭吖、默念、啊啊啊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狸奴 ◎“忘记我,当我没有存在过,永远不要来找我。我就原谅你。”◎ 接连多日的冷嘲热讽, 顾渊都默然地接受了,但是赫连笙的这句话,终于让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声音干涩, “阿笙……你不要这样。” 他颤着手去拢对方的衣襟, 想把人从地上抱起来, 碰到对方的那个刹那,赫连笙推开了他的手。 顾渊的手僵在原地,看到赫连笙看着他的, 冷漠的眼神。 少顷,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开了口。 “……半月后,是祭天大典。”他哑着嗓子道,“那个时候, 宫内大部分的守卫都会跟着去祭天之地。城门口的禁制也会松一些。” “我已经在不远处的城镇置办了一小座宅院, 到那时,我就送你过去。” 他的嘴唇开合了好几次,才吐出了下一句话: “阿笙,我真的没想过关着你, 我……” 我也是真的喜欢你。 这句话堵在他的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与此同时, 他的心口猛然痛了起来,他咬着牙,抿紧了唇, 忍住了喉口传来的腥甜感。 他的心疾犯了。 时至今日, 他才真切体会到了当日在花园里, 赫连笙的感受。 被误会。 被恶语相向。 被用冷漠的眼神看着, 毫无感情。 做出这一切的, 是他的心上人。 此时此刻,赫连笙对他说的话甚至不如当时他说的有万分之一恶毒,顾渊却已经觉得难以忍受。 ……那么当时的赫连笙呢?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刹那,顾渊就再也说不出我心悦你这样的话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现今的他,已经连说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空气中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顾渊心如刀绞的时刻,赫连笙却在思考另外的事情。 半个月后。 他想。 现今,距离他化形,也已经过去了快七八天,北殷之事已经明朗,赫连瑾眼下必不会腾出太多时间跟独孤澈纠缠。 若是再等个半个月,北殷的车队肯定已经离开了梁楚。 来不及。 他不能等着顾渊把他带出去了。 想到这,他抬起头,看到了顾渊已经有些通红的眼睛。 他顿了一顿。 “不睡就不睡。”他道,“不用一副我马上要侵犯你的样子。” 他站了起来,对着铜镜慢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顾渊给他拿的衣服,都是他留在顾府的衣服。颜色鲜妍而张扬,华丽得已经快配不上他阶下囚的身份。 他不知道他都死了,对方为什么还把这些旧衣物留着,但是相较于穿自己的旧衣服,他显然更不想穿顾渊的衣服。 整理完了,他看到了身后顾渊还有些怔然的眼神。 他沉默了一瞬。 “祭天大典的时候。”他道,“你能保证送我走么?” “能。” 顾渊脱口而出。 “我有能够自由出入城门外的令牌。”他低声道,“到时候,你只要乔装打扮,跟在我身后即可。” 赫连笙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赫连瑾还真是器重你。” 顾渊张了张口。 然而,赫连笙并没有想要听他解释的意思,只是淡淡撂下了这么一句话,就转过了身。 “我累了。” “……早点休息。”顾渊攥紧掌心,轻声道。 说罢,他转过身,匆匆离开了房间。 赫连笙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他揉了揉太阳穴,准备回软榻上再睡一会儿。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他一怔。 顾渊这是忘了什么东西么? 不过,随着敲门声的持续不断,他蓦然抬起了眼。 * 竹十一打开门的时候,赫连笙站在门边,微喘着气,仰头看他。 他触到那双清澈的眼眸,原本搭在门沿的手不知怎么的,顿了顿,收了回来。 下一秒,对方就一把把他拉进了门里。 “你怎么进来的?” 赫连笙问,声音里带着惊喜。 他进这间暗格的时候,是昏迷着被顾渊抱进来的,自此之后,他就没能再出去过这里。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也没有过要出去的念头。等到他意识到顾渊不想放他走的时候,他又有些犹豫。 毕竟,顾府人多眼杂,书房又常年有人守着,他怕自己刚出去就撞上人。 那对他来说,是得不偿失。 不过,要是竹十一没找过来,再过几日,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他每次进来,我都跟着他,时间久了,看他的摸暗格时的力道,就知道机关在哪里了。” 竹十一回答得很平淡。 但是赫连笙却从中听出了别的东西。 这些天…… 竹十一从来没有停止过找他。 虽然知道,这应该是因为独孤澈的命令,但是他心下还是有一些感动。 就在这时,他发现竹十一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脸上。 赫连笙怔了一怔。 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一化形,就被顾渊带到这里了,竹十一没有见过他原本的样子。 他咳嗽了一声:“……我前些日子化形了。” 像是被这句话惊醒了一般,竹十一蓦然收回了目光。 “嗯。”他平静地道,“我知道。” “前些日子有人说府里的猫走丢了。”他道,“我们就猜到,应该是你化形之后,被顾渊藏起来了。” 赫连笙微微吐出了一口气。 还好。 他想。 他就知道,楚袅袅和竹十一是靠得住的。 “外面怎么样了?”他问。 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昨日,主上已经跟朝廷和谈完了,也达成了一些条件。”竹十一道,“具体和谈的内容不清楚,但是并未出现太多争执。” “二殿下已经被释放。”他道,“明日,就会跟我们一起返回北殷。” 赫连笙瞳孔一缩。 他突然明白了今日竹十一冒险跟在顾渊身后进来的原因。 今晚之后,他再出去,就没有意义了。 “那你是来接我走的吗?”他看向了竹十一,语声里带着些许急切。 竹十一正要回答,抬起眼,却顿了一顿。 面前的人有着一张极为漂亮的脸庞,比他见过的、江湖上的第一美人还要漂亮。 他仰着脸看着他,语声里带着些许的恳求,几乎让竹十一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是对方唯一的依靠。 现在。 他好像也确实是。 他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眸,点了点头: “嗯。” “顾渊刚刚应该是把其他人都支开了。”他道,“所以现在外面没人,可以走。” 赫连笙的眼睛亮了起来。 “没东西要收拾?”竹十一问。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没有。”他道。 他在顾府什么都没有留下,也什么都不需要带走。 这是他曾经觉得最快乐的一段回忆。 “也好。”竹十一道,“反正主上已经吩咐人都准备好了。” 赫连笙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准备出门的时候,竹十一突然眼神一凛。拉住了赫连笙。 “有人来了。”他用气声道,“听脚步声,应该是顾渊。” 赫连笙一怔。 随即,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怎么办?”他问。 竹十一沉默了一瞬。 “你的魂魄寄生的那只猫。”他看着对方惊慌失措的脸,作出了评价,“跟你本人还挺像的。” 赫连笙:“……” 他快被气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这个人还在纠结这些有的没的么? “我找个地方躲着。”竹十一环视了一圈四周,皱了皱眉。 这里实在没什么容身之地。 就在这时,赫连笙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拖着他走到了软榻后,一把把他按了下去。 “别出声。”他快速地轻声道。 软榻虽矮,但还能勉强遮挡住竹十一的身形。 只要…… 顾渊不过来。 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抬起眼,看向了门口。 顾渊就在这个时候走进了门。 * 暗格内没有窗,因此,唯一的光源就是一旁小桌上放着的烛台。 烛火幽暗,照亮了方寸之地。 顾渊走进门,看到了正在烛台旁边站着的人。 他怔了一怔。 “不是说累了么?”他温声道,“怎么还不休息?” “……睡不着。”赫连笙抿了抿唇,“想起来找本书看。” 顾渊怔了怔。 他自动把这句话转换成了赫连笙被他气得睡不着,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赫连笙望过去,发现是他前几天耍脾气的时候,要的某家糕点铺的点心。 这家店的糕点师傅早就不做了,他说那句话纯粹是为了刁难顾渊。 但是顾渊当真了。 他的神色有些微妙,顾渊怕他是以为他在糊弄人,开口解释道:“那个师傅就住在城郊,我让人去请了他做的。” “就是原来的那个味道。”他轻声道,“刚刚,小厮才取回来,还是热的。” 这就是他急匆匆又回来一趟的理由。 “……知道了。”赫连笙道,“放桌上吧。” 顾渊立刻松了一口气,小心地把点心放在了桌子上。 放完,赫连笙在心里盼着他离开,顾渊却没有走。 他还记着赫连笙刚刚说过的,他要找一本书看。 小桌上摆着几本册子,是赫连笙平日里看的。从山川图志到民间话本,都是顾渊给他找来的。 他看着其中翻开的一本,顿了顿,笑了笑: “这本我看过。” “我当然知道你看过。”赫连笙没忍住,还是开了口,“上面还有你的批注。” 他又没瞎。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顾渊当时看这本书的时候,他还活着,就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边看边做批注。 他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出声赶人。 “你没有事情要忙么?”他道。 这里没有窗,他没有时间概念,但是刚刚顾渊进来的时候,他隐约看到了外面的天光已经暗了。 应当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辰。 这个时辰对于他和竹十一来说是天赐良机。 因为在这个时候,顾府的大部分人都会聚在前厅。 他们可以更安全地离开这里。 他现在并不想跟顾渊起争执,说话都是竭力压着火气的平静。 但是顾渊仍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耐烦,他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即便是这样,他的脸上还是笑着的。 “……最近,没什么事。”他轻声道,“公务白天都处理完了。” “你晚上想吃什么?”他问,“我去让厨房做。” “不必了。”赫连笙闭了闭眼,“随便给我吃点就行。” 他的拒绝太明显了。 明显到哪怕顾渊竭力忽视,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他攥紧了掌心,沉默像是一把凌迟着他的刀。 “好,那我……”他顿了顿,怔了一下,“被子怎么掉地上了?” 赫连笙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瞳孔一缩。 旋即,他反应了过来。 他刚刚把竹十一塞过去的时候,还是没有被子的。 应该是竹十一怕顾渊看出端倪,又把被子扯下来遮了一遮。 顾渊已经抬步想要走过去,想要帮他把被子拾起来。 赫连笙心跳快了一拍,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没事。”他强装镇定地开了口,“我一会儿自己拉。” 顾渊被这一拉拉得晃了晃神。 不过很快,他就对着赫连笙笑了笑:“我来吧。” “你不是还要看书么?”他道,“坐着看就好。” 然后,他顿了顿,“你要是还有什么想看的,告诉我,我到时候给你带进来。” 说着,他轻轻拉开了赫连笙的手,就要往软榻那里走。 眼看着他就快要走到软榻边上,赫连笙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他猛然地拽住了顾渊的手腕。 顾渊被他拽得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他察觉到了赫连笙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刚刚转过头想要询问,就僵住了。 赫连笙搂住他的脖颈,直截了当地吻了上来。 柔软的触感碰触到唇瓣的那个瞬间,顾渊的大脑一片空白。 赫连笙的吻技很青涩。 青涩到,即便是他的动作凶狠得像是要把顾渊给生吞活剥,他也只是将唇贴着顾渊的唇,像一只毫无章法,只知道贴蹭的小猫。 顾渊被他踮着脚搂着,原本压抑的心情蓦地燎原,他几乎是本能地就伸出了手,搂紧了赫连笙的腰,把他带到了自己的身前。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亲吻。 不在新婚之夜,不在洞房花烛,而是在这间压抑的暗室。 顾渊想问赫连笙怎么了,想问对方为什么会突然亲他,最想问对方是不是…… 还喜欢他。 赫连笙还喜欢他,这件事,是自从赫连笙死之后,他连做都不敢做一做的美梦。 他宁愿赫连笙恨他。 他多希望赫连笙恨他。 他们之前隔着太多东西了,他几乎不敢奢求对方原谅他。 那一日,赫连笙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除了惶恐,甚至还生出了隐秘的庆幸。 ……赫连笙恨他,就说明他的心底还有他。 哪怕这种存在感,是因为彻骨的恨意。 有恨,他就不会被赫连笙丢弃。 但是…… 赫连笙在亲他。 主动地…… 亲他。 这个念头闪过顾渊脑海中的那个刹那,他就觉得自己要被灼烧殆尽。 他什么都不敢问,生怕一开口,美梦的泡泡就要被戳破。 他只是死死地扣住了怀里的人纤瘦的腰,撬开对方的唇齿,用力得几乎要将对方融进骨血。 空气中漂浮着隐约的喘息声。 顾渊顾念着赫连笙大病初愈,想要松开他,却被人使劲往下拽,然后送了一个更深的吻。 从站着到转向,最后,顾渊终于控制不住,把人压在了桌子上。 “殿下。”他闭了闭眼,呼吸急促,心跳快得像是要溢出来,语气中全是意乱情迷,“阿笙……” 赫连笙仰着脸,纤细的手指抚过他的眉眼。 “想让我原谅你么?”他轻声道。 顾渊呼吸一滞。 “想……”他怔怔地看着身下的人漂亮的眉眼,颤了颤唇,“想的。” “你,你愿意……” 赫连笙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没有什么笑意的笑容。 他还在喘息,眼中却逐渐清明,看着面前人眼睛里满满的,自己的倒影,轻声地开了口: “忘记我,当我没有存在过,永远不要来找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我。我就原谅你。” “顾渊,听懂了吗?” 顾渊怔在了原地。 下一秒,他的脑后骤然一痛。 作者有话说: 写完了最喜欢的第二个情节 下一章就要换一卷啦 卖预收的小姑娘带着可怜的预收来了,是接档文,如果感兴趣的话小可爱们点个收藏啦,预收好重要TT ===== 《穿书后我抢了渣攻白月光[ABO]》↓ 温家小少爷温盛然,长得好看性格洒脱,唯一的缺点是爱玩。 一场车祸,他穿成了一本渣贱狗血文里同名同姓的主角受。 主角受是流落在外的豪门真少爷,卑微懦弱,被渣攻当作替身养了三年也毫无怨言,在经历了一系列狗血之后,两人成功HE。 温盛然:……这也能HE? 小少爷这辈子都没受过这委屈,当即准备跑路,却被告知由于腺体缺陷,在特效药研发出来之前,只有渣攻的信息素能安抚他。 温盛然突然想通了。 有命不要是笨蛋,有现成的药不用是傻子。有渣攻不玩…… 白不玩。 除了走剧情,他该吃吃该睡睡,偶尔发挥演技跟渣攻上演虐心大戏,渣攻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他看渣攻越看越腻味。 巧合的是,按照书里的剧情,渣攻的白月光就是研制出特效药的医生黎瑜。 黎瑜是A城名门黎家的次子,清冷孤高,正在国外深造。 于是,温盛然决定,等黎瑜回国,药到手,他就跑路。 然后…… 他看到了黎瑜本人。 * A城的人都知道,易家大少爷易诚养了个小替身,正牌一回国,他就把小替身给踹了。 小替身明明是正牌少爷,却不受家里待见。 易诚此举,堪称冷酷无情。 只有易诚知道,并不是这样。 小替身从来没有将他当作依靠,以一己之力让温家求着他回去。 而他…… 他早就喜欢上了小替身,是小替身在协议结束的当天就把他踹了,转身…… 跑向了他的白月光。 “黎医生你长得真好看” “黎医生你缺不缺对象呀,你看我怎么样” “黎医生,我生病了,我……” “疼。” 易诚嫉妒得发疯,刚准备嘲讽装乖卖可怜的小替身不自量力,却见那轮清冷皎洁的月亮皱了皱眉,第一次停下脚步,俯下了身。 “……哪儿疼?” 感谢在2022-05-11 20:31:17~2022-05-12 23:0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什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宸言忘忧、孤魂野鬼 10瓶;是妖夭吖、民政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蝴蝶 第46章 蝴蝶(二合一) ◎四年。◎ 四年后, 北殷。 临近春日,天气也变得逐渐暖和。 经历了漫长的冬季,人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从温暖而逼仄的帐篷或是屋子里出来活动。 王都外的城郊马场内, 有两匹马正在一前一后地竞速。 “吁——” 枣红色的马冲过终点线的刹那, 马上的人一勒缰绳,吐出了一口气,控制着马减缓了速度。 不多时, 身后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马蹄声渐近,他垂着眸,平静地在心里倒数。 果不其然,三秒过后,他就听到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叫唤: “竹十一!你就不能让让我!” 他回过身, 入目之处, 是一袭夺目而鲜艳的红色。 他顿了顿。 “已经让了。”他道。 身后的人被猛地一噎。 片刻后,一样东西被猛地丢了过来,竹十一伸手接过,发现是一支没了头的羽箭。 “心软。”他评价。 “真把你一箭捅死了, 我小舅舅不得找我算账。” 赫连笙翻了个白眼,翻身下了马。 身旁的侍从忙不迭地跟过来送上水。 他接过来, 猛灌了一大口,竹十一看着漏出来的一点凉水顺着白皙的脖颈流进他的领子,他却浑然不在意, 只是随便拿帕子擦了擦, 就走到了竹十一身边。 “回去?”他问。 竹十一收回了目光, “嗯”了一声。 两人顺着大路往外走。 走到门口之后, 赫连笙走进一旁用来休憩的小屋, 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面具。 竹十一靠在门边,看着他的动作。 “其实你已经可以不用戴了。”他道。 赫连笙顿了顿,沉默了一瞬,收回了手。 “也是。”他轻声道。 四年前的暗室内,他利用了一个吻,成功地吸引了顾渊的注意力,让竹十一把他打晕在了暗室里。 之后,竹十一和他一起,把顾渊挪回了书房,然后,两人随同梁楚的车队一起回了北殷。 这是赫连笙最后一次见到顾渊。 起初他担心过顾渊会不会来找他,但是竹十一告诉他,他是多虑。 “他不会知道你来了这里。”他道。 道理是这么说…… 赫连笙想。 但是,以顾渊的聪明,他应该可以猜到这件事。 当然,最近一段时间, 说不定,对方也知道了。 一开始,赫连笙的身份是保密的。 他身上背着个谋反的罪名,独孤澈考虑了许久,即便北殷离梁楚有十万八千里远,但他还是让赫连笙戴上了面具,并且给了他一个身份。 北殷族长有一个义女名叫云玥,并未婚配,膝下也无子,独孤澈暗中安排,让赫连笙以义子的身份,暂且住在了公主府。 只是最近一两个月,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毗邻梁楚的隋西,开始频频地进犯边境。 过去了四年,又出了这样的事,赫连瑾就算知道了他还活着,怕也无暇管他。 “梁楚那边,现在怎么样了?”赫连笙道。 “说是要派人来北殷跟主上谈判,希望北殷能出兵。”竹十一道,“朝廷内目前有主战派,还有主和派,目前,主和派似乎占了上风。” 赫连笙默然。 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 梁楚文人墨客居多,不同于北殷尚武的风气,加上这几年,赫连瑾性情愈发孤僻乖戾,一旦颁下了什么旨意,朝中出现了反对之声,隔一段日子,那些直谏的臣子或是告老还乡,或是干脆直接被下了大狱。 久而久之,朝中性情刚烈、敢于死谏的臣子越来越少,留下的,大多是趋炎附势、长袖善舞之辈,自然风气愈来愈软。 “目前,他派了谁去边疆?”赫连笙思忖了一会儿,问。 “乌岑。”竹十一道。 赫连笙一怔。 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点耳熟。 竹十一停顿了一下。 “顾渊的亲舅舅。”他道。 赫连笙的手一顿。 他想起来了。 顾渊的亲舅舅乌岑,曾经是梁楚大将谢文泽的副将。 谢文泽在赫连瑾继位之后功成身退,之后,他的担子就交到了乌岑的身上。 这样看来,乌顾两家,倒确实是很受器重。 * 最终,赫连笙还是没有戴着面具回去。 他和竹十一骑马回了王都,一直到了城门外才分别。 竹十一直接回了宫内。 一年前,独孤澈直接继承了北殷族长的位置。 作为他的暗卫,竹十一已经可以自由出入王宫。 而赫连笙在街上溜达了一圈儿,又买了几袋子点心,然后回到了公主府。 一进门,他就听到了空气中抽动鞭子的猎猎风声。 他熟门熟路地跨过门槛,走到了院子里,果然看到了一个一身劲装,面目艳丽的女子。 女子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眉眼间皆是飒气,看见他,收了鞭子。 “小笙回来了。”她笑道。 赫连笙对这个性情直爽的姑母很喜欢也很尊敬,一边将手上的点心递给她,一边笑着喊了一声“姑母”。 他买的都是隋云玥喜欢吃的,后者当即眉开眼笑,使劲揉了一把他的脸蛋。 “姑母就知道,我们小笙最乖了。”她道,“玩累了吧,姑母让人备了热水,洗个澡休息一下?” 赫连笙应了一声,跟着下人一起回了房间。 他住的庭院是公主府内最安静的宅院。 当初他刚回北殷,新生的身体又虚弱,三天两头地便不舒服。 是隋云玥把他当亲生孩子一样,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许久。 踏进院门,院子里只有风卷过落叶的声音。 赫连笙挥退了下人,踏入了房间,自己脱了衣服,泡进了浴桶。 白日里跟竹十一竞马竞得累了,刚刚回来的时候,他腰也酸腿也软。 接触到热水的那个刹那,他才舒服地吐出了一口气。 热气蒸腾得他昏昏欲睡,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了房间内的一声异响。 赫连笙蓦然睁开眼。 下一秒,他就感觉到一双温软细腻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殿下……”一个声音轻轻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是柔媚至极的呢喃,“让元夕来侍候您,可好?”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揉了揉太阳穴,反手握住了身后人的手腕。 * 房间内灯火通明。 赫连笙洗完澡换好衣服,随手扯了外衫套上,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坐在了主位上。 一边擦着头发,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说吧,谁的主意。” 底下跪着的两个少年偷偷看了对方一眼,没敢作声。 “说。” 赫连笙抬起了眼,语气放得沉了一些。 过了几年,他的长相相较于十八九岁的时候,褪去了几分青涩,但却愈发明艳绮丽。 这点艳色经过四年锦衣玉食的温养,也养回了几分当初金尊玉贵的气势。 眼下,他这么刻意端着的时候,还颇有几分唬人。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立刻就吓白了脸。 好半天,其中一个,才怯怯地开了口: “……殿下。” “是奴的主意。” 赫连笙向下瞥了一眼。 “很好。”他和颜悦色地道,“季元澜,你长本事了。” 他顿了顿,“你的主意,却让你哥哥来动手?” “……因为哥哥比奴生得漂亮。”叫季元澜的少年小声道。 赫连笙:“……” 因为长得漂亮,所以勾引起他来,成功率说不定会高。 还挺有理有据。 他想。 他被气得想笑,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少年,有心想要再多斥责几句,却狠不下心。 两人是三年前到的他的院中。一个叫季元夕,一个叫季元澜,是一对亲兄弟。 至于为什么他的身边会多这么两个人,那就说来话长。 自从独孤澈继任族长之位,北殷的族长之争就告一段落。 赫连笙不知道独孤澈是通过什么办法把独孤泽搞定的,总而言之,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独孤泽终于放弃了争权夺利。 当然,他看独孤澈,还是不那么顺眼。 不用争储,他就多出了一大堆空闲。 于是…… 他把目光放到了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自家侄儿身上。 在独孤泽看来,赫连笙会被顾渊骗那么久,还傻傻地追着他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人。 他坚信赫连笙之所以会干出这么蠢的事情,是见过的男人太少,经验太匮乏,所以才会坠入深渊。 想明白了这件事,独孤泽就去青楼,直截了当地给赫连笙挑了两个雏。 他也没跟赫连笙打过招呼。 某一天,赫连笙从外面回来,刚沐浴完坐在床上准备睡觉,两双柔弱无骨的手就分别从两侧摸上了他的胸口和脖颈。 要不是赫连笙经过生死,见过的大风大浪够多,他怀疑他会被他的好舅舅当场吓死在房内。 问清了原委,他就想把两人送回去。 “我这不收。”独孤泽把手一摊,“你要送,自己送回青楼去。” 赫连笙自然做不出丧良心的事。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兄弟二人留在府中,平日里帮着府里修修花花草草,做做庭院的洒扫,权当自己多养了两个仆人。 他以为自己这样做很妥善,但是兄弟二人显然不这么觉得。 他们自小就被卖进青楼,学的都是些伺候人的技巧。 赫连笙这么干,在他们眼里,就是变相地否认了他们的能力。 因此,兄弟二人一直想找机会,来完成独孤泽交给他们的“任务”。 * “……算了。”赫连笙道,“你们下去吧,下次别做这种事了。” 两人讷声称是,退了下去。 出去的时候,竹十一刚好从宫里回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庭院里。 两人跟竹十一行了个礼,竹十一看了他们一眼,收回了目光。 “伺候得不好?”他问。 “……别学独孤泽说话。”赫连笙没好气地道,“你懂什么是伺候么?” 相处得久了,他也了解了竹十一。 这个人除了杀人什么都不知道,勾心斗角、情爱之事,在他眼里就像是院子里那棵静静伫立的老树,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赫连笙这话说出来纯粹是吐槽,不料竹十一顿了一顿,却开了口: “我懂。” 赫连笙怔了怔,有些讶异。 “之前杀的人里。”竹十一补充,“有死在青楼的,我得等他来。” 所以,顺便就目睹了一些风月之事。 赫连笙恍然。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竹十一蹲在房梁上面无表情,下面是在床上颠鸾倒凤的一对野鸳鸯,“噗嗤”一声笑了。 “那你可真够忍辱负重的。”他道。 竹十一垂了眼眸,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没说话。 赫连笙继续擦着头发,一边擦,一边问:“找我干什么?” 竹十一不会主动来找他。 要么就是宫里有事,要么就是他无聊了,找对方切磋武艺。 头两年,他的身份得保密,他不敢接近其他人,只能可劲儿祸害竹十一。 对方先前还会让着他,后来大概发觉了他实在太过蹬鼻子上脸,逐渐地对他也没太客气。 就像今天,赫连笙既没在竞马上讨到便宜,还被他奚落了一通。 想到这,他磨了磨牙。 “主上叫你。”果不其然,竹十一开了口。 赫连笙怔了一怔。 “那我换了衣服就过去。”他道。 竹十一“嗯”了一声。 “不急。”他道,“你把头发擦干。” 赫连笙没想到一根木头也会有这么体贴的时刻,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了句“好”,回到了房间。 不多时,他就换好衣服,到了王宫。 北殷的王宫不同于梁楚,其规模并没有那么大,但是大气斐然,充斥着北殷族特有的特色。 赫连笙跟着宫人踏进内殿,独孤澈自软榻上的毛毡上抬起了眼。 独孤泽坐在了他的边上,百无聊赖地剥葡萄。 即便是在新任族长面前,他也依旧是原来的桀骜不驯。 赫连笙看着他一颗一颗地把葡萄往自己嘴里塞,一旁的独孤澈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浑不在意,心中感叹,北殷这兄弟关系,还是比他们梁楚好多了。 换了赫连瑾,当天不会说什么,隔一天,那盘葡萄说不定就跟着他的尸体一起陪葬了。 “舅舅。”他道。 两个都是他舅舅,他也懒得分,索性一起叫了。 “小笙来了。”独孤澈温润地笑了笑,“过来吃葡萄。” “刚刚让人送过来的,正新鲜着。” 赫连笙应了一声,在他们俩面前坐下,独孤泽剥了一个,径直塞进了他的嘴里。 甜津津的葡萄入口清凉甘甜,赫连笙咽了下去,低下头,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一份文书。 “看看。”独孤澈温声道。 赫连笙犹豫了一下,翻开看了起来。 看完,他抬起了眼。 “你对朝廷比较熟悉。”独孤澈道,“你怎么看?”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文书应当是誊抄的,大意是,现今隋西进犯边境,北殷位置特殊,朝廷希望北殷出兵支援边境,过两日就会有使者过来进行相关事宜的洽谈。 这件事,先前赫连笙已经从竹十一那儿听说了,他诧异的是另一件事。 跟着乌岑一起去边疆的,还有一个人。 他的五哥,赫连霄。 “赫连瑾未必不想战。”赫连笙道。 独孤澈“嗯”了一声,并未纠正他大不敬的话,温声道:“怎么说?” 赫连笙思忖了一下。 “现今朝廷是主和派占上风,若是按照他的脾性,真想向隋西求和,那么一早便安排了和谈的事宜。”赫连笙道,“他拖到现在,又是希望北殷出兵,又派了乌岑将军去往边关,应该是想和隋西彻底地打上一仗,把隋西打服的。” 赫连瑾表面上温润如玉,但是骨子里写的全是野心二字。 赫连笙了解他。 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甘于求和的。 “但是……” 赫连笙揉了揉太阳穴,“除了乌岑,他不相信别人。” 他顿了顿,“或者说,连乌岑他也并不是完全相信。” 历代帝王,最忌惮的就是兵权,兵权落到了别人的手上,是大忌。 “我听闻。”独孤澈若有所思,“他这些年,将在封地的几个兄弟都杀了,除了赫连霄?” “对。”赫连笙道。 想到这件事,他就心有余悸。 他以为赫连瑾还要等上一段时日才会杀赫连衡,却不料他刚刚在北殷安顿好,对方就秘密派了杀手。 要不是独孤澈早先被他嘱咐过,派了人保护,他说不定能见到赫连衡的尸体。 如今,赫连衡秘密来了北殷,在王宫内住了一阵之后,就陪着他的王妃在北殷游山玩水,也算是过得清闲。 “五哥……”赫连笙犹豫了一下,“他是个将才。” “不杀他。”他叹了口气,“应当是朝廷无人可用。而且……” 他顿了顿。 虽然他跟赫连霄并不熟悉,但是记忆中,他的五哥冷肃而沉默,是一个并不擅于勾心斗角之人。 他幼时,对方还摸过他的头,给他的怀里赛过热腾腾的点心。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去边关。 相较于皇宫,战场这个地方显然更为纯粹。 血色酝酿出少年英才,而纯粹蕴育出了同样的纯粹。 大约正因为如此,赫连瑾才暂时没有杀掉赫连霄。 当然,他找不到理由杀掉对方,也是一个原因。 “你觉得。”独孤澈看向他,“他派赫连霄,有什么用意?” “牵制。”赫连笙道。 独孤澈若有所思。 一旁的独孤泽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片刻后,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 “这话还用问?”他嗤笑了一声,“我看,他最想听到的消息,就是到时候,隋西被打退了,北殷经此一战,元气大伤。最好他的亲弟弟因为刀剑无眼,死在了战场上。” “等打完。”他耸了耸肩,“那个姓乌的兵权,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收回。” “一箭三雕,完美。” 独孤澈看着他,笑了笑:“你觉得他能成功么?” “这不简单。”独孤澈道,“不能寄希望于天道,那就寄希望于自己。” 若是天不遂人愿,还有人力可以弥补。 侍从端来了茶水,赫连笙端起来喝了一口,怔了一怔。 这个味道很熟悉。 好像……是在梁楚时,他喝过的茶。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独孤澈开了口。 “十一前些日子去了趟梁楚。”他道,“带了些梁楚的东西。” “小笙。”他道,“是给你带的。一会儿记得去取。” 赫连笙愣了一愣,回过了神。 “好。”他道。 一时之间,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赫连笙垂下眼,看着面前澄澈的茶水,明白了独孤澈叫他来的原因。 他是梁楚人,关于梁楚的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而现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个非常迫切且关键的问题: 他们要不要出兵。 其实,按照开国之时,梁楚与北殷的约定,北殷是理所应当要出兵的。 但是,时过境迁,现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同日而语。 这对于新继任的独孤澈而言,确是个棘手的难题。 出兵,北殷折损先不提,他们并不知道,朝廷会不会在之后反咬一口。 而不出兵…… 北殷隶属梁楚,若是梁楚真的沦陷,那么北殷也必然唇亡齿寒。 赫连笙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真是…… 两难。 “所以。”他问,“北殷的使者什么时候到?” 这句话说完,屋内的两人同时静默了一瞬。 赫连笙顿了顿,不明所以地抬起了眼。 “怎么了?”他问。 独孤澈叹了口气。 “过两日。不过,这就是孤找你来的原因。”他笑了笑,“小笙,孤刚刚得知了消息,梁楚派的使者,是你的熟人。” 赫连笙怔了怔。 随即,他猛然抬起了眼。 “顾渊顾行舟。”独孤澈缓缓地念出了这个名字,随即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这几年……他先是在六部轮番历练,然后便一路向上爬,现如今,已经爬到了内阁,成为了皇帝身边最受宠信的人。他又年轻,前途一片光明,孤听闻,那位即将卸任的内阁首辅,怕是都比不上他的风光。” “趋炎附势的狗罢了。”独孤泽轻嗤。 话音落下,独孤澈就看了他一眼,独孤泽咳嗽了一声,瞥了一眼对面的人,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以顾渊的身份,出使北殷,根本轮不到他。 所以…… 他的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片刻后,赫连笙开了口。 “去吧。” 独孤澈顿了顿,温声应下。 赫连笙走至门外,暮色西沉,不远处,是灿烂瑰丽的晚霞。 热闹的北殷城在此时仍然未沉寂下来。 他在这里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四年。 原来…… 已经四年了。 他想。 他垂了眼眸,平静地往外走,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孟乾看着面前的青年,抿紧了唇。 “你一定要去么?”他道,“那可是北殷,你……” “那是他的家。” 顾渊轻轻地笑了笑,打断了他。 孟乾停在了原地。 “四年了。”他咬了咬牙,提高了音量,“他要是真的想见你,早就回来了。” “行舟,他不愿意跟你有牵扯,你真的不明白么!” 顾渊顿了顿,垂下了眼眸。 “明白。”他轻声道。 他明白。 但是。 明白是一回事。 接受…… 是另一回事。 他接受不了。 “我会把他带回来。”他轻声道,“孟乾,我等了四年了。” “……我不想再等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2 23:07:39~2022-05-13 22:2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蝴蝶(二合一) ◎“顾大人兴许只是认错人了。”◎ 孟乾没有劝动顾渊。 临走的时候, 他抬起头,看了顾渊一眼。 四年过去,当初那个跟他一起长大的小少年, 已经长成了俊美的青年。 从前, 他跟顾渊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可是这四年, 他看着顾渊在朝中如鱼得水,一点点地爬到众人都艳羡的位置。 两人之间的话却越来越少。有的时候,他看着朝上那个一身官服、眉眼淡然中藏着锐利的青年, 都会觉得恍如隔世的陌生。 他不知道对方这么拼命往上爬、甚至被人暗中骂是小人都不管不顾是为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一定跟那个已经销声匿迹的人有关。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 “保重。”他道。 “好。”顾渊颔首,然后, 他顿了顿, “京中这边,还要麻烦你多看顾。” “这是自然。”孟乾颔首应下,踏出了门。 屋子内重新静默下来,顾渊收回了目光。 少顷, 他走到书桌边,按下了机关。 书柜缓缓地打开, 露出里面昏暗的房间,他端着烛火,将它轻轻地放置在了桌子上, 顺着隐约的烛光, 看到了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这是四年来, 他第一次踏足这里。 暗格内还是原来的布置, 一张软榻, 一张小桌喝一把凳子,桌上摆着几本摊开的、泛黄的旧书,甚至不远处的软榻上,被子的一半还垂落在地面。 他走至桌子边,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混乱又炙热的喘息声。 黑暗可以隐藏很多东西,也可以放大很多东西,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切都显得那么奇诡又迷幻,让他一度沦陷。 直到赫连笙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后来他才想清楚那个吻。 大约是赫连笙早已联系好了接应的人,而他居然不识好歹地去而复返。 那是赫连笙第一次骗他。 为的是…… 彻底离开他。 顾渊的手停在书页的边缘,手指颤了一下。 其实顾渊知道,孟乾说得对。 如果说之前,他跟赫连笙之间还有什么误会和心结没解开的话,那么赫连笙重新化形之后,他们早已厘清了全部事实。 结果就是,赫连笙明白了一切,并且决定永远地离开他。 对方早就放下了。 顾渊也知道,如果他真的喜欢赫连笙,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他走。 他的存在,对于赫连笙来说,本身就是一种痛苦。 但是…… 他试过。 他努力地用这句话说服自己,拼命地按照既定的计划一步步地往上爬,将权力握在自己的手心。却缓解不了内心的煎熬。 他还是想见他。 “阿笙。”他轻轻地开了口,“我还是……” “想试试。” 他想试试,当初那么热烈地喜欢过他的赫连笙,还没有完全忘记他。 忘记了也没关系。 之前,是赫连笙一直追在他的身后。 如今,该轮到他了。 * 不日,去往北殷的车队就启程了。 路途遥远,等到真正到达目的地北殷王都,已经是十天后。 到达的那天是个阴天,阴沉沉的天压下来,逼仄得人喘不过气。 跟随顾渊一起来的,还有礼部的一干官员,此时此刻,一行人站在北殷的城门口,看着不远处高耸的城墙和里面熙攘的人群,一时皆有些感慨。 “北殷这些年。”礼部侍郎丁佑冲道,“倒确实是发展得不错。” 顾渊收回了目光。 “上一任北殷族长年少便声名在外,老族长将其作为继承人培养了多年,才将位置传给了他。”他淡声道,“现如今继位的北殷三皇子,性子温雅,但聪慧通透,用的都是贤臣,极得民心。” 在这样的管理下,加上北殷族大多聚居,并不像梁楚幅员辽阔、民情复杂,能发展得起来,确是在意料之中。 丁佑冲一愣。 他原先跟顾渊交情并不多,对方是天子近臣,平日里也不往礼部走动。 单听传闻,他虽未如旁人一般以为是顾渊是媚上才获得的荣宠,但终究不以为意。 刚刚一番话,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顾大人对北殷倒是颇为了解。”他笑道,“难怪陛下此番会让顾大人前来和谈。” 顾渊扯了扯嘴角。 旨意是赫连瑾下的不错,他也从中用了些手段。 赫连瑾最近焦头烂额,要不然,才不会让他离京。 “大人谬赞。”他道。 自从进了北殷境内,他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 他知道,那是他离赫连笙越来越近了的缘故。 他原来其实只是猜测赫连笙来了北殷,毕竟,对方在梁楚并没有亲人。 真正确定,还是他派去留在赫连衡身边暗中保护他的人,告诉他赫连衡被人带去了北殷。 但是,他仍然不确定,之前曾经被天家的争权夺利那样伤害的赫连笙,会不会选择留在北殷王都这样的权力漩涡中。 他还在出神,一旁的丁佑冲突然疑惑地开了口。 “咦?”他道,“我们都到了这么些时候了,怎么也不见北殷的人出来迎接?” 顾渊回过了神,皱了皱眉。 “……看来。”他轻声道,“北殷并不是很欢迎我们。” 丁佑冲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也沉了下来。 几人耐心等待了片刻,就在丁佑冲沉不住气,要派人询问的时候,城门才缓缓打开,走出来了一个人。 正是骑着马、一身紫袍的独孤泽。 他狭长的凤眼一扫,就看到了顾渊。 他挑了挑眉,一笑:“顾大人,别来无恙啊。”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大小官员才蓦然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这件事无关前朝,倒像是一件风月之谈。 只是那位死得悄无声息,身份又敏感,死后,便无人再提起。 久而久之,大多数人竟然忘了,年纪轻轻而已经位高权重的顾渊,当初也曾和皇家结过一桩荒唐的亲事。 “二殿下。” 顾渊顿了顿,才开了口。 “怎么这么生分呢。”独孤泽道,“按照辈分,你也该随着小笙叫我一声舅舅。” 然后,他顿了顿。 “抱歉,我忘了。”他缓缓地道,“我家小笙已经与你和离了,那么顾大人,什么时候,能让他的尸骨回到故土安息呢?” 最后一句话,语气已经带上了讥讽。 饶是做好了被刁难的心理准备,梁楚的众人也没有想到,刚刚到了城门口,就隐隐约约要撕破脸的架势。 一群人面面相觑,眉眼间皆是忧色,既有对战事的,也有对此时此刻,马上的顾渊的。 顾渊却是神色如常。 他抬起眼,平静地开了口:“这是我跟殿下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他顿了顿,“二殿下若真顾念阿笙,不知夏猎之事,殿下有悔过么?” “你!” 独孤泽变了脸色。 偏偏他又说不出反驳的话,一时之间,气得脸色发青。 还好独孤澈早料到了这一情况,派了另外的官员跟着他一起来。 这个时候,对方适时地开了口:“二殿下,顾大人,驿馆已经备好了茶水和点心,不若先移步罢?” 顾渊垂了眸。 “有劳。”他道。 说罢,他不再看一旁的独孤泽,跟着丁佑冲一行人,进了北殷城。 * 一进驿馆,刚刚主动出来打圆场的官员就让侍女把茶水和点心上了上来。 “各位大人一路上辛苦了。”他笑着道,“这是我们北殷特有的栗子糕和牛乳茶,顾大人若是感兴趣的话,不妨尝一尝?” 顾渊和丁佑冲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唱完了白脸,唱红脸的来了。 谢过对方,顾渊低下头,饮了一口牛乳茶,然后轻轻地咬了一口栗子糕。 甜的。 梁楚的南边也嗜甜,但是京城偏北,饮食便没有那么的甜口。 但是北殷这边,吃的东西甜度明显比南方还高一些。 顾渊走了神。 他想,难怪赫连笙也爱吃甜的。 “很好吃。”他回过神,道。 “顾大人喜欢的话,一会儿我让人再送点过来。”那个官员笑道。 顾渊颔首,谢过他,然后开了口:“不知,这两日,贵族族长是否有空闲的时间?就出兵一事,我和丁大人想与他进行详细的商议。” 那位使臣顿了一顿,露出了有些抱歉的神色。 “族长近日不在王宫。”他道,“若是大人想见族长,怕是得过两日了。” 顾渊皱了皱眉。 一旁的丁佑冲脸上已经出现了有些焦急的神色。 他想要开口,却被顾渊轻轻按下。 “战事瞬息万变,现如今,边疆告急。”他温声道,“此事实在紧急,更何况,大人应该知道,我们过来,一路已经耽搁了些时日。不知族长这个时候外出,所为何事?” 他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内容已然比先前强硬了几分,面前的官员面色僵了一僵。 片刻后,他才开了口:“既是如此,小臣便派人去宫内通传一番,还请大人在府中稍待两日。” 顾渊颔首。 “明日,我在府中等大人的消息。”他淡声道。 送走了北殷的官员,丁佑冲看向了顾渊: “顾大人,这……” “他们心存顾虑。”顾渊垂了眼眸,“或许也是为了看看我们的诚意。” 他思忖了片刻,“不过,既然没有全程让独孤泽来,那么想让北殷相助,并不是没有可能。” 独孤澈是个聪明人。 北殷的位置特殊,地处边关,与起战事的地方相隔不过数座城池,也有部分与隋西接壤。这也是当初独孤泽能够与隋西私通的原因。 后来事发,北殷族长选择了向朝廷请罪,就是间接地断了与隋西的联系,如今,两地已经不存在同盟。 隋西现在没有从北殷入手,纯粹是因为地形,不过,要是边境沦陷,早晚,隋西都会打过来。 这个道理,独孤澈不会不懂。 懂,但是心存顾虑。 这个时候,就需要梁楚给出足够的条件和承诺。 所以顾渊并不着急。 “先休息一晚罢。”他道。 丁佑冲应了一声。 刚刚,幸亏顾渊按住了他,要不然,以他的急性子,保不齐就要和面前的人吵起来。 现在,他看顾渊,都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那顾大人也早些休息。”他道。 顾渊应声,看着他出了房门。 * 第二日,王宫内就传来了消息,请顾渊和丁佑冲移步。 “族长最近身体不适,正在温泉别院调养。”通传的官员恭敬地道,“原先,是想身体好些再与二位商谈,既然事情紧急,那么,二位大人便随小臣来罢。” “那便谢过大人了。”顾渊停顿了一下,道。 二人跟着他上了马车,一路驶到了温泉别院。 随即,顾渊便被引到了一间屋子里。 “这是替大人收拾出来的住处。”官员道,“大人在此稍候,一会儿,小臣就带大人去见族长。大人可以在这周边逛一逛。” 等了一夜,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顾渊颔首,看着对方离开,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 他原先以为,独孤澈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其实人就在王都。 现在看来,对方居然确实是出了城。 只是…… 是否是真的生病,那就不得而知了。 呆在屋中也并没有什么好呆的,顾渊思忖了一下,便走出了屋子。 门口是一方小小的庭院,院脚栽了株桃花,看起来颇有些意趣。 他试着往外面走了一走,发现外面是曲折的水上回廊。 而回廊的尽头,则通往山林。 所谓的温泉别院,它的温泉,原来是在山间。 倒确实是个温养的好地方。 顾渊收回了目光。 他正要重新回到院落,忽然,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笑闹声。 他抬起头,看到了两个衣着鲜艳、面容柔媚的少年。 “季!元!澜!你给我站住!” “我才不要,哥你也太小气了,不就是偷偷把你的熏香拿了么?谁不知道殿下最喜欢那个味道啊,我看你就是想勾引殿下。” “知道你还拿!” “我也想和殿下亲近啊,你就借我用用嘛,用完就还你咯。” “……你给我回来!” 在前面的少年一身蓝衫,冲着后面的紫衣少年作了个鬼脸,就想往顾渊这边跑,猝不及防,差点撞到顾渊身上。 刚刚还笑着的少年立刻就吓白了脸,还没看清脸就急忙跪了下来: “大人饶命!” 身后的少年看着,也吓呆了,赶紧跑了过来,跟着一起跪在了一旁。 顾渊看着他们的样子,失笑。 “无事。”他温声道,“我不是你们的大人,不用紧张。” 他看出了这两个少年恐怕身份地位不高,只是撞了一下,他也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 “让你别在外面乱逛吧。”紫衣少年松了口气,谢过他,拉了拉身旁人的手,小声道,“一会儿被殿下知道了,殿下又要操心了。” 蓝衣少年缩着头,不敢反驳。 顾渊听着他们的交谈,忽然有些好奇:“你们口中的‘殿下’,是二殿下么?” 二人的服饰与一般的仆人不同,结合两人刚刚的对话,他几乎可以猜出二人的身份。 北殷民风开放,他也曾听闻独孤泽风流成性,院子里养着不少的人,如果是他的男宠,倒也对得上号。 听他这么一问,两人皆怔了一怔。 还是紫衣那个先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不是。”他解释道,“我们是跟着隋钰殿下来的别院,二殿下这次并没有来。” 顾渊怔了怔。 隋钰这个名字,他好像没有听过。 不过,这种名加尊称的叫法,一般是身份尊贵,但又没有实际身份的人才会有的称呼。 北殷皇室错综复杂,他若是没听过,倒也不奇怪。 眼瞅着两个人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面容紧张的样子,顾渊没再为难他们,放了他们离开。 等到他回到院子里,刚刚的官员已经在等着了。 “大人随我来。”他道。 顾渊颔首,跟在了他的身后。 二人一路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了一座雅致的别院前。 侍女引着二人进去,推开门,入目之处,上首坐着一个气质温雅的人。 顾渊知道,这就是独孤澈了。 作为梁楚的使臣,他见北殷族的族长,是不必跪的,因而,他只是微微俯身,行了一个礼: “臣顾渊,代表梁楚,见过族长。” “顾大人请起。”温润的声音响起,“赐座。” 侍从搬来了座位。 顾渊在下首坐下,听到了独孤澈含笑的声音: “抱歉,孤最近身体不适,所以来了别院修养,倒是让顾大人久等了。” 顾渊顿了顿,正要说无妨,抬起头,却僵在了原地。 “顾大人?” 耳边传来了轻声的询问。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收回了目光。 “无妨。”他道。 第一次商谈,只不过是初步的交换意见。 顾渊也未指望过这件事能一次谈成,只是怕拖得太久,边境等不及。 谈了不过半刻,梁楚一方表明了来意,独孤澈便借口身体不适,回了寝宫休息。 特意设好的宴席也跟着散了,下首的丁佑冲站起身,正要叫住顾渊,去他院中商议一下今日商谈的内容,就见顾渊已经不见了踪影。 * 寂静的回廊上,顾渊疾步向前走着,一路上,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不多含#哥#兒#整#理#时,他转过了拐角,终于看到了刚刚在席上看见的、心心念念的人。 他站在原地,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颤抖,压得很轻: “……殿下。” 不远处的人顿了顿,转过了身。 他的脸上还戴着一副精致绝伦的面具。面具上,描绘着色彩斑斓的蝴蝶。 从顾渊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露出的淡色的薄唇。 ……但是,这就够了。 几年的朝夕相处,足够顾渊从一个背影或者一双眼睛认出赫连笙。 哪怕赫连笙今日将整张脸遮住,他也能认出对方。 他的心如擂鼓。 却不料,对方看着他,淡淡地开了口: “顾大人。” 然后,他顿了顿。 “不知顾大人,叫住我所为何事?” 冷淡的声音,疏离的语调,霎时间,让顾渊一颗沸腾的心冷却了下来。 ……是了。 他想。 阿笙还在生他的气。 他抿了抿唇。 “阿笙。”他轻声道,“我很想你,我……” “顾大人。”一旁的侍从忍不住开了口,“您是不是太放肆了?” 顾渊怔在了原地。 “无妨。”戴着面具的人笑了笑,叫住了他,“顾大人兴许只是认错人了。” 他顿了顿,“大人是朝廷的使臣,不可无礼。” “是。”侍从恭敬地应了一声。 顾渊动了动唇,有些迷茫:“……阿笙?” 一旁的侍从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 “顾大人,这里没有您要找的人。”他道。 顾渊张了张口。 然后,他就听侍从略有些微妙地开了口: “这是云玥公主府的隋钰殿下,殿下是公主义子。金尊玉贵,从未出过北殷。这一回,是陪着族长来别院小住的。” 他顿了顿,“殿下从未有过这样的小名与称呼,与大人素昧平生。还请大人,莫要再胡言乱语冒犯殿下了。” 顾渊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眼。 “安宁,别这样说,大人许是在梁楚有什么故旧,一时认错了。”面前的人淡声笑了笑,“顾大人,隋钰还有事,这便先走了。大人请便。” 说罢,他没有等顾渊说话,就径直转过了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3 22:24:35~2022-05-14 23:0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什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嗑糖欢乐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蝴蝶(二合一) ◎“你别忘了,你也姓赫连。”◎ 身后并没有传来脚步声。 一直走到自己平常居住的院子里, 赫连笙才停下了脚步。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侍从,平静地开了口:“若是一会儿有人来找,就说我正在休息。” 侍从轻声应下。 赫连笙正要走进去, 想起了什么:“元夕和元澜呢?” “二位公子刚刚回来, 正在侧厢房中。”侍从道, “殿下要让他们过来伺候么?” “不用。”赫连笙道。 他本来就是随口问一句,以免这两兄弟又出去乱跑,眼下人既然在, 他也懒得给他们俩在他面前孔雀开屏的机会。 进了屋关上了门,他坐下来喝了口热茶,随即,揉了揉太阳穴。 ……认出来了。 他想。 他是想过顾渊会认出他的,只不过没想到, 会是在连话都没跟他说过一句的情况下。 毕竟, 面具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时间久了,人的相貌也会有些变化,他看顾渊, 甚至都带了几分熟悉的陌生。 不过…… 他现在的心情很平静。 那日独孤澈跟他说过顾渊会来这件事之后,曾经问过他有何打算。 “舅舅的意思呢?” 他思忖了一下, 并没有马上回答。 独孤澈顿了顿。 “若是问私心,自然是希望谈话的时候有你在场。”独孤澈笑道,“不过, 若是你不愿意见他, 我也尊重你的意愿。”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有的时候, 他其实是很喜欢自己这个舅舅的性格的。 同样是心里通透如镜, 但是面对亲近的、可以信任的人, 独孤澈更习惯于把话摆在明面上说。 既不会碍于亲缘跟他客气,也不会过分逼迫。 “我可以在场。” 最终,赫连笙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他不是狼心狗肺之人。 当初在梁楚,他被赫连瑾逼到绝境,那个时候北殷尚且处于被动,独孤澈还是答应了独孤雅的请求,把他硬生生地从皇城捞了出来。 这些年,对方也从未要求他做过什么,反而让他依旧享着从前的尊荣。 赫连笙知道,这里面一多半的原因,是因为他不会威胁到对方。 但是,他依旧对独孤澈心存感激。 现今,梁楚和北殷谈判,他作为半个梁楚人,对于梁楚和顾渊都有太多的了解,独孤澈需要他在场,他不会推辞。 只不过,他向独孤澈提了一个要求。 “我不想用原来的身份。”他道,“对外,我还是想继续做隋钰。” 这是当初,隋云玥给他起的名字。 独孤澈的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意外。 “你要继续戴面具么?”他以为赫连笙还是不愿意面对顾渊,想了想,“但是这样,他说不定也会认出来你。” 赫连笙笑了一笑。 “你误会了,舅舅。”他道,“他认不认得出我,跟我没关系。” 他为什么要怕顾渊认出他? 当初,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跟顾渊,早就没有关系了。 顾渊骗了他几年,他在最后骗了他一次,说不上两不相欠,至少,他不欠对方任何东西。 他为什么要怕? 隋钰只是一个代号。 就像是他脸上戴着的面具。 这层面具或许不能遮挡什么,或许顾渊一眼就能认出他。 但是,他想告诉顾渊,只要他想,他在顾渊面前,就永远只会是隋钰。 而不会是赫连笙。 * 睡过一觉,赫连笙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许多。 他休息的时候怕闹,时间久了,跟着他的人都知道他的习惯,因此,此时此刻,门外依然是静悄悄的。 晚上有晚宴,他让小厨房做了碗清粥,打算先垫垫肚子。刚出门,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竹十一。 他愣了愣。 “来了多久了?” 他一面把想吃的小菜告诉仆从,一面随口问。 “一盏茶。”竹十一没说具体的时间,直起了身,把一样东西递给了他,“看你在睡觉,就没叫你。” 赫连笙接过一看,是他那天跟竹十一随口提过的,城郊一家铺子的栗子糕。 他停顿了一下。 竹十一见他不说话,抬起了眼:“怎么了?” “没什么。”赫连笙顿了顿,斟酌着词句,“就是在想,我舅舅知道了你整天在帮我做这些事,会不会打死我。” 竹十一笑了。 他很少笑,这个笑配上他一贯面无表情的脸,呈现出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笑容一瞬即逝。 “你不告诉他。”他道,“他就不会知道。” 赫连笙:“……”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门口的仆从就走了进来: “殿下,族长有请。” “知道了。” 赫连笙应了一声,顺手提上了栗子糕,去了独孤澈所在的宫殿。 独孤澈刚泡完温泉。 当初那句托词并不完全是托词,独孤澈近来确实有些身子不适。 只是,尚且未到不能见客的地步。 眼下,他着了件月白暗纹的常服,在桌边坐下,尚未开口,先悠悠地叹了口气。 “小笙。”他道,“梁楚派来的这位说客,确实厉害啊。” 依旧是如往常般温润的语调,却多了几分真切的忧虑。 赫连笙顿了一顿。 下午他也在场,他自然明白独孤澈的意思。 “舅舅是打算出兵么?”他道。 “孤有说‘不’的理由么?”独孤澈把玩着手上的酒杯,“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三十万的精锐,让孤说给就给,孤也舍不得。”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他能理解独孤澈的顾虑。 北殷的这部分兵马,是当初经过了利益交换以及势力平衡,才有的数字。 北殷地不大,人口也不多,三十万,几乎覆盖了百分之八十的兵力。 独孤澈是在担心,出兵之后,会被卸磨杀驴。 毕竟,当初订立盟约之时,北殷族长与开国皇帝有过命般的交情作保障。 而对于如今的朝廷来说,手握兵权、位同异姓王的北殷族长,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这也是当初,先帝在临死之前,都要花心思打压北殷的原因。 而且…… 赫连笙清楚地知道,若不是当时,老头儿心有余而力不足,梁楚也经不起战事,现如今,北殷还存不存在,都未可知。 而北殷这边,独孤澈显然没有造反的打算。 他只是,信不过赫连瑾。 “三十万,太多了。”赫连笙想了想,开了口,“北殷的兵马数量虽远不如 梁楚,但是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不至于一口气全部给出去。” 他顿了顿,“现如今,边境也算打得有来有回,乌岑将军是当初的谢将军亲手□□出来的,加上边境的百万大军,战况其实并不焦灼。” 独孤澈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顿了顿:“那你五哥呢?” “五哥十几岁便上了战场。”赫连笙道,“先前跟舅舅所言,他是将才,并非我一人的想法,谢将军也颇为欣赏五哥。若是他也在,我认为,不会出大问题。” 独孤澈若有所思。 赫连笙以为他是在权衡利弊,也并未催促,只是在他面前拆开了栗子糕。 竹十一显然是刚刚买回来的糕点,现在还热着,赫连笙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味道甜而不腻,非常好吃。 他在独孤澈面前向来很放松,北殷也没有梁楚那么多繁琐的规矩,因此,赫连笙被惯得愈发随性。 独孤澈看着他,突然笑了。 “突然想起来,之前去梁楚接你的时候了。”他道。 赫连笙嘴里还塞着栗子糕,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有些懵。 “就像只蔫巴巴的、被欺负狠了的小猫崽。”独孤澈笑叹了口气,“孤还在发愁,要怎么完成皇姐的嘱托,把你养得好一些。” 赫连笙费劲地把栗子糕咽下去,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 见到独孤澈的时候,他刚在顾府的暗室里待了将近半个月。 过的不是正常的生活,吃的也因为身体不能吃得太好,还要跟顾渊纠缠,整个人的状态,确实比一只猫好不了多少。 这四年在北殷,几乎是他出生以来,最无忧无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还好。”独孤澈笑了,“我们小笙,不需要舅舅多操心。” * 二人又聊了些别的话题。 最终,关于出兵的事情,两人也初步达成了一些意见。 赫连笙其实有些奇怪为什么独孤泽不在这里,但是独孤澈既然问了他,他便也诚实地答了。 到了最后,他才找了个时机,开口问了一句。 “跟他的话,朝上说就可以。”独孤澈道,“他性子太偏激,本意是为了北殷,但是有的时候跟孤的想法不太一样。” 他顿了顿,揉了揉太阳穴,理所当然地道,“孤懒得跟他私下吵,在朝上说,还有些老臣可以拦住他,顺便训斥他一顿,何乐而不为。” 赫连笙一时没想到独孤澈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没忍住,被茶水呛了一下。 “你就不一样了。”独孤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小笙。”他道,“孤有的时候觉得,若是你的父皇没有那么执着于所谓血统,梁楚未必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冒险,有的时候比不过循规蹈矩。”他笑了笑,“若是换了舅舅,会冒险么?” 独孤澈很平静。 “若让我摇摆不定的抉择中有一个是你。”他道,“我会赌一把。” 赫连笙怔了怔。 他失笑:“舅舅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他看着面前的桌面,“你要用梁楚的江山来赌么?” “你以为。”独孤澈道,“你的四哥,现在不是在作践所谓的江山么?” “可能吧。”赫连笙看得很开,“赫连家坐那个位置也坐了快两百年了,若是真糟蹋在他手里,也是命数。没什么好看不开的。换个人来坐,说不定还是新生。” 毕竟,现在的朝廷,看着已经是死水一潭,连颗水花都激不起来了。 独孤澈看着他,静默了一瞬。 “恐怕还到不了那个时候。”他缓缓地道,“隋西的铁蹄,就要踏进梁楚了。” 赫连笙放在桌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他知道,独孤澈说得没错。 他们先前的估计,实际上都是保有乐观的态度。那就是这场仗能顺利地打完,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可是事实上,独孤澈迟迟不敢出兵,就是怕赫连瑾秋后算账。同样的,赫连瑾会不会完全把兵权放给赫连霄,也是个未知数。 隋西并不弱,相反,近些年,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要入侵梁楚。 外患已在,若是再有内忧,边境不是没有崩溃的可能。 空气中安静了几息,片刻后,独孤澈开了口,意味深长。 “小笙。”他道,“你别忘了,你也姓赫连。” 赫连笙垂了眸,少顷一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倒也不想姓这个姓。” 独孤澈笑了笑。 “罢了。”他道,“此事之后再说。晚宴还有一会儿,你先回去休息罢。” 赫连笙点头,站起了身。 临了,独孤澈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他: “对了。” “嗯?”赫连笙回过身。 独孤澈斟酌了一下措辞。 “你跟那位顾大人是熟人。”他道,“依你之见,他对皇帝,真的有那么忠心么?” 赫连笙顿了一顿。 * 一直到晚上的夜宴,赫连笙都还在思索独孤澈向他提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清楚对方提这个问题的用意。 顾渊对皇帝的态度,取决于他们谈判的成功率。 若是他真的如传闻中一样,是一个靠媚上爬上去的佞臣,那么独孤澈的态度,或许就要强硬一些。 若顾渊并非如此,那么,事情或许尚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 赫连笙看着面前的酒杯,叹了口气。 独孤澈以为他很了解顾渊,但是事实上,一直到四年前,他才发觉,他其实并不了解对方。 比如…… 他不知道顾渊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再比如…… 换做从前,他也没想过,顾渊会疯到让他入顾家的祖坟,还在他复活之后,瞒着顾业潭和乌兰娴,把他藏在顾家整整半个月。 “殿下。”侍从轻声在他耳边提醒,“该入席了。” 赫连笙回过了神,“嗯”了一声,进入了殿内。 这场夜宴,是专门为了欢迎梁楚的使臣的。 虽说此时此刻,北殷也并无真心欢迎的意思,但是毕竟面上的面子还是要给足。不过半天工夫,北殷的朝臣就到了温泉别院。 也因此,晚上的夜宴,放在了室外。 赫连笙戴着面具进去的时候,独孤澈还没有到,大多数人都瞧见了他,纷纷上前跟他打招呼。 赫连笙一一点头回礼,一直到看到了顾渊。 他停顿了一下。 对方依旧盯着他,双瞳乌黑如墨,盯得赫连笙几乎有些不自在。 但是很快,对方就收回了目光。 “殿下。”他轻声道。 ……看起来,是醒过神了。 赫连笙想。 顾渊第一次见他时候的失态其实不难理解,但是他知道,顾渊很快就能明白过来,他想表达的意思。 果不其然。 对方不当众给他难堪,赫连笙也懒得跟他多交谈,淡声开了口: “顾大人。” 在某个瞬间,赫连笙依旧能看到顾渊一刹那紧绷着的唇。 不过很快,他就克制住了自己。 “白日对殿下多有冒犯。”他轻声道,“还望殿下……见谅。” “无妨。” 赫连笙笑了笑。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过身,入了席。 坐在他身边的,是北殷某个侯府的小侯爷,叫成宏。 赫连笙平日里,跟北殷的贵族走得并不算太近,但是这不妨碍对方跟他套近乎。 “哎,隋钰。”他道,“那个梁楚的使臣,一直在看你哎。” “是吗?”赫连笙心不在焉地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成宏瞪圆了眼睛。 他今年刚刚十八,正是性子跳脱的时候,立刻道: “怎么没有。” “你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你看。”他压低了声音,“眼珠子都快黏到你身上了,你快跟我说实话,人家是不是看上你了啊?” 北殷民风开放,娶男妻之事也盛行。 年轻一辈更是荤素不忌,光赫连笙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小兔崽子在外养男宠,出入烟花柳巷。 他斜斜地瞥了成宏一眼:“别瞎说。” 成宏缩了缩脖子。 赫连笙这句虽是训斥,但是对方面具里的那双眼睛实在太漂亮,眼波流转间,几乎没让他感到有多畏惧,反而被勾得心都痒了起来。 只是…… 他有贼心,却没这个贼胆。 事实上,在场的王公贵族,玩得花的,十个里有八个对面前的人动过心思。 只是,大家都知道,这是独孤澈面前的红人。 没有人敢动他。 看得着碰不着,成宏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颇为惋惜。 他的表情变化被赫连笙看在眼里,他在心里摇了摇头,只当没看见,低头饮了口酒。 再一抬眼,顾渊就坐在了他的对面。 赫连笙一怔,随即,收回了目光。 他发现…… 成宏说得没错。 顾渊确实一直在看着他,目光直白到,他坐在这,都能感受到对方视线的地步。 他突然有些烦燥。 还好,很快,晚宴就开始了。 说是招待外来使臣,到底不是什么谈正事的地方,北殷也没有梁楚那么多繁琐的规矩,几杯酒喝下去,席间的气氛就变得融洽了起来。 不多时,便有人提议,干喝酒颇为无趣,不如作一些游戏。 “那就射箭罢。”独孤泽笑意吟吟地道,然后偏过头,“顾大人,来玩么?” 这一声一出,席间便安静了片刻。 赫连笙一顿。 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 北殷固然有在宴席中邀客射箭的习俗,但是对待外客,这显然是不太妥的。 尤其是,这个外客还是来自于尚文的梁楚。 北殷人善骑射,世人皆知。 这一举,是早有预谋的挑衅。 独孤泽,在报当初夏猎之时,被羞辱之仇。 赫连笙望向台上,独孤澈的脸色不变,但已经多了几分无奈。 他收回了目光,神色很平静。 同时,心里也多了几分异样。 ……旁人不知。 他是知道顾渊射箭的技术的。 毕竟…… 他第一次私下跟顾渊相处,就是在箭场。 他的思绪还有些乱,那一边,顾渊已经开了口。 “好。”他道,“怎么比?” 竟是应下了。 周遭传出了不小的骚动,赫连笙隐约听到了几声嗤笑。 他们是在嘲笑顾渊不自量力。 这几声嗤笑没有压低声音,因此,显然,也传到了顾渊的耳朵里。 “顾大人是个爽快人。”独孤泽笑了,站起了身,吩咐人去准备器具。 然后,他看着顾渊,狭长的凤眸弯出了弧度, “既然要玩,不妨来点彩头?” “殿下做主便可。”顾渊神色平静。 独孤泽嘴角勾起:“那……” “今日也是赶得巧。”就在这时,独孤澈适时地开了口,“宫内送来了几盆昙花。” 他一说话,席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独孤澈看向独孤泽,笑了一笑:“算算花开时间,正是今晚。昙花盛放,是难得的奇景。” “不如就以这几盆昙花做彩头,如何?” 赫连笙紧握着的酒杯,松了开来。 他是真怕独孤泽提出什么不着调的彩头。 好在,还有独孤澈在。 这一句话一出,席间的气氛骤然一松。 就在这时,恰好侍从们也摆好了器具。 独孤泽撇了撇嘴,站起了身。 “哎。”成宏捅了捅赫连笙,小声道,“你觉得谁会赢?” 赫连笙心不在焉:“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成宏道,“那肯定是二殿下啊,他射箭不说百发百中,至少也是百步穿杨吧。那个小白脸怎么可能比不过他。” “就是可惜了那几盆昙花了。”他嘀咕,“落到他的手里,肯定要被糟蹋。” “对了。”他道,“隋钰,你看过昙花开么?” 不知道是不是赫连笙的错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顾渊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怔了怔,没有太在意,收回了目光。 “没有。”他道。 “那可惜了。”成宏道,“那个场面确实好看。” 赫连笙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抬起了眼,看向了不远处站在箭靶前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4 23:07:48~2022-05-15 21:0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鲸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鲸鱼 10瓶;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蝴蝶 ◎清酒入喉,一直从喉咙烧灼到了胃。◎ 虽然是临时起意的游戏, 但是很显然,独孤泽是早有准备。 很快,箭靶与箭桶以及弓箭就都已搬了上来。 宴席是露天, 场地又宽大, 这一下, 二人的比赛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宫人呈上了弓箭,独孤泽拿起看了一眼,便放了回去。 “拿最普通的就行。”他似笑非笑, “这把是我惯用的,若是赢了,算我胜之不武。” 顾渊没有说话。 准确地说,除了最开始看赫连笙的那几眼,他谁也没看, 包括面色担忧的丁佑冲。 他的平静让独孤泽都犹疑了一瞬, 但是很快,他就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之前的夏猎,顾渊也在。 他虽然记不清对方最终猎得了多少猎物,但终究是没能比过他。 骑射是他们北殷人留在骨子里的天赋, 单单一个射箭,他不信, 他会比不过顾渊。 收回了思绪,独孤泽笑着开了口: “既然是我提议的比赛,那么规则就由顾大人定罢, 如何?” 这也算是谦让了一番。 顾渊并没有推辞。 只是, 在看向面前的箭靶的时候,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停顿了一下。 少顷, 他开了口。 “五箭。”他道,“比射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中靶心的数量。二殿下觉得呢?” “可以。” 独孤泽挑了挑眉,一口应下。 对他来说,什么形式比都不重要。顾渊提出的这个方式简单又容易看出结果,他很满意。 而不远处,赫连笙的手蓦然停顿了一下。 别人不知道,他再清楚不过。 顾渊说的,是当初在箭场,他玩笑般定下的,两人的比试方法。 连次数都一模一样。 他其实并不想记得这么清楚,但是记忆这种东西似乎并不受他控制。 当然,他记得很正常,他曾经那么喜欢过顾渊。 ……但是他没想到,顾渊居然也会记得。 而且,还记得那么清楚。 他还在愣神,另一边,比赛已经开始了。 独孤泽先手。 他敛了笑意,张弓搭箭,羽箭破空而出,稳稳地扎在了箭靶上。 颤动的羽箭停下的刹那,许多人都伸长了脖子。 正中红心! 霎时间,堂下便响起了喝彩声。 “好!” “不愧是二殿下!” “真厉害啊!” 此起彼伏的赞誉声不绝于耳,就连成宏也跟着喊了几声。 他一转头,看到了还在愣神的赫连笙。 “怎么了?”他奇道,“无精打采的。”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惊呼。 他怔了怔。 与此同时,赫连笙也抬起了眼。 两人同时看到了刚刚落在靶上的羽箭。 少顷,独孤泽看着同样正中靶心的箭,缓缓地开了口: “顾大人,深藏不露啊。” “殿下过奖。”顾渊平静地笑了一笑。 这一箭出去,原先还有些热闹的宴席便静默了片刻。 然后,是第二箭。 第三箭出去的时候,大家已经彻底看清了不分上下的局势。 一时之间,场上鸦雀无声,只剩下了羽箭射出去的声音。 第四箭结束,独孤泽停了下来。 射箭射到这个时候,拼的就不再是技术,而是心态。 很显然,因为顾渊出乎意料的表现,独孤泽的脸色已经变得很差了。 他看向了顾渊,眉目阴沉:“顾大人这样的箭法,只在朝廷做一个文官,倒是屈才了。” 顾渊笑了一笑。 “若是国家有难,情势紧迫,要顾某上战场杀敌。”他淡淡地道,“顾某自然义不容辞。” 独孤泽没有说话,只是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最后一箭。”他道,“一起来吧。” 顾渊颔首。 两箭一齐破空而出的刹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铮”的一声,羽箭落到了靶上。 尘埃落定。 “平了。”赫连笙轻声道。 “居然平了。”成宏有些懊恼,“我还以为二殿下会赢。” 赫连笙扯了扯嘴角。 这样的结果虽然听着有些憋屈,但是于今日而言,却是最好的结果。 毕竟,不管谁赢了,都会有一方丢了面子。 台上的独孤澈显然也松了一口气: “既然这样,那……” “殿下要再加一箭么?”顾渊开了口。 这一声一出,不仅独孤泽有些意外地抬起了眼,连独孤澈都怔了一怔。 片刻后,独孤泽咬了咬牙:“加就加!” 说罢,他重新举起了箭。 * 夜风微凉,本是个赏花游园的好时节。 今晚的夜宴选址在温泉别院最漂亮的园子里,原本,这应当是一场热闹而平常的夜宴,只是此时此刻,没有人再有心情赏花,甚至于吃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不远处的两个人身上。 这已经是两人比的第十二箭。 独孤泽的箭法好,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 但是这个梁楚来的使臣,大多数人,都把他当成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白脸。 他能够跟独孤泽抗衡到现在这个地步,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第十三箭。 平。 第十四箭。 平。 第十五箭…… 箭射出去的那个刹那,独孤泽瞳孔一缩。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去!”成宏猛然站起了身。 第十五箭。 独孤泽射偏了。 “承让。”顾渊收回了箭。 独孤泽一言不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竟是一甩袖,直接离了席。 空气中一片静默,片刻后,猛然响起了梁楚官员的叫好声。 毕竟是北殷的主场,自从到了北殷的地界之后,梁楚就一直在各个细枝末节受着憋屈。 但是,如今毕竟是梁楚有求于人,大家只能咽下这口气。 如今,顾渊此举,可谓是扬眉吐气。 梁楚扬眉吐气的同时,脸色明显不好看的是在场的北殷官员。 好在,独孤澈及时地开了口。 “既然如此。”他温声道,“便是顾大人赢了。” “来人,将那几盆昙花搬到顾大人的院中去罢。” “顾大人。”他笑了笑,“来,坐下喝酒。” 这几句话打破了原本有些僵硬的气氛,席内总算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顾渊回到了席上,一旁的丁佑冲在底下偷偷地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顾大人。”他压低了声音,有些感叹,“可真是年少出英才啊。” “丁大人过奖。” 顾渊笑了笑,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 赫连笙并没有看他。 他只是低着头,出神地看着面前的食物,而他的边上,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正缠着他说这说那。 顾渊的手停顿了一下,他这才发现,刚刚高强度的比拼下来,他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他垂了眼,少顷,才慢慢地拿起酒杯,轻轻地喝了一口清酒。 清酒入喉,一直从喉咙烧灼到了胃。 烫得火辣辣的。 * 夜宴最终平和地散了场。 赫连笙在北殷没什么特别亲近的人,因而,也没有多少人来灌他的酒。 与之相反的是顾渊,作为北殷的使臣,他刚刚又大出风头,因而,去往他那一桌的人络绎不绝。 赫连笙没有刻意去数,光抬起头时不经意间看到的,就有七八次。 对方神色不变,一杯一杯地饮下。 赫连笙顿了顿,想起了这人的酒量。 想归想,他也没有要多管闲事去帮人解围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吃着面前的饭菜,一直到酒宴散场,他站起身,才发现对面的人看上去除了脸红了点,神色却依旧如常。 他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一声。 是了。 他想。 怎么会有人永远不变。 四年过去,连他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更不用说平步青云的顾渊。 对方怕不是早就在一次次的推杯换盏中练出了酒量,四年过去,对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只是小酌了几杯,就冲着他不管不顾地发疯的顾渊。 他垂了眼,站起了身。 “哎隋钰。”成宏招呼了他一声,“一会儿他们还要玩行酒令,你要一起么?” “不了。”赫连笙摇了摇头,“有点累,我回去休息了。” “……那行。” 成宏明显有些失望,不过见赫连笙态度坚决,也就放了人离开。 赫连笙回到院子里,先例行检查了一下屋子—— 自从季氏两兄弟到了他的院子之后,他每回回院子里都很谨慎。 很好,他想。 今天没有味道怪异的熏香,也没有人躲在他的床上给他惊喜。 他松了口气,泡了个澡,然后,躺在了床上准备睡觉。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外面隐约的喧闹声。 他顿了顿,皱起了眉。 “安宁。”他叫道。 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殿下。” “外面怎么了?”赫连笙揉了揉太阳穴。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 “是这样的殿下,梁楚的那位顾渊顾大人,刚刚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道。 赫连笙一怔。 随即,他的太阳穴隐隐疼了起来。 亏他还以为,顾渊这些年有长进了,没想到,还是喝醉了喜欢发酒疯么? “跟他说我睡了。”他有些烦燥地揉了揉太阳穴,“他要是不信,就……” 就怎么样呢? 他停顿了一下。 顾渊是使臣,深夜拜访,虽然不太好,但是总不能把他乱棍打出去…… 算了。 他那个发疯了的样子,乱棍打出去好像也不过分。 他下定了决心,正要开口,就听到安宁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那个……殿下,顾大人已经走了。” 赫连笙:“……” “走了?”他有些讶异地抬起了眼。 “……嗯。”小太监有些犹疑地道,“顾大人是来送东西的,送完就走了。”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送的什么?”他问。 “是……” 小太监偷眼瞧他,吞吞吐吐。 “几盆昙花。” “……殿下,顾大人把今晚射箭赢下的那几盆昙花,送给您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不舒服,就这么点嗷 感谢在2022-05-15 21:05:02~2022-05-16 21:2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蝴蝶 ◎我觉得……我可能,已经失去了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了。◎ 丁佑冲走进顾渊的院子的时候, 顾渊正一个人坐在院中。 他以为对方醉了,走近一看,看到了对方有些怔然的脸。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总而言之, 从丁佑冲的角度看, 像顾渊这样的天之骄子, 脸上不该出现这样的表情。 这样…… 失魂落魄的神情。 他有些惊讶,正准备开口询问,却见对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抬起了眼, 认清了对面人的脸,然后停顿了一下。 “丁大人。”他道,“是有什么事么?” 丁佑冲回过了神。 “是……呃,是这样。”他开了口,不小心结巴了一下, “我想跟大人来商议一下此次出使一事。” “丁大人坐罢。”顾渊道。 丁佑冲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顾渊轻轻地吐出了口气, 按了按太阳穴。 “丁大人是觉得。”他道,“北殷对于出兵的态度过于排斥了,是么?” 想说的话被人说在了前头,丁佑冲叹了口气。 “正是。”他道。 他其实也能理解。 抛却几年之前独孤泽的事情, 这些年,朝廷对于北殷的态度也称不上友好。 这里的不友好并没有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只是,无论是贸易往来、税赋以及当初朝廷许诺的其他东西,都有相应的调整。 这是明晃晃的打压。 在这样的情况下, 要求北殷出兵援助梁楚, 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今晚夜宴, 北殷人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丁佑冲回去之后, 越想越焦虑, 实在是坐不住,所以才来找了顾渊。 顾渊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焦急之色。 “他们的态度不重要。”他淡淡地道,“重要的是独孤澈的态度。” 丁佑冲一愣。 他想了想:“可是北殷族长先前便托词身体不适不愿见我们,今日下午,又始终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我觉得……” 他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大人是看出了他的态度么?” 顾渊揉了揉太阳穴。 他抬起眼。 时间已经快到半夜,马上就要到昙花开放的时间了。 ……也不知道,他那几盆花有没有送到赫连笙的面前。 时至今日,他终于体会到了当初赫连笙送他东西时,那种期盼的眼神。 给心上人送东西,总是想着他能多看一眼。 若是能喜欢,自己的心情仿佛也会跟着好起来。 若是对方不喜欢,好像自己也跟着失落了下去。 他本来并不想跟独孤澈分个输赢。 但是他听到了赫连笙和成宏的对话。 就像当初赫连笙想尽办法搜罗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想让他开心一样,他也想把世界上所有好看的、珍贵的东西送给对方。 他是抱着想要把赫连笙带回去的心思来的,可是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用这几盆昙花来讨好对方。 他只是…… 单纯地觉得,看到这样的风景的时候,看风景的人也会很漂亮。 “……顾大人?” 耳边想起了丁佑冲小心翼翼的声音。 顾渊回过了神。 “独孤澈最终愿意见我们。”他道,“那就说明这件事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顿了顿,“他只是还在衡量罢了。” “衡量……什么?”丁佑冲问。 “衡量他对朝廷的信任,足不足够支撑他冒险。”顾渊淡淡地道,“以及他的所得,对不对得起他的付出。” 这几句话语义模糊,但是丁佑冲也算是在朝中呆过数年的,少顷就回过了味。 他若有所思。 “那么顾大人觉得。”他斟酌着言辞,“我们这边的条件……” 顾渊的手顿了一顿。 他突然笑了笑:“丁大人觉得呢?” 这一笑,直接把丁佑冲的冷汗笑出来了。 说实在的,他内心里,其实觉得朝廷开出的条件过分了一些。 但是这是圣上亲自下的谕旨,他就是心里再有意见,也不敢说出来。 更何况,边境战况焦灼,如果北殷真的能增援,那绝对是一件好事。 他还在纠结言辞,那边顾渊笑了笑,已经转移了话题。 “丁大人不必但心。”他轻飘飘地道,“不若再等等。” ……等。 等什么? 丁佑冲怔了怔。 只是今日比箭一事之后,他再看顾渊,心中已经不自觉地多了几分信任。 顾渊既然这么说,他竟也莫名地安下了心。 他站起了身。 “那就不打扰顾大人了。”他道。 顾渊站起身,将他送出了门。 丁佑冲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之后,顾渊慢慢地收回了目光。 良久,他抬起眼,看向了不远处被重重回廊掩映的院落。 他垂落在身侧的掌心紧了紧。 少顷,他闭了闭眼。 还是…… 慢慢来。 他想。 他怕吓到赫连笙。 就像,赫连笙因为怕惹他不开心,收敛起了身上所有的锋芒。 * 月色如霜。 赫连笙撑着额头,坐在廊上,看着柔软洁白的花朵静寂而盛大地绽开。 幽幽的清香在空气中漂浮,他仰头又喝了一口酒,香气混着酒气钻入了鼻中。 一壶酒喝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就在他快要跌倒的时候,一只手扶住了他。 他抬起了有些朦胧的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沉静冷肃的面容。 “大晚上的喝酒。”对方道,“因为他么?” 赫连笙并未答他的话。 他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 “若是我没有摔倒。”他轻飘飘地道,“是不是就看不到你显身了。” 他顿了顿,“你们这种有雇主的杀手都这么闲的么,这是第二回 了吧?” 竹十一怔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窘迫。 赫连笙原本只是调侃,看见对方这个样子,却反而敛了笑容。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了口:“十一。” 竹十一抬起了眼。 “你知道么?”赫连笙道,“这花是顾渊送来的。” 竹十一顿了顿。 “我知道。”他道。 他别开了眼。 ……事实上,他就是看到了顾渊送来了这几盆花,他才忍不住跟过来的。 赫连笙垂下眼,笑了笑。 他的身上还散发着些微的酒气,脸上浮现出了一点薄红。 这四年里他被养得愈发娇气明艳,这个笑,安静而漂亮,让竹十一看得几乎走了神。 就在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他还扶着对方。 手心与皮肤相触的地方传来灼灼的热度。 他被烫得心跳加快,却始终没有放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赫连笙的话。 “你知道吗?换做五年前。”赫连笙轻飘飘地道,“他费了千辛万苦赢下比赛,为的只是送我这种东西,我肯定开心得要死。” 竹十一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开了口,语气微妙: “那现在呢?” 赫连笙顿了顿,语气里带了些茫然: “好像……没什么感觉。” 竹十一抬起了眼。 他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而他一直紧握着的手,也松了开来。 “他曾经骗了你,还伤害了你。”他客观地评价,声音很平静,“所以你不喜欢他了,这很正常。” 赫连笙顿了一顿,笑了一下。 “可能吧。”他轻声道。 “其实……”他抬起了眼,认真而平静地看向了竹十一,“还有一种可能。” 竹十一愣了一愣。 “十一,喜欢一个人太累了。”赫连笙冲着他,笑了一笑,“我觉得……我可能,已经失去了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了。” 他看着竹十一,静静地道,“你能明白么?” 他遇见顾渊太早了。 那个时候他才只有十七岁。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他喜欢一个人。 所以,他要把能想到的所有的东西,包括自己,都给他。 他喜欢了顾渊很久,到头来,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但是,在这场喜欢中,他已经消耗了太多。 就像是…… 已经交付了灵魂的一部分。 ……他也确实交付了。 那是作为赫连笙的一小部分人生,而他逃离的方法,是将自己套进属于隋钰的壳子里。 可是,他终究是破碎的。 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从破碎中恢复,但是,至少…… 他并不想再牵扯无辜的人。 竹十一最终也没有接下他的话。 他只是沉默着将赫连笙交到了匆匆赶来的安宁手里,然后,转过身,留给了赫连笙一个如往常一般无二的背影。 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他也走得静默无声。 赫连笙躺在床上,盯着床帐看了半晌,最终,闭上了眼睛。 * 接下来的几天里,赫连笙的日子过得还算舒服。 因为这几天,独孤澈身体有些不适,因此,并没有见外客。 因此,赫连笙也腾出了空。 刚好,后山的温泉是他一直想去的地方,这几日,他抽了空,便把自己往温泉里一丢,一边泡着,一边修身养性。 一切都很平静,除了…… 一个人。 那就是顾渊。 自从他收下那几盆昙花之后,对方就开始时不时地往他院里送东西。 有的时候是一些梁楚的小物件,有的时候,是明显较为贵重的玉石。 看得出来,都是精心挑过的。基本都是他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赫连笙原本收下他的花,就是因为那东西太特殊,他不想让人送来送去,徒增口舌。 只是却没想到,这反而给了顾渊一些误解。 他烦得不行,全都退了回去。 退回去之后,那边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给他送还了四样东西。 “我们家大人说了。”派来的小厮显然是顾渊的亲信,对他的态度恭敬而小心翼翼,“……这是补给殿下的生辰礼。” 四样东西里,有拴着红绳的玉雕蝴蝶,也有赫连笙曾经想找的话本孤本。 赫连笙想起了之前。 他化形的那一日,刚好是他的生辰,顾渊也给他备了生辰礼。 也是一把弓。 是对方亲手做的弓,鲜妍的红色。 只是后来闹脾气的时候,被他随意扔进了暗室的角落里。 他垂下了眼眸。 “殿下。”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了眼,看到了季元夕和季元澜忐忑而有些兴奋的眼神,“一会儿,我们要跟您一起进去么?” 山后的温泉有大小不一的数十眼泉,若是想一起泡,便可选择大一点的泉水。而若是想一个人呆着,也可选择私密性较强、有树林和亭子掩映的小泉。 赫连笙选的,就是一眼小泉。 他沉默了一瞬。 “先等等。”他道。 不多时,小径的尽头匆匆来了一个人。 顾渊显然是赶来的,额上还渗着一层薄汗。 只是,看到赫连笙的瞬间,他还是脚步慢了一些。 赫连笙看到了他眼里小心翼翼的期待。 “殿下。”他轻声道。 赫连笙淡淡地颔首。 “顾大人。” 他道。 “这里的温泉是一绝,也有疗养的功效。”他笑了笑,“想着顾大人这几日也无事,索性就让人请了大人一起来泡,大人不介意吧?” 顾渊动了动唇。 “……不介意。”他道,“多谢殿下美意。” 他的眼睛依旧牢牢地钉在赫连笙身上,赫连笙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沉默了一瞬,转过了身。 “安宁。”他淡淡地道,“那就把顾大人带过去罢。让人伺候好了,别怠慢了大人。” 顾渊的脚步顿了一顿。 ……赫连笙的意思,是要和他分开。 他想。 不过,他倒也没真的觉得,才短短重逢了这么几天,赫连笙就会特意邀他一同泡同一池泉。 赫连笙能想到他,愿意主动邀请他做点什么,他就已经很受宠若惊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跟着面前的小太监去往温泉,却突然停了脚步。 他看到了赫连笙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年。 这两个人很面熟。 顾渊的记忆力很好,几乎顷刻间就想起了两人是谁。 ……是那天,在回廊上打闹的两个少年。 也就是在同一时刻,他想起了对方曾经说过的,但是被他刻意忽略了的话。 他们说…… 他们是跟着隋钰殿下的。 顾渊僵在了原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像突然丧失了理解能力。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般,原本已经转过身的赫连笙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他问。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个笑。 “想起来。”他道,“先前与这二位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他的脸色苍白,声音很轻,“这二位……要跟着殿下一起进去么?” 赫连笙停顿了一下,有些微讶。 “原来见过。”他轻飘飘地道,“元夕,怎么不跟我说呢。” “不过,既然见过,想必他们跟大人说过自己的身份。”他停顿了一下,笑了笑,“我的人,跟着进去侍候我,顾大人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作者有话说: 今晚的笙笙: double kill—— (不是 感谢在2022-05-16 21:27:47~2022-05-17 22:0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蝴蝶 ◎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树林环绕的山间温泉, 寂静中带着几分清幽。 热气在水面上丝丝缕缕地蒸腾,水里,是少年袒露着的柔韧身体。 半具身体浸入水中, 季元澜舒服地吐出了一口气, 看到了一旁出神的季元夕。 “怎么了?”他问, “难得来泡一次温泉,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 季元夕回过神,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殿下带你来, 你就真的自个儿泡上了,季元澜,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季元澜将自己翻了个身。 不远处,是几丛花枝掩映的另一个泉眼。 这竟是一个大小分隔的子母泉。 季元澜盯着模糊不清的人影看了一会儿,想要努力分辨, 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趴在湿漉漉的石头上, 没精打采地道: “我没忘。” “但是殿下明摆着不想碰我们俩。”他道,“哥,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他自小跟季元夕一起被卖到青楼, 什么苦都吃过,什么人也都见过。 被独孤泽看上的时候, 两人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松了一口气。 伺候一个人,总比伺候一群人要好。 事实证明, 他跟季元夕的运气也确实很好。 赫连笙虽然并不想碰他们, 但是给他们吃、给他们穿, 也并未让他们无事可做。 在公主府, 他们也会帮着赫连笙做一些诸如跑腿、整理之类的杂务。 季元澜从前一直被洗脑, 他们生来的命运就是被人当成玩物。 这是第一次,有人把他们当成“人”来看待。 既然这样,何必再执着,要去做赫连笙不喜欢的事情呢。 他这么一说,季元夕皱了皱眉:“可是……” “还是你觉得。”季元澜道,“殿下跟那些人一样,是只会纵情声色的酒囊饭袋?” “我当然没这么想过。”季元夕立刻道。 两人都陷入了静默,只能听见枝头的蝉鸣。 而另一头,赫连笙并不知道,自己府上的两个麻烦精在这个静谧的下午,第一次认真地开始反省自己。 他只是将自己浸入水中,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舒缓了下来。 他的脑海中还残存着顾渊刚才的眼神。 不可置信的,受伤的,苍白的。 ……没有厌恶。 他以为会有的。 事实上,因为季氏兄弟,他的风评也并不算太好。但是他本来就是不太在乎外界评价的人,所以没有顾忌这些,还是将两人留了下来。 今日。 他是想让顾渊知难而退。 他想告诉顾渊,他已经不耐烦再陪他玩一些追忆过去、情深似海的把戏。 过去的事情早已过去,他现在…… 只是隋钰。 荒唐的任性的,不会再对他付诸从前那样真心的隋钰。 赫连笙已经死在那一个春日的冷月居,不会再出现了。 他闭上了眼。 他不知道顾渊能不能懂,但是他希望,对方能明白。 然后,不要再来找他。 * 那一日过后,顾渊没有再出现在赫连笙面前。 赫连笙刚开始松了一口气,后来仔细思索了一下,又不免觉得好笑。 他从前追着顾渊跑的时候,对方只当他是一团污糟烂泥,后来死了,顾渊却是醒了,把他当成了白月光捧着供着。 他曾经以为对方是开窍得慢,现在想想,怕不只是因为—— 大约得不到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格外心动。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他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对方,反而让对方愈发觉得不是滋味。 求而不得,总是会将内心对对方的印象不自觉地美化一些的。 可惜…… 隋钰不是什么好人,而原来的赫连笙,也幼稚任性,根本跟“美好”二字搭不上边。 这一回,顾渊说不定是认清了事实。 那也很好。 他想。 这样想着,他再见到顾渊的时候,反而能够坦然地跟对方打招呼。 顾渊抬起眼,看到他,脸色停顿了一下。 两人擦肩而过,赫连笙并没有在意对方是什么脸色,径直走进了殿内。 独孤澈抬眼看到他,言简意赅。 “赫连霄败了。”他道。 赫连笙顿了顿,接过了他手里的战报。 这自然不是梁楚的密报。 而是来自竹十一的。 多日不见,赫连笙原本以为是自己当初的那些话说服了对方。 却没想到,对方是去了战场之上。 战报上还沾了些血腥味儿,他拿着战报,顿了顿,察觉到了不远处竹十一牢牢锁在他身上的眼神。 他沉默了一瞬,只当没看见,低头看起了战报。 看完,他抿了抿唇。 “不是他的问题。”他道。 “自然。”独孤澈缓缓道,“仅仅五万的兵马,硬生生拖了隋西二十万大军三天三夜,虽是利用了地形,也堪称奇战。” 只是,还是败了。 因为援军迟迟未到。 “安恩是什么人?”独孤澈问。 “跟在赫连瑾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赫连笙思忖了一下,“曾经救过赫连瑾一命,是自小便跟着赫连瑾的。” 赫连瑾多疑,身边的人要么就是被他反复试探过,要么就是只有利用的价值,真心以待的,少之又少。 赫连笙原本记得,他身边跟着的,是跟着先帝的老太监桑桂。 前些年,桑桂告老出了宫,赫连瑾身边的大太监就换成了安恩。 只是,桑桂究竟是真的告老还乡,还是由于迫不得已的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难怪。”独孤澈揉了揉太阳穴,“佞宦当道,我看这朝廷是要完了。” 此次,安恩作为监军,阻止了乌岑出兵营救,认为赫连霄此战打退隋西,问题不大。 这才导致了死伤惨烈。 要不是乌岑最后不顾这太监的阻拦,还是出了兵,赫连霄都未必能活着回来。 “话是这么说。”赫连笙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但是到了赫连瑾那里,说不定,还会以为是五哥心怀怪胎,故意战败。” 独孤澈沉默了一瞬。 “源定失守了。”他缓缓地道。 攻入梁楚最重要的一道关卡,因为一个太监的“谕令”,被攻破了。 这让北殷不得不考虑现在的处境。 源定毗邻北殷,虽说,隋西目前并没有往北边攻打的想法,但是,战争对于北殷来说,并不再是原先那样遥远的距离。 独孤澈的脸色很难看。 他并没有跟赫连笙多说什么,赫连笙将战报放回去,出了殿门。 然后,他一回头,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竹十一。 * 平心而论,赫连笙是有些尴尬的。 他那天喝醉,脱口而出说的虽说是他的真心话,但是清醒后一想,却颇有些自作多情的味道。 毕竟,竹十一从来没说过喜欢他,只是他从对方的言行当中作出的猜测。 虽然…… 因为对方实在是太不擅长隐藏,所以表现得实在有点太过明显。 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样?”他问。 “还行。”竹十一想了一想,“见到了你哥哥,但是他没见到我。”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他跟你长得不太像。” 赫连笙怔然。 随即,他失笑。 “嗯。”他道,“我长得像我娘一些。” 竹十一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少顷,“嗯”了一声。 “你比他好看。”他道。 赫连笙刚刚组织好的语言卡在喉咙口,有些震惊地抬起了眼。 竹十一坦然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自己刚刚说出了一些惊人之语的自觉。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有些干巴巴地开了口: “是吗?” 竹十一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嗯。”他道。 赫连笙顿了顿。 “……那你好好休息。”他道。 他说完这句话,便匆匆地转开了眼,离开了竹十一的视线。 一直到拐过长廊,确认对方没有跟上来,他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抬起头,僵在了原地。 像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顾渊转过了身。 “你……”赫连笙还处于尴尬之中,开口的时候并没来得及转换语气,显得声音和神情都有些呆愣和茫然,“还没走?” 顾渊看着他,沉默了一下。 “我在等殿下。” 少顷,他轻轻地开了口。 * 赫连笙原本以为,顾渊听到了他和竹十一的对话,在某个瞬间,他还有些紧张。 但是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 他跟顾渊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就算他跟别人成亲,那顾渊也没有资格说什么,他完全没有必要紧张。 想到这,他又冷静了下来。 事实证明,顾渊并没有顺风耳的本事。 而且,他大约是有心事,一直到赫连笙跟着他走到了不远处的凉亭里,他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这让赫连笙不得不主动开了口。 “顾大人有事?”他问。 顾渊抿了抿唇。 “前两天。”他轻声道,“丁大人那里出了点事,所以我一直在他那边处理。” 赫连笙怔了一怔。 然后,他意识到了,对方这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来找他。 刚刚竹十一的话让他心情复杂,他还没调整好,又来了个顾渊。 赫连笙的太阳穴青筋直跳,在某个瞬间,几乎想转身就走。 “知道了。”他耐着性子道,“然后呢?” 顾渊看着他,沉默了一瞬。 “阿笙……”他颤着声道,“我,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赫连笙猛然抬起了眼。 在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都有些听不懂顾渊在说什么。 片刻后,他被气笑了。 “顾大人这是在说什么。”他道,“是上次,元夕和元澜没有跟您说清楚么?要是没说清楚,我可以再跟您说一遍。” 顾渊看着他,脸色苍白:“我听清楚了。” 赫连笙剩下的话被噎了回去,他看着顾渊,突然意识到了,对方说的是真的。 顾渊是真的…… 已经强迫自己接受了他有男宠这件事。 “阿笙,你对他们,不是喜欢。” 顾渊看着他,轻声问,语气卑微中带着恳求, “……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7 22:07:15~2022-05-18 22:4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蝴蝶 ◎ “我要是死在战场上,顾渊,你功不可没。”◎ 赫连笙回到院中的时候, 安宁正在院中指挥着小厮打扫落叶。 赫连笙一进门,他立刻就抛下了一群人,颠颠儿地跑过来, 擦了把头上的汗。 “殿下回来了。”他笑得有些傻气, “殿下要不等会儿再进去?小子们现在在扫地, 灰大。” 赫连笙依言停下了脚步,然后,轻飘飘地看了对方一眼。 安宁被这一眼看得头皮发紧, 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 “殿下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奴才……” “安宁。”赫连笙慢慢地道,“你跟着我多久了?” “四年了。”安宁脱口而出。 显然是烂熟于心。 赫连笙冲他笑了笑,语气很和善:“所以,这四年里, 我有教过你, 有人上门,你可以瞒着我把人赶出去么?” 安宁的脸色“唰”地变白了: “殿,殿下……” “顾渊什么时候来过?”赫连笙淡淡地道,“说的什么?” 安宁跟了赫连笙四年, 最知自家主子脾性。 平日里,他散漫又随性, 也从未摆过主子的架子。 前提是,没有人触到他的逆鳞。 眼下,赫连笙的样子, 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他再不敢欺瞒, 颠三倒四又一五一十地把之前顾渊上门拜访的事说了个干净。 赫连笙安静地听着, 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日温泉一事之后, 顾渊当夜便来找过他。 只是不巧, 那个时候赫连笙已经歇下了。 “那一日,他在殿外不顾那么多人还在,硬要缠着殿下。”安宁小声道,“一看就是对殿下不怀好意。” 赫连笙揉了揉太阳穴:“……还有呢,他有没有问你什么?” 安宁踌躇了一下。 “他问了奴才元夕公子和元澜公子的事情。”他小声道,“奴才也不知道他是想做什么,所以并未透露太多。” 他将说过的话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赫连笙沉默了一瞬,便懂了。 “……知道了。”他揉了揉太阳穴,“你下去吧。” “殿下不怪奴才么?”安宁眼巴巴地看着他。 “下次不要这样了。”赫连笙知道他也是一片好意,没有过多地苛责他,“不管谁来,都记得问过我一声。” 安宁应声,不再在他跟前招他烦,小心地退了下去。 赫连笙垂了眼,想起了刚刚跟顾渊的对话。 “你对他们,不是真心喜欢,对不对?”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在某个瞬间,赫连笙觉得很荒唐。 荒唐到他甚至想伸出手,掀开面前人那张俊秀的脸庞,看看里面是不是还装着顾渊的灵魂。 顾渊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心高气傲、即便和他成了亲也不愿收受他任何东西的顾渊,现如今,怎么会低声下气地站在他面前,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如果我说是呢?”他道。 顾渊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看上去摇摇欲坠,就像是马上要倒下。 他勉力地笑了笑:“那也没关系,我……” “我在你眼里。”赫连笙打断了他的话,“就是这样的人是么?” 顾渊蓦然动了动唇。 “元夕和元澜是我舅舅给的人。”赫连笙看着他,冷冷地道,“他们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在府中,跟安宁他们是一样的。听懂了么?” 顾渊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眼。 赫连笙已经烦燥地别过了头。跟顾渊解释这一句,已经打乱了他原先所有的计划。 这不是他想要的。 但是他见不得顾渊现在的这副样子。 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把顾渊看作是天上的月亮,而对方却在他面前把自己作践得一文不值。 也或许,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烦燥。 说完这句话,他就要离开。 刚刚被他的话弄得怔在原地的顾渊霎时回过了神。 他想起了赫连笙的话。 “我不是把你当成那样的人。”他急急地脱口而出,“我去过你的院子……” 所以。 赫连笙想。 顾渊之所以会相信他的话,是因为他曾经来找过他。 从安宁只言片语的叙述中,他大约只能得到季氏兄弟确是跟了他许久,当初也确是作为男宠的身份被送到他府上。 这样一来,顾渊就算再不愿意相信,也必须得相信。 他揉了揉太阳穴。 事情弄明白了,他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 因为顾渊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他轻声道。 “为什么说对不起。” 赫连笙沉默了一下。 他很清楚,刚刚的那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么”其实是在无理取闹。 顾渊会把他当成这样的人,归根结底,是他引导在先。 换做他是顾渊,根本不会道这个歉。 “我刚刚好像又在找借口,我没有这个意思。”顾渊顿了顿,声音很轻,“确实是我误会了你,对不起,阿笙。” 这个“又”字很突兀。 但赫连笙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还记着当初柳黎的话。 当年,他无法把柳黎的陷害作为自己伤害赫连笙的借口。 如今,也不能。 * 赫连笙没有再试图做任何事情来拒绝顾渊,因为他终于发现了,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相反,因为那一日,他主动对顾渊解释了季氏兄弟的事,对于来说,似乎成了某种讯号。 他发现,顾渊虽然对他依旧小心翼翼,但明显胆大了许多。 ……就是仗着他不会真的把人套麻袋打一顿。 他咬了咬牙。 大约是看出了他脸上的表情不对,对面的顾渊仓促地收回了目光。 “所以。”独孤澈开了口,“顾大人、丁大人,今日请二位过来,是为的出兵一事。” 他顿了顿,“若是要北殷的三十万兵马,孤不能答应。” 丁佑冲一下子站起了身。 “可是现在源定已经失守。”他有些焦急,“独孤族长,边境眼下着实吃紧。若是朝廷另外调派兵力,远不如北殷直接出兵来得快,这……” “孤以为。”独孤澈的眸光一闪,声音很温和,“我们是在谈条件?” 丁佑冲一下子涨红了脸:“是……” “丁大人刚刚只是一时情急。”顾渊开了口,“还望独孤族长见谅。” 一句话化解了略显紧张的氛围,独孤澈颔首,笑了笑:“无妨。” 顾渊顿了一顿。 “只是眼下。”他看着独孤澈,慢慢地道,“战事确实焦灼。” “北殷与梁楚也算同气连枝。”他抬起了眼,“不说此刻,战火蔓延,随时可能危及到北殷。这么些年过去了,北殷与梁楚的百姓早已是一家人,难道族长,忍心看着百姓生灵涂炭么?” 独孤澈默然。 顾渊这话,几乎戳到了他所有的软肋。 一来,眼下形势确实严峻。二来,北殷归顺梁楚之后,随着两地贸易增加,通婚也是常事。 如今的北殷,尤其是边界之处,不少人都有在梁楚的亲戚,若是北殷冷眼旁观,这些百姓或许也会心寒。 空气中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他缓缓地开了口:“北殷可以出兵。” 这话一出,丁佑冲的精神猛然一振。 顾渊放在桌上的手指也动了一动。 “族长有什么条件。”他道,“可以尽管提。” 独孤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顾大人可以做主么?” 顾渊垂了眼眸,笑了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圣上虽然心焦,但是也知北殷不易,早已对臣有过嘱托,族长可放心。” 这话便是瞎话了。 这些日子,去往梁楚的鸽子和马就不知有多少,北殷的地界上,独孤澈心知肚明,而顾渊也并没有瞒他的意思。 独孤瑾是什么性子,所有人皆知道。 顾渊这番话,是在安独孤澈的心。 言下之意,是,就算赫连瑾没有承诺过,他也可以说服对方。 ……甚至,已经说服了说不定。 独孤澈沉默了片刻。 “二十万。”他道,“并且,北殷派出的兵马,得我们自己来指挥调动。” “二十五万。”顾渊早有准备似的开了口,“后者……” 他顿了顿,“可以,但是,届时,臣会随行。” 赫连笙猛然抬起了眼。 独孤澈也有些讶异:“顾大人也要上战场么?” 顾渊摇了摇头。 “只是随行罢了。”他笑道,“这是圣上前些日子的信中嘱托的,既是圣上所托,又是为了梁楚百姓,臣自然不应当推辞。” 顾渊的角色,其实就是监军。 监军并不用上战场,说白了,就是因为监督军务的官吏。 这个职务不大也不小,但是放在顾渊身上,那必然是真的要落实“监” 这个字。 独孤澈回过了神,便明白了赫连瑾的用意。 有顾渊在,对于北殷来说,既是“人质”,而对于梁楚来说,则是最正大光明的眼线。 有了顾渊,那么北殷一旦有任何举动,都要细细思量一番。 这背后,是对顾渊的绝对信任,但同时,也将顾渊推到了龙潭虎穴。 毕竟,虽然很多人已经遗忘了,但是独孤澈还记得,顾渊的另一个身份。 他曾经跟赫连笙成亲。 严格来说,顾渊和北殷是有仇的。 ……即便是如此,赫连瑾也要让顾渊来北殷。 独孤澈神色复杂。 “顾大人确实忧国忧民。”他轻声道,“是梁楚百姓之幸。” “那。”顾渊轻轻启了唇,“族长这是同意了么?” 独孤澈默然。 少顷,他开了口:“孤有不同意的理由么?” 顾渊起身,向他深深地长鞠了一躬。 * 顾渊出门的时候,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丁佑冲回过头,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随即一愣: “隋……” 顾渊的脚步一顿。 “丁大人。”顾渊轻声道,“你先回去罢。” 刚刚谈成了事情,丁佑冲也急着赶回去告知朝廷。眼下,见顾渊脸上一副不意外的神色,他便知顾渊心里有数,识趣地应声离开。 顾渊抬起眼,看到了那抹红色走到他的面前,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什么时候的事?”他轻声问。 顾渊沉默了一瞬。 “前几天。”现在,他面对赫连笙,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小心的样子,“朝廷那边给我传了书,我便答应了。” “你是不是有病!”赫连笙咬着牙,“梁楚是没人了么派你一个文官上战场,还是跟着北殷,你不知道赫连瑾恨不得我们北殷人都死在战场上,到时候说不定根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么?” 顾渊看着他,张了张口:“阿笙……” 赫连笙闭了闭眼。 “说了。”他冷冷地道,“我是隋钰。不要这么叫我。” 顾渊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不过,很快,他又打起了精神,安抚赫连笙。 “不会的。”他道,“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你五哥、乌将军还有北殷的大将么,我又不上战场,不会有什么事的。” “万一呢!” 赫连笙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就在这时,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 他不该这么关心顾渊。 顾渊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就算死在战场上,他也不应该有任何反应。 他闭了闭眼。 “随便你。”他轻声吐出了一句话,然后转身就走。 他被拉住了衣袖。 “殿下。”顾渊看着他,轻声道,“您刚刚是在关心臣么?”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许不确定,仔细听,可以听到里面隐约的颤抖。 “少自作多情。”赫连笙冷笑了一声。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 “你都要去战场了。”他转过身,瞪着顾渊,气笑了,“这些日子还一直盯着我说些有的没的,顾渊,你什么意思?要是我真的答应了你,你到时候又回……” 他实在不想说出那几个字,咬着牙,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但是顾渊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 “我会回来。”他轻声道。 为了赫连笙这几句话,他都会拼死活着回来。 不过…… 他的眼睫颤了一颤。 这件事,确实是他欠考虑。 巨大的歉疚填满了他的内心,让他忽略了赫连笙语气中不甚脱口而出的“要是我答应了你”。 赫连笙后悔得要命,并且坚定自己没有那个意思,显然不会提醒他第二遍。 他依然没有被这样的说法安抚到,脑海里依然徘徊着那个“万一”。 那边,顾渊已经检讨完毕,开了口。 “我……”他轻声道,“这几日,我不会再来打扰殿下。” ……还好。 他想。 此时此刻,他竟然开始为赫连笙一直没有理睬他而感到庆幸。 万一,他真的没回来,那么他希望,赫连笙能在北殷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忘了他也好。 想到这,他抿了抿唇,突然觉得不能再和赫连笙这么一直呆下去。 “那殿下……” “我也要随行。”赫连笙突然开了口。 顾渊霍然抬起了眼。 “梁楚要派监军。”赫连笙平静地道,“北殷必然也要有,况且,我是北殷最熟悉梁楚的人,我去问舅舅,他一定会同意让我去。” “不行!” 顾渊脱口而出。 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阿笙……不,殿下,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他这个态度,反而让赫连笙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顾渊,突然笑了一笑。 这个笑掩在面具下面,只让顾渊看到了一点漂亮而绮丽的弧度。 “你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的眼神里含着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漂亮得不可方物,霎时间让顾渊的心跳乱了拍。 但是,他的话里却含着冰凉而残忍的恶意。 “顾渊,你忘了。” “我说过的,你要是敢来找我,我就真的会恨你。” “你不开心,那最好了。你不让我去,我就偏要去。” 他看着他,轻声道:“谁让你,来北殷找了我呢?” “我要是死在战场上,顾渊,你功不可没。” 作者有话说: 气急了 感谢在2022-05-18 22:44:18~2022-05-19 22:1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什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嗑糖欢乐多、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蝴蝶 ◎赫连家的江山社稷不缺他一个臣子,顾家不止他一个孩子。◎ 顾渊真正收到赫连笙要随行的消息, 是在三日后。 彼时,他正和丁佑冲在房间内就北殷出兵一事的细节进行推演敲定。 消息传来的刹那,丁佑冲就怔在了原地。 “隋钰殿下要跟着一起走么?” 他挠了挠脑袋, 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对这位小殿下的所有印象, 只感觉颇为模糊, “之前也没见他们提过,怎么这么突……哎?顾大人你去哪儿?” 话音未落,顾渊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口。 丁佑冲这才想起了那一日在殿外, 这两人气场颇为微妙的会面。 难道…… 这二人是旧识? 可是北殷与京城距离遥远,若是非要论顾渊在北殷的旧识,那就只剩下…… 那位了啊? 丁佑冲一时有些迷茫,另一边,顾渊已经径直到了殿外。 素雅干净的内殿里, 只着了一身常服的独孤澈正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侍从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俯在了他的耳侧。 独孤澈睁开了眼,眼里闪过了一丝诧异。 “现在么?”他道,“既然是急事, 那便请进来罢。” 不多时,顾渊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独孤澈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他对顾渊不甚了解, 只知道他是赫连笙以前的心上人。 小笙出身在皇家,自小便眼光高,这一点他是知晓的。 但是前些日子, 跟顾渊的交谈中, 尤其是最后一场谈判, 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 面前的这个青年, 怕并不只有绝艳的才华,更多的,是极为难得的政治天赋。 独孤澈是君王,抛开别的,他对顾渊是欣赏的。 “顾大人急匆匆地找我。”他道,“是有什么变故么?” 他以为,是赫连瑾那里又有了什么新的变化。 顾渊顿了顿。 “臣有个不情之请。”他轻声道,“是以……私人的名义。” 独孤澈怔了一瞬。 “臣以为。”顾渊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隋钰殿下并不适合随军前往源定。” 独孤澈执着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将杯子放在了桌上。 他看着顾渊,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焦急。 独孤澈若有所思,向后靠了一靠。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他道。 然后,他顿了顿,“小笙知道你来找我么?” 他换了称呼,默认了顾渊所谓的“私人的名义”。 顾渊抿了抿唇。 这三日里,他用尽了各种方法,想要劝说赫连笙,但是一次都没有成功。 赫连笙不见他。 不管是在他自己的院子外,还是平常遇到的时候。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不会来找独孤澈。 没有人比顾渊更清楚赫连笙的执着。当初,他能不顾所有人的嘲笑,不管不顾地追了他那么久,就足以证明,赫连笙是一个从来不会管别人怎么想的人。 他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阻拦他。 从前他尚且喜欢顾渊的时候顾渊不能,更不用说现在。 他只能把这件事寄托在独孤澈身上。 他没有回答独孤澈的问题,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臣以为……您不会同意他去。” 独孤澈顿了顿,语气中带了几分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顾渊霍然抬起了眼,语气有些生涩。 “当初雅公主把殿下送到北殷,难道不正是为了保殿下余生平安么?”他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急促,“战场上刀剑无眼……” “你错了。” 独孤澈看着他,平静地开了口。 顾渊停在了原地。 “我们北殷人,信奉的从来都是随心而为。”独孤澈道,“皇姐让小笙有了第二条命,那是她爱惜小笙。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干涉小笙的任何决定。” “她不会,我这个做舅舅的,就更没有资格了。”他笑了笑,“顾大人,你说是不是?” 他的语气很平静,随意中藏着锐利。顾渊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 独孤澈没有资格,他…… 就更没有资格。 话说到这里,顾渊若是识趣,就应当退下了。 但是他没有。 他捏紧了掌心,突然开了口:“西北的那条商道,我可以说服圣上,给北殷通关令。” 独孤澈怔了一怔,抬起了眼。 “西北商道……”他慢慢地道,“孤记得,去年这件事报到朝廷之时,可是被一口否决了的。” 那个时候隋西已经有所动作,赫连瑾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贸易这种事纵然互惠互利,但是论重要性,这条商道显然对北殷更为重要一些,毕竟,无论是人口还是地理位置,北殷都比不上偌大的梁楚。 因此,独孤澈并没有抱过希望。 他没想到,顾渊竟然会拿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作为交换。 而目的,仅仅是为了让他阻止赫连笙身赴险境。 他盯着顾渊看了一会儿,这些天跟对方打的交道已经让他无需多加证实这句话的真实性。 过了一会儿,他开了口,意味深长:“顾大人倒是比我想的,还要关心小笙。 顾渊顿了顿。 “我喜欢他。”他轻声道。 年少之时,顾渊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人前说出这样一句话。 那个时候他的心中小到顾家,大到百姓民生,唯独没有情爱。 孟乾曾经笑话过他,说这么不解风情,将来要是哪个姑娘跟了他,那算是倒大霉。 这话一语成谶。 只是跟了他的不是姑娘,遭遇的,也不仅仅是他的不解风情。 曾经,因为他自以为是的清高和孤傲,因为厌恶旁人暧昧调侃的眼光,他总不愿和赫连笙在一起,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成了亲。 在他没有报复赫连笙之前,这种不愿表现出来的尚且光明磊落一些,而在那个误会之后,就是完全的哄骗。 不是没有见过赫连笙失落的眼神,在那一日,他春风得意,却把赫连笙一个人丢在了家里。 他知道赫连笙是真的很难过,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是害怕的。 他无法坦然接受外界的异样眼光,又害怕赫连笙真的生气,就此放弃他,所以不惜用自己的虚情假意作筹码,把赫连笙绑在自己的身边。 赫连笙一无所知,却承载了他令人作呕、见不得光的欲/望和挣扎。 而如今…… 他想把这句话告诉所有人,赫连笙却不在乎了,他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看着独孤澈,独孤澈也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讶异。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继续就商道的话题跟独孤澈谈条件,对方已然开了口。 “顾大人。”他停顿了一下,“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开始问你,小笙知不知道你来找我么?” 顾渊怔了怔。 “或许。”独孤澈看着他,慢慢地道,“顾大人,你还是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了解他。” * 原本,独孤澈并没有将赫连笙放在考虑名单之中。 尽管他知道,如果要选择一个人随军跟梁楚去交涉,那么赫连笙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但是…… “小笙来找我的时候。”他道,“把我考虑的问题就说出来了。” “顾渊。”他笑了笑,“你现在来找我劝他不要去,是因为你骨子里还是觉得,他是在任性。但其实不是这样。” “既是自家人,那就把话敞开了说罢。”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顾大人,现如今在边境的两位将领,想必,你也知道是谁罢?” 顾渊动了动唇:“是乌将军,和……” “五皇子殿下。”独孤澈接过了他的话头,“那是小笙的亲哥哥。” “五皇子为人冷肃,但心思却透彻正直。”独孤澈道,“若是小笙去,想来,就算兄弟二人多年未见,他也会给几分薄面。” 顾渊攥紧了掌心:“可是……” “此外。”独孤澈看着他,“即便是顾大人你,对于我们北殷,其实也不太了解。但是小笙不一样。” 赫连笙在北殷呆了四年,在这之前,他在京城这个权力中心生活了快二十年,他是唯一一个,既了解北殷,又了解梁楚并且能从中斡旋的人。 他也有足够的理智和聪慧来处理这些。 “这些……”顾渊张了张口,“是他跟您说的么?” 独孤澈笑了起来:“要不然,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地答应他么?” 顾渊垂了眼眸。 他想起了最开始赫连笙拦住他、对他发火时,他心底隐秘的欣喜。 他在想,赫连笙拦着他,是不是担心他。 是不是…… 怕他回不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独孤澈说得对。 他自诩喜欢赫连笙,却根本不了解他,或者说,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对方不是表面上的那样肆意任性,他很聪明、也很冷静,他是个完整的人,而不是他的小尾巴—— 这甚至是吸引着他,让他不自觉动心的地方,他却始终没有放在心上。 他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四年了。 他想。 整整四年,他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喜欢一个人。 “谢谢。”他开了口,嗓音有些哑。 独孤澈看着他,顿了一顿,突然换了个话题。 “你这次来。”他道,“是为了带走他,对么?” 顾渊沉默了一瞬。 “是。”他道。 然后,他顿了顿,轻声开了口:“……我不会逼他,他如果愿意呆在北殷,我……” “会在这里陪他。” 他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原先是为了给赫连笙报仇,等到知道了赫连笙还活着,就多添了一项,赫连笙回来的时候,他能护住对方。 为了这两件事,他一点一点地筹谋,成为万人之上的天子近臣。 出发之前他对孟乾说他想把他带回来,但是现在,他想通了。 他费了如此多的心血,除了最开始求学之时就有的志向,说到底,也就是为了一个赫连笙。 赫连家的江山社稷不缺他一个臣子,顾家不止他一个孩子。 只要赫连笙开心。 只要…… 赫连笙愿意让他陪在身边。 怎么样都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9 22:16:29~2022-05-23 21:2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什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小啾也 14瓶;是妖夭吖 4瓶;暮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蝴蝶 ◎“阿笙,别哭。”◎ 出发的当日, 赫连笙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换了一身劲装。 他的面具依旧戴在脸上,难得地把头发束了起来, 看上去利落干净, 看呆了一旁的安宁。 “我走后。”赫连笙开了口, “你就回公主府。知道了么?” 安宁回过神来,哭丧着脸:“殿下,您一定要去么, 公主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姑母才不会。” 赫连笙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道了声“走了”,便走出了门。 天光大亮, 日头高悬, 是一个好日子。 赫连笙抬起眼,望着高远的天空看了一会儿,产生了一丝恍惚。 身旁传来了脚步声,他以为是竹十一, 没有回头,只是抿了抿唇: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从战场回来之后, 起初,竹十一依旧像以前那样跟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看出了心思,对方反而坦荡了起来, 他又直白, 说出的话, 有的时候赫连笙都有些招架不住。 赫连笙有的时候会有些气闷。 所有人都说他任性, 但是他最任性的时候, 发现顾渊是真的讨厌他,也没逼着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相反,他身边的人,一个不顾他的威胁非要来北殷打扰他的生活,一个在他明示暗示的拒绝之后却依旧视若无睹。 到头来,他一个被冠以“任性”之名的人,却反而对他们毫无办法。 赫连笙一度心烦到觉得自己还不如当初就死了算了。 顾渊倒好说,不搭理就完事儿了。但是竹十一,赫连笙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他早已把对方划进了朋友的范畴内,处理不好,他怕伤害竹十一。 也怕伤害到他们这几年来建立的友谊。 只是,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办,竹十一就突然不理他了。 在传出了他要随军跟顾渊一起去战场的消息之后的几天内,对方一次都没来找过他,仿佛消失在了北殷。 赫连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地觉得有些失落。 这会儿,他完全是脱口而出,后来才发觉不对。 竹十一若是来找他,那必然是直接悄无声息地落到院子里,怎么会有脚步声。 他回过身,果然看到了同样一身玄色劲装的顾渊。 顾渊是典型的梁楚人长相,俊秀温雅。但是眼下换了身衣服,非但不违和,反而多了几分肃杀。 赫连笙有些愣神,后来想起来,这四年里,顾渊辗转于六部历练,其中便有掌管生死的刑部。 顾渊听到了他的话,也有些微怔。 “你在等我么?”他轻声道,有些迟疑。 赫连笙霎时回过了神。 “不是。”他冷冰冰地吐出了两个字,然后顿了顿,别开了眼,“我以为是……一个朋友。” 竹十一身份特殊,他不想让顾渊知道对方的存在。 顾渊顿了顿。 刚刚赫连笙开口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对方在某个瞬间的柔软。 那是一种对于熟人才会有的放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赫连笙对着他,就像是一只警惕性很强的猫。 可是在刚刚,他看到了对方翻出的,柔软的肚皮。 顾渊知道自己不该,但是他总能想到当初赫连笙走的那一天。 他亲赫连笙的时候,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在他们做最亲密的事情的时候,赫连笙默许了那个人的存在。 只是一刹。 很快,他便恢复如常。 “快要出发了。”他道,“一会儿独孤族长会在城门口给将士们践行,这会儿便可以过去了。” 赫连笙一顿,“嗯”了一声,跟在了他的后面。 * 北殷这次派出的将领,皆是老将。其中,最为知名的,就是有“煞神”之称的荆池。 城门口,年近五十、眉目皆是锐利煞气的人接过独孤澈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顾渊身上。 这道目光里含着不善的审视和打量,顾渊对他笑了一笑,心下知晓,他随军的路上,应当不会太好过。 果不其然,一路上,因着他的身份,周围几乎无人同他说话。 顾渊不以为意,只是垂了眸,看不远处那道身影。 赫连笙正骑在马上,跟一旁的小兵说话。 他身份尊贵,却没什么架子,长得又好,只是随意地聊几句,脸上还带着漫不经心,那小兵却悄悄地红了脸。 顾渊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几分,别开了眼。 走了一段路,北殷的王都就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经过了有些荒芜的村落与田野,大半日过去,顾渊看着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前方便是定云山。 他这几日也有搜寻过北殷的地形,他们此去源定这一路并不好走,这其中,最为困难的,就是中途这些高耸的山脉。 如果他没推断错,今晚,他们会在山脚安营扎寨,明日再进山。 果不其然,不多时,前方就传来了荆池的命令。 顾渊翻身下马,不自觉地,走到了赫连笙的旁边。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赫连笙懒懒地抬起了眼。 “有事?”他问。 顾渊从这短短的两个字中,感觉出了什么,停顿了一瞬。 赫连笙对顾渊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 冷淡,疏离。 仿若他们只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就像,之前他对顾渊说,他是隋钰那样。 那一日,他在顾渊面前的失态就像是顾渊做的一场梦。以致于现在,顾渊都有些怀念对方吐出的那些恶毒的话语。 至少,那个时候的赫连笙,没有戴着“隋钰”的面具把他拒之于千里之外,没有把他当成与旁人一般无二的人。 他可以从中,隐约窥得最真实而鲜活的那个赫连笙。 “还适应么?”他道。 “没那么娇气。”赫连笙不耐烦地道。 顾渊沉默了片刻。 他自然知道赫连笙没有那么娇气。今日,他跟着大部队,从未喊过苦和累,也没有仗着身份要过什么特殊待遇。 但是顾渊知道,赫连笙还是有些不习惯。 再怎么样,他也是被宠大的。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赫连笙。 “给你带的。”他轻声道。 赫连笙接过去,发现是包用油纸包好的栗子糕,还带着些许余温。 他的手指一顿,察觉到了周围人投来的好奇目光。 赫连笙:“……” 他把糕点推了回去,冷冷地开了口:“不需要,我不爱吃这个,顾大人留着自己吃吧。” 顾渊抿了抿唇。 他还有些犹豫,赫连笙已经把油纸包塞到了他的怀里,自顾自地走到了不远处的水池边。 顾渊将油纸包拿在手里,不自觉地就跟了过去。 赫连笙正洗手,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闭了闭眼,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顾大人,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俩有私交么?” 这句话的语气是平静的,但是顾渊听出了里面暗含的咬牙切齿。 赫连笙不愿意北殷的人知道他们俩认识。 顾渊想。 他应该为这件事感到难过的,但是他难过的同时,竟然生出了几分隐秘的释然。 当初他把他跟赫连笙之间的关系遮遮掩掩,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赫连笙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现在他知道了。 很不好受。 他正在经历赫连笙经历过的一切。 这是他应该遭受的。 “今天刚买的。”他轻声道,“吃点吧,接下来半个月都只能吃干粮了。” 然后,他顿了顿。 “他们不会以为我们有什么私交。”他看着赫连笙的侧脸,“很多人喜欢你,他们只会把我当成其中一个。” 尽管顾渊并不想表现出来,但是这话一出口,但是带着明显的酸涩。 赫连笙皱着眉:“你胡说些什么。” 顾渊勉强笑了笑,没有多说。 他早就发现了,赫连笙对自己的认知其实是有些模糊的。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也不知道以他的品貌和身份地位,全天下的男男女女都可以任他挑。 更遑论是这些常年呆在军营中的糙汉子。他们看赫连笙,目光是仰慕而惊艳的,带着不可言说而直白的欲/望。 当然,若是他知道,兴许当初也不可能吊死在顾渊这一棵树上。 顾渊不打算打扰他,把油纸包放在一旁,就准备离开。 赫连笙叫住了他。 “等等。”他道。 顾渊顿了顿,回过身,看到了赫连笙抬起的眼眸。 冷冷的,无可奈何的,烦躁的。 “我们谈谈。”他道。 * 赫连笙并没有给顾渊多少思考的时间。 这四年里他们都有了不小的变化,最为荒唐的,莫过于身份倒转。 从前是赫连笙追着顾渊跑,现在是顾渊不愿意放弃。 顾渊在他面前卑微到了尘埃里。 赫连笙该为此感觉到快意的。 但是他并没有。 看着这样的顾渊,他只觉得烦燥。 “那天我情绪激动。”他平静地道,“很多话都没过脑子,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顾渊顿了顿,轻声道:“我知道。” 他其实大概能猜到赫连笙生气的原因。 他那么厌恶赫连瑾,不管是谁,被赫连瑾利用着给他卖命,而这个人明明知道还心甘情愿,赫连笙都会生气。 这份怒气大部分针对的是赫连瑾,而不是他。 尽管早有预料,但是他的心还是闷闷地抽痛了一下。 “你不知道。”赫连笙平静地看着他。 “那一天。”他道,“我的第一反应,确实是担心。” 顾渊霍然抬起了眼。 “很贱吧?”赫连笙笑了笑,“其实我也觉得,你都那么对我了,我的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担心你会不会死在外面。顾渊,你要是真的死在战场上,我想了一下,我大概确实会为你难过很久。” 那是他曾经喜欢过很久很久的人。 如果真的不在意,他对顾渊会做到彻底无视。哪怕顾渊真的跪在他的面前求他的原谅。 他会想到用季氏兄弟来气对方,本身就是因为,他没办法做到彻底无视顾渊。 只要顾渊出现,他就心浮气躁。 四年,他还是没能放下,事到如今,赫连笙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顾渊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 “……阿笙。” 顾渊动了动唇,再也忍不住,想要去触碰对方的手腕。 赫连笙没有躲。 顾渊小心翼翼地牵住了他,呼吸有些急促。 他抬起了眼,却怔在了原地。 赫连笙正在看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也没有爱意。 他只是任由顾渊牵住他,然后,垂了眼眸,认真地盯着他们接触的地方,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 “我还没说完。”他道。 “我可能还是放不下你。”他平静地道,“但是这不代表,我能够和你在一起。” 他说的是“能够”,而不是“愿意”。 顾渊看着他,脸色苍白。 “你现在碰我。”赫连笙看着他,很平静,吐出的话却像刀子,一点一点地剜着顾渊的心脏,“我觉得很恶心。” “是那种想吐的恶心。我知道这没必要,但我控制不住。” “我看到你,我的心还是会跳得很快。但是下一秒,我就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初一面用甜言蜜语哄着我,一面把我当成蛇蝎。更可笑的是,这个人其实还喜欢我。北殷刚出事的时候,我想,你是我最后的依靠。然后我发现,这个依靠从来没有存在过。我从来没有被你、被顾家接纳过。” “顾渊。”他垂眸看着他们交握的手腕,语气很平静,“裂开的镜子就算重新补上,也还是会有裂缝。发生的事情就是已经发生了。我跨不过去那道槛,无论我怎么说服甚至洗脑自己,我都跨不过去,你知道么?” “你能不能……”他轻声道,“别逼我了。” 他的本意其实是想跟顾渊作一个了断,可是说着说着,他抬起头,看到了顾渊通红的眼眶。 他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手足无措的慌乱。 顾渊像是想要伸手,但是想起了什么,伸出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少顷,他开了口,声音哑得不像话,慌得不成样子。 “阿笙,别哭。” “……求你了,你别哭。” 赫连笙迟钝地低头,看到了落在自己手背上的,两滴滚烫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3 21:26:16~2022-05-24 21:2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什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蝴蝶 ◎“你要。”他看着赫连笙,慢慢地道,“我就给你。”◎ 离开王都的第八天, 他们越过了定云山,又穿过了几个城镇,到达了距离源定只有几十公里的鹿武郡。 抵达的前一日晚上, 大军暂且停下休整, 赫连笙坐在帐前喝水。 荆池看到了他, 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笑着道: “殿下可是觉得累?明日就要与梁楚的兵马会合了。” “能撑得住。”赫连笙也冲他笑了一笑,将水壶重新塞紧, 然后站起了身,“荆将军这几日带军辛苦了。” 荆池是老将。 但他经验丰富,这几日他们紧赶慢赶,比原定的行程还缩短了一二日。 且荆池治军严明,所有人对他都服服帖帖。 赫连笙看在眼里, 心中也多了几分钦佩。 两人就近日的宫内传来的消息聊了几句。 提到近日, 梁楚打的几场败仗,荆池就皱起了眉。 “再输下去,可要输到宗延关了。”他叹了口气,眉眼间已然有了忧色, “宗延关易攻难守,隋西大可借这个缺口长驱直入。若是到了那个地步, 便是我们到了,也无济于事。” 这也是他这些日子紧赶慢赶的缘由。 赫连笙沉默了一下。 “依荆将军看。”他慢慢地道,“梁楚的问题出在哪里?” “问题么?”荆池哼笑了一声, “军中大事, 让一个太监拿主意, 天王老子来了, 也救不了梁楚。” 赫连笙失笑。 “我还以为。”他道, “荆将军并不关心这些。” “能不关心么,这打仗之外的事情,有的时候可比仗本身重要得多。”荆池叹了口气,“依老夫看,梁楚根本就不需要援军,把那个太监撵回去就得了。” 他顿了顿,沉吟了片刻,又开了口:“不过老夫也跟乌岑打过交道,路子太正派保守,都不如五皇子敢冒险。此番,隋西派出的是柴焕,柴焕的路子奇诡,最是老奸巨猾,对上他,确是吃亏。” 赫连笙停顿了片刻:“看来,还得仰仗荆将军了。” 荆池一笑,眉宇间皆是自信:“老夫恭候那老匹夫许久了。” 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对了。” 他关心地道:“殿下的伤养得差不多了么?” 赫连笙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紧了一下。 “无大碍。”他道。 “倒是多亏了梁楚那小子反应及时。”荆池叹了口气。 赫连笙“嗯”了一声,别过了眼。 那一日的两滴眼泪之后,两人便没有再单独相处过。 赫连笙是自觉有些难堪和后悔,这些日子以来硬装出的强势和抗拒,都被这两滴眼泪败了个干净。就好像…… 他输了顾渊一城似的。 他以为顾渊会看出他内心的软弱乘胜追击,但是顾渊却没有。 相反,顾渊像是被他的眼泪烫到了一般,整个人都是慌乱和无措。 “我不逼你。”他轻声道,“我没有逼你,阿笙,我……” 他说不下去。 赫连笙从他眼底看出了清晰的痛苦和…… 心疼。 是的,心疼。 这种顾渊从前面对他的一双弟妹才会有的情绪,出现在了顾渊的眼底。 赫连笙曾经以为,他永远都看不到顾渊心疼他。 他在殿前长跪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的时候,甚至于床榻之上的时候,他都没能得到顾渊一丝半点的心疼。 而现在,他只是掉了两滴眼泪,顾渊就心疼得仿佛失去了价值连城的珍宝。 喜欢这种东西,果然能把人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赫连笙想。 自那日之后,顾渊便没了以前那种几乎于死乞白赖纠缠的劲头。 但是赫连笙能隐约感觉到,他并没有放弃。 他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锲而不舍地问赫连笙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事实验证了他的猜测。 那一日,他们经过定云山的山腰的时候,雨湿路滑,赫连笙便不小心滑了一跤。 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渊一把扶住,在那个瞬间,他听到了顾渊几乎溢出胸膛的心跳。 赫连笙得以幸免于从山坡上滚落。 代价是被轻微扭到的脚踝,和顾大人拙劣掩藏起来的一颗真心。 在偏执这方面,顾渊其实跟他很像。 * 休整了一夜,第二日,他们便来到了梁楚军队的驻地。 赫连笙以为许久未见,赫连霄会认不出他。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兄弟之间隐约的感应,赫连霄一眼便认出了赫连笙。 他没有点破。一直到了军帐中,他才忍不住开了口: “……小七?” 语声中带着些许的不确定。 赫连笙被他捏着肩膀,也没有计较赫连霄过于重的力道,摘下了面具,笑了笑: “五哥。” 赫连霄深吸了一口气,把他拉进了怀里,狠狠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你还活着。”他低声道,“真好。” 赫连笙起先有些怔然,他以为,赫连霄最起码会问一问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是赫连霄抱他很紧,让他没办法问出这个问题。 等到乌岑进帐,赫连笙被赫连霄放回去休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顾渊。 顾渊似乎早有准备,带他到了不远处的一条溪流边。 “在你回北殷后一两年,五殿下被召回过京。”顾渊道,“在那个时候,他得知了你和六殿下的事,随后,战甲未卸,就去了御书房。” 赫连笙默然。 以赫连霄的性子,显然不能容忍手足相残之事,当场跟赫连瑾闹翻都有可能。 “然后,他就被软禁了。”顾渊的语气很平静,“一直到战事将起,他才被放了出来。这期间,几个在封地的王爷,无一例外,都‘因病逝世’了。” 赫连笙恍然。 赫连霄目睹了这些,但又无能为力,这些事想必对他打击很大。 对他来说,他能活生生地站在赫连霄的面前,就能让他感到莫大的安慰。 他盯着湖面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了眼。 抬眼的一刹那,他撞上了顾渊安静地看着他的目光。 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顾渊顿了顿,有些仓皇地收回了目光,站起了身。 “……我先回去。”他轻声道,“殿下别站太久,小心着凉。” 赫连笙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沉默了片刻,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就在顾渊即将离开的时候,他琢磨了刚刚对方说的话,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太对味儿。 “五哥跟赫连瑾都闹崩成这样了。”他道,“他居然还会把兵权交给五哥,是吃错药了么?” 赫连瑾的疑心病有多重,他最清楚不过。 软禁赫连霄却不杀他他可以理解,赫连霄在军中积威甚重。 若是直接杀了他,他的部下直接造反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 他怎么想起来,把他放出来的? “朝中没人了。”顾渊停顿了片刻,“而且,有……我舅舅坐镇。他也不想坐一个不稳的江山。” 赫连笙看着他,若有所思。 “谁第一个提议。”他道,“让我五哥去带兵的?” “兵部侍郎曹志鸣。” 这一回,顾渊答得很快。 赫连笙回忆了一下,只记得对方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糙汉。 如果是他的话,也不是…… 他盯着顾渊的侧脸,缓缓开了口:“你,有去找过他么?” 顾渊的背影一僵。 赫连笙眯起了眼睛:“说实话。” 他意识到现在他对顾渊有些肆无忌惮。 不过…… 反正顾渊怕他。 不利用白不利用。 果不其然,他一用这样的语气跟顾渊说话,顾渊就立刻放弃了他的原则。 “找过。”他轻声道,有些小心,“……我也没说什么。” 赫连笙都要气笑了。 嗯,也没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曹志鸣一个一根筋的糙汉子会突然想起正远在千里之外、跟他毫无交集的、被软禁的皇子。 他这一提,朝中原先想不到赫连霄的,这下也都想到了。 若是此时,再让那些老将再联名上书,逼一逼赫连瑾。 软硬兼施之下,赫连瑾确实也可能妥协。 “顾大人。”他道,“好算计啊。” 顾渊没有说话。 赫连笙看着他,还想多说什么,却突然顿住了。 他在想,顾渊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做这些事,赫连霄分明跟他毫无关系。 就算是为了他,他跟赫连霄平日里也没什么太多的交集,若是这个人是赫连衡,倒勉强说得过去。 赫连霄…… 兵权…… 赫连笙猛地攥紧了掌心,抬起了眼,慢慢地道:“顾渊。” 顾渊转过了眼,语气里带了些微的小心和…… 逃避。 “……乌将军一会儿还要找我去谈事。”他小心翼翼地道。 赫连笙要被他这个态度气笑了。 他上前两步,攥着顾渊的衣领,强硬地逼着他看向自己。 “一直都没问你。”他轻声道,“你明知道我讨厌赫连瑾,为什么还要做他的狗?” 顾渊动了动唇。 “别说不是。”赫连笙笑得有些嘲讽,“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顿了顿,“你当初就被我父皇点为状元,前途本来就一片光明,就算一时爬不上去,过上五年十年,自然能有一番作为。顾渊,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顾渊被他拎着衣领,不知怎么的,耳根连着脸庞一片薄红。 赫连笙这才发现,因为激动,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赫连笙:“……”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放开了对方,揉了揉太阳穴,还是没忍住: “……你是不是有病。” 这样还能心猿意马,顾渊不会就单单看上他一张脸吧? 他该感慨一句独孤雅把他生成这样么? 顾渊也有些窘迫:“对不……” “行了。”赫连笙不耐烦地道,“回答我的问题。” 顾渊沉默了一瞬,别开了眼,抿了抿唇。 “那样,太慢了。”他轻声道。 赫连笙一愣。 随即,他意识到,顾渊是在说,按照正常的晋升速度,太慢了。 他有些不理解:“是你爹催着你出人头地么?那么快做什么?” 顾渊看着他,顿了顿,说了句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不知道你没死。” 赫连笙一怔。 他仔细咀嚼了顾渊的这句话。 不知道他没死…… 就是说,他把自己卖了,是在他化形之前。 然后呢? 他想起了什么:“你是为了救赫连衡?” 这件事上,他不得不承认,他一直欠顾渊一个人情。 “不对。”他自言自语,“就算是为了救赫连衡,你也完全可以把自己摘出来,你……” 他顿了顿,“故意的?” 顾渊没有说话。 这在赫连笙的眼里,约等于默认。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被巨大的信息量弄得有些茫然。 “为什么故意这么做,你想给我报仇。”他道,“然后……” 话音戛然而止。 若是要给他报仇,那么,无论是弑君还是谋反,顾渊总要从中挑一个。 不管是哪一个,到时候,他还会有活路么? ……所以他说,他不知道他没死。 若是他知道他活着,他不至于做这么绝。他当初…… 是存了跟赫连瑾同归于尽的想法。 赫连笙看着顾渊,一句“你有病么?”差点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地被他咽了回去。 他看清了顾渊脸上一瞬间的落寞。 他想起了他化形之后看到的顾渊。 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模样,说话或者做事,却透着隐约的偏执和疯狂。 他相信,当初的顾渊,完全做得出这样的事。 而这一切,是因为他的死。 空气中是片刻的寂静。隐约还能听见不远处巡逻的士兵走动的声音。 半晌后,赫连笙才开了口:“所以,后来你知道了我还活着,为什么不收手?” 不仅不收手,这四年里,他不知道顾渊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比他年纪大上许多的官员,也要恭敬地叫他一声顾大人。 在朝中筹谋就罢了,他此番还出使北殷,暗中与赫连霄也有来往…… 一桩桩的事情加起来,堆砌出了一个让赫连笙心惊的答案。 他看向顾渊,顾渊的神色却很平静。 “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回来。”他轻声道,“若是你愿意……” “我总要有能力护着你。” 赫连笙看着他。 “仅仅如此么?”他道。 他们都是聪明人。顾渊没说完,但是赫连笙不会止步于表面。 顾渊突然笑了一笑。 “其他的,你要么?” “你想要。”他看着赫连笙,慢慢地道,“我就给你。” 作者有话说: 顾狗子,是有些疯批在身上的 感谢在2022-05-24 21:29:51~2022-05-25 20:3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六好饿啊 5瓶;EE 2瓶;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蝴蝶(二合一) ◎“顾大人,看够了么?”◎ 尽管隐约有预料, 但是这句话落下的刹那,赫连笙的脸色还是变了。 他看着顾渊,试图从中找出对方一丝一毫在开玩笑的可能。 但是没有。 顾渊是认真的。 这个曾经在京城有端方温雅的君子之称的男人, 此时此刻在他面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神色却依然平静。 仿佛刚刚, 他只是像往常一样,问赫连笙今晚吃什么。 赫连笙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顾渊的神色微动。 他想伸手, 但是又想起了什么,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地收紧。 “……你别怕。”他轻声道,“如果你不想,我什么都不会做。” 他顿了顿,“无论什么时候, 我都不会再逼你。” 那天的两滴眼泪像是给顾渊留下了十足的阴影, 他看着赫连笙,眼里是这些日子以来惯有的小心翼翼。 但是此时此刻,赫连笙再看他,却完全没了之前的情绪。 此前, 他看顾渊,总觉得对方的样子痛苦又卑微, 他虽不至于心软,但总有些许的感慨。 眼下,他看对方, 却是越看越心惊。 这让他久违地出现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情况。 好在顾渊自从那一日他掉眼泪之后, 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十分懂得察言观色。 他像是看出了赫连笙短暂的茫然, 只是轻声又嘱咐了一句“别着凉”, 然后就离开了河岸边。 回到帐子里的时候,赫连笙的脑子里还回荡着顾渊那句惊人之语。 他的太阳穴痛得厉害,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十一?” 他脱口而出,语气里带了几分讶异。 靠在他帐门口、一身黑衣还戴着一副玄铁面具的,正是许久未见的竹十一。 赫连笙对他这个样子很熟悉。 竹十一严格来说算是暗卫,自然不能经常出现在人前。 所以,面具和夜行衣就成了他最常见的装扮。 两人进了帐篷,竹十一开了口:“主上近日在宫中无事,吩咐了我,让我来保护你。” 依旧是冷淡的声音和平静的语气。 赫连笙观察了一下神态,掂量了一下这句话里的真实性,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竹十一大概说的是真的。 再怎么样,他也不会违背独孤澈的命令。 赫连笙刚刚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有加剧的趋势。 他想他舅舅还不如干脆狠了心放他出来。 他和竹十一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折磨的是谁。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其实我在军帐里很安全。” 竹十一看了他一眼:“因为他在么?” 还没等赫连笙继续说话,他就平铺直叙地继续道:“你们俩刚刚说话,我正好路过。” ……那还真是,挺巧的。 赫连笙想。 “那倒也没有。”他道。 这是实话。 顾渊虽说会一点功夫,但是真要他带兵打仗或者上阵杀敌,那还是差了一些的。 与其说是他给了赫连笙安全感,还不如说是荆池荆将军。 但是竹十一似乎打定了主意,赫连笙就是这样想的,掀帘子走了。 ……发什么脾气。 赫连笙无辜地躺了一枪,看着还在晃动的帘子半晌没回过神。 不多时,他看到了帐外的人影。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起身收拾了一下帐篷。 * 傍晚,几个人聚在了荆池的帐篷里,正式地开始商讨战术。 就在这里,赫连笙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大太监。 太监名叫赵春贵,面相阴柔,甚至称得上一丝清秀,只是冲着人一笑,那股阴阳怪气的味道就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赫连笙脸上戴着面具,临走时,又用了北殷的秘法稍稍改变了瞳色,因而并不怕赵春贵认出他来。 接连打了几场败仗,营帐里的气氛都有些沉重。 荆池、乌岑还有赫连霄在一旁看着地形图,不时地讨论着什么。 赫连笙对这些不算太懂,刚在一旁坐下来,就听到了赵春贵尖刻的声音:“荆将军,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一声毫不客气,正在讨论的三人都停了下来。 “宗延关易攻难守,但是我们眼下所处的崇乾县却有山脉阻挡,是道天然屏障,视野上也对我们有利。”荆池掀起眼皮,抬头看了他一眼,“老夫的建议,是无论如何守住崇乾,不要分散兵力,顺便找机会深入隋西营地。赵公公,有何见解么?” 赵春贵看着他,哼笑了一声:“荆将军,打仗的事咱家不懂。但是朝廷让北殷出兵,可是指望着北殷打胜仗的,几十万兵马到了这儿,你跟咱家说,就在崇乾按兵不动?” “既然不懂。”荆池道,“就不用发表意见了。” “来。”他招呼一旁的乌岑,“继续。” 赵春贵脸色一变。 自他来到军营,有哪个对他不是客客气气,就算是乌岑和赫连霄,也不会对他说什么重话,哪经历过这样的冷遇。 他按捺住火气,又笑了一声:“就是不懂,所以才要问呐。” “咱家是奉了圣上的命令来做这监军的,自然要尽责。”他看着荆池,笑了一声,“荆将军,圣上对北殷的援军可是寄予了厚望。” 他顿了顿,看向了一旁的顾渊,“顾大人,您对圣上的心思最了解,您看呢?” 赫连笙手上端了杯热茶,抬起眼看向了顾渊。 荆池的性子他知道,生平最厌恶阉人滥权,这次发作几乎是他的意料之中。 这会儿,赵春贵搬出了赫连瑾,摆明是狗仗人势。但是他也看出了荆池的脾气,知道他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这是来找援军了。 他很好奇,顾渊会怎么办? 顾渊抬起了眼。 “圣上确是希望能够快点解决战事。”他平静地道,“此番出使北殷,他也抱了极大期望,若是能速战速决,是最好不过的。” 赵春贵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一旁的乌岑和赫连霄神色各异,荆池的脸色却是已经沉了下来。 其实一路上,赫连笙能看出来,他虽然没怎么跟顾渊说过几次话,但是对他还是有所改观的。 至少,他的称呼从“梁楚的那个小白脸”,进化到了“那小子”。 这归因于顾渊的才华和能力。 只是眼下,两方显然重新变成了敌对的立场。 他垂了眼眸,脑中有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顾渊之前跟他说过的那句话。 他跟顾渊,现在也算敌对的立场。 ……他真的会为了他,抛弃之前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只要他想么? 他还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顾渊又开了口。 “赵公公。”他道。 “顾大人有何事?”赵春贵笑吟吟地道。 “我临走前,圣上曾经嘱咐过我,同赵公公一起做监军一职。”顾渊看着他,“眼下圣上想要速战速决,那么必然需要主动出击,既然这样,赵公公便即刻收拾一下东西,你我二人跟着荆将军,随军出发罢。” 赵春贵愣了。 “随……随军出发?”他的声音都有些抖。 顾渊颔首。 “若是要奇袭,那么必然要靠近隋西营地。” 他顿了顿,“公公怎么如此表情?” “……顾大人。”赵春贵半晌才讪讪地道,“这太危险了罢。不若我们就呆在这儿,等……” 顾渊看着他,很温和地笑了一笑。 “圣上寄托了重任在你我二人身上,倒是也没有什么危不危险的。”他平静地道,“赵公公若是不愿去,也可留在这儿。到时候寄往京中的战报,顾某愿意代劳。” 这回,赵春贵是真急了。 他本身就占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这些日子以来,寄往军中的书信都过了他的手。 他在信中跟赫连瑾事无巨细地汇报,顺便还可以自吹自擂一番,着实赢得了赫连瑾的不少好感。 眼下,跟他同样受器重的顾渊来了,不仅来了,还要夺去这份差事。 若是这些事由顾渊接管了,那么他不就等于被架空了么?! 而且…… 若是让赫连瑾知道了,顾渊亲自盯着北殷的兵马去了前线,而他窝在这里,什么都没做,赫连瑾该怎么想? 他的冷汗霎时就下来了。 “顾大人。”他定了定神,“是这样,咱家觉得,刚刚荆将军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这用兵啊,还是不能急躁……” 荆池呵呵一笑:“顾大人说得倒也不是不可。” “若是要奇袭,也有法子,只是凶险了些。”他斜眼看向了赵春贵,“赵公公刚刚提出的建议老夫觉得很有道理,赵公公这等指挥的才能,不亲自实践一番,倒是可惜了。” “不如我们……” “荆将军是用兵奇才,便依将军刚刚的方案就是了。”赵春贵咬了咬牙。 荆池见好就收,嘴角咧得更开了。 * 有了顾渊在,接下来,赵春贵都没能作出什么乱子。 荆池顺利地跟乌岑和赫连霄二人商讨完了战术,几人便站起了身。 赫连笙前几日一直在路上,没怎么睡好,听到最后脑子已经有些混沌,站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一双手适时地扶住了他:“……小心。” 他霎时清醒了过来。 顾渊也意识到了什么,放开了他,低声道歉:“抱歉。” “没事。”赫连笙摇了摇头。 保持距离是一回事。 顾渊好心帮他,他总不能对对方态度恶劣。 “这位是?”赵春贵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 赫连笙在这呆了一整个晚上,赵春贵都没有注意到他。 此时此刻他突然发问,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赫连笙能明显感觉到,顾渊的脊背紧绷了一瞬。 “这是隋钰殿下。”一旁的荆池开了口,“我们北殷云玥长公主的义子。” 赵春贵打量了赫连笙几眼:“倒不知,殿下为何戴着面具?” “最近脸上起了疹子。”赫连笙开了口,“不便见人,公公见谅。” 赵春贵也只是随口一问,闻言便收回了目光。只是哼笑了一声: “北殷确实人杰地灵。殿下虽说戴着面具,倒是让咱家看出了几分七殿下当年的模样,啧啧,那可真是漂亮得很。” 他顿了顿:“难怪顾大人这样的人,都开始怜香惜玉了。” 说罢,他便施施然,转身出了帐子。 顾渊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直到他们出去,往回走的时候,他的脸色也没有缓和几分。 赫连笙跟他顺路,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他未必认出了我。” “我知道。”顾渊轻声道。 赵春贵只是在借机敲打北殷,顺便找借口来恶心他一把。 赵春贵跟他都受赫连瑾器重,这太监早就看他不惯,只是不敢动他。 此番,他是明明知道他的旧事,借了赫连笙来刺激他。 顾渊慢慢地攥紧了掌心,闭了闭眼。 “他不会得意多久。”他道。 赫连笙睨着眼看他:“我看他可比你威风多了。” “也就威风这几时了。”顾渊淡淡地道,“赫连瑾对他早有不满,只是碍于情面,加上无人可用,才暂且留下他罢了。他除了忠心,其余,也没什么优点了。” 他冷冷一笑,“忠心这种东西,也不知道值几钱几两。” 赫连笙看着他,顿了顿。 顾渊察觉到了什么,抿了抿唇。 赫连笙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笑了笑:“以前,你在我面前,确实没少装吧,顾大人。” “……不是。”顾渊有些窘迫。 “哦。”赫连笙淡淡地道,“那你的意思是,之前的那些柔情蜜意,不是你为了报复我使的手段,为的不是让我对你神魂颠倒。是这个意思么?” 顾渊闭上了嘴。 这是他干过的最大的一桩错事,他无可辩驳。 “演技不错。”赫连笙作出了评价,“一点儿都看不出顾大人此前从未喜欢过旁人。我当时还以为,顾大人是个情场老手。”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评价,甚至带了些讽刺的意味。 顾渊默不作声,全无刚刚在赵春贵面前的强势和果断。 他不说话,赫连笙便也不说,垂了眼眸。 “我的帐子到了。”他道,“我进去了。” 顾渊低低地“嗯”了一声,耳根的残红还没散去,看着颇有些可怜。 “我送你进去。”他轻声道,“然后我就走。” 赫连笙额角又疼了起来,只是进去,也就是几秒钟的工夫,他便默许了。 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他掀开了帘子—— 下一秒,他立刻就放下了帘子。 * “怎么了?”顾渊问。 赫连笙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深吸了一口气,刚打算找个借口把顾渊赶走,顾渊脸色就变了。 他听到帐篷里传来了一声响动。 “顾渊!” 赫连笙顾忌着周围的人,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顾渊的剑已经拔了出来。 里面的竹十一显然也听到了动静,闪身躲开了顾渊的剑。 然后,他平静地开了口:“剑法很糟糕。” 然后,他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赫连笙:“……” 眼瞅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他焦头烂额,赶紧冲上去,挡在了二人中间。 “停!” 顾渊还在喘息,看见他明显护着身后人的动作,呼吸一滞。 “他不是歹人。”赫连笙跟他解释,“他是我一个朋友。” 竹十一的身份不能暴露,好在这个说法也不算违和。 就在这时,身后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平静: “我说了,我不想做你的朋友。” 赫连笙:“……” “十一你差不多得了。”他压低了声音。 是他考虑不周。 没有想过竹十一来了之后就有可能在他的帐篷里。 为了方便传递消息,他一向是默许对方在自己的院子和房间来去自如的,对方也很有分寸,不会在他不方便的时候来。 ……谁能想到,顾渊非要送他过来。 竹十一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很干净。 “你不喜欢。”他轻轻地道,“那我以后不说了。” 赫连笙:“……” 怎么还听出了一丝可怜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顾渊道:“顾大人,麻烦稍等片刻。” 然后,他看了竹十一一眼,对方顿了顿,跟着他走出了帐子。 一直走到几米外,赫连笙才叹了口气: “十一你……” “主上有信带给你。”竹十一道,“白天太着急了,没给你。” 赫连笙恍然。 “你要跟他说清楚我们的关系么?”竹十一问。 赫连笙:“……” 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竹十一的语气很漠然。 赫连笙一怔。 “……嗯。”片刻后,他迟疑地道,“然后让他保密,你的身份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 竹十一对保密问题未置可否,只是道:“你明明不想跟他在一起,你完全可以告诉他,我们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 他顿了顿,“这是最快让他死心的方式,不是吗?” 赫连笙额角的青筋直跳。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样对你不公平。” 让季氏兄弟做挡箭牌,是因为知道他们俩没有喜欢上自己的可能,纯粹是因为独孤泽叫他们来了,所以他们才会来。 但是竹十一不一样。 赫连笙不喜欢竹十一,却还要利用他的感情,他做不到。 竹十一端详了他一阵,作出了评价: “心软。” 赫连笙失笑:“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毒舌。” 下一秒,他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唔……” 竹十一把他的脑袋按在了他的肩头,干净利索地点了他腰上的穴。 赫连笙的腰一软,被他满满当当地抱在了怀里。 竹十一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意,然后抬起眼,看向了不远处的顾渊,平静地道: “顾大人,你打扰到我们了。” 顾渊慢慢地握紧了拳。 赫连笙猛然一僵。 顾渊在看他们! 他撑着竹十一的肩,手忙脚乱了半天,总算是堪堪站稳,腰还是软的,他却脱口而出: “我……” 刚说了一个字,他的腰就被掐了一下。 “我就帮你这一次,你要摆脱他,这是最好的机会。”竹十一在他耳边道,“不是因为喜欢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他顿了顿,“赫连笙,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么?” 赫连笙怔在了原地。 良久,他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 竹十一放他站稳,然后抬起了眼: “顾大人,看够了么?” 顾渊看着他,突然轻轻地开了口:“四年前,是你。” 竹十一笑了一笑。 “是我。”他道,“殿下心软,当时,我就该一刀杀了你。” 顾渊脸色苍白,话是对着他的,眼睛却牢牢地盯着还被他揽在怀里的赫连笙,哑声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我们北殷人,每一个都有资格说这句话。”竹十一看着他,平静地道,“顾大人,你配不上殿下。” 顾渊把剑直接横上了他的脖颈。 赫连笙瞳孔一缩:“顾渊!” 空气中一片寂静。 赫连笙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这会儿才冷静了下来。 论武力,顾渊不是竹十一的对手。 他抬起眼,顾渊也在看他,眼睛里是一片灰败的沉静。 “阿笙。”他轻声道,“你护着他。” 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在我面前,护着他,是么?” 赫连笙动了动唇:“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顾渊,我之前,说得很清楚了。” 顾渊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全是血丝。 “你喜欢他么?”他轻轻地道。 赫连笙沉默了片刻。 “如果我说。”他看着顾渊,深吸了一口气,“是呢?” 话音落下,他突然如释重负。他能听到不远处树林里寂静的落叶声,还有身后营帐外巡逻的士兵走动的声音。好在距离远,他们应该看不到这里。 身后的竹十一呼吸很平稳,像是鼓励般牢牢地撑着他,让他得以把剩下的话说完。 “十一他,跟我认识很久了。”他道,“我……” 他闭了闭眼,“顾渊,我四年前就说过了,我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你不相信,现在,我再认认真真地跟你说一遍。” “我跨不过那道坎。真的。”他轻声道,“你跟我说过……不逼我的。” “顾渊,放我走,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会换一个笔名,顺利的话明天跟编辑说 是一个可爱的妹妹送的名字hhh大家明天点进来的时候不要觉得走错了昂 感谢在2022-05-25 20:36:21~2022-05-26 22:2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什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蝴蝶(二合一) ◎是他活该。◎ 顾渊看着他, 身形晃了一晃。 “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赫连笙垂了眼眸,“还有, 十一在的事情, 麻烦你保密。他的身份不能被外人知道。” 他其实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顾渊脸上的神色实在是太过于可怕。 那是一种无限接近于死寂的绝望。 赫连笙看着他的眼睛,准备好的话,突然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是把要交代的事匆匆地交代了一下, 就扯了扯抱了臂站在一旁的竹十一,示意他赶紧走。 对方瞥了他一眼,赫连笙从他的视线中读出了他的意思: “心软。” ……心软就心软吧。 赫连笙想。 今日的事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范围内,他现在不知道怎么的,心特别慌, 根本不敢看顾渊的神色, 只想回去。 就在这时,他被竹十一拉住了手。 赫连笙浑身一僵。 “他还在看。” 竹十一倒是很平静,平铺直叙。 大概意思是,都到这了, 做戏要做全套。 赫连笙:“……” 他咬了咬牙,任由竹十一牵住了他, 皮肤相触的温度滚烫。 而在他的身后,顾渊站在原地,背后是一轮银白的月光。 他就这样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 等到赫连笙和竹十一两个人走远, 他才蓦然捂住了闷痛的心口, 喷出了一口红艳的鲜血。 * 几乎是走回营地的刹那, 赫连笙就放开了竹十一的手。 竹十一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 垂了眼眸。 两人一起回了帐中,竹十一把信交给赫连笙,赫连笙低头快速地看了一遍,然后收了起来。 “没什么事。”他低声道,“舅舅让我拉着点荆将军,他说话直,然后让我保护好自己。” 竹十一颔首。 “那我走了。”他道。 赫连笙看着他,顿了一顿。 “抱歉。”他轻声道,“……今天把你牵扯进来。” 虽然是竹十一要求的,但是他终究还是利用了竹十一。 赫连笙很难得有这么懊恼的时候。 要不是事发突然…… 竹十一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你会跟他道歉么?”他问。 赫连笙一愣: “……什么?” “你跟顾渊。”竹十一看着他,“你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你会跟他这么道歉么?” 他的眼睛很干净,是一种非黑即白之下养出的纯粹。 赫连笙每次看着他这样的眼神,总有种被他洞穿的错觉。 但很多时候,他知道,竹十一其实很多东西都不太懂。 他只是很直接。 就像他杀人一样干脆利落。 “……不会。” 片刻后,他还是回答了竹十一的问题。 他跟顾渊。 最开始的时候是他死缠烂打,单方面的靠近。再后来…… 他们也曾经有过一段亲密无间的生活。 那段时间,他们好像真的就像成了亲的夫妻一样,柴米油盐酱醋茶,过着自己的日子。 所以,赫连笙会说顾渊演技好。 顾渊的演技若是不好,也不会把他骗得那么团团转。 在那个时候,他以为顾渊是他会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他过早地把顾渊纳入了自己的领地,毫无防备又全心全意,以至于后来,一切真相大白,他们争吵、撕扯、彼此伤害,这个习惯也始终改不过来。 别说道歉。 这些日子以来,光他对顾渊的冷嘲热讽,就不知道有多少次。 他顿了顿,觉得竹十一这个问题好像本身会让人误会。 “我跟你无仇无怨的。”他有些不自然地道,“牵连到了你,自然要道歉。” 竹十一沉默了片刻,笑了笑,“嗯”了一声。 “早点休息。” 他道。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帐子。 * 第二日,赫连笙早早地便到了营帐之中。 只是奇怪的是,他却没有看到顾渊。 “顾大人身体不适。”一个小兵道,“今日上午的议事,便缺席了。” “殿下倒是很关心我们顾大人。”一旁的赵春贵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顾大人有旧疾,想是昨夜初来该地,受了凉或是吹了风,旧疾又犯了。” 赫连笙垂了眼眸。 少顷,他把那句“我一会儿去看看他”咽了回去。 “这样。”他道。 说话间,荆池、乌岑和赫连霄便已进了帐。 隋西跟梁楚刚打过几场仗,现下,双方都处于暂时修养生息的状态。 两军营地隔了座大安山,山间只有一道极小的峡谷,确实如荆池所说,有了天然的屏障,比视野开阔的宗延关更好守。 但是显然,梁楚的时间要比隋西更为急迫。 这几日,乌岑和荆池一直在磨合新旧的兵马,外加商讨战术。 而顾渊,赫连笙只见了他一面。 顾渊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脸色苍白得快跟他的衣服颜色融为一体,一边咳嗽,一边坐在了帐中。 他第五次咳嗽的时候,赫连笙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顾大人。” 帐中静了下来。 “身体不舒服的话。”他道,“可以在帐中休养好了再过来。” 赫连霄怔了一怔,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旁人不知,他算是知道这二人的关系的,赫连笙会开口说这一句,实在有些出乎他意料。 “无妨。”顾渊停顿了一下。 话音落下,他就又闷咳了一声。 这一回,他反应极快,直接拿手帕掩住了唇。 但是赫连笙还是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血色。 他皱了皱眉。 “抱歉。”顾渊站起了身,“我回去休息一下。” “左右也没什么事,你去吧。”荆池见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把身体搞坏了。” 他身体康健,对于顾渊的身体状况很是不理解。 在他看来,顾渊这样的人,就是心眼太多,负累太重,平白无故给自己找负担。 顾渊知道他是好心,冲他笑了笑,站起了身。 赫连笙抿了抿唇,也跟了出去。 他的任务,就是协调北殷和梁楚的关系。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便私下找了赫连霄和乌岑聊过,让梁楚方面作了让步,把主将的位置让给了荆池。 也正是因此,所有的兵马统一听了荆池调配,这些日子以来,两军的融合才卓有成效,避免了虽然处于同一阵营,但是依旧异心的局面。 最初的信任桥梁搭建,两军主帅都不是不讲理的人,赵春贵又因为顾渊在没了先前的威势,军中便风平浪静了许多。 眼下,将领商讨战术,他呆不呆在这,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 他跟在顾渊的身后,顾渊大约是身体太过不舒服,并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 赫连笙眼睁睁地看着他俯下身,然后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的脑海中“嗡”地一声,跨步上了前。 顾渊看到他,立刻偏过了脸,擦掉了嘴角的一丝血痕。 “阿笙。”他有些仓促地道。 赫连笙被气笑了。 “你躲什么。”他道,“你躲起来了,你吐血这件事就没发生过了?” 顾渊垂了眼眸。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没事。” “我……休息休息就好了。”他别开眼。 “大夫看过了么?”赫连笙顿了顿,道,“是因为什么?” 顾渊的眼睫颤了颤。 “看过了。”他道,“就是之前……太累了,伤了心肺。” 赫连笙:“……” 他扯了扯嘴角,“给赫连瑾这么卖命,也不知道他最后给你多少好处。” 这话带了讽刺,顾渊怔了一怔,却没生气。 他只是笑了一笑,目光带着无奈和纵容。 赫连笙不知怎么的,被这样的目光刺痛了,立时就别开了眼。 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 他抿了抿唇,有些后悔。 “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军中缺了你照样可以正常运行。”他硬梆梆地道,“……我也不需要你拿命给我换一些有的没的东西。” 说罢,他就转过身离开。 他的身后,顾渊怔了怔,随即目光黯淡了下来。 ……是了。 他有些自嘲地想。 赫连笙既然打算和竹十一在一起,那么日后必然是会呆在北殷的。 他在北殷有新的身份,有亲人,也有…… 喜欢的人。 确实不需要他在跟前碍眼。 想到这,他闭了闭眼,熟悉的疼痛涌上来,他却并不想回去帐中拿药。 他只是任由疼痛泛滥,搅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祟。 恍惚间,他想到了冷月居的赫连笙。 那个时候…… 他的阿笙也是这么痛么? 他在等他,可是他并没有赶回来。 所以,现在,赫连笙不等他了。 是他活该。 他想。 想到这,他低低地笑出了声,然后闭上了眼。 他从未这样绝望。 * 接下来的几天里,赫连笙没有再来找过顾渊。 顾渊明知道这再正常不过,赫连笙会关心他那一句,已经是他心地善良仁至义尽。 再怎么说,他们曾经是那样的关系,就算是不让竹十一误会,他总要跟他避险。 但是他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 赫连笙在帐中正经说话的样子,面具下面露出的漂亮的弧度。 赫连笙在外面跟巡逻的士兵谈笑的样子。 他总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上他,无论男女。 还有…… 他跟竹十一在一起的时候。 顾渊并不是要刻意去注意这些,但是因为他格外关注赫连笙,所以,他不自觉地就看到竹十一进了赫连笙的帐子。 月明星稀的晚上。 他看着亮着光的帐子,僵立在那里,手中仅仅地握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对旧铃铛。 最开始的时候,这对铃铛是挂在赫连笙脚踝上的。 那一日,铃铛声在他耳旁响得清脆,他听得心颤,便把它摘了下来。 彼时,赫连笙眼中已经没了焦距,一双异瞳雾蒙蒙地看着他,眼角还残留了泪痕。 过后,他十分爽快。 “送你了。”他道。 “就这么送我么?”顾渊怔了一怔,“你不是说,是你母妃打给你的。” “……你摘了就是你的。”赫连笙的脸有点红,“我不想戴了。” 他总是这么慷慨大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自己也能大大方方地给那个人。 但是,他不喜欢他了。 夜里的风很冷,顾渊的喉口传来痒意,他想离开,但是却死活挪不动脚步。 过了许久,竹十一自帐中入了夜色,抬眼看到了他,怔了一怔。 顾渊仓皇地转过了眼。 “顾大人。”竹十一平静地道。 “我来还东西。”他轻声道。 “殿下在帐中。”竹十一顿了顿,“你把东西给我吧。” 他向顾渊伸出了手。 顾渊喉咙发紧,将铃铛攥紧了掌心。 两人僵持在那里。 片刻后,竹十一收回了手。 “不想给就不给了。”他平静地道,“他也不缺什么东西。” 顾渊眼睫一颤。 竹十一顿了顿,觉得与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顾渊突然低低地开了口。 “他喜欢吃甜的,能吃辣但是特别辣的会受不了。胃不好,但是总不喜欢吃药。得盯着他,亲眼看他吃下去。” 竹十一停下了脚步。 顾渊闭了闭眼,继续道:“他脾气有点任性,但并不是不讲道理,跟你生气的时候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想让你哄哄他。你不要跟他计较。” “还有……”他低声道,“太妃娘娘在慈恩寺过得很好,只是有些想念他,他嘴上不说,应该也是想她的。若是有空,你带他回去看看。”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他很好。” “不要再伤他的心,他会……难过。” 竹十一看着他,沉默了一瞬。 “会伤他的心的。”他平静地道,“只有你。” 顾渊的眼睫骤然一颤。 “是。”片刻后,他吐出了一口气,笑了笑,“你说得对。” 会让赫连笙伤心的,只有他。 他早该知道。 “帮我把这样东西给他。”他伸出手,把铃铛交给了竹十一。 “告诉他……” “算了。”他笑了笑,“什么都不用说。” * 竹十一回到了帐中。 刚刚心血来潮和竹十一比划了几招,这会儿累得瘫在床上的赫连笙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竹十一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顾渊让我给你的。”他道。 赫连笙怔了怔,视线落到了一旁的铃铛上。 然后,他沉默了一瞬。 “他有说什么么?”他问。 “没有。”竹十一顿了顿,开了口。 赫连笙抬起眼。 “没有。”竹十一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你要不相信,自己去问。” 这话带了些隐约的委屈。 赫含#哥#兒#整#理#连笙失笑。 “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他盯着铃铛端详了一会儿,想了想,“算了,估计他就是想起来了还给我。” 竹十一停顿了一下。 “你觉得他喜欢你么?”他道。 赫连笙放在桌上把玩着铃铛的手指颤了一颤。 “喜欢吧。”片刻后,他道,“可能。” 他一开始也怀疑过这件事。 但是后来,顾渊疯成那样,如果不是因为喜欢,那就是顾渊精神不正常。顾渊的精神显然很正常。 赫连笙想。 “不过。”他顿了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可能很早。”竹十一道。 赫连笙有些诧异地看向了他,没有想到,这句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你们刚刚……”他试探性地道,“聊了什么么?” 竹十一别开了眼,拒绝回答他这个问题。 赫连笙看出了他的态度,没有追问。 “是吗。”片刻后,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那他挺能藏的。” 他顿了顿,“不过,他既然很早就开始喜欢我,那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可能是他没意识到。”竹十一看着桌子上的那对铃铛。 赫连笙拨弄着铃铛的手又停了一下。 他终于察觉出了有哪里不对劲。 片刻后,他失笑。 “竹十一,你在替他说话么?”他道。 他想说你不是喜欢我么,但是临了,他想了想,这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竹十一是真的喜欢他,这样的话颇有些借机调笑的意思,不合适。 最终,他换了一句更为隐晦的措辞。 “我以为。”他道,“你很讨厌他。” “我讨厌他。”竹十一肯定了他这句话。 他讨厌他。 刚开始看到赫连笙的时候,赫连笙只是一只路都走不稳的小猫咪。 他的眼睛是澄澈干净的,却藏着很平静的难过。 他不该露出那样的神情。 他想。 自此,他开始讨厌顾渊。 他以为顾渊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哪怕连深情,也是伪装。 但是他眼中看到的种种告诉他,这并不完全是事实。 至少在刚刚,他看到了顾渊眼中的绝望。 其实,以北殷和梁楚现在的关系,若是顾渊要利用权势强留住赫连笙,要比四年前容易得多,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对赫连笙承诺过,他不会再逼他了。 他以近乎自虐的方式在帐篷外守了一晚上,却连进来跟赫连笙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赫连笙告诉他,不要再来找他了。 他以为…… 赫连笙是恨着顾渊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若是真的放下了—— 是连恨都没有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有转机了,大概(? 感谢在2022-05-26 22:24:58~2022-05-27 22:0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蝴蝶(二合一) ◎他一直在看他。◎ 竹十一最终还是没把顾渊说的话告诉赫连笙。 不过赫连笙也并没有太在意。 因为隋西打过来了。 就在一天夜里, 柴焕率了几支兵马分别自山上包抄,偷袭了梁楚的营地。 好在,荆池虽然没有预料到隋西会这么快打过来, 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也有所防备。 隋西打得很果断, 察觉到梁楚有所防备之后就撤退了,两方都没有什么太多的伤亡。 但是第二日,赫连笙进入帐中的时候, 仍然看到了赫连霄等人眼中的忧色。 这意味着…… 隋西已经休整好了。 “眼下我们兵马充足,剩下的,就是粮草问题。”荆池看了眼赵春贵,“赵公公,不知梁楚边, 粮草何时送到?” 快有快的打法, 慢有慢的打法,但是若是后勤跟不上,快慢都没有意义。 “这个么……”赵春贵翘着兰花指,慢条斯理地喝茶, “还得看京城那边儿怎么调运……” “前几日我已经派人飞马传书。”顾渊道,“若是预计得不错, 补给应该能及时跟上。” “多谢顾大人。”赫连霄松了口气。 赵春贵脸色阴沉了几,却也没有说话。 他还是有几分忌惮顾渊的。 顾渊位高权重,赫连瑾信任他, 而且, 很难得的是, 赫连瑾听得进他的话。 这说明顾渊, 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赵春贵一点都不敢轻视他。 倒是赫连霄, 在解决了后顾之忧难得多开口关心了一句:“顾大人,你的脸色看着还是有些差,还是要注意休息。” 顾渊冲他笑了笑。 赫连笙看着他,想起了那天对方说的那句伤了心肺,沉默了片刻,还是别开了眼。 都是成年人了。 他想。 如果要别人劝了才会顾惜自己的身体,那么也太幼稚了。 尽管这么想着,他还是忍不住又看了顾渊。 对方的脸色确实很差,而且短短几天,就消瘦了不少。 赫连笙抿了抿唇。 回去的时候,他背着所有人,去找了一下军中的大夫。 大夫今年五十余岁,头发花白,正给一个包扎伤口,送走对方之后,抬起头,有些诧异。 “这是……”他眯着眼,认了出来,“是北殷的隋钰殿下罢?殿下是有什么不舒服么?” 赫连笙犹疑了一下。 “没有。”他道,“我只是想问一下,这几日,顾渊顾大人有来您这儿看过病么?” 大夫一愣。 片刻后,他迟疑地摇了摇头:“没有。” “是顾大人的旧疾么?”他想了想,宽慰道,“若是这个,殿下倒不必特别担心,大人身上必然备了些药,也不用特意来臣这儿看病。” 赫连笙沉默了许久,应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在想,顾渊的病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面前这个大夫提到的时候都面色如常。 * 一晃,便是几日后。 两边有过不大不小的几次交锋,比起胜负更像是试探。 荆池一语道出了其中的缘由。 “他们不知道北殷的援军究竟有多强。”他道,“这是在探底。” 他顿了顿,“这个底,我们不能被他们探到。” 乌岑皱着眉:“但是会不会……” “我同意荆将军说的。”赫连霄平静地道,“隋西刚打了几场仗,尚未恢复元气,只能一小波一小波的试探。若是等他们恢复了,又摸透了我们的底,之后会更难打。” 乌岑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 “那要正面打一场么?”他道。 赫连霄沉吟了片刻。 “我有一个提议。”他道。 荆池看着他:“殿下请讲。” 他很欣赏赫连霄。 武将不似文臣,到了战场上,都以能力说话。这些日子相处,他看出了赫连霄久经沙场,经验虽然不如他丰富,但也极为有天赋。 “这几日我们与隋西一直在你来我往地试探,或许,他们已经稍稍放松了警惕。”赫连霄道,“若是此时,先如往常一样,放一支兵马出去,然后暗中作好部署,或许能一举将隋西打退。” 荆池笑了。 “殿下的想法,倒是与老夫不谋而合。” 乌岑沉吟了片刻,虽然觉得有些冒险,也默许了这个提议。 “所以。”他道,“这支兵,要谁去带呢?” “我去吧。”赫连霄道。 乌岑立刻表示反对:“殿下不可!” 赫连笙也抬起了头。 顾渊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看了他一眼。 他近来看赫连笙的次数已经大大减少,这一眼,还是因为恰巧赫连笙抬起了眼。 两人目光相接,顾渊先把视线收了回去。 赫连笙沉默了片刻,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顾渊刚来北殷的时候,赫连笙是真的很烦他。 其实顾渊的性子摆在那儿,就算是“死缠烂打”,表面看上去,也是隐忍而克制的。 若是换了一个人,说不定就要被他的深情所感动。 可惜他面对的是赫连笙。 经历过之前的事情,赫连笙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他打动。 顾渊越在他面前晃,他就越觉得心浮气躁,恨不得让顾渊直接打包回梁楚。 但是现在…… 顾渊不烦他了,他却依旧没有什么开心的感觉。 他想当初顾渊跟他说的,什么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的事情果然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废话。刚说完才几天,对方就对他避而远之。 但是转身,他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在顾渊的视角,他跟竹十一已经在一起了,他再追着他不放,那就是显而易见的插足行为。 骨子里的骄傲让顾渊显然做不出这种事。 而赫连笙…… 赫连笙,也不想他做出这样的事。 为什么呢? 他想。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是不舍得顾渊作践自己。 ……到头来,赫连笙还是每天心乱如麻。 他在心里腹诽了自己一句矫情,抬起眼,那边,几人已经把事情商议好。 由赫连霄先带一支队伍作“诱饵”,将隋西的兵马引入陷阱之中。 这个结果在赫连笙的意料之中。 赫连霄虽说是皇子,但是赫连瑾已经有了孩子,他这个皇子便不再值钱。 现如今,梁楚需要乌岑、北殷需要荆池坐镇,这二人便是定海神针,一个都离不得。 ……这种情况下,也只得赫连霄去了。 * 几人走出帐中的时候,赫连笙犹豫了一下,还是对赫连霄说了一句“保重”。 赫连霄笑了。 “你在宫中。”他轻声道,“也就是小的时候才见得多些。” “一转眼。”他叹了口气,“都长这么大了。” “本来还没机会长这么大的。”赫连笙嘴欠了一句,然后看到了赫连霄敛起的笑意。 他很识相,当即收回了刚刚的话,“五哥你别在意,我现在在北殷过得很好。” 赫连霄敛了眼眸,沉默了。 过了片刻,他道:“过得好……就好。” 他不擅长说什么关心弟弟的话,只能用这样笨拙的语言回应。 但是赫连笙听懂了他的话。 “好。”他道。 “对了。”赫连霄想起了什么,“你跟顾……” 赫连笙被呛了一声。 “哥。”他有些无奈,“……你在边关,也这么八卦么?” 赫连霄有些窘迫。 “……我也是听说。”他道,“你的事情,我不会干涉。” 他顿了顿,“不过……” “不过?”赫连笙看着他。 “我也是个人的感觉。这个人,我不太看得透。”他道,“一开始,我因为你的事,还有他的一些选择厌恶过他。但是……我发现他似乎没有表面那么……” 他沉默了片刻,“至少,有他在,赵春贵之流总有忌惮,不敢乱来。明里暗里,这些年,他也做了不少实事。” 这是他最不解的地方。 在他看来,把自己卖给赫连瑾,就已经是走狗之流,谋的是权夺的是利,哪儿还有良心可言。 可是顾渊却不是这样。他聪明,有手段,但同时,护住了朝中的很多人。 这才让已经一潭死水的梁楚没有濒临垮塌的危机,而高殿之上的赫连瑾暂且得以高枕无忧。 赫连笙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动。 “是吗。”他道。 “总之。”赫连霄抿了抿唇,“你若是不想见他,就不见。若是还想……也要好好考虑。” 这是在怕他被顾渊骗得团团转。 赫连笙觉得有些感慨,又觉得赫连霄这样一个冷肃老实的人,一本正经地跟他讨论男风之事,好笑之余又有些酸涩。 若是他死了,或许,他也不知道,边关,他还有一个哥哥会这么关心他。 “我知道。”他道,“谢谢五哥。” 赫连霄“嗯”了一声,转开了眼。 * 很快,计划就按部就班地开始进行。 赫连笙这几日都没见到竹十一,不过对方一直神出鬼没,他也没有在意。 再出现的时候,对方手上拿着一团东西。 “给你的。”他道。 赫连笙好奇地探过头,发现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崽。 他:“……” “你的同类。”竹十一眼里隐约有了笑意,“怎么这个表情。” 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 “我再说一次。”他道,“我是正好附身到了猫的身上,所以才会变成一只猫。不是我本来就是一只猫。它跟我根本不是同类!” 话音落下,他怀里的小奶猫怯懦地“喵”了一声,奶声奶气。 “叫声没你嗲。”竹十一客观地作出了评价。 赫连笙差点提着棍子把他赶出去。 等到两人随便过了两招,赫连笙在床沿坐了下来,随手把小猫崽扒拉进了怀里。 小猫大概是知道了面前这个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十分讨好地舔着他的手指,把自己往他怀里缩了缩,沾了赫连笙一身的猫毛。 赫连笙毕竟也做过猫,一切都轻车熟路,只是军营中毕竟食材有限,最终,他给小猫喂了点自己份额里的奶。 然后,他就开始带着小猫玩儿。 “给你起个名字吧。”他道,“叫什么好呢?” 话音落下,他就顿了顿。 他想到了当初顾渊给他起的名字:“阿笙”。 他那个深情的前夫,把自己一腔无处发泄的思念寄托到了一只猫身上。 最奇诡的是,这只猫还确实是他怀念的对象本尊。 ……真是谁听了都要觉得荒唐的事。 赫连笙笑了笑。 “你就叫小七吧。”他道。 小七已经死了。 死在了冷月居,所以,这个名字又没了归属。 既然是他养的猫,继承他的昵称,也是理所应当。 喂完猫,已经过了许久,他看了眼黑沉沉的颜色,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 今夜,便是开战之时。 赫连笙这一晚没敢睡觉,一直在帐中守着,按理说,半夜就会有消息。 但是外面的脚步声急促地响了一波又一波,却始终没有捷报传来。 一直到破晓,他昏昏沉沉地都快睡过去,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大喊: “胜了,我们胜了!” 赫连笙立时站了起来,一旁的小猫跟着仰起了脸。 “你乖乖地呆在这儿。”赫连笙轻声道,然后,他匆匆地出了帐子。 * 晨曦乍现,陆陆续续地有受伤的士兵被抬回营地。 其中不乏有赫连笙熟悉的,跟他问好,他一一应过,急匆匆地掀开军帐的帘子,刚准备开口,却看到了荆池冷肃的脸。 赫连笙原本有些兴奋的心情被冷却了下来。 “怎……” “我们胜了。”乌岑叹了口气,“五殿下做得极好,隋西没有一点怀疑,便入了我们的陷阱。我们大胜,现如今,隋西已经被我们打退到了数月前的界限外。但是……” 他心有不忍,“五殿下为了诱敌,率着不多的兵马撑了许久,被柴焕俘了。” 赫连笙猛然抬起了眼。 “柴焕这个狗东西!”荆池咬着牙,“就知道使阴招!他就是冲着他去的!” “确实。”乌岑轻声道,“不过,他生性多疑,若是五殿下没有以身涉险,他想必也不会相信殿下卖的破绽……” “所以呢?” 赫连笙听完他们的话,开了口,声音有些抖。 在场的几人,除了顾渊,无人知道他和赫连霄的关系。 眼下,他这么一问,两人都有些意外。 赵春贵更是把狐疑的目光落到了赫连笙身上。 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到了他的肩膀上,赫连笙回过神,才意识到顾渊轻轻拍了拍他。 他在示意赫连笙不要失态。 赫连笙闭了闭眼,冷静了下来。 “柴焕俘了五殿下。”顾渊轻声开了口,“必然是要拿他换取什么好处。要么满足他的要求,要么……” 他顿了顿,吐出了一句平静的话,“打到他没有办法再提要求。” 在场的几人都默然了。 “确实。”荆池轻声道,“这场战役大胜来之不易,要么……前功尽弃。要么,就只能让五殿下受一些苦了。” 谁都知道,这话是往好听了的说法。 说是受苦,但其实就是变相的放弃。 就像荆池说的,这是打退隋西的一个突破口,若是为了一个人质前功尽弃,那实在是得不偿失。 按照常理来说,以赫连霄的身份,隋西不会真的杀他。 但是,谁也不知道,人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 这是在赌。 踏出帐子的时候,赫连笙突然觉得有些晕。 一双手扶住了他,耳边的声音有些焦急: “阿笙!” 他咬了咬牙,睁开了眼。 顾渊把手收了回去,掩去了眼中某个瞬间快要溢出来的担忧。 他克制地把手收回了身侧,却又时刻注意着,生怕赫连笙再不舒服。 “一夜未睡。”他道,“回去休息一下吧。” 赫连笙没有回答他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乌将军……会怎么决定?” 顾渊顿了顿。 * 其实赫连笙心底知道答案,但是他现在基本没什么办法思考。 他无意识地看向了顾渊,眼底透着一点隐约的求救。 顾渊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都颤了一颤,别开了眼。 “殿下出发的时候,曾经和乌将军说过。”他低声道,“若是他被俘,不必想着救他,也不用想着用他来交换什么。” 赫连笙的眼睫颤了一颤。 “殿下知道这是九死一生。”顾渊一字一句地吐出了残忍的话语,“而乌将军和荆将军也知道这件事。” “而朝廷那边。”赫连笙看着,低声道,“赫连瑾巴不得他死,所以不会为此做一丝一毫的努力,是么?” 顾渊颔首,算是默认。 赫连笙闭了闭眼。 “……殿下。”顾渊低低地叫他。 “小的时候。”赫连笙轻声道,“五哥陪我玩。我那个时候很骄纵,把他给我送的小东西都丢到一边,他就一遍遍地捡回来。” 顾渊动了动唇。 为什么呢? 赫连笙有些茫然地想。 有人高居庙堂之上,享着万千供奉,想的却是怎么稳住他的皇位。边关的沙子和血腥气永远也吹不到京城里。 有人守在边关,遭受着猜疑、算计和不信任,却依旧一次次地为了脚下的土地和百姓深入险境,而真的到了绝境,依旧有很多人希望他去死。 ……凭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 “殿下!” 顾渊叫了他一声。 “抱歉。”赫连笙闭了闭眼,“顾大人,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说有的没的。” 顾渊停顿了片刻。 赫连笙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自己的背上。 他有些烦燥。 良久,顾渊开了口。 “殿下。”他道,“柴焕不会杀五殿下,他这个人虽然狡诈,但是很懂得分寸。” 他顿了顿,“仗打到今日,虽说先前梁楚打了不少败仗,但是对隋西的损耗也极大,这种损耗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计。此番,又是一场败仗,隋西的王室,应该已经在考虑谈和了。” 赫连笙攥紧了掌心。 “我知道。”他低声道,“但是……” 他笑了一声,“万一呢?” 他闭了闭眼。 “你不用劝我,我知道分寸。”他道。 赫连瑾的想法抛去不提,乌岑和荆池,最终都选了暂且放弃,更遑论赫连霄自己的意思。 他虽然担心赫连霄,却不至于连大局都分不清。 他只是…… 在北殷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和乐生活之后,接受不了这样惨痛而血淋淋的现实。 他等着顾渊离开,但是顾渊却依然没有走。 “殿下真的很希望五殿下回来么?”他轻声道。 赫连笙觉得他说了一句废话。 “你能有办法么?”他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却没有抱什么希望。 因为即便是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能把赫连霄换出来的好办法。 顾渊没再说话。 赫连笙此时此刻心乱如麻,也没有心情管他在想什么,离开了帐篷。 * 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赫连笙熬了一夜加一个上午,尽管他心下焦灼,但还是敌不过身体的疲惫。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他做了个梦。 梦里,是他和顾渊还还未走向无可挽回的时候。 他坐在院子里摆弄花草,顾渊在一旁看书。 过了一会儿,赫连笙把盆子摆到了他的面前。 “看。”他道,“月季。” 顾渊沉默了一瞬。 他看到了面前被修剪得奇形怪状的花。 “殿下觉得好看么?”他道。 “当然。”赫连笙骄傲地道。 顾渊便笑了一笑。 他跟赫连笙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些无奈,显得赫连笙很幼稚。 赫连笙有的时候也会不服气,然后又被他哄过去。 听了他的话,赫连笙不信邪,又打算去修理那盆月季。 然后,他余光瞥到了顾渊的书。 明明说是看书,但是顾渊的书却一直没有翻动过哪怕一页。 他一直在看他。 赫连笙蓦然睁开了眼睛,大口地喘着气。 ……又梦到顾渊了。 他想。 他其实曾经恨过顾渊,恨他的高超而精湛的演技。 但是后来,他又觉得他可怜。 有些事演不出来。 反而会像迟来而长久的刺痛,扎得人鲜血淋漓。 午夜梦回,顾渊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没有早点注意到,自己这么早就喜欢上了他。 他揉了揉太阳穴,翻身下床,却突然有些不安。 就在这时,竹十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小七要喝奶了么?”赫连笙想起了什么。 他刚刚因为太过焦虑,差点忘了刚刚就在他帐子里呆着的小猫崽。 还好有个竹十一。 竹十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道:“喂过了。” “好。”赫连笙颔首,打算喝点水。 “你哥哥回来了。”竹十一道。 赫连笙的唇刚刚沾到杯沿,猛然一怔: “什么?” 他站起了身,有些激动:“五哥么?” “嗯。”竹十一道。 赫连笙看着他的表情,冷静了下来:“是拿……什么换的?” 隋西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了赫连霄,一定是做了什么交易。 竹十一的脸上浮现出了非常古怪的神色。 “没有。”他道。 赫连笙一怔。 “也算有吧。”竹十一顿了顿,“不过是一换一。” “一换……” 赫连笙重复了两个字,猛然抬起了眼。 “你猜得没错。”竹十一平静地道,“顾渊把自己作为人质,把你的哥哥,从隋西那儿换回来了。” “一换一,现在,他应该已经在隋西的大牢里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请假了但是赶上了! 夸夸我自己(。 感谢在2022-05-27 22:04:49~2022-05-28 23:0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li 40瓶;嗑糖欢乐多、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蝴蝶(二合一) ◎“他说,阿笙,对不起。”◎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的时候, 顾渊才从昏沉的噩梦中醒了过来。 周围一片漆黑幽暗,只有背后顶上的一个小小的舷窗泄露出一点隐约的天光。 他动了动四肢,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着, 腰部以下都被浸在冰凉刺骨的水中。 这是一个水牢。 他嘴角勾了勾, 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涩的笑, 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他料得不错。 隋西虽然暂时没有杀掉赫连霄的想法,但是长期的敌对积累下来的仇怨,让被俘虏的人质注定不会好过。 先前他在赫连笙面前那么说, 不过是为了安慰对方。 不过…… 赫连笙那么聪明,应该能猜出来,要不然,也不会那么焦虑。 他动了动链子,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 然后抬起眼, 看到了牢门外站着的人。 面前的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眉眼是隋西人特有的粗犷深邃,左脸颊有两道新的伤疤,略有些狰狞, 是这次战役中,流箭擦过脸颊落下的新伤。 他的眼睛很亮, 是类似于狼一般的锐利,这让他周身的气质看着有些阴沉。 他打量着顾渊,开了口:“顾大人看起来身体不大好。” 他的语调带着隋西特有的口音, 听着有几分冷硬生涩。 顾渊笑了一笑。 “确实。”他咳嗽了一声, “身上有一些旧疾, 让柴将军见笑了。” 面前的人, 正是隋西大将柴焕。 他这般从容不迫的态度, 让柴焕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精光。 有点意思。 他想。 他刚打了场败仗,正是恼怒之时,所幸还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梁楚的那位五皇子,年轻青涩,难得的是性子极为强韧。 他被他带的一支数万人兵马耍得团团转,只不过,初生的老虎还是太嫩了些,抓住对方的时候,柴焕是有意想要好好折磨人一番的。 只是,刚把人扔进牢里,就有人来传,梁楚派了使者。 他原以为对方是来谈判恶的,却没想到,对方提出了一个令他感到十分意外的要求。 “说实话。”柴焕道,“我现在还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你们梁楚人。”他舔了舔唇,“有的时候,确实很狡诈。” 顾渊笑了。 他的身体很虚,其实受不得寒,但是现在,显然容不得他挑挑拣拣。 “我说的都是真的,将军若是不信。”他喘了口气,“大可以找人探听一番。” “梁楚皇帝对他的弟弟早有敌意,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柴焕缓缓道,“所以,就算俘了他,也并不会对朝廷起到什么威胁的效果。这是当初你告诉我的。” “是,若论关系,我与圣上的关系倒确实是比五殿下同他好些。”顾渊的声音有些轻,“这是于私。” “于公,抓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和抓一个重臣,对于梁楚的羞辱效果,其实是差不多的,不是么?” 这也是柴焕当时会答应顾渊的理由。 顾渊来之后,他让人调查的情报也同步传到了他的手里。 赫连霄是被从软禁里放出来的皇子,除了他之后,梁楚皇帝的兄弟都死了,显然,他的存在已经极为碍眼。 但是同时,面前的这个人,又是皇帝极为信任的重臣,相比之下,以他作为人质,确实比前者要好上许多。 柴焕的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 “你之前说的。”他道,“确实是真的么?” 顾渊吃力地笑了笑。 “自然。”他道。 “我都把自己送上门了,我也很惜命,暂且还不想死。”他轻轻地道,“柴将军不相信么?” 柴焕顿了顿。 顾渊刚来的时候,他曾经想过把两人都留下来。 赫连霄在他手里,在这件事上,明明是他们隋西占据主动,何必要遵守一换一的规则。 但是顾渊跟他有了一次秘密谈话。 顾渊告诉他,他之所以要救赫连霄,是因为,赫连霄是他心上人的哥哥。 而他的心上人,已经在四年前,被赫连瑾杀了。 所以,他早就不想呆在梁楚。 这一次他前来,曾_脚c a r a m e l 烫_经跟梁楚的将领约好,要借机引隋西入诱饵。 若是隋西愿意将赫连霄放了,他会把这个计谋告诉隋西。 “可是你的心上人都死了。”柴焕笑了笑,“万一,你确实不想活了呢?” 其实顾渊在这儿,就证明了柴焕已经相信了他。 这份信任同样来源于情报,情报显示,顾渊确实有一个死去的“妻子”。 他被赫连瑾亲手所杀。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顾渊沉默了一瞬。 “那我。”他笑了笑,“也犯不着,为了赫连瑾卖命,柴将军,你说是不是?” 柴焕哈哈一笑。 面前的男人年轻俊秀得让人心惊,说刚刚那句话的时候,柴焕能想象出,对方在朝堂之上意气风发的样子。 “你的心上人。”他道,“眼光很好。” 他顿了顿,“想必,他很爱你,你也很爱他。” 顾渊的眼睫颤了一颤。 这一回,他沉默了许久。 片刻后,柴焕听到了他很轻的回答。 “是的。”他道,“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 就让他再自欺欺人一会儿,这或许…… 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他在别人面前,假装他和赫连笙还在一起。 他们,还是相配的一对。 柴焕看着他,“啧”了一声。 “真是感人。”他道。 他笑了笑,“不过,能不能活着,还要看顾大人的情报,是否准确。另外……” 他挥了挥手,很快,就有人带上了一套刑具。 “虽说,这不是什么好的待客之道。”他道,“但是既是人质,哪怕是为了隋西死去的亡魂,也不能让顾大人过得太舒服。这就劳烦大人,先受些皮肉之苦了。” 说罢,他就从刑具里挑了一挑,挑了一根沾了盐水的鞭子。 * 梁楚大营内,赫连笙咬紧了牙,看着面前的竹十一: ”……你说什么?” 竹十一看着他,沉默了下来。 “他疯了吗?”赫连笙几乎觉得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他看着竹十一,像是他说的是什么外来的语言,“他不知道隋西人有多恨我们吗?他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找……” “死”字被他堪堪地挂在舌尖,赫连笙看着竹十一波澜不惊的眼神,忽然平静了悉下来。 ……是了。 他想。 顾渊活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去找死。 因为被俘虏的,是他的亲哥哥。 他想起了之前,顾渊问他的话。 -殿下真的很希望五殿下回来么? 那不是一句废话。 那是顾渊在告诉他自己,他喜欢的人,真的很想要达成这个愿望。 有了这个念头,他才会下定决心,这么快地把自己换出去。 就在这时,竹十一突然开了口。 “那一日。”他平静地道,“他以为你真的和我在一起了,嘱咐我要好好对你,不要再让你伤心。” 赫连笙抿紧了唇。 “他也知道。”他轻声道,“他以前……让我很伤心。” 竹十一顿了一顿。 “所以。”他道,“他好像在学着怎么去弥补了。” 赫连笙笑了一笑。 竹十一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这个动作以前在赫连笙是猫的时候常有,但是自从赫连笙便成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赫连笙被他揉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抬起了眼。 “别勉强自己笑了。”竹十一道,“我看你都快哭出来了。” “……我没有。” 赫连笙还是没忍住反驳了。 他没有。 他只是突然…… 赫连笙闭了闭眼。 算了。 他突然发现,他连和竹十一争辩的心情都没有。 “我放弃了。”竹十一突然开了口。 赫连笙怔了一怔。 然后,他意识到了,竹十一在说什么。 说来也奇怪,当初赫连笙怕给他无畏的希望,甚至冒着自作多情的风险主动断了他的念想。 以至于竹十一喜欢他这件事,一直处于一种挑明和未挑明之间的尴尬。 说到底,竹十一不说清楚,赫连笙也无法完全地拒绝。 他一直在头痛这件事,却没想到,对方在今日突兀地提了出来。 片刻后,他开了口:“好。” 竹十一看着他:“不问问为什么么?” 赫连笙默然。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激动。 光凭因为对方救了自己的哥哥这个理由,根本说不过去。 其实他现在都不太能思考,恍惚间,赫连笙想起了当初那个看见顾渊第一眼,就一门心思想着要和他成亲的自己。 顾渊…… 顾渊总有本事,把他弄得心神恍惚。 有的时候,他都在想,是不是他前世欠了顾渊的。 “我不是觉得。”竹十一道,“他做得到这样的事,我做不到,所以我放弃。” 赫连笙看着他。 竹十一冲他笑了笑:“如果我够格去把你哥哥换回来,我也会去。” 但他缺了点运气。 如果最先遇到赫连笙的是他而不是顾渊,如果他不是一个暗卫,而是一个与赫连霄同等重要的人,如果……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赫连笙。”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很平静,“我喜欢你,不比顾渊少。” 他用这句话,给自己的感情画上了句号。 然后,他抱起跑进来的小猫崽,放到了赫连笙的怀里,转身离开了帐子。 * 竹十一离开帐子之后,良久,赫连笙才吐出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他抱着小猫崽坐下来,给它喂奶。 木已成舟。 顾渊既然已经到了隋西,那么说明他的交换计划是被乌岑和荆池所知晓并同意的。 他甚至不用去思考对方用的是什么理由。 反正…… 那个人总有办法。 小奶猫吃饱了,在他怀里打了个滚,伸展了身体,然后娇娇嗲嗲地“喵”了一声。 赫连笙看着它,不自觉地出了神。 他想起了小奶猫刚刚来到他帐子里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心底的第一反应,是想顾渊或许也会喜欢它。 但其实顾渊应该不怎么喜欢猫。 他记得,顾渊把是猫形的他带回去,仅仅是因为他们有一双一模一样的异瞳。 他吐出了一口气。 ……他发现,他已经不能想到顾渊两个字。 第二日,隋西就送来了他们释放人质以及和谈的条件。 “荒谬!”荆池被气笑了,“不仅要给城池,送公主,每年还要给银两,隋西这是狮子大开口么?” “看来。”乌岑比他冷静一些,“顾大人的计划确实很成功。” 荆池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 隋西敢这么开口,那么必然是顾渊对他们说了什么,让他们以为顾渊对梁楚来说很重要。 事实上,乌岑一度很担忧顾渊此去,非但换不回赫连霄,反而会被柴焕一并留在隋西。 但是赫连霄还是回来了。 隋西可不是什么讲究礼尚往来和规矩的人,能接受所谓的“条件”,一定是因为顾渊对他们说了什么,让他们相信了对方的话。 就在这时,门外匆匆进来了一个小兵。 “五殿下醒了。”他道,“要见二位将军。” 两人一愣,随即大步走了出去。 赫连笙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赫连霄显然是受了刑,他回来的时候就是昏迷着的,这会儿才将将醒过来。 他的眉眼俱是苍白,赫连笙看见,便是一跳。 先是心疼赫连霄,然后,他想到了顾渊。 赫连霄被俘不过半日,就伤成了这样,那么顾渊……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就听到赫连霄急促地开了口: “快。” 他深吸了一口气,费力地闭了闭眼,快速地道,“今夜隋西就会突袭南边,乌将军,荆将军,今夜务必在南边增设布防。然后派兵自北边打开缺口,那里的布防会很薄弱。有了这个机会,我们可以一举打到安北关。” 这话一出,帐子里的人全怔住了。 片刻后,还是荆池先回过了神:“隋西军现在驻扎的地方确实是一个缺口,所以眼下他们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那里。若是能打退他们,确实能一举打到安北关。” “到那时。”乌岑道,“就不是我们要求和谈,而是他们求着我们和谈了。” 他顿了顿,“殿下,这个情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赫连笙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他抬起了眼。 “我……”赫连霄动了动唇,深吸了一口气,“我被换走的时候,跟顾大人见过一面。” 他闭了闭眼,“顾大人给我传递的讯号。” 在他们交替的时候,顾渊在袖袍的遮掩下,在他的手心快速地写了个2。 他们曾经模拟过隋西战败后会采用的几套方案,其中,就有他们会在夜半从南边偷袭的一套。 南边靠江,有一道天然的屏障,因此,他们的兵力布置是比北边薄弱的。 “若是要出其不意地偷袭。”乌岑道,“必定是越快越好,那必然是今夜。前提是,这个消息是真的,但是……” 他猝然一顿。 相处的日子久了,他们对顾渊是信任的。 别的不说,乌岑是顾渊的亲舅舅,他对自己这个外甥,再了解不过。 他做不出背叛家国的事情。 可是,可是…… “如果是真的。”他闭上了眼,喃喃地道,“他……” 荆池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另一边,赫连笙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蓦然站起了身。 赫连霄不忍地叫他的名字:“小……” 他深吸了一口气。 “殿下。”他轻声道,“乌将军他们,会尽力保住顾大人的。” 乌岑终于回过了神。 此时此刻,没人再去注意到赫连霄为什么唯独安慰了赫连笙。 乌岑开了口:“得快。” “是。”荆池也道,“若是能打穿隋西,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顾大人身上,要在想到之前提出和谈,这样,才能保住他的命。” 两人说着,便出帐子去准备。 帐里只留下了赫连笙。 * “小七。” 赫连霄轻声叫他的名字。 赫连笙没有说话。 赫连霄苦笑了一声:“我若是知道,他为了救我,把自己换出去,我不会让……” “不怪五哥。”赫连笙打断了他。 话音出口,他才发现,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声音里还带着些许颤抖。 “不怪五哥。”他闭了闭眼,又说了一遍,“五哥回来,我们都很高兴。哥哥不要觉得有负担。” 赫连霄看着他,声音很温柔,带了些抱歉:“……但那是小七喜欢的人。” 他顿了顿,轻声道,“是不是?” 赫连笙猛然闭上了眼。 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我……”他轻声道,声音很颤,“五哥,我……” 赫连霄吃力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赫连笙蓦然红了眼眶,他几乎是立刻就攥住了赫连霄的袖子。 他现在六神无主,什么也没办法想,什么也不敢去想。 “刚刚。”赫连霄道,“我有一件事没说,这件事不太适合让乌将军和荆将军知道。” “我大概能猜到,顾渊用了什么方法,获得了柴焕的信任。”他轻声道,“我走的时候,他曾经当着柴焕的面,让我……” 他顿了顿,“让我到你坟前,说两句话。” 赫连笙还活着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唯独赫连霄和顾渊,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这个“坟前”,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一句是。”赫连霄轻声道,“他说,他很爱你,一直。” 赫连笙死死地攥着手下的布料,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 “还有一句……”赫连霄轻声道。 “他说,阿笙,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感谢在2022-05-28 23:04:25~2022-05-29 22:1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710335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103351 20瓶;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蝴蝶(二合一) ◎活着。◎ 赫连笙走出赫连霄的军帐之时, 外面的气氛已经重归了严肃。 大战一触即发,所幸梁楚刚刚打完一场胜仗,士气正足。一切都看起来有条不紊。 乌岑站在不远处跟一个副将交代事宜, 眉头紧蹙。 赫连笙看得出他隐秘的担忧。 他又想起了远在京城的顾氏夫妇。 他知道顾业潭是赫连瑾一派, 因而对他一直怀着忌惮, 也因此,曾经提醒过顾渊与他保持距离,以免卷入争储之中。 但是顾渊的母亲乌兰娴, 却时常会对他关心几句,尤其是,他跟顾渊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不是因为他多讨人喜欢,只是因为作为母亲,她隐约还是感觉出了自己孩子的心思, 因此, 想要试着对赫连笙好一点。 不管是顾业潭还是乌兰娴,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孩子。 如果他们知道了,顾渊现在…… 赫连笙闭了闭眼。 他什么都不敢想, 也什么都不愿意想,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帮着荆池他们梳理战术, 帮着检查布防是不是还有什么缺漏。 等到日暮西沉,他回到帐中,小猫崽跌跌撞撞地奔过来。 他沉默了一瞬, 顿下身, 抱起了猫崽子。 猫崽子已经跟他很熟了, 不知是不是同类相吸的缘故, 虽然是竹十一把他带回来的, 但是几乎是带回来的第二天,它就翻脸不认人,只亲近赫连笙。 “你陪我一会儿吧。”他轻声道,“我现在……很乱。” 小猫崽冲他“喵”了一声,乖巧地在他怀里团成了一团。 赫连笙笑了笑。 然后,他在帐中坐下来,静静地等着夜幕降临。 这是一场打得很艰难的仗。 事实证明,柴焕确实是个狡诈精明且多疑的人。 即便顾渊以性命作赌,把所谓的“情报”透露给了他,他也没有完全信任对方,把所有的兵力挪到北边。 而是派出了一支人数不多的兵马,佯装声势浩大,先前来试探了一番。 而荆池在这个时候,展现了他优越的指挥才能和冒险意识。 他一直让柴焕的兵马深入到了腹地。 此时此刻,两方还保持着打得有来有回、隋西略胜一筹的态势。 渐渐地,柴焕终于放下了戒心,大批兵马渡江而过,直袭梁楚营地。 而就在这个时候,乌岑已经带了一支北殷的兵马,前往了隋西的扎营之处。 北殷善战,素有以一当十之称,且兵器与战马皆是顶级的。 几万北殷军骑着被养得精壮矫健的火熘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后,偷袭了隋西的大本营,等到柴焕发现之时,已经来不及。 他们被堵死在江边,退无可退。 梁楚,大胜。 消息传到军营内的时候,赫连笙猛地就站起了身,他死死地抿着唇,抱着的小猫崽被抱得有些痛,从怀里溜了出去,跳到了赫连霄的床沿。 “隋西军……隋西军已经被歼灭大半……”来传信的小兵上气不接下气,“现下,少部分兵马正被堵在江边……有一部分人掩护着柴焕自江上逃了……” “赢了。”赫连霄心下大定,松了口气,喃喃自语,“这一回……隋西怕是元气大伤,再也爬不起来了。” 小兵脸上也有些热泪盈眶。 他的脸上受了伤,鲜血还在往下淌,他自己没发觉,一旁却突然有人递了块纱布给他。 他愣愣地接过去,看到了一截半掩在袖中的,漂亮白皙的手腕。 “……谢谢。” 他有些愣愣地接过去,抬起眼,看到了面前人略有些焦急的眼神。 “他们……”面前的人轻声道,“去搜过隋西大营了么?” 小兵怔了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赫连霄在心里叹了口气,开了口:“在军营里看到顾大人了么?” 小兵恍然。 然后,他小声道:“乌将军在仗打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派人去搜了,但是……没有。” 赫连笙的心一下子沉下了底。 * “啪!” 清脆的鞭声在幽暗的水牢里响起,带着狠厉。 这一鞭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得被吊着的人瞬时就在空中晃了一晃。 幽暗的光下,男人长发披散,掩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唇。 “隋西几十万士兵……今夜都殒命于康江边上,拜你所赐,拜你所赐!”执鞭的是个年轻的隋西兵,手都在颤抖,眼眸血红,“顾渊!你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 顾渊咳出一口血,抬起眼,看到了他青涩的面庞。 他笑了笑:“是。” 年轻的小兵被他气得气血上涌,当即就不要命地拿鞭子往他身上招呼,一连招呼了十几下,一旁的同伴也堪堪拦住了他。 “好了。”他低声道,“将军还没说怎么处置他,可别打死了。” “将军还要留他一命么!”小兵眼里布满血丝,“那么多条人命,家勒哥的妻子还在等着他回去,凭……” “梁楚的士兵也有家人。”顾渊看着他,轻声开了口。 他比刚刚不知道还要狼狈多少分,满身都是血污,唯独一双眼睛,依旧是清明的。 他轻轻地道:“你们的皇帝,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踏到别人的土地上来,还指望我们以礼相待吗?” “梁楚的士兵也有父母、孩子和妻子。”他喘了一口气,轻轻地道,“但是为了保护他们,保护脚下的这片土地,他们还是上了战场。那些没回去的人,他们就是活该么?” 小兵看着他,僵在了原地。 他的同伴脸色沉了下来:“你早就不想活了,是不是?” “他说他有个心上人。”小兵低声道,“但是死了。” 那一日,柴焕跟顾渊交谈,他也在。 “你们的皇帝杀了你的妻子。”他咬着牙,“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替他卖命么?” 顾渊闭了闭眼睛,忍受着身上的伤口传来的剧痛。 “谁要替他卖命。”他轻声道。 他从来就不是在给赫连瑾卖命。 天下安定,海晏河清,这是他少时入仕之时的理想。 再后来…… 他的心里还多了一个人。 赫连笙或许再也不需要他的馈赠,但是他还是希望,他所在的地方,是安宁而没有战火的。 顾渊笑了笑,垂下了眼眸。 所以。 这件事跟赫连瑾根本就没有关系。 他根本不配。 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是因为赫连笙。 被盐水浸过的鞭子抽起人来格外地疼痛,因为失血,他的脑子已经有些昏沉,全靠着绑着他的绳子,才没有歪进水里。 顾渊吐出一口气,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生命一分一秒的流逝。 ……这样也好。 他想。 他此前,因为赫连笙和竹十一在一起,嫉妒得几乎要发狂。 但是现在,他几乎已经开始庆幸,赫连笙已经放下了他。 如果赫连笙还喜欢他,顾渊几乎不敢去想对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还好。 他想。 赫连笙已经不喜欢他了。 他会和竹十一一起,幸福快乐地在北殷过上一辈子。竹十一虽然话少,但是顾渊知道,他很喜欢很喜欢他的阿笙。所以,一定会对他好。 或许,赫连笙若干年后还会对他有些惋惜,他只要那一点惋惜就够了。 他只要…… 顾渊闭上眼睛,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口咳出来。 他欺骗不了自己。 他想。 他还是很嫉妒竹十一,嫉妒他能拥有赫连笙的爱。 他嫉妒竹十一,也嫉妒和憎恨,曾经那个没有珍惜赫连笙的自己。 耳边传来了远去的脚步声,顾渊知道,那是刚刚的两个小兵。 柴焕会杀他么? 他其实不太确定。 但是他知道,若是再耗上一段时间,他的身体就撑不下去了。 他闭上眼睛,任由意识进入漂浮而浓重的黑暗。 黑暗的尽头,没有光亮,也没有他想见的人。 * 梁楚的军帐内,灯火通明,明明刚刚打完一场胜仗,气氛却凝肃得像要往下掉冰渣。 良久,还是乌岑沉声开了口:“赵公公,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面前,面色红润的大太监翘着兰花指,微微一笑,气定神闲。 “意思自然是。”他轻轻地吐出一句话,“不救。” “赵春贵!”乌岑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气得胸膛起伏,“你凭什么做这个决定!” “就凭我有圣上的亲口谕令!”赵春贵冷笑了一声,抬起眼,“乌将军,顾大人是您外甥,咱家理解你心疼自己家的人,但是顾大人此番,本就是欺骗了隋西,若是向他们提出要人质,惹怒了隋西再起战事,这个责任,你负得起么?” “你他妈放屁!”本来思忖着要不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荆池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老夫都他妈快把隋西打出梁楚了,怎么,打仗的不是你,认怂倒是挺快是吧?他来一回老夫打他们一回,只要他敢!” 赫连霄也皱了眉:“这场胜仗本来就是因为顾大人才能打赢。若是赢了就把人丢在隋西不管不顾,算是什么道理?” 他顿了顿,“赵公公,你确定,这是圣上的意思么?” 赵春贵刚刚被荆池吼了一声,吓得不轻,这会儿听了赫连霄的话,才冷笑了一声。 “五殿下常年在外,自是不知圣上难处。”他慢条斯理地道,“圣上何尝不想救顾大人,但是一边是梁楚,一边是顾大人一个人质,孰轻孰重……圣上这是忍痛割爱呐。” 这番话一出,帐中的人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等到赵春贵施施然出了军帐,乌岑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他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这回,是动了真怒。 “这阉人。”他低声道。 “这应该是赫连瑾的意思。”一边,赫连笙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哑。 乌岑愣了一愣,抬起了眼。 他其实一直觉得眼前这个隋钰殿下有一种熟悉之感,但是却想不出来这种感觉是为什么。 他一晃神,还没想出个原因,赫连笙就又开了口。 “他既是作为监军,赫连瑾临走时,就必然交代过他什么。”他轻声道,“他刚刚的语气笃定,似乎并不怕我们亲自去问梁楚,说明,他对于赫连瑾的态度,是确定的。” * 怎么会不确定呢。 赫连笙在心里冷笑。 他太了解赫连瑾了。 哪怕顾渊幼时便与他相识,之后又做了他亲信的重臣。 但是,他的骨子里,依旧只有他的皇位和江山。 自私透顶的人,从来就不会有情谊二字可言。 赫连霄看着他,忍不住开了口:“殿下。” 他担心赫连笙的心理状态, “没事。”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隋西的和谈条件,已经传到梁楚去了么?” “已经快马送回去了。”一旁的官员道。 这也是他们今日聚在这里的原因。 他们虽然没有在隋西大营里找到顾渊,但是顾渊也并没有被他们立刻杀死。 大约是顾渊的身份还是让他们起了些许忌惮。隋西把他当作了和谈的筹码之一,一并写入了和谈的内容当中。 “没事。”赫连笙又说了一遍,是对赫连霄说的。 赫连霄见状,和他一起,出了帐子。 一出帐,赫连笙就开了口:“五哥,我会给你一份名单。” 赫连霄抬起了眼。 赫连笙没有看他,语气平静,但是语速很快:“这份名单里或许已经有告老还乡的老臣,你可以看着筛选。你修书给他们,写清楚顾渊是怎么进的隋西大营,以及目前几场战役的详细情况。我会把北殷的信使借给你用。” 北殷递信,以玄鹰为媒介,速度比快马传书还要快上几分。 这是北殷特有的一种传信方式。 赫连霄没有犹豫,一边跟着他往他的帐子走,一边接过了名单,然后一愣;“这些……都是朝中的股肱之臣。” “是。”赫连笙道。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若不是赫连霄先前看到过他听到顾渊被俘时一瞬间崩溃无措的神色,几乎要以为对方根本不是很在意顾渊。 此时此刻,那张明艳漂亮的脸庞上全是漠然和冷意。 “狗似主人形。”他牵了牵嘴角,“赵春贵的意思,其实就是赫连瑾的意思。他才不在乎顾渊的死活,只要仗打赢了就行。这会儿,他怕是已经在算计着怎么夺了你的军功了。” 赫连霄默然。 他想起曾经跟赫连瑾打过的交道。 他觉得,赫连笙的猜测应当是真的。 “所以?”他道。 “所以。”赫连笙平静地道,“和谈的内容,他并不会跟隋西多计较。” 赫连瑾在乎的,从来就是江山稳不稳当。 当初隋西初侵入边境,赫连瑾就有过用和亲安抚隋西的打算。 只是隋西狼子野心,这才作罢。 眼下,打了胜仗,隋西不敢狮子大开口,赫连瑾必然格外地好说话。 “他好说话,那些文人直臣可不好说话。”赫连笙冷笑,“那些人可不会任由他糟蹋梁楚的江山。” 他深吸了一口气,“赵春贵传回去的东西,必然有所隐瞒。你把真相告知老臣们,他们若是知晓了赫连瑾的打算,又知道顾渊被俘作为人质一事,必然不会跟赫连瑾善罢甘休。” 赫连霄恍然。 “所以。”他道,“他们会向赫连瑾施压。” 赫连笙点头。 赫连瑾糊涂,其他人可不糊涂。 梁楚已然大胜,此时此刻,便是扬眉吐气的好时候。 若是让他们知晓,赢了还要对着隋西退让,并且,还要将这场胜仗的功臣作为安抚隋西的工具留给隋西,满朝的文武,但凡有些骨气和良知的,都会感到愤怒。 这些人联合起来,向赫连瑾施压,比乌岑和赫连霄这些只会打仗的据理力争要有力多了。 这是…… “这是能救他的唯一方法。”他轻声道。 赫连霄看着他,沉默了一瞬,轻声开了口: “我马上去写。” 赫连笙点了点头,闭上了眼。 多久没有这样了? 他想。 他自小就知道,他的父皇不会把皇位交给他。 因为一些莫须有的隐忧,因为对北殷一族的忌惮。 就像他自诩深爱独孤雅,但是一直到他死,独孤雅都只是贵妃,甚至没有协理六宫之权。再然后,独孤雅就变成了常伴青灯古佛的太妃。 他知道,所以,他不想给他的母族添麻烦。 聪明,但是顽劣任性、离经叛道,是大部分人给他的评价。 他的父皇很宠他。 但是他知道,这份宠爱,一部分是因为,他让人“放心”。 可是,凭什么呢? 他想。 他明明,也姓赫连。 可笑的是,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皇位不会传给他的人,他认了命,但是有人,却仍然不放过他。 那么,他为什么要认命?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让头脑变得清明。 ……算了。 他想。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顾渊…… 顾渊。 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唯一的变数,就是顾渊能不能撑到和谈的那一刻。 你一定要撑到。 他低低地道。 你一定要…… 活着。 我还没有原谅你,顾渊,你不准死。 * 赫连霄的动作很迅速,很快,玄鹰就带着写好的密信飞到了京城。 与此同时,赫连瑾初定的,跟隋西的和谈条件也在朝中提了出来。 竟是全部允了诺。 包括派一位公主与隋西和亲,给贸易提供便利,减免关税,以及每年给隋西一定数额的白银。 仗打赢,赫连瑾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觉得隋西这样的要求也并不过分,便大手一挥,都给批了。 却没想到,在早朝之上,遭到了极其强烈的反对。 “圣上不可!分明是我梁楚大胜,为何要答应隋西人如此蛮横的要求!” “隋西小儿,为何如此狼子野心!” “恳请圣上万万三思,再者,顾大人深陷囹圄,顾大人于社稷是有功之臣,朝廷万万不可听信了隋西的威胁,寒了边关将士的心呐!” 在过去的几年里,朝廷经历了一番换血,变成了一潭死水。 但是此番,像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让赫连瑾惊愕之后,面色愈发阴沉。 他本想摔案而去,但是却有一人,被人推着,来到了御书房。 “……太傅。”他轻声道。 年逾花甲、早已于京城养老的老人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看不清神色。 没人知道二人在书房里交谈了些什么。 只是…… 最终的和谈内容敲定下来的消息传到边关的刹那,整整数日未合眼的赫连笙,身体晃了一晃,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赢了。”赫连霄低声道。 他们陈兵边境,始终为敢放松,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梁楚派出了著名的、擅长外交的使臣,与隋西进行了整整半日的交锋,最终,迫使隋西答应了梁楚提出的停战方案。 这份方案虽说考虑到梁楚这边的兵马消耗,仍然作出了一些让步,但是已然是以胜者的姿态在进行谈判。 事实证明,隋西确实是被梁楚打怕了。 而在这之后,便是…… 人质的交换。 梁楚,从隋西那里要回了顾渊。 接回顾渊的当日,赫连笙跟着一起去了。 他的身份出现在这实在是有些突兀,以至于赵春贵不住地看了他几眼,若有所思。赫连笙却顾不得那么多。 他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掌心,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看着不远处隋西的使者,一动也不动。 “小七。”赫连霄轻声叫他的名字。 “我知道。”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我会有分寸,我……” 话音落下,他瞳孔一缩。 “柴将军!”耳边传来了乌岑猛然提高的声音。 不远处,柴焕骑在马上,看着他,神情倒是很平静。 “乌将军不必着急。”他笑了笑,“顾大人还活着。” 赫连霄反应极快,已经想要去挡赫连笙的眼睛。 但是…… 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担架上的人。他的手腕上还有着经年累月绑下来的淤紫。浑身上下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他身上原本的那件白衫,已然是深褐叠着鲜红,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曾经遭受过怎样的酷刑。 他确实还活着。 但是…… 他也已经陷入了昏迷。 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顾大人的血光之灾了 小顾,撑住啊(握拳)撑过去你就有老婆了(什么 感谢在2022-05-29 22:18:18~2022-05-30 21:3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蝴蝶(二合一) ◎“顾渊,你真是够疯的。”◎ 这是梁楚大胜以来, 气氛最为凝肃的一天。 军帐里站了好几个面容凝重的军医,有梁楚的,也有北殷的。他们站在一起小声地交谈着, 时不时地在纸上写下药材的名字。 帐子的另一侧, 躺在床上的人闭着眼睛, 看上去几乎没什么生气。 他的身上换了干净的袍子,身上的绷带却还在不断地渗血。 那件带血的白衫就放在旁边,眼下, 上面的血渍已经完全干涸,看着颇有些触目惊心。 “还好。”赫连霄低声道,“走之前,荆将军喂了他一颗北殷的秘药。” 北殷一族擅异闻秘术,奇珍灵药也不少, 这种药来自于巫, 珍贵稀少,一共也就几颗,荆池带在身上,原是保自己命用的。 却没成想, 最终却救了顾渊一命。 赫连笙动了动唇,轻声开了口:“多谢荆将军。” “殿下跟我客气什么。” 饶是荆池见惯了生死, 顾渊刚送来的时候,他也着实因为对方身上的伤痕吃了一惊。 听到赫连笙这么开口,他大手一挥, 十分爽快, “虽然一开始老夫看这小子挺不顺眼的, 但是没想到他还挺有骨气的。”荆池咂了咂嘴, “不错。比朝廷那帮吃干饭的强多了。欸……” 他愣了愣,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味儿:“殿下你谢我作什……” “荆将军。”赫连霄赶紧打断了他。 “刚刚遇到乌将军,他说他那边还有些事情,需要讨论一下。”赫连霄一面给赫连笙使了个脸色,一面拉着荆池往外走,“趁着晚饭前,我们先过去罢。” 不多时,荆池和赫连霄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帐外。 赫连笙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床上的人。 因为照顾病人,房间内的交谈声音不算很大,大夫们的窃窃私语传到他的耳朵里,就是不成句的“危险”、“看造化”以及各种药材的名称。 他闭了闭眼,垂下眼眸,看到了顾渊垂在床侧的,苍白的手指。 他伸手,碰了一碰,触到了一手冰凉。 这让赫连笙想到了从前。 那是独孤雅跟老皇帝赌气出走之时,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宫中,成为了一个短暂失宠的皇子。 到了晚上,巨大而空旷的宫殿就没有了人,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上,只能看到从敞着的窗外落下来的一轮月光。 那个时候,他以为他被所有人丢弃了。 后来独孤雅嘴上不说,心底也很后悔把他一个人放在宫里。 他安慰对方没事,那些带着孤寂和凉意的晚上却从未在他的记忆里离开过。 后来,他跟顾渊成亲,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拽着他一起睡。 只是单纯地睡觉。 说来可笑,他们明明是正儿八经拜过堂的,真正有夫妻之实,只有顾渊醉酒那一次。 顾渊大约是出于愧疚,而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那种冷冰冰地被粗暴占有的感觉。 现在想来,其实那个时候,他就隐约地意识到了顾渊的反常。 所以,他就拖着顾渊纯睡觉。 他们躺在一张床上,顾渊总是有些僵硬,他却全然不在意,只是把自己塞到对方的怀里。 顾渊的心跳是快的,怀里是温暖的,指尖也带着暖意。 不像现在。 “我上辈子。”赫连笙轻声道,“是欠了你的吧。” 要不然,怎么他用死间接报复了顾渊一回,顾渊也硬是要用同样的方式报复回来。 可是,他有第二条命,但是顾渊没有。 屏风后的大夫们终于讨论完了,有人进来,看见他,眼中稍有诧异。 “五殿下和几位将军在议事,没有空闲。”赫连笙轻声道,“有什么话跟我说就好。” 大夫恍然。 随即,他擦了把额上的汗:“是这样的殿下,臣等刚刚替顾大人把了脉,也大致看了看伤势。虽说……都是些皮肉外伤,没有伤着心肺。但是大人本身患有旧疾,身体底子原本就不是太好,所以怕是会昏迷一阵子。” 赫连笙抬起眼,看着他。 他长得好,眼下带着面具,那双眼看着也格外惑人。 被推出来的大夫晃了下神,听到了他轻飘飘的声音。 “昏迷一阵子?” 大夫回过神,赶紧应了一声。 “是。”他道,“这些日子,臣等会用上好的药材替顾大人吊着,等伤势恢复些后,再看看情况。至于顾大人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机缘了。” 秘药救人一命,也只是吊了一口气。 隋西到底还是把怨气发泄到了顾渊身上,只是碍于最后的和谈结果,才给顾渊留了一口气。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在某个瞬间,面前的老军医看出了他眼中的茫然和无措。 他像是没有理解对方的话一般,只是垂着眼眸,看着床沿雕刻的花纹,一句话也没有说。 过了片刻,他才开了口:“你们有几成把握……他能醒过来?” 军医迟疑了一瞬:“五成。” 对半开的概率。 ……还好。 他想。 还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开了口: “知道了。” “辛苦。”他道。 “殿下客气了。”老暗暗松了口气,与其他人一起带着药箱退了出去。 赫连笙收回目光,继续在床沿坐着。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起伏的呼吸声。 那是暂时的, 顾渊还活着的证明。 * 竹十一抱着挣扎的小猫崽进帐子的时候,赫连笙已经睡着了。 睡也没好好睡。 他就坐在窗边的一个小马扎上,侧脸枕在手肘上,墨色的长发盖住了大半,从背后看,蜷缩成了一团,像是什么被遗弃了的、可怜的小动物。 竹十一垂了眼。 幸好赫连霄吩咐了外人不能进来,还派了人守着。 他冷淡地想。 他愣神的功夫,小猫崽已经挣脱了一点,就要从他怀里下去。 它长得大了一些,自认为自己已经有了和人类抗衡的本事,谁料爪子刚刚踩住抱着它的手臂,准备跳下去,就被无情地拎着后颈丢回了怀里。 它委屈地“喵”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叫醒了趴在床沿睡觉的赫连笙。 他蓦然睁开眼,看到了窗外已经黑透的天色。 “困了就回去睡。”竹十一道。 赫连笙抿了抿唇。 他揉了揉眼睛,先是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确认他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之后,才收回了视线。 “还好。”他轻声道。 竹十一顿了顿。 “随便你。”他道,然后把小猫崽塞给它,“我喂东西,它不肯吃。” 赫连笙怔了怔。 片刻后,他接过来,小心地把猫崽子抱在怀里。 “……那我一会儿自己来喂。”他道,“谢谢。” 竹十一看着他。 赫连笙不是困,这还没到睡觉的时间。 他是被耗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为着救回顾渊的事情殚精竭虑,一刻也没有停过,精神一直是紧绷着的。 眼下,他嘴上跟竹十一说着话,眼神却依然是有些涣散的,语气也很轻,说的那几句话,全凭本能反应。 他本能里,觉得竹十一还是要客气地说“谢谢”的人。 竹十一深吸了一口气,心底最后的一点念头也打消。 “去睡觉。”他道。 赫连笙看着他,愣愣的。 “人我帮你看着。”他道,“他一天醒不过来,你就要守他一天吗?” “喂了猫就去睡。”他越过赫连笙,然后顿了顿,“你跟他之间还什么都没有解决,你也不想他还没醒,你就累倒吧?” 他很少说这么多的话,虽然还是往常平静的语气,却多了许多人味儿。 赫连笙怔怔地看着他,少顷,才慢慢地抱紧了怀里的小猫崽。 他知道竹十一说得有道理。 他回去喂了猫。 小猫崽吃饱喝足,懒洋洋地趴在被子上,赫连笙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了深重的睡眠。 * 一晃,便是几日过去。 顾渊的气色好了许多,不再是原来那副苍白如纸根本看不出是否还有气息的模样,只是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赫连笙强迫着自己休息、吃饭,表面看上去,几乎与常人无异。 但是,当他坐在床沿边上,看着顾渊那张脸的时候,就会走神。 尤其是,大夫委婉地告诉他,顾渊看起来,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之后。 “你是在报复我么?”赫连笙轻声问,声音已经有些哑,像是自言自语。 “顾渊,我过分了么?” 他过分了么? 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给他编织了一场虚妄的、美丽的幻梦,然后在他面前残忍地把它撕碎。告诉他,他的真心不值一提。 他只是…… 把当初对方做的,还给了对方而已。 伤心、失落、难过、嫉妒、求而不得。 这些情绪,他也全都经历过。 “我不想要你了。”他轻声道,“这句话是真的。” 他曾经对竹十一说,他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这句话并不是在骗竹十一,而是事实。 他离开顾渊,是真的想把他彻底忘记。 虽然…… 他并没有做到。 在听到顾渊会来北殷的那个刹那,他的心跳还是无可抑制地出现了波动。他听到了它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 比平时都要快速。 但是…… 他不想再难过了。 他已经很累了。 “你为什么不好好地呆在梁楚。”他闭上眼,“你要是好好地呆在梁楚,我就不用重新遇到你,也不用来到这个鬼地方,你也……” 你也会平平安安。 他们都会平安。 他可能会喜欢上别人,也可能不会,顾渊或许会娶妻生子,若是不会,也能继续风风光光地做他的顾大人。 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俯下了身。 他看着面前面容平静,双目紧闭的人,轻声道:“顾渊……你最好给我醒过来。” “你要是不醒,我就和竹十一回北殷,然后每年都到你的坟前送花,让你死都不能安生。顾渊,我说到做到。” 他的嘴唇在颤,眼睫也在颤,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睛里滚落,落到身下人苍白的脖颈里。 但是,没有再有人伸手,想要给他擦眼泪。 呆了一会儿,竹十一过来换他的班,赫连笙侧过脸,没给他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 他站起身,垂着眼:“那你来吧,我回去喂猫。” 竹十一没戳穿他,只是道:“你哥叫你。” 赫连笙愣了一下。 “好。”他道。 他进了赫连霄的军帐,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对方还在桌前看奏报,抬起眼看到他,便站起了身:“小七来了。” “怎么样?”他关心地问。 赫连笙摇了摇头。 赫连霄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五哥找我什么事?”赫连笙问。 赫连霄顿了一顿。 “赵春贵回京城了。”他道。 赫连笙抬起了眼。 赫连霄紧皱着眉头,面色也有些不虞。 这几天,隋西的兵马已经退到了边境线之外,边境也已然有了充分完备的布防。 这便到了班师回朝的时候。 按理说,他们应当是一起回去的。 就连荆池,也要一并先回京城接受封赏。 但是赵春贵却在这个时候没有选择跟大部队一起,而是领了来时的人马,提前回了京城,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此番与隋西的这场仗。”赫连笙想了想,“朝廷有目共睹,五哥你与乌将军,皆是有功之臣,就算他再不忌惮,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你们怎么样。” 外部矛盾解决了,内部矛盾就尖锐了起来。 对于赫连瑾会想方设法打压赫连霄一事,赫连笙并不意外。 若不是实在无人可用,顾渊又借势推了赫连霄一把,赫连瑾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赫连霄有这个出头的机会。 现如今,赫连霄立下了赫赫战功,朝廷又欠了北殷族一个人情。 赫连瑾现下…… 怕是已经焦头烂额。 赫连笙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下却已经绷紧了一根弦。 大胜之后必有封赏。 赫连瑾…… 真的会甘心给乌岑和赫连霄该有的东西么? 他还在思索,赫连霄却开了口。 “我知道。”他道,“我也无意与他争什么。” 他顿了顿,低声道,“我只是看不过去。我们,也算他的兄弟。” 赫连笙笑了笑。 “五哥。”他轻飘飘地道,“在皇家,哪有父子、兄弟一说。” “话不能这么说。”赫连霄忍不住反驳,“若是当时是你继位,你肯定不会……”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闭上了嘴。 空气里一时寂静。 片刻后,还是赫连笙笑了一声,开了口:“五哥这话,可不要给四哥听见了。” 他换回了以前的称呼,语气很轻松,赫连霄原本是无心之言,这会儿见他自己把话圆了过去,也松了口气。 “我倒不是担心我自己。”他道,“我是担心你。” 赫连笙愣了一愣。 “赵春贵这几日。”赫连霄道,“一直在暗中打听你的事。包括你是什么时候被云玥公主收为的义子,跟独孤氏的关系又如何。” 赫连笙默然。 “还挺聪明。”他道。 他藏得很好,跟顾渊交集也不多,除了之前顾渊被抓时,有一瞬间的失态。 但是一般人,就算想到他和顾渊有私情,一时都不会想到死而复生这件事上。 当年,他可是在冷月居死透了。 赫连霄紧皱着眉:“他不会对你善罢甘休。” “那就不会吧。”赫连笙平静地道,“我也不想躲躲藏藏一辈子。” 只要他一日是隋钰,他就一日不能摘下面具。北殷虽远,但终究还是属于梁楚,他永远不能脱离赫连瑾的掌控。 早晚的事。 他安慰了赫连霄几句,便出了军帐。 回去吃了个饭,短暂地休息了一下,他替下了竹十一,重新坐在了顾渊的床沿。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时候,顾渊说,让他跟他回去,他说,他有能力护着他。 也不知道…… 这个人是想怎么护着他。 “不会是又想把我关在顾府藏起来吧。”他笑了一笑,轻声道,“顾渊,你真是够疯的。” 那个时候,他就该看出来的。 顾渊若真的只有他表现出来的温润君子的样子,也不会把他藏在顾府的密室里,一藏就是那么久。更不会把自己卖给赫连瑾,甘愿当他的走狗,以此来给他报仇。 这个人的骨子里,藏着谁也察觉不到的偏执。 即便是如此…… 赫连笙想。 即便是如此,之后,顾渊也没有再以此来逼迫他做任何事。 “要是那个花灯节。”他轻声道,“我没遇到你多好。” 事到如今,他遇到顾渊,可以说是他的不幸。但顾渊遇到他,好像也没幸运到哪里去。 赫连笙垂着眸,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没有注意到说完这句话,躺着的人的睫毛就轻颤了一下。 他正沉浸在自己有些混乱的思绪当中。 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闭了闭眼,开了口。 “你快点醒吧。”他低声道,“你要是快点醒过来,我就……” 他抿了抿唇,别开了眼,“……我就考虑考虑,跟你回去。” 他想通了。 左右,顾渊这一回,也算他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他做不到再对顾渊冷眼相对,也…… 放不下他。 如果,顾渊真的能醒过来,他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至于之后怎么样…… 可以再说。 他胡思乱想着,没有注意到垂在床边的手指轻轻地颤了一颤。 过了片刻,那只手像是终于恢复了些力气,有些费劲地抬了起来。 赫连笙正起身打算去给顾渊换一块毛巾,突然被抓住了手。 他的眼睫猛然一颤,僵在了原地。 他听到了一个喑哑的不像话的声音。 “阿笙。” 那个声音小声叫着他的名字,然后喘了口气,有些吃力地道, “……别走。” 作者有话说: 顾大人:掌握了一些卡点醒来的技巧(。 就是说,应该快完结了 感谢在2022-05-30 21:37:12~2022-05-31 21:3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生不动凡心 89瓶;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蝴蝶 ◎“我骗你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 赫连笙是完全没有动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虽然自己一直在顾渊的耳边威胁着他快点醒过来, 但是他对于“顾渊醒来”这件事, 完全没有做过准备。 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该说什么样的话,他什么都不知道。 赫连笙后悔了。 可是顾渊还紧紧地抓着他。 刚醒来的人手上都没什么力气,但是赫连笙却硬生生地有了一种被他“攥住”的感觉, 顾忌着对方的伤势,他根本不敢挣脱。 片刻后,他才轻声开了口,语气有些别扭:“……不走,我去找大夫来看看。” 顾渊看着他。 重逢之后, 赫连笙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样直白的眼神。 他别开了眼, 加重了语气,很坚持: “……你的伤很重。” 他抿了抿唇:“我又不会治病。” 这话他说得很顺口。 只不过,最开始,这是竹十一训他的话。 “你又不会治病。”他不冷不热地道, “整天守着他干什么,他会被你看醒过来么?” 赫连笙当时不敢反驳, 现下却用来躲顾渊却用得很顺手。 大夫很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把了脉,又问了问顾渊现下的感受后,老大夫松了一口气, 很是欣慰:“顾大人这番算是挺了过来, 往后只要调养得当, 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多谢大夫。”顾渊轻声道。 他的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还带了些哑, 一边说着话, 一边眼睛却仍牢牢地盯着一旁的赫连笙。 赫连笙被他盯得脸红心跳,躲也没办法躲,在心里骂了一句。 等到大夫离开,房间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掌握主动权。 “什么时候醒的?”他硬梆梆地问。 能在他去换毛巾的时候精准地抓住他不让他走,那想必是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 顾渊张了张口。 “没多久。”他低声道,“在……你说,考虑跟我回去的时候。” 赫连笙:“……” “倒是挺会装睡啊。”他冷笑了一声。 这句话的语气恶劣,他也没想跟顾渊客气,冷冷地撂下这句话,他就自顾自地拿起一旁的壶,给顾渊倒了半盏温水。 顾渊现在的嗓子听得他难受得紧,他受不了这样的声音。 ……像是他在欺负病人似的。 倒完,他径直把杯子塞进了顾渊没什么力气的手里,语气很冷淡: “喝。” 被这么冷言冷语地对待,又被不由分说地塞了一个茶盏,顾渊垂了眼眸,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有些吃力地端起茶盏,喝下了赫连笙给他倒的半盏茶水。 喝完,他才轻声地开了口:“没有装。” 赫连笙一怔。 “刚刚……”顾渊看着他,声音放得很低,他抿了抿唇,“虽然听到了,但是醒不过来。” 那是清醒前夕,已经恢复了的意识在与混沌作抗争。 赫连笙看着他,一时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很难形容顾渊说这句话时侯的样子。 垂着眼,看着手心的茶盏,眼睫还有些发颤,语气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被误会了的委屈。 他被自己脑海中的形容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接站起了身。 顾渊抬起了眼:“你去哪儿?” 赫连笙随便找了个借口:“去找乌将军,你醒了的事总要通知他们。” 他需要冷静一下。 顾渊沉默了一瞬:“你不信我。” 赫连笙闭了闭眼。 “我该信你么。”他看着顾渊,平静地道,“你骗了我多少次,你数过么?” 顾渊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对不起。” 赫连笙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没意思。 这样的对话,又仿佛回到了之前顾渊跟他的车轱辘。 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问题。 “算了。”他道。 顾渊牢牢地盯着他,看着他又坐回了床沿。 “没有不信你。”他又道。 顾渊猛然抬起了眼。 * 顾渊醒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其中,心情最为大起大落的,就是赫连霄。 顾渊是替他才遭的一劫,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会内疚一辈子。 这几日,他一面筹备回程的事宜,一面时不时抽出空去看顾渊。 然后他发现,隔三岔五地,他就能看到赫连笙从里面出来。 赫连霄犹豫了几秒,在不多管闲事和关心弟弟的终身大事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在看望顾渊的时候,委婉地开了口: “行舟,小七最近……有来闹你么?” 他用了“闹”这个字眼,就像是本能替自己家弟弟先道歉的兄长。 “小七年纪小,贵妃娘娘和先帝宠他,脾气难免骄纵些。”赫连霄解释道,然后急急地补充了一句,“但是他性子很单纯,嘴硬心软,你不要和他计较。” 顾渊怔了怔。 随即,他回过了神,颔首:“我知道。” 他顿了顿,“殿下他……只是来看望我。” “那。”赫连霄不知道该如何说,“你们这是,和好了么?” 顾渊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他笑了笑:“应该……没有吧。” 赫连霄愣了几秒,然后才反应过来,想开口安慰他,却被他温和地打断了。 “殿下不必安慰我。”他轻声道,“是臣做错了事,殿下就算记恨我,也是应该。现在这样……臣已经很知足了。” 的确是知足的。 赫连笙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对他视若无睹,甚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过来陪他呆一会儿,虽然语气依旧很冷,偶尔还会带上几句嘲讽,但是…… 至少,他已经开始理他了。 当然,顾渊时不时地还会想到刚醒那一日,听到的赫连笙的那句“考虑跟你回去”还有“没有不信你”。 他因为这些话而不可抑制地心跳加速,但是等真正清醒,他的脑子又冷却了下来。 他记得…… 赫连笙已经和竹十一在一起了。 当然,以他对赫连笙的了解,他是绝对不可能在答应了竹十一之后,再回过头和他在一起的。这不是赫连笙会做的事。 所以…… 这些日子,赫连笙的态度转变,是单纯地怜悯他,还是他和竹十一…… 顾渊不敢想下去。 其实他的心底隐约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怕,那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四年过去,他在赫连笙面前依旧患得患失。 另一边,竹十一在和赫连笙告别。 “我要走了。”他道。 “一路顺风。” 赫连笙愣了愣,随后反应了过来。 他的怀里还抱着大了一圈的猫崽子。 他想了想,“替我和舅舅报个平安。” “会。”竹十一道。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你是不是,不会回北殷了?” 赫连笙有一下没一下,撸着小猫崽柔软皮毛的手停了下来。 他别过眼,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敢看竹十一的眼睛。 竹十一沉默了一瞬。 “我要是顾渊。”他评价,“不再骗你一次,都对不起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 赫连笙:“……” “你走不走。”他冷着脸道。 这个人自从在他面前说了放弃之后,就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毒舌程度甚至变本加厉,好像他是什么有了男人就丢了脑子的白痴。 不过…… 赫连笙知道,竹十一这样,就意味着在他那里,他们是真的翻篇了。 在最后关头,他还是退了一步,给他们俩的关系留了一条退路。 “喏。”想到这,赫连笙又不怎么生气了,把猫崽子递了过去,慢吞吞地道,“最后给你竹叔叔抱抱。” 小猫崽在他手里挣扎成了一根麻花,死活不愿意碰竹十一。 赫连笙:“……” 竹十一:“……” 片刻后,竹十一嗤笑了一声,对着猫评价:“当初白捡你了。” 意有所指。 赫连笙:“……骂谁呢?” 竹十一看了他一眼,终于笑了。 “好好在梁楚呆着。”他道,“他要是真护不住你,就回北殷。北殷永远是你的家。” 赫连笙看着他,抿了抿唇:“知道。” 竹十一顿了顿,冲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 等他离开了军帐,赫连笙吃了饭,抱着小猫崽发了会儿呆。 他想竹十一说他没出息实在是没根没据,他的意志力强得很,顾渊每天用那副仿佛他是个负心人的眼神看着他,他也愣是硬气得没有妥协。 所以…… 之后呢? 赫连笙想。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个吊着人的渣男,但是他又不想顾渊一醒过来,他就着急忙慌地凑上去,显得他上赶着似的。 ……想当初,他凑了好几年,也没给自己凑出个好结局。 到了最后,赫连笙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把猫往怀里一揣,往顾渊的军帐里去了。 军帐里弥漫着苦涩的汤药气味。浓郁得路过的人都要皱眉头。 赫连笙就是皱眉头的那个,他最怕苦,顾渊每次喝药都面不改色,换了他,药碗都得砸几次。 他掀开帘子,赫连霄刚好离开,看到他来,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是有些微妙。 他俩这几天,也不知撞着了几回。 赫连笙装没看见,打了声招呼,极其自然地走了进去,拖了个凳子坐在了床沿。 然后,他眼皮一掀,把猫崽子一递。 “喏。”他道,“给你玩……解闷。” 猫崽子惊恐地“喵”了一声,不住地挣扎,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亲爹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顾渊失笑。 他看着小猫崽子,眼里又有了些惊喜,小心地抱过去,顺着小猫的毛摸了几把,然后捏了捏它的两只前爪。 手法跟之前如出一辙。 赫连笙越看越不是滋味,偏偏小猫崽子到顾渊怀里,却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让赫连笙连戏都看不成。 “顾大人很喜欢猫么?”他不冷不热地道,“怎么自己不养一只。” 他开始叫顾大人的时候,就是他不高兴的时候。 顾渊一怔。 “……也不是很喜欢。”他道,“但也不讨厌。” 他顿了顿,“之前……不知道是殿下,多有冒犯。”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作为猫的时候,他没少被顾渊像这样…… 耻辱。 他面无表情地想。 顾渊道了个歉,面前人的表情却更阴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却听赫连笙突然开了口: “竹十一回北殷了。” 顾渊一怔。 片刻后,他回过了神,不知怎么,心跳加快了些: “回去了么?” 赫连笙观察他的表情,突然笑了一笑,凑近了一些。 顾渊被他这样打量,耳根通红了一片。 他尚还没有喜欢赫连笙的时候,就总觉得他的长得太好,多看一眼都有些亵渎。这会儿,赫连笙是他的心上人,他几乎一眼都不敢多看,生怕自己冒犯到对方。 但是赫连笙硬生生地把他的下巴掰了过来。 他笑了笑:“我还等你问我,怎么不跟着他一起回去呢。” 顾渊只觉得被他碰到的地方滚烫一片,他看着赫连笙,好半天才开口: “……为什么?” 赫连笙把准备好的答案施施然告诉他:“因为我要留下来跟顾大人偷情啊。” 顾渊的呼吸猛然急促了一瞬。 他躲开了赫连笙的手,脸色苍白一片:“……殿下,不要开这种玩笑。” 赫连笙看他:“不乐意?” “你不是喜欢我么?”他笑了笑,眼神里却没什么戏谑,淡淡地道,“既然喜欢我……做个小,顾大人也不介意吧?” 顾渊闭了闭眼。 他看着赫连笙,一字一句地重复:“殿下,不要开这种玩笑。” 他顿了顿,“殿下明明不是这样的人,臣不喜欢您这样说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在重逢后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跟赫连笙说话。 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而是为了让赫连笙不要在口头上轻贱自己。 他根本没信赫连笙说的话。 赫连笙看着他,沉默了下来。 他垂着眼眸安静的时候很漂亮也很安静,顾渊看他一眼,又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心中懊恼不已,却听他开了口。 “嗯。”他道,“我骗你的。” 顾渊松了口气。 “殿……” “我之前还骗了你一次。”他道,“我跟竹十一没关系。” 顾渊愕然地抬起了眼。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话从赫连笙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在某个瞬间,他还是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秒,更让他头脑一片空白的事情就发生了。 赫连笙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上来。 这个吻只持续了短短的三秒。 三秒后,赫连笙放开他,突然笑了一笑: “不用担心,这回没人在背后准备敲你了。” 顾渊看着他,眼睫颤了颤,呼吸都粗重了起来,声音喑哑: “殿下……” “再给你一次机会。”赫连笙站起身,平静地道,“最后一次,到京城之前。” “这段时间,你哄得我开心了,我就答应你和你在一起。”他看着顾渊,居高临下,脸上没什么表情,“要是你敢再骗我一次……” 他笑了笑,一字一句地道:“我就把你丢到北殷的雪原里去喂狼。” “我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说: 小七酱,心软了捏 感谢在2022-05-31 21:35:24~2022-06-01 20:5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什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蝴蝶(二合一) ◎“醋啦?”◎ 赫连笙自认自己的狠话放得很到位。 说完这句话, 他就收回了目光,准备抱着猫气势汹汹地离开,但是他伸手扒拉了几下小猫崽, 却发现扒拉不动。 赫连笙:“……” 他低下头, 发现捡回来的猫崽子正缩在他的狠话对象怀里睡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省, 爪子还钩着人家的衣服。 顾渊开了口。 “是竹十一捡回来的那只小猫吗。”他轻轻道,“它叫什么?” “……小七。”赫连笙道。 这句话说完,他才发觉顾渊刚刚话里的信息量。 拿竹十一作幌子之后, 他就不常见到面前的人,想来是对方刻意避了嫌。 但是他却知道这是竹十一带回来的猫。 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 ……要命。 他怎么直接把猫的名字说了出来,那可是他的小名! 赫连笙这辈子的脸仿佛都在顾渊面前丢完了,他深吸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实在是跟面前的人八字不合, 抬起眼就打算丢了崽子走,却被顾渊轻轻地拉住了袖子。 顾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赫连笙进门开始,他的心情就开始大起大落,赫连笙刚刚放狠话的那个刹那, 他几乎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后,他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赫连笙自己不知道, 即便是在放狠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也带着些不自在,几乎暴露出了他所有的心情, 就像是一只不小心露出了肚皮的小刺猬。 ……很可爱。 放狠话的时候可爱, 放完狠话想要抱猫却抱不动的时候可爱, 有些懵地乖乖回答他问题的时候更可爱。 顾渊被可爱得心跳加快了好几分, 凭本能就拉住了人。 赫连笙回过头看他, 眼神里写着不耐烦,耳根却红了。 顾渊脑中一片空白,半天才拣了句话说: “我不会的。” “不会再骗你。”他轻声道,“也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 赫连笙愣了一瞬,意识到对方是在回答他的狠话。 顾渊会努力哄他。 直到他开心了为止。 赫连笙猛地甩开了面前人的手,耳根彻底烧了起来。 “你知道就好。” 他凶巴巴地撂下这句话,然后再也忍不住,径直出了军帐。 乌岑跟他撞了个正着。 他有些诧异:“隋钰殿下?” 赫连笙抬起头,看到是他,想起对方是顾渊的亲舅舅,耳根更红了。 他匆匆地跟人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帐前。 乌岑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他终究与这位小殿下深交不多,因而没有多想,大步跨进了军帐,走到了自家外甥身边。 “怎么样?”他在床沿坐下,看了眼空了的药碗,关心地问道,“今日可感觉好些?” 顾渊收回的目光,冲他笑了一笑:“相较于前几日,好很多了。” 乌岑松了一口气。 “消息大约是传回了京城。”他道,“今日,我便收到含#哥#兒#整#理#了你母亲的来信,这一回,你可着实让她担心了。” 顾渊垂了眼眸:“是我不孝。” “哎,别这么说。”乌岑拍了拍他的肩,“不过……” 他顿了顿,“我还真的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去替下五殿下。” “行舟啊,能跟舅舅说说么?” * 这件事乌岑困惑已久。 当初顾渊要去换赫连霄,他是反对的。 只是他跟顾渊的关系摆在那里,赫连霄是皇子,他们又是臣子,因此他并不好在明面上多说什么。 他不明白,顾渊为什么要去救赫连霄。 他记得,他们关系也只是泛泛之交。 顾渊顿了顿。 “没什么。”他道,“只是那个时候,突然想到了可以利用这件事,将计就计。所以便去了。” 他笑了笑,“也算是为了梁楚出了一份力,受点苦也没什么。” 乌岑默然。 顾渊这话说得挑不出错,倒让他多了几分惭愧。 浸润朝堂多年,身上背负的是家族荣耀,面对的是暗流汹涌的朝廷,他年轻时的纯粹初心早已尘封,更不用说是所谓家国天下的情怀。 “也是。”他道。 “不过这一回,你算是立了大功了。”他想了想,又感慨道,“想必圣上会给你极大的封赏,你可要做好准备。” 顾渊死在隋西是一回事,活着回来又是另一回事。 前者惠及的只能是顾家,而后者,虽然当时赫连瑾被逼得几乎生了恼意,但是只要顾渊能活着回去,他必然不会迁怒顾渊。 相反,因着以前顾渊和他的关系,和这次顾渊立的功,赫连瑾说不定会把他推到更高的位置上。 顾渊入内阁时已经年轻得前所未有,这一下,是真正的风光无限。 到了这一步,便是顾乌两家,也是与有荣焉的。 顾渊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那也是到时候的事了,更何况,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站得高,那必然会遭人嫉妒,就像是立在那儿的靶子。 乌岑想了想,也是。 这个话题稍有些沉重,顾渊还病着,乌岑也不想让他费心劳神,哈哈一笑,扯了个轻松些的话题:“这一回,为了和亲,圣上专门从旁支挑了个姑娘封了郡主,封号兰筠,据说这兰筠郡主生得国色天香,现如今,不必和亲了,说不定,圣上顺势将她指给你也说不定。” 顾渊敛了笑意。 乌岑乐呵呵地说着,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对劲,想起了乌兰娴在信中曾跟他说过的话,语声不由得慢了下来。 “行舟啊。”他欲言又止,“你这个年纪,其实也早该娶亲了,你……” “若是不喜欢那兰筠郡主。”他试探着道,“京城中的各家小姐,你若是想要,以你的身份和品貌,人家多半也是肯的。” “我跟父亲和母亲说过了。”顾渊抬起眼,温和地笑了笑,“我不娶亲。” 乌岑被噎了一下。 半晌后,他道:“……你还是惦念着七殿下。” 顾渊默认了。 乌岑还要开口,却被他打断了。 “舅舅,他很好。”他慢慢地道,“您若是想要挑他的错,那便不必再说了,我不爱听这些。” 他顿了顿,“我这辈子,就认他一个。” 乌岑瞠目结舌,最终,还是闭上了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既有自己的主意。”他道,“我这个做舅舅的,也没办法。” 他站起身。 “不日就要返程了。”他道,“你好好休息。” * 虽说是班师回朝,但终究不能把几十万兵马都带回京城。 赫连霄与荆池各带了几千人,剩下的,或是仍旧驻守在边关,或是遣返回原来的驻地,或是直接回了北殷。 对于这些人,朝廷自有犒赏,不日便会分发下来,包括他们的家人,也能获得赏赐。 照顾到顾渊的伤,返程之事拖了许久。 一直到顾渊的伤好了大半,整个队伍才动身。 这一日,大军在一弯泉边扎了营休息,赫连笙在泉边舀了点清水洗脸,一个小兵站在他边上,一边喝水,一边有些好奇地开了口: “殿下。” 赫连笙仰起脸,吐出一口气,“嗯?”了一声。 “您为什么不回北殷啊。”小兵小声道,“这跋山涉水的,多麻烦。” 赫连笙没有官职在身,论封赏估计也封不到他,他又是北殷人,千里迢迢去京城一趟,小兵总觉得有些亏。 赫连笙看了他一眼。 小兵就是来时最先跟赫连笙搭话的,叫卢子阳,北殷人,今年不过十七,是个愣头青。 他性子活泼外向,在这场战争中有幸没缺胳膊少腿儿,经历过了生死,他稳重了一些,但看上去也只是一些。 至少这样的问题,换个人,根本不敢问出口。 赫连笙正要回答,一双手递了过来。 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托着的,是一方干净的锦帕。 他顿了顿。 “我要自己的。”他道。 语气很直接。 卢子阳张了张口,不知道他为什么刚刚还是一副漫不经心懒洋洋的样子,这会儿就突然变得胡搅蛮缠了起来。 他看了眼一旁的温雅俊秀的男人。 他认识。 梁楚的小白脸,虽然是小白脸,但是位高权重,而且在刚刚过去的战役里,还做了一件特男人的事儿。 听了赫连笙的话,他仿似并没有生气。 “是新的。” 他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 “那也不要。”赫连笙道,“我就要自己的。” 赵春贵走后,赫连笙的顾忌就少了不少,这会儿,为了洗脸,他已经摘下了面具。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点水迹,水珠缀在睫毛上,要掉不掉,即便是如此,看着也不显狼狈,反而很好看。 卢子阳看得有些晃神,却发觉身旁的男人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说不上多凌厉,却让他无端地起了身汗毛。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男人已经收回了目光,温声道: “那我去给你拿。” 说罢,他便快步离开了泉水边。 卢子阳嗓子眼发干,看着他回到不远处的帐篷处,不多时,便拿了一方锦帕回来,递给了赫连笙。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脸上一派平静,仿佛自己做的不是什么伺候人的活计,而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等到卢子阳神思恍惚地走开,顾渊才开了口: “他喜欢你。” 赫连笙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了一声:“差不多得了。” “谁都喜欢我。”他拿着锦帕擦干净脸,重新戴上了面具,“我是金子还是银子啊。” 顾渊没说话,笑了笑。 赫连笙被他笑得犹豫了一下,皱了皱眉,看了眼不远处的卢子阳。 刚好碰到了卢子阳又忍不住回头望的目光。 目光相接的刹那,卢子阳就红了耳根,迅速地转过了脸。 赫连笙:“……” 顾渊看着他,目光里有了些无奈,也有了些许晦暗。 赫连笙瞧见了,突然笑了。 “醋啦?”他问。 顾渊顿了顿,没有否认。 “嗯。”他道。 他这么坦荡,倒让赫连笙意外了一瞬,毕竟,眼前的人当初对于喜欢他这件事,算是把死不承认做到了极致。 赫连笙冷静下来,其实也想过顾渊为什么会选择那样的报复方式。 后来,还是顾渊告诉了他原因。 “那个时候……”他低声道,“误会了你,但是不想放你走。” 漫长时间的朝夕相对,他早已习惯了赫连笙一直跟在他身后。他也不知道,是哪一刻,心底的情愫就生根发芽。 但是偏偏出了那样的事。 他一面对赫连笙失望透顶,一面却陷入了极大的矛盾当中。那个时候,他还没意识到,他对赫连笙就是喜欢。 他只是想要报复赫连笙,却奇怪地并不想让他离开自己。 最终,他选择了一种自以为是针对的方式。 现在想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若赫连笙真的是那样的人,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他又怎么可能对他心生好感。而他若真想报复赫连笙,有的是更为直接和果断的方式。 赫连笙回过了神。 他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顾渊傻子,然后,开了口:“知道了。” “你不用着急。”他别开眼,别别扭扭地道,“我既然答应了你给你机会,就不会再去找别人。” 他又不是独孤泽。 左拥右抱的,他才应付不来。 顾渊怔了怔,眼中有了笑意。 “好。”他轻声道。 然后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态度很诚恳。 赫连笙:“……” 他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半晌之后,他才丢了个“嗯”,跟着顾渊一起回了帐篷。 * 大军行了几日,便到了京城边上。 这几日,赫连霄来找了赫连笙一次,为的是他的身份问题。 “已经跟朝廷称了病,面圣你就不用去了。”赫连霄道,“只是,等荆将军要回去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他其实感觉自己这话有些多此一举。 这些日子,旁人或许没发现,他跟赫连笙和顾渊都走得近。 这两人明显就已经快和好了,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 “住你那儿。”赫连笙道。 赫连霄一口茶喷了出去。 赫连笙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恍然。 “是不是不太方便。”他体贴地道,“嫂子在是吧?” 赫连霄的正妃他认识,是个温婉安静的姑娘,这些年赫连霄先是在外征战,又是被软禁,她都不离不弃地陪着。 赫连笙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不能打扰人家久别重逢的小夫妻生活。 “那我另外找地方住吧。”他道,“正好,住在城郊,赫连瑾也不太好找我麻烦。” 赫连霄沉默了一瞬。 “你不跟着顾大人回去住?”他问。 赫连笙冷笑了一声。 “他也配。”他道。 赫连霄不敢说话了,站起身咳嗽了一声:“那你就住我那儿罢,我让青懿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就说是她的远房表弟要过来住。” 赫连笙笑着谢过他,把他送出了门。 然后,他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颊,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 亥时三刻,金殿内。 烛火悠悠,一身明黄衣袍的帝王坐在龙椅之上,撑着额头。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眼神阴郁,早就没了刚登基之时意气风发、温文尔雅的样子。 他看着面前的人,慢慢地道:“你所说之言,确实属实么?” 赵春贵伏在地上,恭敬地道:“老奴敢拿性命作保。” “这些日子,老奴派了一些探子去北殷探查了一番,北殷的隋钰殿下,确实是在四年前被云玥长公主收为义子。”他道,“与七殿下殒命之时虽然差了些日子,但也基本算吻合。” 他顿了顿,笑了笑,“奴……也算与七殿下有几面之缘。殿下长得好,见过的人都印象深刻。身形又极相似,奴以为,应当不会认错。” “荒唐!” 赫连瑾猛地一甩袖,站起了身,在龙椅前走来走去: “他们把朕当什么?!在朕眼皮子底下还敢来梁楚,是当朕已经死了么!” 赵春贵伏在地上,出了一声冷汗。 “圣上息怒。”他轻声道。 赫连瑾闭了闭眼。 ……没事。 他想。 不就是一个赫连笙么? 之前靠着先帝庇护,他还能耀武扬威,现下,他什么都没了,他倒要看看,他拿什么东西来跟他斗。 大不了,再让他死一次就是了。 杀死一个已经死了的死人,可比杀死一个活人,要容易得多。 “先起来吧。”想到这里,他开了口,“地上凉,别跪坏了。” “多谢圣上体恤。”赵春贵从地上爬了起来,仍是恭顺地弯着腰,“那……接下来……”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赫连瑾问。 赵春贵顿了顿。 “依老奴的观察,北殷那边瞒得倒是很死,且那边认识七殿下的人也不多。”他道,“不过,云玥长公主和独孤族长,想必是知道这件事。” “那个老狐狸。”想到独孤澈,赫连瑾冷哼了一声。 “北殷这边……” 赫连瑾停顿了一下。 赵春贵能感觉到头顶骤然传来了一道有些阴冷的目光,他心下一惊,思忖着接下来该怎么说。 “据老奴观察。”片刻后,他小心地道,“乌将军应当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赫连瑾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开了口:“乌岑性子保守,胆子又小,若是知道了这件事,顾家和乌家一定会有动静。” 这是认可了他的话。 赵春贵的心稍稍松了几分。 “五殿下……” “他要是不知道就有鬼了。”赫连瑾冷笑,“这两日,他刚给孤上了替赫连笙称病的折子。” “……是。”赵春贵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在军营中,五殿下与隋钰殿下形容举止也较为亲密,应当是知晓的。” 赫连瑾的目光阴冷,像是一条毒蛇,在盘算着之后的事情。 而另一边,赵春贵迟疑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圣上……还有,顾大人。” 空气中骤然安静了一瞬,外面的乌鸦叫了两声,声音很凄厉。 片刻后,赫连瑾开了口:“说。” 赵春贵揣摩着他的语气,终究,还是保留了谨慎。 “顾大人……老奴说不好。”他小心地道,“依老奴看,二人在营中的交集,比不过五殿下和隋钰殿下,且大人昏迷了数日……” “赵春贵。” 赫连瑾打断了他的话,笑了笑。 “你知道顾渊和赫连笙,之前是什么关系么?”他问。 赵春贵:“……是。” “当初那场婚礼。”他赔笑,“声势浩大,老奴自然是知晓的。” 赫连瑾闭了闭眼。 “下去罢。”他道。 赵春贵顿了顿。 “是。”他恭敬地道。 退到门口的时候,赫连瑾突然叫住了他。 “门口树上的那几只乌鸦。”他漫不经心地道,“让人杀了罢。” “……是。” 作者有话说: 乌鸦又做错了什么呢 感谢在2022-06-01 20:59:18~2022-06-02 21:3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蝴蝶(二合一) ◎“还……凑合吧。”◎ 到达京城的那一日, 是一个略有些阴沉的天气。 入了秋,气温也降了下来,前些日子闷了许久, 傍晚就落了一阵大雨。 这场雨声势浩大, 来得又突然, 所幸他们已经到了城郊,便各自散了开来避雨。 赫连笙身上披着宽大的蓑衣,戴着斗笠, 衬得整张脸都小了几分。 他皱着眉用帕子擦脸上的雨水,然后想起了什么,看了眼一旁的顾渊。 刚刚下雨的时候,顾渊第一时间就把他塞进了蓑衣里,自己都没顾上, 这会儿看上去, 已经湿透了大半。 他沉默了一瞬,心情变得更糟糕了。 “逞什么能。”他抿了抿唇,低声道,“自己伤都没好呢。” 说罢,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人往屋檐下一推, 自己站在了靠外的地方。 顾渊先是怔了一怔,随即眸光一动,看向了面前人的侧脸。 赫连笙总是这样。 虽然嘴上说着讨厌说着不原谅, 但是他真正跨过了那道坎之后, 下意识做出的很多事情, 都会让人觉得心软得发疼。 他没有拒绝赫连笙的好意, 就这样默默地呆在他的身旁, 一直等到雨停。 雨停之后,大军暂且驻扎在城外,赫连霄等人先把赫连笙送去了驿馆,然后入了宫。 临走时,顾渊看着赫连笙,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赫连笙挑了挑眉。 “他不能呆在这儿。”顾渊突然开了口,对着的人是赫连霄,“有其他隐蔽些的地方可以让他去么?” 赫连霄怔了怔。 片刻后,他有些迟疑地道:“怎么了么?” 顾渊吐出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预感。 这种预感来源于他对赫连瑾的了解。 他们回京的这段日子里,京城似乎风平浪静。朝廷内都是对于战事胜利的喜悦,其中不乏对乌岑和赫连霄的赞誉。 而对于上书请求封赏二人的折子,却被赫连瑾尽数压了下来。 赫连瑾倒也没多说什么,甚至面上称得上和颜悦色,只是道等二人回京了再封赏不迟。 朝臣自然没有异议,但是这太不符合赫连瑾的风格了。 “若是要挑错,前期,梁楚被逼得节节败退。”顾渊道,“赵春贵早早地回京,想必就是为了把这个时候的错误都甩给舅舅和五殿下,他不该没有动静。” 因为,他不可能让赫连霄,在赢得了威望的情况下,还获得实权。 所以,他一定会利用这件事,早早地造势,以便之后顺理成章地削减对于赫连霄的封赏。 但是赫连瑾什么都没有做。 “除非……”顾渊皱着眉。 “他有了更好的。”赫连笙接过了他的话,平静地道,“可以直接把你扳倒的理由。” 顾渊看着他,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都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到了同样的东西。 片刻后,他低声道:“去我府上?” 他已单独开了府,现下是一个人住。 “不用。”赫连笙道,“我有去处。” 他顿了顿,报出了一个名字,让顾渊去把她找来。 顾渊怔了一怔:“这是我府上的婢女?” 赫连笙冲他懒洋洋地笑了笑:“是啊。” “顾大人眼神确实不太好。”他经过顾渊,拍了拍他的肩,凑近了,在他耳边轻声道,“要是你再聪明一点,说不定我就真的走不了,只能被你‘金屋藏娇’了。” * 楚袅袅来得很快。 过了四年,她已然变得成熟了不少。她嫁的那个富商在两年前暴毙而亡,她便顺势出了府。如今,正在一家药材铺帮忙。 而这家药材铺,也是他们在京城的联络点。 听完原委,她颔首:“殿下呆在我那儿就是了,安全方面不必担心。” 赫连笙对着顾渊眨了眨眼,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顾渊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走出去,然后找来小厮吩咐了几声,跟着赫连霄一起去找了乌岑和荆池,几人一起进了宫。 一路都很顺利,他们进了殿,赫连瑾跟他们寒暄了几句,说不上太热情,也说不上冷淡。毕竟不是正式的封赏,气氛显然随意了许多。 顾渊抬起头,看到了他一双眼底浓重的阴影。 等到寒暄完,赫连瑾突然开了口,留下了赫连霄和顾渊。 “朕跟五弟还有行舟都许久未见了。”他含笑道,“你们俩,留下来陪朕叙叙旧罢。” 二人对视了一眼,应了下来。 闲杂人等退了出去,太监和宫女阖上了殿门。夕阳的余晖被关在外头,隔着窗户在地上打出隐绰的光影。 顾渊垂了眼眸,听到了赫连瑾愈发温和的声音。 “来。”他道,“五弟,行舟,坐。” 不知怎么的,顾渊无端地就想到了赫连笙口中的赫连瑾。 “他冲你笑得越灿烂,你死得越惨。”他耸了耸肩,“伪君子嘛,就是这样的。干黑心事也得端着,不装一装好像会要他的命。” 他顿了顿,“整个宫里只有我不惯着他这臭毛病,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格外恨我吧。” 其实不是。 顾渊想。 是因为威胁程度不一样。 赫连瑾忌惮赫连笙甚至要超过手握兵权的赫连霄,有些人就算是用灰暗的尘泥盖住自己,内里仍然在散发着光亮。 他的嘴角勾了一下,在座位上坐下来。 “一别数月。”赫连瑾叹了口气,“你们二人,倒是清减了不少。” “尤其是行舟。”他看着顾渊,眼中颇为关心,“怎么样,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顾渊回过了神。 “谢陛下关心。”他颔首,“已大好了。” “那样就好。”赫连瑾欣慰道,“当时消息传到京城,朕听得可着实揪心,行舟,你这一回,可是为我们梁楚立了大功哪。” ……着实揪心。 顾渊在心底咀嚼了一下这四个字,几乎失笑。 “圣上言重了。”他道,“是臣分内之事。” 两人聊了几个来回,殿内的氛围也愈发融洽,顾渊却并没有感到放松,反而心愈来愈沉。 他注意到了,赫连瑾在找话题。 赫连瑾把他和赫连霄留下,而在明面上,他跟赫连霄并不算太熟。 二人同时留下,那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同时怀疑了他们两个人。 至于现在…… 他抬起眼,笑了笑:“圣上,时候不早了,我看赵公公在外头,似乎在预备着传膳了。” 这话是一句委婉的提醒。 赫连瑾恍然。 “光顾着说话了,你瞧。”他含笑,“倒忘了快到晚膳的时间了。” “也罢。”他道,“那……” 他看着顾渊,和善地笑了笑:“时候也不早了,行舟,你和五弟,便留下来,陪朕用个晚膳如何?” 顾渊顿了一顿。 他抬起眼,看见了一旁赫连霄有些愕然的目光。 * 宫女太监摆上晚膳的间隙,赫连瑾看着座下的顾渊,笑着开了口。 “行舟。”他道,“今日倒是冷清了些。朕忆你高中那一日的状元宴,可真是风光无限。” 顾渊笑了一笑:“难为陛下还记得。” 赫连瑾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盏茶。 “怎么能不记得呢。”他道,“五弟,你当时不在京中,倒是不知。行舟高中自京城内打马而过的那一日,满街的世家小姐都在窗口望他,那些,可都是恋慕他的人。可惜……” 他摇了摇头,没说下去,笑着喝了口酒。 赫连霄皱眉。 顾渊脸上的笑意敛了些,却没有开口。 赫连瑾看着他,眸光一闪。 “兰筠今日下午,刚来宫中陪太后说了会儿话。”他慢慢地道,“行舟啊,不知你们来的时候,可有遇见她?” 他笑了笑,“她可是亲口跟朕说过,很仰慕你呢。” 赫连霄看了顾渊一眼。 顾渊神色不变,道:“多谢郡主垂爱。” “这怎么是垂爱呢。”赫连瑾转着手上的酒杯,意味深长,“郎才女貌,分明是良配啊。” 这一回,顾渊没有接话。 他只是垂着眼,看着面前摆着的酒杯,今日,他还滴酒未沾。 他并不想喝醉。 他不说话,而赫连瑾所说的那句话,显然也并不是一个问句。 挑不出错,便只能任由寂静蔓延。 许久,殿门突然缓缓打开,匆匆走进来了一个人。 赫连瑾的筷子一顿。 他缓缓地抬起了眼,看向了走近他的赵春贵,然后,看到了对方脸上略有些紧张的神情。 赵春贵在他身边附耳说话的时候,顾渊才动了筷子。 “殿下怎么不吃?”他轻声道,“这道鸡蛋羹滑而嫩,手艺不错。” 赫连霄抿了抿唇。 他不明白顾渊怎么还有心情吃饭。 “你吃。”他道。 顾渊笑了一笑,一勺一勺地舀着吃。 一碗鸡蛋羹见底的时候,赵春贵退到了一旁,只剩了一个脸色难看、勉强维持住神色的赫连瑾。 顾渊慢条斯理地放下了碗筷。 “陛下。”他道,“臣用完了。” 他顿了顿,“臣遭此一难,家中二老难免挂念,还请陛下允准臣暂退,回去拜见二老。” 赫连瑾看着他,缓缓地露出一个笑。 “应该的。”他道。 顾渊起身,和赫连霄一起,离开了大殿。 * 一出殿门,顾渊就加快了脚步。 赫连霄急急地跟着他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开了口:“今日,他是……” 顾渊停下了脚步。 他突然抬起头,看向了赫连霄,笑了一笑。 说实话,他们俩其实算不上太熟。唯一的交集,便是赫连笙。 但是在军中相处了许久,赫连霄与他,也不免有些同袍之谊。 在赫连霄的记忆中,顾渊一向是温文尔雅的,从未露出过这样…… 近乎于陌生的神情。 他有些迟疑地开了口:“顾大人。” “五殿下不必紧张。”顾渊笑了一笑,“臣只是想问您几个问题。” 他顿了顿,“今日,殿下应该看出来了,圣上有意强留,这会儿,御林军应当已经将驿馆翻了个底朝天,为的,就是找出一个人。” 赫连霄猛地抬起了眼。 顾渊牵了牵嘴角:“若是今日,御林军在驿馆中找到了七殿下,那么便是人证俱在。你我二人,便会连同殿下一起,以谋反罪名被送入天牢。殿下,你信不信?” 但是,御林军没有找到人。 再怎么样,顾渊和赫连霄也是功臣。赫连瑾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今夜,他失败了。 赫连霄动了动唇:“我……” “我信。”他吐出了一口气,道。 顾渊笑了一笑:“那您信不信,这一天,早就不远了。” 赫连霄闭了闭眼。 “你想说什么?”他道,脸色有些苍白。 顾渊顿了顿。 “臣什么也不想说。”他深深地看了赫连霄一眼,“臣只是想问,知道了这件事后,殿下是否会怨恨七殿下。” “当然不会!”赫连霄脱口而出。 小七本就不该死。 更不该躲躲藏藏地在北殷度过一生,京城才是他的家。 他怎么会因为小七回家,就怪他连累自己。 顾渊看着他,难得地有了一丝动容。 然后,他缓缓地道:“那么……” “殿下分明战功累累,为梁楚出生入死,到了今日,却仍要被这般猜忌构陷。殿下心中,可有不甘?” 赫连霄猛然抬起了眼。 他们甚至还未出皇宫,长长的官道上杳无人烟,顾渊的身后,是一轮清冷的孤月,是诡异的凄清。 他动了动唇:“顾渊,你这是,你这是想……” 他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震惊:“你不是一直是他的人么?” 顾渊看着他,笑了一笑。 “殿下对臣的误会,仿佛确实大了一些。”他轻轻地道。 赫连霄深吸了一口祁,闭上了眼。 ……不甘么? 他想。 应当是有的。 他十一二岁就去了边关,锦衣玉食的生活与他无缘,他却觉得幸运。 勾心斗角的事并不是他所长,他也无意于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 若是可以,他只想守在边关,当一个普通的将领,守护这一方水土。 可是…… 他的兄长,显然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他想起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被软禁之时,府中的一应大小事务均是她在操持,分明曾经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硬生生地被艰难的生活逼得学会了做饭、洗衣、打扫。 他想起了在边关的几十万将士,很多人的眼睛里都含着光。 他们有人死在了这一次的战场上,有人幸运地活了下来。 而那个时候,朝廷却在商量与隋西议和之事。 赫连瑾是个暴君么? 称不上。 但是他也绝不是一个好皇帝。 若不是这几年间,梁楚日渐显出颓势,也不会让隋西找到可乘之机。 偶尔他也会埋怨自己的父皇,为何要把江山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可是也便到此为止,他从未想过,另一个可能。 所以…… 要这样么? 甘愿放弃自己保家卫国的理想,甘愿看着妻儿跟着自己受难、无辜的人枉死,甘愿,看着赫连家的江山一点点在他的手中衰败…… 要这样么? 有另一种可能么? 月明如水,他的神思几近恍惚,混乱间,他听到了轻轻的一声叹。 “内阁大学士陈钟海陈老。”顾渊轻轻地道,“五殿下,可还记得他?” 赫连霄勉强分出了一丝心神,想了想,迟疑地道:“记得。” “陈老为人刚直。”他想了想,“在朝中声望颇高,只是听说,几年前他抱恙,去世了。” “他服毒的时候。”顾渊轻飘飘地道,“我也在场,是我给他递的药。” 赫连霄猛地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 顾渊笑了一笑。 “很惊讶是么?”他道,“这些年,朝中这样的事可不少。为什么服毒?因为当年,满朝文武,只有他站出来,指着圣上的鼻子,骂他残害手足,手段歹毒。” 他顿了顿:“我曾试过救下他,但是陈老拒绝了。” 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他说……他一介残躯,死不死的,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只望不要牵连小辈,还有,先帝开创的盛世,不要败在赫连瑾手里,让我无论如何,要拉上一把。” “我拉了。”他看着赫连霄,笑了一笑,“没有拉动。” “我不打算拉了。”他道,“但我也不想辜负陈老的嘱托。殿下,您觉得,我该如何做呢?” 赫连霄抿紧了唇。 他不说话,顾渊就这样看着他,良久,赫连霄闭了闭眼,攥紧了掌心。 “……我要,怎么做?”他道。 声音嘶哑。 意料之中的答案。 顾渊看着他,笑了笑。 “什么都不用做。”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殿下,梁楚的精兵还在城外候着,他们听的是您的话,这就够了。” * 顾渊踏入药铺的时候,赫连笙正在跟着楚袅袅认药材玩。 店铺已经打烊,只有二楼大堂亮着一盏灯,灯下坐着的二人皆容貌出众,乍一看,颇有些郎才女貌之感。 顾渊沉默了一瞬,走上了前。 赫连笙将面前摆着的几个小盘子一推,很骄傲:“我赢了。” 柳袅袅失笑。 “一别数年。”她道,“殿下的记性还是这么出色。倒是比我这个呆了许久的,还要有天赋。” 赫连笙笑了。 他笑到一半,一转头,看到走上来的顾渊,笑容又收了回去。 他懒洋洋地站起身:“哟。” “这不是顾大人么?”他道,“怎么,宫里的酒好喝么?” 这是嫌他回来迟了。 顾渊想。 他看了楚袅袅一眼,后者知情知趣,行了个礼便退下。 顾渊走到桌子前,看到了琳琅满目的药材。 “猜药名么?”他问。 然后,他顿了顿,“没喝酒。” 赫连笙顿了一下。 “赫连瑾的酒你都不喝。”他瞥了一眼顾渊,“不怕他一生气,把你砍了?” 没等顾渊回答,他就拖长了调子:“啊,我忘了。” “顾大人可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呢。”他笑吟吟地道,“自然跟我们这些草民不一样,圣上可舍不得砍您,巴结您还来不及,是不是?” 顾渊原本是想问问他驿馆一事,却见桌上摆着一张字条,便知赫连笙已然知晓了这件事。 彼此心照不宣,赫连笙还有余力跟他阴阳怪气,他便知对方并没有受到什么惊吓。 他垂了眼眸,无奈地笑了一笑:“殿下,您这是在吃醋么?” 赫连笙立刻抬起了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吃什么醋?”他冷哼了一声,“我怎么可能吃你的醋,你爱跟谁一起吃晚饭跟谁,不关我的事。”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却被顾渊一把拉住了袖子。 他顿了顿,凶巴巴地道:“干嘛。” “我跟赫连瑾。”顾渊道,“自始自终就是君臣,非要说的话,就是我想杀他,他现在,估计也很想杀我。” 赫连笙看着他,酸溜溜的。 “这么一听。”他道,“你俩还挺配。” 手腕被猛地一拽,他被拉到了顾渊近前。 呼吸交错间,赫连笙突然忘了下一句的词,他开了口,声音都有些结巴:“你,你干什么。我还没答应你。” 顾渊顿了顿。 他原本只是无奈,想让赫连笙不要说这样的话,但是赫连笙的这句话,却无端地让他的喉咙有些发紧。 “臣知道。”他轻声道,“那殿下,臣这些日子,表现得还合格么?” 赫连笙被噎了一下。 片刻后,他转过了眼,声音很轻:“还……凑合吧。” 不是他没出息。 ……是他真的挑不出什么错。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 “……你先放开我。”赫连笙被他盯得实在有些难受,刚刚的气焰尽数消失,只残留了一丝慌乱,“我,我明天给你答复,行不行?” 能拖一天是一天。 七殿下今年二十出头,却仿若回到了十八那一年。 面对心上人,对方只是专注地看他一眼,他的耳根就能红透。 他匆匆地别过眼,以为说完这句话,顾渊就会放开他,手上却没能拽动。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后颈,他抬起眼,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好。”顾渊道,声音喑哑,“那臣……可以先预支一部分答案么?” ……什么。 什么预支? 赫连笙还有些懵。 下一秒,他的眼前骤然一暗,顾渊的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腰,把他往身前一带,吻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两到三章……? 估计 感谢在2022-06-02 21:36:55~2022-06-03 22:0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奶油泡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蝴蝶 ◎你们应该庆幸殿下还活着。◎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很长。 与之前主动给的, 蜻蜓点水一般的啄吻不同。赫连笙被面前的人死死地扣在怀里,唇齿相缠,连呼吸都被掠夺。 赫连笙被放开的时候整个人都快不会呼吸, 只是靠在身后的桌子上轻轻地喘气。 他瞪着顾渊, 对方也看着他, 眼睛里是他看不透的深色。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赫连瑾跟你说了什么?”他问。 他的眼中还泛着水光,声音里带着一点不稳的颤音,语气却很平静。 顾渊顿了顿。 他没想到, 亲吻后,对方第一句话开口,说的会是这个。 赫连笙却不傻。 顾渊进来的时候满身带着夜晚的寒气,刚刚的那个吻又带着点隐约的攻击性。是不太能在他身上看到的,锋利的锐气。 显然是先前的情绪还没能完全收起来。 片刻后, 顾渊开了口:“没说什么。” “聊了些我不太喜欢的家常。”他替赫连笙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长发, 淡淡地道。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开门声。 赫连笙往下望,看到了同样一身寒气走进来的赫连霄。 他抬起眼,看到了赫连笙, 眸光松了一瞬,然后, 就望向了他的身后。 “我已经传信于曾副将。”他道,“大军会在城外时刻待命。” 赫连笙猛然抬起了眼。 “辛苦殿下了。”顾渊温声道。 他没有问赫连霄是怎么说服副将的,赫连霄自十二三岁起, 就与边关的将士同吃同住, 他在军中的威望, 若真论起来, 甚至可以高过乌岑。 “荆将军那边。”赫连霄犹豫了一下, “似乎还不知情。” 顾渊顿了一顿。 “若是有把握。”他轻声道,“尽量不要动用北殷的兵马。” 赫连笙又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一双异瞳本就清澈干净,盯着人的时候瞪圆了眼睛,看上去跟猫根本没什么两样。 “你想做什么?”他轻声道。 顾渊看着他,停顿了一下。 “稍后臣会回顾府一趟,联络朝中大臣。”他不急不缓地对赫连霄道,“前半夜,就烦请五殿下在这里守一会儿,天亮之前,臣会回来。” 赫连霄颔首。 等到他回房,赫连笙看着顾渊,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服了五哥。”他轻声道,“他带回来的都是刚刚真刀实枪上过战场的精兵,御林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是兵力的压制。” 他顿了顿,“联络朝中大臣……朝中,有多少人听你的话?” 顾渊笑了笑:“殿下不妨猜一猜?” 赫连笙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包括尚书大人么?” 顾渊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笑了一笑。 “到现在这个地步,我想做什么,父亲已经拦不住我了。”他道,“而且,若是木已成舟,他也不会在明面上跟我意见相左。” 赫连笙垂了眼眸。 片刻后,他轻声笑了一声:“是啊。” “你是尚书大人最得意的儿子。”他轻声道,“他为你打算的事,还少么。” 话音落下,空气中有短暂的寂静。 * 之前那段在顾家的日子,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提起,但彼此都心照不宣。 虽说还未正式确定关系,但今日这个吻蕴含的信号昭然若揭。 虽说是顾渊先开的头,但是最终,赫连笙并没有推开他。 这话说出来,赫连笙自己也觉着没意思,别开了眼。 顾渊看着他,抿了抿唇。 “如果你不喜欢,那就不用在乎他们。”他突然道。 赫连笙一怔。 随即,他垂了眼眸,漫不经心地道:“是么?” 显然是没有当真。 顾渊看着他,心软了下来。 要不是刚刚的亲吻已经越了界,他现在很想再抱抱赫连笙。 “殿下。”他闭了闭眼,轻声道,“您本就不必。” 赫连笙是皇子,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他就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他身份尊贵,本来就不用看任何一个人的脸色。 包括顾渊。 更不用说顾渊的父母。 他对他们好,是因为对顾渊的喜欢,也是因为他性子好。 是他和他的父母,仗着这一点,反而对他肆无忌惮。 赫连笙看着他,沉默了下来。 少顷,他转过眼,没有回应,而是接着刚刚的话继续了下去。 “你做了这么多,但是不让五哥去联系北殷的兵马。”他慢慢地道,“为什么?” 他还是介意。 顾渊垂了眼睫,心下明了,顺着他的话回答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道,“我觉得,还是不要把北殷牵扯进来。” 赫连笙笑了一笑,眼中带了些奇异。 “顾渊。”他道,“你真的要把我推上那个位置么?” 时至今日,打哑谜已经没有必要。 顾渊当初说要送给他的“礼物”究竟是什么,从他说出口的刹那,赫连笙就知道。 不让北殷牵涉其中,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也是因为北殷的特殊。 北殷隶属梁楚,但因为开国之战时定下的盟约,它手中握着的兵权,是历朝每一任皇帝都忌惮的对象。这也是先帝一定要打压北殷的原因。 若是牵涉进了北殷,那就是动摇了梁楚的国本,百年之后,赫连家的江山姓不姓赫连,都是个未知数。 但若是北殷不牵涉其中,就是一个给朝臣的信号。 这是在告诉他们,这件事,只是单纯的皇储之争。 赫连笙也姓赫连,赫连瑾下台,他继位,同样是名正言顺,无可指摘。 顾渊想得周到么? 太周到了。 他替赫连笙算到了每一个细节。 这样的聪明,无愧状元之名,却被用到了今时今日。 赫连笙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是。”顾渊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逼你,大不了,从宗族里挑个孩子。”他想到了什么,放软了语气,轻声道,“不管怎么说,这个位置,我不会让赫连瑾坐下去。” 他还记着之前给赫连笙的承诺。 从今往后。 不逼他做任何事。 赫连笙看着他,突然笑了笑。 “为什么不?”他道。 年少时,他以为只要退一步,他就可以给他和母妃争取一个平静安宁的未来,他就可以让那个人多给予他几分真心的宠爱。 至今,他仍然不知道,那个人最后那句“去北殷好好活着”的嘱托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或许是。 也或许不是。 谁知道呢。 事实就是,他还是被赫连瑾逼到了绝境。 要不是独孤雅,他早就陪着他的倒霉鬼哥哥一起去见了阎王。 他给了赫连瑾四年的时间,但是对方依然没有成为一个好皇帝。 赫连瑾做不到的事,他可以做到。 那么,何必再给对方一次逼死自己的机会。 顾渊看着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好。”他道。 * 夜半时分,顾家仍旧灯火通明,顾渊踏进门的时候,遇到了正在自己卧房门口急得团团转的小厮。 一见到顾渊,小厮终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迎了上来。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他小声道,“刚刚您从后门出去之后,老爷和夫人就来了,小的说公子您有事,但是老爷坚持要等您回来,您看这……” “知道了。”顾渊顿了一顿,“你下去吧。” 然后,他把手上写好的信递给他,“这些信,按照上面的名字,分别让人送到各个府上去,隐蔽些。” 小厮如释重负,应了一声,接过他手上的信封,赶紧退了下去。 顾渊垂了眼眸,看到了面前台阶上熟悉的纹路。 赫连笙走后,没过多久,他便搬出了顾府。 起初顾业潭和乌兰娴并未觉得有什么,一直到顾渊拒绝了他们委婉的,想要他见见适龄的世家小姐们,他们才察觉了不对劲。 但是,已经晚了。 顾渊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踏入了房间内。 正对着他端坐着的,是顾业潭。 “渊儿!” 穿着雍容的妇人迎了上来,满脸焦急,仔细地对着他来来回回地看。 “怎么样?伤着哪儿了,啊?”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圣上怎么会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不知道,收到消息的时候为娘……” “阿娴。”顾业潭在她身后沉声开了口,“慎言。” 乌兰娴意识到刚刚自己说了什么,也蓦然止住了声。 倒是顾渊温声开了口。 “现下是在家里。”他道,“母亲不必顾忌这么多。” 乌兰娴脸色这才缓了些,拉着他仔细地看了一遍,确认他眼下已经无大碍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刚要开口再问一问具体的情况,顾业潭就开了口:“你去哪儿了。” 问的是顾渊。 顾渊垂了眼眸,笑了一笑。 “宫里。”他道。 “我说的是刚刚。”顾业潭撑着椅把站起了身,沉声道,“你初回京城,不第一时间回来见你母亲和我,干什么去了?” 四年过去,他的鬓边已然染上了白霜。但是眼神却依然锐利。 他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将眼底的担忧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惊怒。 他还怀着侥幸,内心的不安只是虚惊一场,顾渊就开了口。 “孩儿去找了七殿下。”他平静地道。 顾业潭猛然站起了身,抖着唇,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你去见了谁?” “七殿下。”顾渊抬起了眼,冲他笑了一笑,“孩儿决定要共度一生的人。他还活着。” 顾业潭整个人身形都晃了一晃,乌兰娴赶紧扶住了他:“老爷!” 她的内心同样惊愕,但是眼下,显然是安抚住顾业潭更要紧。 她一面给顾渊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去休息,一面给顾业潭顺着气: “老爷您先别着急,渊儿这么晚回来也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母亲。”顾渊顿了顿,“还是今日说清楚吧。” 他笑了笑,“我怕再过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这话一出,顾业潭猛然抬眼看向了他,面上是彻底的惊怒。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外突然就传来了小厮着急忙慌的声音: “老爷!御……御林军来了!现下,他们已经把顾府团团围住了!” 顾渊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赫连瑾动作挺快。 他想。 他原本以为,今晚,对方失了手,最起码会找人再重新确认一下。 现在看来…… 赫连瑾是真的很恨赫连笙,恨到,就算错杀也不放过的地步。 想到这,他的眼底霎时间出现了一丝晦暗。 不过很快,他就掩去了这丝情绪,抬起了眼,看向了顾业潭: “父亲,你现在明白了么?” 即便刚刚不明白,眼下,御林军已经上了门,顾业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看着顾渊,气得胸口不停地起伏:“混账东西……你做了什么?” “父亲不用担心。”顾渊平静地道,“您和母亲就呆在府内稍待片刻,很快,一切就结束了。” “渊儿……” 乌兰娴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 “你还叫他干什么!”顾业潭咬着牙,几乎气血上涌,他看着顾渊,眼睛充血,“我顾业潭养了个好儿子啊!为了个男人不惜甘做乱臣贼子,顾渊,你这么做,想过你的父母么?想过顾家么!”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马上跟我入宫面圣。” “然后把殿下交出去么?”顾渊看着他,轻声道,“父亲、母亲,阿笙他曾经也把你们当作长辈来真心敬重。” 顾业潭看着他,攥紧了掌心。 一旁的乌兰娴眼睫一颤,别过了头。 “……渊儿。”她低声道,“殿下他跟我们身份悬殊,跟普通人家,终究是不同的。” “所以就可以把他的真心扔在地上践踏。” 顾渊低声道。 乌兰娴说不下去,不自觉地攥了攥手中的帕子。 顾渊不再看他们,转过了身。 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停。 “父亲,母亲,你们应该庆幸殿下还活着。”他轻声道。 顾业潭看着他,双眼充血。 顾渊恍若未觉,只是笑了一笑。 “若是他真在四年前死了。”他慢慢地道,“今日,不会有御林军。我也不会回来。你们会收到的,只有我的死讯。” 说罢,他不再停留,径直踏出了屋门。 作者有话说: 先这么点叭! 最后几章得稍微斟酌一下 感谢在2022-06-03 22:00:30~2022-06-04 22:2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蝴蝶(正文完) ◎“我要你的人,也要你全部的忠诚和爱。”◎ 御林军来得很快, 但却很客气。带着人将顾府围住之后,他们就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等待。 领头的将领姓邢,曾经跟顾渊有过几面之缘。 战战兢兢的小厮把他引进花厅, 他眯着眼看向厅内, 顾渊已经给他沏好了一杯热茶。 他笑了。 “顾大人的茶。”他坐下, 叹了口气,“邢某可不敢喝啊。” “有什么不敢喝的。” 顾渊也笑了笑,却没有强求。 茶杯被放了回去。 空气里是安然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 里头清透的茶水由热转凉。 还是坐着的人没忍住。 “顾大人不急?”他眯着眼,开了口。 顾渊垂了眼眸。 少顷,他笑了一笑,温声答道: “急啊。” “倒是看不出来。”邢山打量他,调调里带了些痞气, “大人这是急着一步登天呢, 还是急着……去跟阎王爷会面儿啊?” 不是不知道消息。 只是不理解。 已经权势滔天的人,何必剑走偏锋。 顾渊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抬起手腕,给自己又倒了半盏清茶。 “我听说。”他缓缓地道, “邢大人这些日子,好事将近?” 邢山一怔。 “是。”他道, “顾大人怎会知晓?” “那日进宫。”顾渊轻声一笑,“听到邢大人在与同僚聊起跟嫂子相识的旧事,听了一耳朵。” 这样的对话没头没脑。 颇像在拉家常。 邢山本不欲与他多话, 但是提到这个, 却忍不住多说几句。 “我与阿苓相识, 确是机缘。”他道, “原本, 她已订了亲事,我不欲打扰。只是那一家小子得了势,便看不上她家,硬是退了亲。这才给了我一个机会。” 他冷嗤一声:“有眼无珠的东西。” 顾渊失笑。 “邢大人倒也是性情中人。”他道。 邢山一笑,受了他的夸奖。 然后,他才想起了什么。 他有些迟疑地看向了面前的人,却见他的神色一如往常。 “我曾经。”他温声道,“也干过有眼无珠的事情。” 邢山沉默了一瞬,咳嗽了一声。 他想装作不知道。 但是眼前这位的风月轶事传遍了京城。 若是硬装不知道,倒是有些矫情。 “顾大人一表人才。”他道,“不愁再续一段佳缘。” 如果能过得了今日。 他想。 顾渊看着他,笑了笑。 “但是我不想。”他道。 邢山一愣。 “邢大人与夫人,是阴差阳错之后的修成正果。”顾渊轻声道,“而顾某,却是修成正果之后的阴差阳错,怎么想,却总是不甘心的。” 不甘心因为自己的愚蠢错过赫连笙。 不甘心,也放不下。 情爱一事,如一张绵密的网。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困在了原地。 所幸…… 他意识到的时候, 为时未晚。 窗外突然响起了隐约的喊杀声。 马蹄踏过长安道,邢山脸色一变,骤然起了身。 他看着不远处滔天的火光,不可置信。 而他的身后,顾渊终于抬起了眼。 “邢大人。”他开了口。 邢山转过身,看着他,眸色深沉。 顾渊失笑。 “顾某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他道。 他确实很着急。 着急着去见他的心上人。 黎明已至。 赫连笙还欠他一个答复。 而这个答复, 他已经等了四年。 * 相较于与隋西的那一场仗,这一场宫变,更像是一场过家家的游戏。 得知御林军出动之时,赫连霄与赫连笙已经在城外。 御林军训练有素,但是面对刚刚在战场上真刀实枪浴过血的士兵,却仍然差了一点勇气和经验。 只是终究是自家人,即便是交锋也带着克制。 这才拖了半夜才进到宫门内。 而到黎明的光照耀大地的时候,整个京城,已经悄无声息地易了主。 断垣残壁前,赫连霄和赫连笙一齐站着,神色各异。 “赫连瑾怕是没想到。”片刻后,赫连霄开了口,“不仅是乌将军,朝中其余的武将,大半,竟也都成了顾渊的人。” 将近五年的时间。 既要顺了赫连瑾的意,又要暗中筹谋和经营。 事到如今,赫连霄不得不佩服顾渊。 赫连笙顿了顿。 “说实话。”他道,“我也没想到。” 赫连霄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看我作什么?”赫连笙转过眼,“这是事实。” 他和顾渊和好尚不满半个月。 哪怕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谈的也是…… 风月居多。 现在想来,不思进取的,只有他赫连笙一人。 赫连霄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不知道这些。”他喃喃道,“居然敢相信他么?” 虽然他没那个意思,但是赫连笙感觉到了一丝侮辱。 他迅速地开始反唇相讥。 “你跟他很熟么?”他冷笑一声,“还不是帮他带着兵打到了赫连瑾面前。” 赫连霄:“……” 要不怎么说,午夜子时不适宜谈心。 睡觉的时间就该好好睡觉。 要不然,就会情不自禁地被人说服,做一些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 “后悔也晚了。”赫连笙冷酷无情,“你已经是乱臣贼子了。” 赫连霄顿了顿:“早晚也是。” 赫连笙默然。 他发现,他居然无法反驳赫连霄的这句话。 少顷,他站起了身。 “去哪儿。”赫连霄道。 宫变的速度太快,朝臣尚未反应过来。 又或是反应过来了,但却木已成舟。 总而言之,这里还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缺一个能够站出来顺理成章接过某样东西的人。 这个人是谁,毫无疑问。 赫连笙背对着他,沉默了一瞬。 “还债。”他道。 赫连霄一怔。 “一会儿就回。”赫连笙笑了笑,“不用担心。” 说罢,他就走出了宫门。 顾家的御林军已经全部撤走,赫连笙摘了面具,光明正大地走进顾府。 顾府都是旧人,见过他的不少。 大多数人的眼神里带着惊惧,像是见了鬼。 赫连笙当作没看见。 从前他走在顾府,就学会了无视所有人眼中的敬畏,和敬畏底下藏着的隐约鄙夷。 他从来就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 从前是,现在也是。 走了没几步,他就撞上了先后从屋里走出来的两人。 前者不用多说。 他越过顾渊,看到了御林军统领有些愕然的目光。 他顿了顿。 “你没跟他说?”他偏头问顾渊。 顾渊看着他。 一夜未睡,他的脸上也不免带上了疲惫。 赫连笙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只顾着看他的脸,确认他受伤了没有。 等到确认完,他才开了口,难得地有些迷茫: “说……什么?” 赫连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说我还活着,以及你归我了这件事。” 邢山突然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喝顾渊的茶。 要不然,他一定会一口茶喷到面前的台阶上。 赫连笙踏进来那刻起他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一直到听完这句话,他终于明白了。 好在,看到顾渊脸色的那个瞬间,他的心理平衡了。 猝不及防的不止他一个。 刚刚还在他面前游刃有余的顾大人此时此刻呼吸急促了起来,整个人手足无措的像是个毛头小子。 他突然想起了那年盛极一时的婚礼。 那个时候他见面前这两人,只觉得郎才女貌也未必登对。 兜兜转转,却还是走到了一起。 想着想着,他叹了口气。 事情既已成了定局,挣扎显然已经没有必要。 他向赫连笙颔首。 “殿下。”他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差人告知下官。” “邢统领辛苦。”赫连笙回了一礼。 邢山笑了笑,告退离开。 他朝着院子看的最后一眼,是顾渊把赫连笙紧紧地揽入怀中的身影。 他收回了视线,不由得也想起了家中的未婚妻。 这样想着,他的脚步不由得轻快了起来。 路过与往常无二的街道之时,他在街口的糕点铺停下,买了一包新鲜的桂花糕。 那是她爱吃的东西。 * 昭德五年秋,昭德帝突发急病,抱恙于宫中。 夜半,帝召内阁众臣于病榻之前,声称自己无力于朝政,欲将其位禅让于毓王。 圣旨既下,毓王接旨。 次月,新帝登基,改年号为盛安。 盛安帝年少时曾遭大难,所幸吉人自有天相,天道庇佑。 其在位之时,风调雨顺,举国安宁,堪称盛世明君。 这些,便是后话。 而时间回到新帝继位的前一天,寝殿内,小太监匆匆而来,跪在了已然只剩一身寝衣、正垂着眼准备就寝的新君面前,目露难色。 “陛下。”他轻声道,“顾大人来了。” “奴才已经跟大人说了,陛下已经就寝,但是大人执意要奴才通传一声,这……” 赫连笙的动作停了一停。 “无事。”他轻飘飘地道,“让他进来,你下去罢。” 小太监一怔。 他还在呆滞,身后,他的师父就匆匆赶来,低声斥了他一声:“还不快下去。” 小太监如梦初醒,赶紧出了殿门。 赫连笙托着下巴,饶有兴趣:“你徒弟?” 面前的太监擦了把额上的冷汗,耳根有些红。 “……是。”他小声道。 正是当年,在冷月居的小太监福子。 这几年,他一直在后宫办差。 赫连笙想起了他,就特意把他点到了身边伺候。 刚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惶恐。 直到他看见了赫连笙。 “年纪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没教好,望陛下网开一面,不要跟他计较。” “无妨。”赫连笙笑了笑,“你当年,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福子被噎了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下去吧。”赫连笙道。 福子赶紧应声。 他这才注意到,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他又擦了把额上的冷汗,赶紧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殿门。 殿门合上的刹那,赫连笙眸光一闪,抬起了眼。 他似笑非笑:“顾大人把朕的人教得还挺机灵。” 福子远没有他师父桑桂乖觉。 会如此小心,是顾渊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吩咐了什么。 今日,若是福子当值,那么顾渊已经被放到了殿内。 顾渊怔了一怔,失笑。 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就证明赫连笙还没有真的因为这种小事生气。 “那陛下要治臣的罪么?”他轻声道。 “治。”赫连笙叹了口气,“滚过来,头疼。替我按按。” 顾渊依言,走到他身边,按上了他的太阳穴。 手指触上皮肤的刹那,赫连笙舒服地喟叹了一声,闭上了眼。 别的不说。 他想。 顾渊这些年照顾人的本事,真的进步了不少。 按了一会儿,顾渊看他的神色,知道他舒服了一些,才开了口:“赫连瑾死了。” 赫连笙顿了一顿。 “嗯。”他道。 进宫当天,他就把赫连瑾请去了冷月居。 一个月下来,对方确是真病了。 其中固然有太医所言的,他本就有旧疾的原因,但是赫连笙知道,多半还是被他气的。 “你干的?”他问。 顾渊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约等于默认。 赫连笙知道他介意于赫连瑾曾经杀了自己这件事。 却没想到,他会这么介意。 他沉默了一瞬。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情,顾渊的手停了下来。 “没事。”他低声道,“这样,也不用脏了你的手。” 赫连笙失笑。 “顾渊。”他道,“我不是瓷娃娃。” 所以不用这么顾忌他。 像是他还会被随时摔碎。 他知道顾渊在想什么。 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都交给他来做。 就好像若是单论赫连笙自己,也早晚都能拿回他想要的东西。 但是最终,还是顾渊先为他铺陈好了一切。 他的话音落下,顾渊没有说话。 赫连笙等了半天,挑了挑眉。 “怎么?”他道,“生气了?” 顾渊回过了神。 “没有。”他道。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 “赫连瑾死之前。”他道,“让臣给陛下带句话。” 赫连笙“嗯”了一声。 “什么?”他问。 “他说……”顾渊慢慢地道,“今日陛下借臣之手杀他,明日,臣就会用同样的方式,来杀掉陛下。让陛下……别被冲昏了头脑。” 话音落下,空气中一片寂静。 赫连笙转头看他,良久,“噗嗤”一声笑了。 “顾大人。”他轻声道,“都说你智计无双。” “这一盆脏水都泼你头上了,你居然还原封不动地把话带给我……” “你到底在想什么?” 顾渊顿了一顿。 “他说得对。”他低声道。 赫连笙看着他,讶异了一瞬。 “陛下不能对臣如此放纵。”顾渊看着他,轻声道,“陛下可以打压臣,也可以分臣的权。若是来日……” 赫连笙打断了他:“你会么?” 顾渊闭了闭眼。 “不会。”他道,是一字一句的许诺,“这辈子都不会。” “那我信你。”赫连笙道。 顾渊愕然地抬起了眼。 “顾渊。”赫连笙看着他,轻轻地道,“我做事,都是想清楚了再做。我给你机会,是因为喜欢你,不是为了报复你,也不是为了践踏你。” 赫连笙笑了笑:“我要你的人,也要你全部的忠诚和爱。” “同样的,我也会给你同等的信任和感情。” “这是你应得的。” 给他机会,就代表着放下过去。 过去的阴霾不会随着时间消逝,但是未来却不会永远笼罩在阴影之中。 他愿意接受顾渊,从来就不是一时兴起。 他要他们重新开始,坦诚而平等地相爱。 顾渊看着他,颤着眼睫。 “你可以吻我了。”赫连笙看着他,笑了笑。 他被扶住了后腰。 顾渊一手揽着他,一手单手放下了床帐。 下一秒—— 一个炙热而虔诚的吻覆了上来。 帐内春色无边。 而帐外,安宁静谧的夜色绵延。 夜色的尽头,晨曦乍起。 又是新的一天。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陪伴,还是惯例完结章评论有红包。 番外随写随发,不一定日更,不用等(番外应该比以往的文长一些,跟正文基调不太相符的小甜饼都往番外丢了,都是主cp内容) 然后,呃,写点完结感言。 --- 正如我在第一章 作话预警的那样,这是一篇完全放飞自我的,古早狗血虐文。 开文的时候我在上海,学校已经进入封闭式管理,那段时间很难熬,所以我开文的初衷,其实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这篇文无论是xp,梗,还是狗血程度,甚至包括我并不古色古香冷不丁还要搞一搞并不幽默的冷幽默的奇怪文风,都完全在我的舒适区之内。 因为我的初衷就是,我要给自己舒服地产粮。但我不确定我的xp大家会不会喜欢,所以我在文案和开头都打了预警。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初心,将近三十万字,我顺着大纲完完整整地写了下来,几乎没有怎么卡过文,并且在手速上得到了惊人的进步(这是可以说的吗)。 当然,写的过程中,我曾经受过评论区影响(我以为我不会,我觉得我超酷的,怎么会玻璃心,但事实证明,其实还是会的hhh),我一度很想回复一些评论解释剧情,但是最后我放弃了,因为怎么说呢,这些剧情文里写得很清楚了,包括前因、后果和内里的逻辑,再解释,也就是复述一遍。既然是放飞文,那么来去就随缘吧,就当我的笔力不够就好了(当然这也是事实orz)。这是我最后的心态。但是很意外的是,还是遇到了很多可爱的小天使陪我到最后,给大家一个亲亲! 最后,正文完结了,我也终于结束隔离了。絮叨了很多,也算是这段日子的一个记录,对我来说,这是一段很深刻的回忆。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顾大人和小笙的故事还在继续,那么,我们番外见啦~ 感谢在2022-06-04 22:26:52~2022-06-05 21:5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全糖去冰 5瓶;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蜜糖 第67章 番外一 ◎规矩◎ 没有规矩, 不成方圆。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祖训。 赫连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坐在龙椅上昏昏欲睡。台阶之下,几位朝臣吵的不可开交, 末了对着赫连笙深深一弯腰: “陛下明鉴!” 一声惊醒了赫连笙, 他略有愧疚, 坐直了身,慢吞吞地准备开口。 等等。 在吵什么来着? ……哦。 想起来了。 “诸位爱卿的意思。”他轻声道,声音里还带着慵懒的哑意, “顾首辅目无法纪,藐视天颜,应当严惩,是么?” 底下众臣面露殷切,忙不迭点头称是。 世事便是如此没道理。 顾渊顾大人, 前朝重臣, 抛弃了荣华富贵甘愿冒险来赌命。赌赢了,从龙之功落在身上,连朝臣都换了一波,在朝中, 也只不过是从眼中钉变成肉中刺。 当然,理由不同。 从前他是遭人羡妒, 旁人全然不顾他付出了什么代价,只嫉妒其平步青云的好运气。 至于现在…… 则是功高震主,赏无可赏, 封无可封。 封无可封皇帝也硬是给封了, 内阁首辅堪比国相, 圣旨下的那日满朝皆惊, 顾渊接旨却接得波澜不惊, 颇有些宠辱不惊—— 啊不。 用朝臣的话说,是居功自傲的味道。 彼一时此一时,彼时圣上刚刚登基,根基不稳,需要笼络人心。 转眼一年过去,圣上的贤明初现,江山社稷俨然形势一片大好,忠臣良将们便耐不住性子,想要替主分忧了。 “哪儿看出来的?”赫连笙问。 语气依旧轻飘。 朝臣咂摸了这句话的意思,没想到先前他们的争辩上头这位是一句未听,只当陛下是听了进去,想再仔细琢磨一番,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说道。 首先…… “出入皇宫,居然佩剑。” 这是左督御史。 左督御史四十多岁,是个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直臣。 他的语气痛心疾首。 “自百年以前,我朝便有入宫不可佩戴兵器之规矩,顾首辅一个文臣,此举难道不是对这宫中规矩,对陛下之挑衅么?” ……啊。 赫连笙想。 那日,是他突发奇想,非要看一看顾渊的第一把佩剑。 对方迫于无奈,才回府一趟,把它带了来。 他“唔”了一声:“然后?” 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陛下听进去了! 朝臣精神一振。 礼部侍郎出列,恭敬垂首:“那一日,陛下跟臣商议,要给顾首辅说一媒亲事,人选尚未议定,顾大人便闯了进来,不顾君臣尊卑,直言拒绝。陛下想必也记得此事。” 他顿了顿,脸色微妙,“顾首辅当日之神情,实在难谈‘守礼’二字。” 可不得急么。 赫连笙神在在地想。 那个时候,是他和顾渊有了矛盾,给他说媒纯粹是他恼了,一时冲动。 顾渊不生气才怪。 “还有?”他问。 见他不为所动,朝臣咬了咬牙,使出了杀手锏。 “别的不说!”左督御史咬牙,“今日朝会,朝臣皆按时出席,唯独顾首辅不见踪影,狂妄之极,实在是狂妄之极!” 赫连笙沉默了片刻。 其实本来是要来的来着。 是他昨夜缠着人到了丑时,倦极又想被人抱着睡,所以顾渊留在了宫内。他想着,左右朝会也是例行的,无什么重要的事,就让人缺席了。 毕竟,朝中重臣青天白日的从皇帝寝殿里走出来。 这事儿要是被言官看见了,得上书血谏一千八百回。 怎么办呢。 赫连笙叹了口气。 找个人缓和下气氛吧。 “翊王。”他道,“你怎么看?” 翊王赫连霄。 同样是功高震主,手上还握着兵权,要不是上头还有个顾渊,朝臣弹劾的对象指不定就是他。 他事不关己地沉默了一早上,心里只惦记着自己养在郊外马场的马。 闻言,他沉默了一瞬,瘫了脸。 “全凭陛下作主。”他打着官腔回道。 赫连笙满意地“嗯”一声,施施然起身离开,留下了一屋子面面相觑的朝臣。 * 朝会开了一早上,赫连笙中途补了个眠,现下倒也并未太困。 回到寝殿,福子关上了门,他穿过寂静的大殿,走到了里间。 隔间的书房内,顾渊一身常服,正坐在桌前帮他看奏折。 看到赫连笙进来,他站起了身。 然后,他顿了顿。 “怎么了,不开心么?”他轻声问。 赫连笙若有所思地瞧着他。 自从他登基之后,虽然他未曾要求过什么,但是顾渊的态度还是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顾家是极重礼数的,顾渊自小也被教得很好。即便赫连笙跟他说过,私下里,没必要依旧以君臣相处,但是一些不败坏气氛的细节,他一直在坚持着。 比如,除了完全私下的场合,他的称呼永远是“陛下”。 就算是私下,除了床上,一般他也不会直接叫赫连笙的小名。 “没什么。”他收回了目光。 顾渊怔了一怔。 赫连笙叹了口气,上前一步,熟连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赫连笙很喜欢亲吻。 不仅喜欢亲吻,还喜欢黏糊糊的拥抱和接触,很有点嘴上不说的黏人。 像是一只认了主但依旧高傲的猫。 顾渊也是在相处中才发现这一点的。 他觉得很可爱。 赫连笙不管做什么事,在他眼里都很可爱。 他只是后悔。 要是他早点认清自己的心意,或许他们不至于多错过那四年。 亲吻结束,赫连笙眼底泛了些困倦。 顾渊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放在了一旁的软榻上。 赫连笙不爱戴冠冕,长发就散在榻上。 他翻了个身,一身黑色滚金边的朝服松垮,露出了白皙的锁骨,和锁骨上铺陈的深浅红痕。 顾渊看得喉咙发紧,半跪在地上垂了眼,替他把衣襟拢上。 “今日。”赫连笙闭上眼,懒懒地道,“他们参你了。” 顾渊一愣。 随即,他恍然。 坐到这个位置,又和帝王是这样的关系。 他早就做好了面对口诛笔伐的准备。 他的心情很平静。 “参臣什么了?” 他一面问,一面手指拂过赫连笙的长发。 像是在哄猫。 “说你,不守规矩。”赫连笙闭上眼,往他手心蹭了蹭,打了个呵欠,说话也断断续续,“嗯……还有,眼里没我这个皇帝。” 顾渊失笑。 “陛下是因为这个觉得不开心么。”他软声道,“其实论理,大臣们说得也没错。” 赫连笙“嗯?”了一声。 顾渊思忖了片刻。 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顺他的头发,一边开了口。 声音很温和。 “现如今,翊王掌兵权,他曾与臣有同袍之谊,而乌将军,是臣的亲舅舅。”他顿了顿,“此外,不说顾家。今年,陛下还让臣主持了春闱,陛下给臣的恩泽,确实太过了。” 赫连笙睁开了眼睛。 他原先闭着眼,顾渊便专心地看着他微颤的睫毛。 现下,猝不及防跟一双清透的眼睛对上。 他怔了一怔。 “我没有不开心。”赫连笙慢悠悠地道。 顾渊心里涌起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赫连笙开了口。 “我刚刚只是在想。”他道,“这些事,如果硬要较真,好像是我更不守规矩些。” 他似笑非笑:“原来首辅大人也这么觉得么?” 顾渊嘴唇有些发干。 但是赫连笙已经站起了身。 “既然这样。”他轻飘飘地道,“那朕便自省几日罢。” “首辅大人,这几日,你就不用来了。” * 赫连笙生气了。 被福子接连拦在殿外三日后,顾渊想。 他有些手足无措。 他在感情上确实是有些迟钝和缺陷。 因此,失而复得之后,他待赫连笙总是很小心。 像是在守护珍宝。 他仔细地将之前的话重新过了一遍,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赫连笙不见他了。 他不知道平日嘴硬心软的小猫咪生起气来也会这么狠心。 明明睡觉也要人抱着,时时刻刻都要和他黏在一起,却能说不见就不见。 顾渊心里产生了一瞬间的惶恐。 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只是三日,他就想赫连笙了。 想念对方撒娇般懒洋洋的语调,想念对方身上浅淡的香气和身体的温度。 他抿紧了唇。 第四日,他去拜访了另一个人。 “太后娘娘,顾首辅来了。” 玄鹤宫内,一身红衣的独孤雅放下手中的花钿,有些诧异。 “哟。”她笑道,“稀客呀。” 这话是实话。 顾渊逢年过节,哪怕是独孤雅的生辰,都会差人送来贺礼。 只是独孤雅搬回了宫中。 为了避嫌,除非和赫连笙一起,他不会单独过来。 二人在花厅内坐下。 顾渊斟酌着,将这几日的事情说了出来。 独孤雅听完,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她看着顾渊,突然笑了。 “我记得,五年前,顾大人跟小笙一起来见过我。”她慢慢地道,“那个时候,顾大人看上去,可没有这么畏手畏脚。” 顾渊一怔。 随即,他有些羞愧。 “别急。”独孤雅道,“字面意思。” “他不介意之前的事,我也不会翻旧账。”她顿了顿,“顾大人这份心是好的。” “但是……你可能还是不够了解小笙。” 顾渊不自觉地捏紧了椅背。 “还请娘娘指教。”他道。 独孤雅看着他,笑了一声。 “顾大人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她道,“你觉得小笙于你而言,是什么样的身份?” 她轻轻启唇:“是君王,还是怀着歉疚想要补偿的对象,还是……” “与你结了秦晋之好的心上人?” 顾渊一怔。 随即,他认真地想了想。 “都是。”他轻声道。 独孤雅看着他:“你觉得,哪个是第一位?” 顾渊猛然抬起了眼,嗓子有些干涩。 独孤雅知道,他懂了。 “旁人议论你,他会护着你。”她站起身,瞥了他一眼,“因为他爱你,相信你。小笙的性子,其实很简单,他最是护短,喜欢谁呢,就要给他最好的。” “他给了,你就受着。若是不仅不受,还帮着外人自轻自贱……” “就是在伤他的心。” “顾大人,懂了么?” * 赫连笙在御书房批奏折。 越批越心烦。 福子在旁边研墨,眼睁睁地看着他面无表情,恶狠狠地在某本奏折上画了个叉,然后丢到了一边。 过了一会儿,他开了口: “拿回来。” 福子默默地拿回来。 赫连笙看了半天,冷笑了一声:“这几日我没搭理他,给他们脸了。” “顾渊造反?他要是想造反,我早就不在这个位置上了。” “还轮得到他们说三道四?” 福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陛下,这是可以说的吗。 陛下觉得可以。 他看了眼奏折,越看越气,索性都放在了一旁。 过了一会儿,他有些别扭地开了口: “顾渊呢?” 福子回过了神。 “放他进来。”赫连笙道。 福子:“……” 可是顾大人今日没有来。 顾大人日日都来,为何今日没有来呢? 福子快愁死了。 他正想着,要替顾大人找些什么借口,御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赫连笙懒懒地抬起了眼。 顾渊似乎来得很急。 走近书桌的时候,赫连笙听到他细微的喘声。 他怔了一怔。 “你先下去。”顾渊平复了下呼吸,对着福子道,“守着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福子愣了一下。 随即,他识相地退了下去。 殿门合上,赫连笙回过神,笑了。 “首辅大人。”他道,“使唤朕的人倒是很顺手。” “阿笙。”顾渊轻声叫他。 赫连笙震惊地抬起了眼。 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顾渊已经很久没叫过他这个名字。 他喉咙发干,顾渊看着他,小心地上前一步。 见他没有明显的抗拒,他俯下身,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然后,便是撬开唇齿的深入。 赫连笙被他吻得头昏脑胀,腰抵在了身后的桌子上,袖子一拂,奏折散了一地。 他要去捡,却被顾渊轻轻扶住了后脑。 “一会儿我去捡。”顾渊轻喘了口气,轻声道。 赫连笙被气笑了。 “顾大人。”他踮起脚,附在面前的人耳旁道,“那些可都是参你的折子。” “你是不是太嚣张了一些,嗯?” 顾渊看着他,顿了一顿。 “嚣张便嚣张些罢,臣干过的嚣张的事,也不止一件了。”他笑了笑,轻声道,“左右陛下不舍得治臣的罪,不是么?” 赫连笙挑了挑眉。 “你去找过我母妃了。”他道,“是不是?” 顾渊没有否认。 赫连笙看着他,嘴唇还有些发麻。 顾渊嘴上一口一个陛下,在床上也没怎么手软过。 道貌岸然。 他嗤笑了一声。 “谁说我不舍得。”他语气很凉。 顾渊定定地看他:“那陛下要治臣的罪么?” 赫连笙叹了口气。 他扯过他的领子,复又亲了上去,含糊又别扭地开了口: “……明儿再说。” 作者有话说: 黏人小七喵和笨比顾大人的秀恩爱日常 还有什么要看的吗,有灵感的我试着写写